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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朱妍 -【愛在紫禁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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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6 20:55: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愛在紫禁城 作者:朱妍

唉!他真是吃飽撐著沒事做了不成?
想他堂堂一個御前一品帶刀侍衛,
今兒個竟落了個陪這女娃兒遊山玩水的份!
遊山玩水誰人不愛?
壞就壞在這十七公主是皇女中出了名的古靈精怪,
一來,他得隨時顧好她這只明槍出亂子;
二來,他得處處防著那些個躲在暗處的暗箭亂射!
想他這趟伴遊是不會太舒暢了……
要是被這刁鑽公主給撂倒……也是可以想見的啦!
誰教這計謀是出自足智多謀的他呢?
只是,有勇有謀的他沒想到的是--
難搞的不是明槍暗箭,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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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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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6 20:57:15 |只看該作者


    張臂迎接我的第三個「書寶寶」。

    我不諱言在孕育至分娩的過程中,曾經不止一次產生強烈的窒疑感,常常為了一句話搜盡枯腸呆坐在電腦桌前沮喪不已。如今,回想起來又怎能不慶倖差點難產的書寶寶,今天終於平安順利呱呱落地?!

    我一直覺得寫古代背景的小說遠比寫現代小說要來得辛苦(不知其他作者是否與我英雌所見略同),必須隨時提醒自己敲鍵盤時,千萬別一個不小心敲入現代字眼,否則,豈不貽笑大方(若古今不分,鐵定難逃退稿的命運)?比如提到時間得用一盞茶、一炷香……去形容,切忌使用一秒鐘、一分鐘;還有現在稱醫生,古代

    叫大夫或郎中;現在的員警,以前名為巡捕或捕快等等,絲毫馬虎不得。話說回來,寫古代小說固然綁手綁腳,但,我卻甘願受縛。

    理由無它,只因為——

    我很高興自己是炎黃子孫,更深深為中國擁有淵源流長的古老文化感到與有榮焉,我不希望自己只能眼巴巴從歷史課本的白紙黑字去追逐去想像漢、唐、元、明、清的盛世景象,我要以積極的態度參與,用我手上的筆穿梭時空的束縛,讓我筆下的人物以及愛情故事跟歷史結合在一起。

    在這本書裡,有一個關鍵性的角色——太監,我考慮是從歷史中找一個,還是以偷懶的方法虛構一個。結果,老愛給自己找麻煩的我,最後還是決定找一個歷史出名的太監來幫襯。

    相信若有人發問:「請例舉三個中國歷史上弄權亂政的閹宦?」

    凡稍梢讀過歷史的一正馬上回答:「劉瑾、魏忠賢、李蓮英。」

    李蓮英知名度夠,可惜「小李子」是清朝人,與本書的明朝背景不符,第一個遭刪除。剩下的劉瑾跟魏忠賢兩人差不多一樣壞,一時難以取捨,忙跑一趟圖書館搜集資料,最後,恭喜劉瑾雀屏中選。因為,我找到明武宗、安化王、劉瑾三人之間表面平靜卻暗藏殺機,給了我一個絕佳的切入點,讓我順藤摸瓜得以安插我想要敘述的這一段公主與侍衛的愛情故事。

    我想這就是寫作迷人的地方,只要身邊有一枝筆一張紙,就可以隨時隨地海闊天空悠遊於三山五嶽,談古論今,難怪有這麼多人願意忍受創作時的孤寂與煎熬前僕後繼投入寫作的行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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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6 20:57:3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蘭麝飄殿,禦書房銀燭齊明,玉階月影橫空。

    頭戴東珠金冠的大明正德皇帝武宗,身穿玄黃精繡團龍緙絲袍,腰束一條嵌鵝卵紅寶玉帶,白淨方臉蓄著兩繒八字鬍,火炬般的眼珠子燃燒兩簇怒火之焰,緊抿的厚唇進出喝斥:

    「可惡!朕派出的密使競遭刺客一刀封喉!」

    「皇上請息怒。」湛雲恭立丹墀下,豐朗俊逸的臉龐隱晦一絲憂色。

    湛雲,御前一品帶刀侍衛,宮拜衛尉少卿,司掌宮廷保衛,是武宗最信賴的貼身近臣。

    「湛雲,你可查出何人下的毒手?」武宗從御座起身,步下丹墀。

    「依傷口又薄又深判斷,兇手執薄刀鋼刀,刀面淬毒,見血封喉。可惜,現場無蛛絲馬跡可循。」

    「安化王手上握有劉瑾專權禍國流毒縉紳的證據,朕屢次派密使欲前往取回證據,卻都在途中遭人伏擊斃命,算算已經是第八個了。」武宗口氣蒼茫。

    「譴密使取回證據的計畫已然風聲敗露,必須另出奇招。」

    「其實……指派兇手追殺密使的唆使者,其身份呼之欲出。湛侍衛,朕乃一國之君,要殺劉瑾這頭合驢,易如反掌,何須如此大費周章?!」武宗龍顏猝冷驟眯龍目。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只是,劉公公這幾年一面大興冤獄剷除異己,一面勾結重臣把持朝政,這一股惡勢力盤根錯節,不容輕怱。皇上若無憑無據驟然降下聖旨誅殺劉瑾,到時候,劉公公狗急跳牆拼死反撲,其後果難測……朝廷恐將暗潮洶湧。」湛雲說出遮蔽心中的那片烏雲。

    「養虎貽患,終被虎傷。唉!都怪朕昏懵!鬼迷心竅酣於劉瑾一手安排的荒淫嬉樂,疏於國政,讓這閹驢乘機坐大興風作浪,茶毒忠良。」武宗悔恨莫及地握拳望空浩歎。

    「劉瑾一日不除,朝廷危如累卵。只是,萬歲爺要殺劉瑾需鐵證如山,好教他的黨羽心服口服,不敢蠢動。」湛雲提出諍言。

    「朕已損失八位死士密使,定劉瑾罪狀的證據,至今卻連個邊兒都沒摸著。」武宗喪氣搖頭。

    「依微臣淺見,必須聲東擊西跟劉瑾鬥智,方能順利取回證據。」

    「哦?聽你的口氣心中似乎已有對策?」

    「微臣心中確有一計。」湛雲頷首坦承。

    「上前說與朕聽。」武宗交手負背,銳利的眼神穿過雕欄畫棟,落在禦庭前的一株銀杏。

    武宗跟湛雲兩人心知肚明,劉瑾在深宮裡裡外外布下密如蛛網的暗樁眼線,將

    宮中所發生的大小人事窺覽無遺,就連飛過一隻蚊蚋也都瞅在劉瑾的眼皮子底下,不容遁形。

    「是。」湛雲高大的身形風一般靠近武宗的耳畔,竊竊低語……

    「嗯……嗯……妙!此計甚妙!哈……」武宗捋髭聽得不住點頭贊許,聽著聽著……籠罩陰霾的愁容不禁破霽而笑。

    「皇上!您認為微臣此計,可行否?」

    「行!」

    「微臣斗膽,敢問皇上準備派出哪位公主與微臣合演這出好戲?」

    「當然是朕那個綽號叫『朱大膽』的敏兒,她是不二人選。」

    「十……十七公主;:」湛雲瞠瞪兩隻黑如點漆的俊眸。

    「是呀!朕的諸多皇女除了十七公主朱敏膽色過人,其他公主個個膽小似耗子,只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湛雲心中暗自叫苦。

    十七公主朱敏是滿朝文武百宮公認最難纏刁鑽的公主。

    「人選就這麼決定啦!朕會親自跟敏兒說,一切就依你的計畫進行。」

    「臣遵旨。」臉凝薄霜的湛雲領旨退出禦書房。唉!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萬歲爺決定的人選豈容他挑三揀四?只是,無端捅了十七公主這個馬蜂窩,湛雲的心沒來由一陣緊過一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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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6 20:57: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朱敏噘著嫣紅粉唇氣呼呼從「甯壽宮」沖出來,路過的宮女太監紛紛走避,目送她橫衝直撞穿過錯落的樓殿廊糜,像匹脫韁野馬直闖進御花園。

    御花園裡奇松古柏碧綠蓊鬱,瓊花瑤草吐蕊綻放,美似一片花海。宮牆外飛進來幾隻黃鶸鳥兒穿梭花問樹叢,歡喜啁啾。

    「敏公主!萬歲爺宣召,究竟跟你說了些什麼,惹你這麼不開心呀?」氣喘吁吁跟在她後頭追問的是她的貼身宮婢伶俐。

    「……」敏公主機板著臉睬也不睬,像只潑皮小猿俐落爬上匯匯奇石堆砌的高聳假山。

    「啊——敏公主!求求您快下來呀!您忘了上一回從假山摔落池塘大病三天的苦頭啦?」伶俐揪著心口瞪凸眼珠子,一臉惶恐地盯著高高坐在假山頂端的朱敏。

    伶俐不止一次在暗地裡感慨自己命乖運蹇,為什麼別人伺候的公主個個是端莊文靜的大家閨秀,她伺候的敏公主卻鬼靈精怪,常常整得她一個頭兩個大呢?

    「哼!可惡!可恨!可悲!簡直……豈有此理!」朱敏交手抱胸迭聲嚷嚷。

    「我的好公主,就算您受到委屈心頭苦悶,也犯不著爬到那麼高那麼危險的地方發脾氣吧?!」瞥見駐足圍觀等著好戲開鑼的宮女愈聚愈多,可憐的伶俐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你懂什麼?!爬得愈高愈接近老天爺,他才聽得清楚我的請求!」朱敏果真搖搖墜墜站起來,引得底下圍觀的人忍不住發出一陣驚呼。

    此時,薄暮的晚風吹得她衣袂飄飄,翠玉環佩叮叮……當當……讓高高在上的她宛若禦風的淩波仙子。

    「您貴為大明公主,就算天塌下來還有萬歲爺給您撐腰作主,何必求老天爺?!公主!求您快下來吧!伶俐好說歹說苦苦央求。

    「就因為我是個苦命的大明公主,所以,懇求老天爺大發慈悲保佑我摔個斷臂瘸腿。」朱敏冷凝嬌顏。

    「嗄?我的好公主您是不是吹風招涼暈頭啦,要不怎會語無倫次?人家求老天爺莫不求財求子求功名,您怎求斷臂瘸腿咧?」朱敏脫口的話糊塗了伶俐的腦袋。

    「剛才你不是沿路追問父皇宣召,跟我說了些什麼?」

    「是啊,萬歲爺他老人家究竟跟您說了什麼?」

    「父皇他……他要下旨派我去和親,準備把我嫁給韃靼國達延汗。嗚……」朱敏說著說著不禁掩袖傷心啜泣。

    「嗄?」這下子不止伶俐閭言驚怔住,連在場所有的太監宮女也不禁傻眼。

    大明皇朝喜施恩惠鞏固邦誼,常常犒賞大批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籠絡韃靼國大汗的心,藉以消除韃靼國擾亂疆域的困擾,沒想到這次萬歲爺居然連寵愛的宗室女也要狠心割捨。

    「我不願和親又不能抗旨,只好請求老天爺垂憐,讓我摔成瘸子!試想,韃靼國達延汗豈會娶個瘸子當王妃?唯有如此,才能讓父皇打消派我和親的念頭。」

    「說不定……可能……也許……萬歲爺只是故意嚇唬您的。」巧嘴簧舌的伶俐,競也有結巴的時候。

    「君無戲言!伶俐!你竟敢懷疑父皇一言九鼎的威信,莫非你……皮癢討打?!』憋了一肚子氣的朱敏正愁無處發洩心中的怨氣,柳眉橫豎的她從籠袖抽出紫金弓,再從系在腰際的銀貂小皮囊摸出一顆黃豆大小純銀打造的豆子彈珠,架上——

    「咻」——一聲,劃空曳過的銀豆子不偏下倚正中伶俐的翹臀。

    「哇嗚!」伶俐扭臀慘叫,顧不得疼痛忙不迭噙住一汪淚水,趴在草地上尋找那顆銀豆子。

    純銀打造的豆子耶!攬個幾枚可熔出一錠白銀了。

    被銀豆子打中,疼歸疼,不過,看在可藉以發筆小財的份上姑且忍氣吞聲。不賺白不賺,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愛?只是,這圓滾滾的銀豆子滑下溜丟,早已不知滾到哪裡去了,一大群宮女趨之若騖全趴在地上,拿手撥開青翠嫩草低頭尋寶。

    「一顆銀豆子不好找是麼?那本公主大發慈悲多送你們幾顆!」朱敏看宮女們悶頭遍尋不著,一點也不好玩,乾脆「咻咻咻」地火速再射出幾顆讓大家找個夠。

    忽然——

    「哇啊——」朱敏尖著嬌嗓顫叫著。

    原來她腳下的大石佈滿滑溜溜的苔蘚,一個不留神整個人倒栽蔥地從假山頂朝池塘直直墜落……

    「啊——」聽見朱敏石破天驚的尖叫聲,忙著找銀豆子的宮女們無不應聲抬頭屏息,卻一個個呆若木雞立在原地瞪眼乾著急。

    千鈞一髮之際……

    一條敏捷的藍影宛若大鵬展翅竄飛上前,撲開的雙臂像張牢靠的網,將朱敏抱接滿懷,安全送抵地面。

    「多謝老天爺保佑!都虧湛大人適時出面搶救!」伶俐飽受驚嚇的心險些麻痹,

    趕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其他的宮女見公主安然無恙,提得老高的心這才舒緩下來,輕鬆籲口氣。

    「你……你還不快點兒放我下來!」驚魂甫定的朱敏見自己被湛雲緊緊抱在懷裡,羞紅的雙頰賽過天邊那抹瑰豔的晚霞。

    「喔!」湛雲聽令,趕緊縮手放開。

    「哎喲!」械乇凰さ降厴系鬧烀羝急敗壞狼狽爬起,壓根兒忘了要不是他出手搭救,此刻的她准泡在冰冰冷冷的池塘裡載浮載沉等待救援。怒氣衝衝的她逕拿蔥白水嫩的纖指點著湛雲俊挺的鼻尖,開罵:「該死的湛雲!你竟敢將本宮扔在地

    「明明是公主喝斥屬下放您下來,屬下不敢不從。這會兒,公主怎翻臉怪罪起屬下來了呢?」湛雲一臉無辜的表情,無異火上加油,讓朱敏火冒三丈。

    「你……你……」朱敏不甘示弱溜轉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搜索枯腸想找詞罵人,偏偏情急之下一時詞窮。

    「這輕輕一摔比起您從假山頂摔下,簡直小巫見大巫。」湛雲晶亮的眸光折射出一抹嘲弄、促狹跟不以為然,明顯挑釁的桀騖態度,讓朱敏惱火得哇啦哇啦跳腳。

    「你……反啦!反啦!一個小小侍衛居然教訓起本公主來啦?敢情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朱敏氣得發抖,髻上珠翠亂顫。

    湛雲淡淡掀了掀眼皮子懶懶瞥她一眼,一副不想跟她一般見識的冷酷表情,掉頭要定……

    「站住!本宮沒叫你走,你敢走?」

    「公主!屬下直接聽令萬歲爺,至於……您這位悶到發慌專找下人麻煩的公主,恕屬下無暇伺候。」湛雲傭懶的語調,在有意無意之間越發激怒她。

    「你——放肆!一個聽令奴才,居然敢用這種狂惇的口氣這種無狀的態度跟本宮說話!」敏公主像只被惹毛的野貓,弓起背脊張牙舞爪準備迎戰。

    「唉!剛才屬下不巧路過此地,正好目睹你摔下來,本想袖手旁觀好讓您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公主嘗嘗寒天落水的滋味。可惜……我乃習武之人,不能見死

    不救。」他語帶懊惱,言下之意似乎挺後悔出手救了她。

    「聽你的口氣似乎暗示本宮應該對你感激涕零銘感五內?」敏公主反唇相稽。

    深宮大內早已傳遍湛雲眼裡除了萬歲爺,幾乎目空一切,甫聽聞時她還嗤之以鼻,認為一名御前帶刀侍衛就算有萬歲爺背後撐腰,遇上後宮這群金枝玉葉也下得不折腰低頭,唯唯諾諾,誰知百聞不如一見,今天她總算當面領教。

    「不敢!不敢!舉手之勞,毋需掛齒。」他急急搖手,敬謝不敏。

    「不!湛侍衛的大恩大德,本宮點滴在心頭,不敢或忘。不過,在你離開之前,本宮奉勸你一句話。」

    「哦?公主請說,屬下洗耳恭聽。」湛雲唇角勾揚定睛瞅著她,幽邃的黑眸似大海,深不可測。

    「山水有相逢。小心別犯在我手裡,否則,我會想盡辦法整死你!」敏公主翹起下頷斜睨他,嬌嗔的俏模樣讓湛雲的心霍地迷眩……

    「公主殿下!您放心!屬下向您保證,絕不會有那麼一天,您永遠沒那個機會,容屬下告退。」湛雲搖頭醒神,甩掉她迷人的儷影,抱手一揖,昂然闊步走開。

    「……」留下張口結舌一臉錯愕的敏公主愣在原地。

    恐遭池魚之殃的宮女個個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步履倉卒問,無人察覺有一雙賊光溜溜的眼睛正躲藏在朱漆欄杆後面,將這一幕從頭到尾窺進眼裡豐記心底。

    前後不過一頓飯光景,萬歲爺欲將敏公主下嫁韃靼國這個消息如一滴清水濺入燒得滾燙的油鍋,在宮廷內外霹靂啪啦炸開來。

   

    「撤走!撤走!我不餓!我不吃!」錦羅帳中蜷臥榻上悶擁繡衾的朱敏不勝其煩大吼大叫。

    「敏公主,您已經一天一夜不食一滴水一粒米,再這樣下去會鬧出人命的呀!」伶俐一張小臉皺得快打結,苦口婆心勸說。

    「餓死中原終歸是一條漢魂,總比嫁到番邦當番婆子強。」朱敏喪氣回答。

    「公主!萬歲爺的聖旨尚未下詔之前,事情說不定還有轉園餘地。」伶俐哄她

    安心,好起身用膳。

    「轉圜?依我看想轉圜難如上青天,除非……」她咬唇陷入沉思。

    「除非?」機靈的伶俐一見到她這副熟悉到不行的表情,栗栗的心抖得直發毛,恐怖的夢魘又將來襲。因為,依她經驗,敏公主總在沉思之後必有一番驚天動地的鬼主意出籠。

    「除非……我逃出宮!」朱敏靈光一閃,原本委靡不振的人倏怱精神地掀衾骨祿起身,興匆匆套上珠花繡鞋下楊。

    「嗄?」果不其然,敏公主語下驚人死下休的鬼主意,害伶俐的心「咚」地滑落深淵。

    「離宮出走,這個主意下錯吧?天啊!我差點想下開餓死!」她碎步跑到食桌坐下來,端碗舉箸猛扒幾口飯。這……這不吃不喝寧可餓死的話言猶在耳,這會兒她又像餓死鬼投胎似的狼吞虎嚥。

    「吃慢點,小心噎到。」要下是伶俐從小伺候她,對她前後下一的脾性早已司空見慣,換作別人恐怕還真無所適從哩!

    「我要吃飽睡足才有精神氣力逃出宮。」她舀了一匙肉末海參配苦香噴噴的珍珠米飯下肚。

    「深宮大內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想逃出宮談何容易?」伶俐兜頭澆她一盆冷水,冀望她清醒清醒。

    「仰仗你呀!」她自顧自低頭喝湯。思……真好喝!是她最愛暍的百合海棠羹。

    「我?!」伶俐驚得頭皮發麻寒毛直豎,錯愕得拿食指點著自己的鼻子反問。

    「不錯,是你。」敏公王瞅她一眼,肯定且用力點頭。

    「我的祖奶奶敏公主啊!您太抬舉我啦!伶俐只是一名小宮婢,哪來飛天鑽地的本事帶您逃出宮?!」伶俐刷白小臉「撲通」一聲跪地,叩頭如搗蒜。

    「你……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起來。」

    「公主不把話攤開來說清楚,伶俐就長跪不起。」

    「好個刁婢!你要本宮說清楚什麼?」

    「您說的『仰仗』是怎麼一回事?」

    「你說這個呀,我記得你曾經在我面前提起你有個同鄉進宮當差,是下?」

    「您是說小五哥?」伶俐的確曾在個把月前下經意提及此事,沒想到無關緊要的閒扯,敏公主卻記得一清二楚。

    「不管是小五哥還是小六哥,我要你現在就去找他。」

    「現在?找他做啥?」伶俐一頭霧水。

    「問他哪天當值守夜班,如果本宮沒記錯的話,剛進宮當差總是被派守後宮門。」

    「然……然後呢?」不安的恐懼浮上心頭。

    「後宮門布哨間距較廣,樹蔭又濃密,容易掩護,請他到時候睜隻眼閉隻眼暗助我們逃出去。」

    「什麼?!公主!私縱出宮是要被砍頭的呀!」伶俐嚇得兩腿攤軟跪下住,跌坐地上。

    「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想想看,這一夜下來輪值多少侍衛?!誰也不能確定我們何時逃走,又是哪個關卡失職的,無憑無據誰也下能拿他定罪。」

    「您是公主,私逃出宮是何等大事?萬一觸怒龍顏,誰也擔待不起呀。公主,您且饒了奴婢,快快打消逃出宮的念頭吧!」

    「不!就算拼了這條命,我也要想辦法逃出去,不能坐以待斃聽憑父皇一道聖旨就將我遠嫁韃靼國。」

    「公主……」伶俐面露難色。

    「你顧慮得沒錯,這是砍頭的死罪,我不該拉你跟你的小五哥瞠這場渾水。」她以退為進使出哀兵策略。

    「我……」伶俐哭喪著臉,左右為難。

    「我知道我既任性又拗脾氣,還老愛找你麻煩,動不動就拿彈弓修理你,我離宮後希望你找到好伺候的主子……」她語帶哽咽,又是懺悔又是祝福。

    「敏公主,您別說了,我這就去找小五哥幫忙。」心軟的伶俐張口吞下她溫情的釣餌。

    「我就知道你不會狠心撇下我不管!」詭計得逞的她笑顏逐開。

    「喔,對了!不知公王離宮後欲往何處?」

    「人人都說江南好,我們就往江南一帶尋幽訪勝,痛痛快快玩它個一年半載。哈!新嫁娘跑了,父皇說不定改贈厚禮補償韃靼國達廷汗,等事過境遷我們主僕倆就可以歡歡喜喜回宮啦!到時候由我作主把你嫁給你的小五哥。」

    「嫁他?哼!我才不稀罕呢!伶俐嘴裡說不稀,心裡頭可喜得緊哪。

    「哦?是嗎?我記得你一提起你的小五哥就羞人答答……難道是我會錯意看走眼,亂點鴛鴦譜啦?那……好吧,到時候我為你找個好婆家,另外也為小五哥覓一房好媳婦。」她存心逗她。

    「公主!」伶俐當然不依,急得直跺腳。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幹嘛害臊?!不過,咱們得先攜手度過眼前這個難關。」

    「公主放心,奴婢這就去找小五哥商量。」

   

    碩大火盆裡的炭火像猙獰的惡鬼吞吐著殷紅的火舌,將陰森森的地豐增添一份肅殺的詭譎氛圍……

    東廠私設的刑房宛如一座鬼城,受不住酷刑的淒厲哀嚎聲,不斷從黑越越的牢房穿牆傳過來,令人聽了不禁毛骨悚然。

    劉瑾支肘托腮斜倚著太師椅,瘦削蒼白的臉孔凹著兩顆鬼火眼,刀刀似的犀利目光勾視跪在地上光著上身直打哆嗦的趙五,也就是伶俐口中的小五哥。

    「趙五,你知道咱家為什麼派人抓你嗎?」宦官特有不男不女的拔尖嗓音聽進耳裡格外刺耳,讓人打心尖沁出莫名涼意。

    「小的……不知道。」憨厚的趙五不曾見過這種陣仗,早嚇得魂不附體。

    「聽說敏公主的貼身丫頭,昨晚二更天偷偷去找你?」劉瑾從五彩織錦袍籠袖

    抽出一條雪白絲帕陰鷥地揩揩唇角。

    「這……」趙五霎時啞口無言。想不到劉公公手下的耳報神這麼多?!連他這種

    不起眼的小人物跟誰見面也遭到監視。

    「大膽趙五,還不老老實實回答咱家問話!還是……還是你也想嘗嘗燒鐵烙印的滋味?嘖嘖!這燒得紅紅旺旺的生鐵一旦烙在人肉,『滋……滋……』的聲音伴著人肉的燒焦味道,包你今生今世永難忘懷。」劉瑾驟眯眼,用他鬼魅的腔調病態描述。此時,火盆裡熊熊燃燒的火光將劉瑾鬼骨嶙峋的身影映照在熏黃的牆壁上,儼然似拘魂攝魄的無常大鬼。

    「不……不要!」趙五幾乎嚇破瞻。

    「那就乖乖將伶俐這個丫頭告訴你的話,一字不漏說給咱家聽。」

    「我……」趙五挺為難地咽了咽口沬。

    「嘴硬是麼?來人啊!烙刑伺候!」劉瑾長臉一垮,怒甩袍袖。

    「是。」站在火盆旁邊的東廠太監一得令,立刻抽出一支滋滋作響的火紅烙鐵,一步步逼近趙五,眼看著就要朝趙五結實的胸膛烙下……

    「不!我說!我說!」趙五進宮當天就有同僚警告他,凡事小心,千萬不能被東廠太監逮到小辮子,否則,就算僥倖不死也會被酷刑整得剩下半條殘命。他家裡尚有守寡的老娘親需要他俸養,他不能不明不白被整死。

    「識時務者為俊傑,哪怕你是鐵皮銅肚,咱家早備妥十八套大刑等著淩遲你。」

    「小的不敢隱瞞劉公公,伶俐奉敏公主之命,要我在當值守夜時……放她們逃出宮。」趙五緊閉的眼睛潸然流下兩行男兒淚,他的內心不斷譴責自己竟然出賣朋友伶俐、出賣主子敏公主,他慚愧自己的下忠不義。

    「敏公主好端端的為何興起出宮的念頭?」

    「伶俐說敏公主不滿萬歲爺欲將她嫁給韃靼國大汗,所以,趁聖旨末宣詔之前逃出宮,一來可以不必背負抗旨的罪名;二來可逼萬歲爺打消和親的決定。」

    「哦?原是這事……」劉瑾沉吟著。

    萬歲爺要將十七公主朱敏遠嫁韃靼國和親的消息,宮裡宮外傳得沸沸揚揚,一

    向膽大任性的敏公主,的確有膽識為了不滿萬歲爺的賜婚,逃出宮牆。這……這是個好機會,一個剷除湛雲的大好機會。

    提起湛雲這個不知好歹的一品帶刀侍衛,劉瑾就大動肝火。

    其實,劉瑾很欣賞湛雲的武功以及對萬歲爺的忠肝赤膽,忖想湛雲若願意在暗中投效他,對他而言無異如虎添翼。於是,他下惜以酒色財氣欲拉攏迷惑湛雲,偏偏湛雲軟硬不吃,還冷冷嘲諷他什麼四大皆空,又說酒是穿腸毒藥,色是斷頭利斧,對他不假詞色。而壞就壞在萬歲爺對湛雲言聽計從,信任有加,他曾多次在萬歲爺跟前羅織湛雲的不是,反招來萬歲爺的一頓喝斥。

    既然,湛雲不為他所用,留著湛雲如芒刺在背,他何下趁這次敏公主逃宮的機會,安排一個計中計,一舉將湛雲從萬歲爺身邊抽離,再派人伺機收拾,永絕後患。

    「趙五,你很聽話,咱家也不為難你。」

    「多謝劉公公手下留情。」劉瑾的話聽在趙五耳裡,像吃了顆定心丸。

    生性猜忌多疑的劉瑾把頭靠抵椅背閉上眼睛,將整件事情前前後後反覆思量……

    敏公主出宮真的只是單純表達不滿,還是另有企圖?是不是打算用金蟬脫殼的方式前往安化王的封邑慶陽取回不利他的證據?話說萬歲爺派出的密使全遭他暗中派人誅殺慘死,可……萬歲爺疑竇既啟,應當不會就此草草罷手。

    「伶俐丫頭有沒有告訴你,她跟敏公主出宮後往何處去呀?」劉瑾沉吟半晌,再度開口問道。

    「有,伶俐說敏公主嚮往江南的山光水色,一逃離京師就去遊江南。」

    「哦。」這的確是敏公主二貝的作風,趙五的回答讓劉瑾的疑慮豁然釋懷。

    劉瑾看著敏公主長大,知道敏公主從小愛玩愛鬧,片刻也靜不下來,哪裡有好吃好玩的她就心嚮往之,還會想盡辦法一償夙願。她要下江南就得朝南方走,而慶陽在北邊,這天南地北完全不搭調,看來是他太多慮了。

    「趙五,你答應伶俐的要求麼?」

    「沒有,茲事體大,小的不敢貿然答應幫忙,我請伶俐今晚再跑一趟,聽我的答覆。」

    「那你決定幫,還是不幫?」

    「小的……決定不幫。」

    「哦?為什麼?」

    「小的仔細想過,就算小的斗膽睜隻眼閉隻眼讓她們溜過去,可是偌大的皇城侍衛數以百計,蒙混過我這一關,未必過得了下一關,恕小的說一句犯上的不敬話,敏公主逃宮的計畫太天真,註定失敗。」

    「天真?失敗?呵……」劉瑾搗著手帕發出鬼哭神號的獰笑聲,接著又說:

    「如果咱家插手暗助她一臂之力,你好生掂掂這勝算如何?」

    「若劉公公插手,莫說敏公主跟伶俐得以安然脫逃,就算整座金鑾殿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被搬定。」趙五逢迎拍馬的功夫還真到家。

    「呵……瞧你個小夥子,嘴巴塗了蜜似的,說得咱家心花怒放。」拍馬溜須之言,人人愛聽,就連權頃朝廷的劉瑾也不例外。更何況,這些遭闈的公公由於身體的缺陷,更需要藉由誇大的馬屁話來填補壓抑受制的心靈。

    「小的早聽說,人稱皇上萬歲爺,稱劉公公九千歲,您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呵……好說!好說!小五子,咱家若要吸納你入門下,你可願意?」趙五的馬屁拍得恰到好處,劉瑾下再惡聲惡氣喊他趙五,而是親切地叫他小五於。

    「有幸跟隨劉公公是小的造化。」穩住驚恐的趙五,話愈說愈溜。

    「好,咱家要你答應伶俐幫敏公主逃出宮。」

    「這……」趙五為難地扯發搔耳。

    「你放心,到時候咱家會安排心腹侍衛站崗讓敏公主安然逃出宮去,」

    「是,劉公公怎麼吩咐,小的就怎麼做。」

    「思!你回去吧!一切包在咱家身上,我會暗中派人通知你怎麼做。」

    「是。」趙五恭敬作揖離去。

    劉瑾跫著步伐靠近烈焰赤紅的火盆,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掌,抓起一支鐵鉗,喃喃道:

    「湛雲啊湛雲!拒絕咱家就是咱家的敵人,咱家對於剷除異己從不手軟,你等著吧!很快你就會嘗到與咱家為敵的淒慘下場。」

    滋……劉瑾將燒紅的烙鐵猝扔進冷水桶,剠耳的滋滋聲伴著冒出的白煙,讓陰森的東廠刑房益發酷似森羅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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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淒風寒夜。

    巍峨的宮城一片沉寂,只有風吹梧桐的沙沙聲,在黑夜裡婆娑低吟。

    此時——

    兩條人影掌著兩盞覆罩黃紗的宮燈,順著石砌小徑由遠而近。

    「站住!什麼人?三更半夜下安寢,反在禁宮四處遊蕩?」眼尖的趙五在大老遠就出聲喝住這兩人。

    「喵嗚……喵嗚……」聽見趙五的暍斥聲,伶俐趕緊學貓叫,這是她跟趙五約定的暗號。

    「是你們?伶俐?」趙五壓低嗓門確認。

    「小五哥,是我們啦!」伶俐一馬當先靠近趙五。

    「他是……伶俐,你下是說帶敏公主出宮,怎……怎這會兒卻帶個小太監?」趙五困惑地瞄了瞄身穿灰袍、眉清目秀的小太監。

    「嘻!」伶俐跟小太監聞言,不禁相視噗哧笑出聲。

    「擦亮你的眼睛瞧仔細,她不是太監,是敏公主喬裝的。」伶俐好笑地睨他一眼。

    「原來是公主芳駕,屬下……」趙五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幸跟嬌貴的金枝玉葉站這麼近說話,一時間慌了手腳,緊張到發脹的腦袋猛想起該對敏公主屈膝行大禮。

    誰知他方折腰,馬上引來敏公主一頓嬌斥:

    「此時本宮一身太監裝束,不准你跟我屈膝行禮。否則,明眼人瞧見必起疑竇。」

    「是,敏公主訓斥的是,都怪小的太緊張,一時糊塗。」

    「你跟伶俐拍胸脯保證說你已經疏通守在『五鳳樓』右掖門的侍衛?」

    「不只五鳳樓右掖門,我連守在『月華門』的侍衛都一併收買,敏公主只要順著石徑往前定,保證一路順暢。」

    「這……聽你這麼說,我理應高興才對,為什麼我卻覺得膽戰心驚?如果戍守禁宮的侍衛這麼容易被人收買,那……父皇的安危豈不堪慮?」她蹙鎖蛾眉,憂色忡忡。

    「公主,先不管這麼多,咱們還是快走吧!再耽擱下去恐怕橫生枝節。」伶俐連聲催促。

    「也對。」敏公主趕緊邁著碎步跟隨伶俐身後,繞過一彎水榭,隱入柳蔭。

    眼看著穿過最後一道月華門就可以逃離宮城,敏公主的一顆心因雀躍而怦怦狂跳。

    月華門近在咫尺。

    「什麼人在那裡鬼鬼祟祟?」擲地有聲的暍令,讓敏公主跟伶俐大驚失色。

    天啊!眼看著再定幾步就成功了,這平地一聲雷的熟悉聲音……

    是他?

    湛雲!

    該死的!更深露重他不回他宅邸安歇,還跑來夜巡壞她好事不成?

    冤家路窄?

    不……不會吧?

    她不會運氣這麼背,老跟他狹路相逢吧?!

    「敏公主,糟了!聽聲音看身影好像是……是湛雲湛大人!怎麼辦?他朝著我們走過來了。」伶俐抖著聲音說著。

    「穩住!萬一他問起,我們就將演練數十遞的說詞說一遍給他聽。別伯!我聽說凡是武功高強的人多半長著一顆豆腐腦袋。」她好整以暇反過來安慰伶俐。

    「我……我也想穩住,偏偏手腳不聽使喚,拼命顫啊抖啊!」

    「沒出息!噓……他來了。」她偷偷扯扯伶俐的衣袖。

    「你們隸屬哪一宮?三更半夜結伴同行,欲往何處?」他頑長的俊影像片輕盈的羽毛飄落在他們面前,攔住去路。

    「湛大人,我是伺候十七公主的宮婢,名叫伶俐。」伶俐的小臉蛋堆滿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哦?那……這名太監小哥呢?」他左手橫擱胸前右手摸著光潔的下顎,若有所思打量著喬裝的朱敏,兩隻點漆瞳仁在夜閭中,舞著興味盎然的光澤。

    「他是服侍萬貴妃的新進公公。」萬貴圮是敏公主生母,伶俐毫不含糊搶著代答,唯恐敏公主一答腔,甜膩的聲音豈不露出馬腳?!

    「萬貴妃深夜派身邊的公公找你連夜出宮做什麼?莫非出了什麼狀況,緊急到不能等天亮再處理?」湛雲的眼睛始終留連在小太監身上打轉,害朱敏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兩隻手沒個安處。

    「喔!事情是這樣的。萬貴妃娘家的太夫人染恙,萬貴妃心急如焚連夜派這位

    公公出宮探視,又想起太夫人喜歡吃『老京齋』的芝麻研乃卷,擔心這位新來的太監小哥不識路,特命我隨他一起出宮。」

    「這老京齋夜裡不打烊?我還頭一回聽到有人在二更天摸黑去買什麼芝麻研乃卷。」他頗不以為然地打鼻孔噴出冷哼。

    「湛大人,老京齋的掌櫃是我的遠房親戚,我深夜去拍門,他不會見怪。湛大人,您大概也沒聽說有哪個二楞子會兩手空空去探病吧?」伶俐暗地指桑駡槐。

    「聽你說得振振有詞,那麼,你們深夜出宮該有萬貴妃的手諭吧?」

    「我……萬……萬貴妃一時情急,忘了……忘了給手諭。」剛恢復伶牙俐齒的伶俐這下又急得結巴。

    「你叫什麼名字?」他轉身面對小太監。

    「他叫常安,我們都管他叫小安子。」伶俐再度搶白。

    「我既是問他就由他回話,你最好閉嘴,乖乖給我站在原地下要亂走動,否則拿你當刺客治罪。」他回頭瞪伶俐一眼,撂下狠話。

    「喔。」伶俐趕緊識趣閉上嘴巴,聽話地杵在原地,動也下動。

    「你叫小安於?」他對小安子像貓戲鼠,興致盎然。

    「嗯!」小安子遞給他一個討饒的眼神,做作地從喉頭硬滾出粗嘎的悶哼。

    「你該不是啞巴吧?」他挑眉朝小安子靠上去,小安子慌張後退一步,他故意一連進逼五步,小安子則節節後退五步,這前進後退無形中跟伶俐站的位置拉開一小段距離。

    「我依照你的計畫行事,你卻攔著我百般刁難不放行,是何居心?!」忍無可忍的敏公主趁伶俐不注意時壓低嗓子跟貼近她的湛雲發出不平之鳴。

    「我只是沒想到你太監的扮相這麼俊俏,忍不住逗逗你罷了,何必板著臉孔罵人?」他輕掀唇片跟她竊竊低語。

    「你!」為之氣結的她恨不得一拳打歪他痞邪的笑臉。

    「啊?你說什麼?大聲點!我沒聽清楚?」他歪著腦袋大聲問著。

    伶俐聞聲引頸關切。

    可惡的湛雲!該死的湛雲!敏公主偷偷在心底咬牙切齒咒駡他。

    「啊?你的眼睛飛進沙子?我幫你吹吹。」他一手攬住她的肩膀,一手粗魯地捏住她柔美的下顎,用力之猛險些捏碎她的顎骨,痛得她差點掉下眼淚。

    「你給我記住!」趁他英俊的臉孔湊近她的臉頰時,她恨聲警告他。

    「一粒沙子掉進眼睛也不是什麼剮心割髀之痛,幹嘛大呼小叫?男子漢要有男子漢的氣概。」他拿食指很不溫柔地揉揉她的眼皮子,滿嘴風涼話。

    「你活見鬼!我從頭到尾連吭都沒吭一聲!」她在他的耳畔忿忿抗議。

    「是麼?」他促狹地鬆開攬住她的手。

    驟失重心的她,身子搖晃兩下還是穩不住腳步,整個人往後仰……

    他見玩笑鬧大了,趕緊伸手去抓她的襟口,沒想到手掌太大,不小心碰觸到她柔軟如棉的酥胸。

    「啊——」羞愧難當的她將驚呼梗在喉問,瞪大的兩顆眼珠子差點掉出眼眶。

    「啊?我……」他為了表示清白坦蕩,忙不迭高舉雙手十指全張,眼睜睜看著她滑稽地跌個四腳朝天。

    「你……你這個下流的登徒子!無恥的色胚子!居然……居然伸出祿山之爪輕薄我?」她氣呼呼爬坐地上,大發雷霆。

    「這……我……天地良心,我不是存心亂摸你的……你的……」他急於澄清卻愈描愈黑。

    「你還說!」聽到「亂摸」二字,敏公主一張吹彈得破的粉臉在夜合中窘得滾燙。

    「敏公主,請恕屬下粗魯冒犯,你快起來吧!」這回他學乖了,宛如拎小雞似的從後面揪住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提起來。

    「湛、雲!」夠了!她受夠了!她真的受夠了!這個得寸進尺的湛雲,一再戲弄她,這口鳥氣她說什麼也吞不下!

    氣得渾身發抖的她,高漲的潑蠻脾氣眼看著就要爆發開來,一觸即發的當下

    「不好了!失火了!」伶俐惶恐地扯開嗓門喊叫。

    敏公主一直提在手上的黃紗宮燈,因她摔跤跌倒被風吹滾開,只見它滾啊滾啊……滾得著了火,燒成一團火球,轟然襲向轉角的「漱芳軒」,翠畢剝剝燒了起來,彩梁畫棟崇脊飛簷的漱芳軒霎時被熊熊火舌吞噬在火海中。

    「快走!快趁亂逃走!你出宮後朝著西方走,我安排妥馬車接應,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暫歇。」他不由分說將她推向月華門。

    「那……我先走一步。」她小跑兩步,怱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回頭壓低嗓子說道:「湛雲!從來只有我朱敏作弄人,始終不曾遭人戲弄過,今晚,你我的梁子結深結重了!哼!」

    說完話,她悻悻然一甩袍袖,跑過去拉著伶俐的手,雙雙消失在濃濃煙霧中。

    「……」湛雲像座石雕,睜眼看著侍衛、太監、宮娥忙著提水桶滅火,大呼小叫的嘈雜人聲,跟文風下動的他形成強烈對比。

    他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哪根筋不對勁,怎會一看到脂粉不施的敏公主喬裝穿著一襲灰色的太監袍服,清秀脫俗的俊模樣,竟挑動潛藏在他骨子裡的頑劣根性,他玩興大發,情不自禁戲弄她,要不是這場火來得正是時候,他差點就要因為玩得過火而壞了全盤計畫。

    救火的水不小心潑濺到他的袍角,他不在意地撇頭瞄一眼月華門,繼而仰頭看著漸白漸亮的天光,他知道今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一場他跟劉瑾短兵相見的硬仗。

   

    皇上微染風寒,改在甯壽宮宣詔上呈奏本的文武百宮。

    甯壽宮斗拱簷飛雕龍畫鳳,朱漆金彩燦爛輝煌。武宗橫臥在香檀木龍床,枕著精繡金織龍紋緞枕,閉目傾聽大臣的疏諫,嫋嫋如祥雲的腦麝香氣不斷從龍楊畔那一對栩栩如生的金雕仙鶴嘴裡噴出來。

    視湛雲如眼中釘肉中剌的劉瑾果然乘機上奏彈劾他,劉瑾奏稟:「皇上!敏公主逃離宮苑,臣以為湛大人嚴重失職,理應接受懲處。」

    「敏兒逃宮,跟湛雲有什麼關係?」武宗霍張緊閉的雙目。

    「要不是湛大人暗中相助,敏公主怎會成功脫逃?!」

    「一派胡言!敏兒跟湛雲水火不容眾所周知,他們兩個不知怎地就是互看不順眼,一碰面就唇槍舌戰互不相讓,湛大人跟敏兒不交心,沒道理幫敏兒。」武宗揮揮手不表認同。

    「啟稟皇上,奴才手上握有人證可證實昨兒個夜裡,湛大人在月華門前面跟敏公主相談甚歡,不久之後,漱芳軒就遭人縱火,讓敏公主得以趁亂逃走。皇上!湛大人三更半夜不回府安歇,跑到後宮做什麼?」

    「嗯!卿家所言甚是。湛雲啊,針對劉公公對你的指控,你怎麼說?咳……呸!」服侍武宗的老福公公雙手恭執金盆兒,接住武宗咳出的一口濃痰。

    「微臣接獲鏢書,指出有刺客潛入禁宮,微臣擔心萬歲爺安危,不敢怠慢,遂連夜進宮護駕。甫進宮門果然看見一條黑影竄進御花園,微臣一路尾隨跟蹤才會追到月華門。」

    「這麼說,你的確撞見敏兒了?」

    「我不敢確定『他』是不是敏公主。」

    「荒唐!你跟敏兒打照面不下數十次,以你的眼力豈有辨識不出敏兒的道理?」

    「昨晚月黑風高,伶俐跟一名年輕太監深夜同行,微臣雖然攔下盤查,但那人卻始終低垂著頭,對微臣的問話避不作答。正當微臣想拿下他們的同時,漱芳軒卻失火了,微臣急著加入救火才會讓他們趁亂逃逸。」

    「皇上!這全是湛大人的脫罪之詞,不足採信。」

    「這是微臣收到的鏢書,請皇上過目。」湛雲探手人衣裡,取出一張字條,交給老福公公轉呈聖上。

    「嗯!劉公公,說說你的意見?」武宗看完字條讓老福公公拿過去給劉瑾。

    「鏢書可以找人造假。依臣淺見,這無非是湛大人唯恐皇上降罪,事先找人寫妥字條充當護身符。」

    「劉公公!你怎可含血噴人?」湛雲矢口喊冤。

    「我含血噴人?我看是湛大人心中有鬼吧!」

    「你——」

    「兩位卿家不必爭辯。這件事……朕亦難辭其咎,要不是朕有意下旨派敏兒和親,敏兒也不會因此負氣離宮。唉!」

    「難道萬歲爺不打算追究湛大人刑責?」劉瑾氣忿不平,好不容易逮到湛雲泛錯的機會,他焉有不乘機大加撻伐的道理。

    「朕一向賞罰分明。既然敏公主是在湛雲的眼前溜瘧,湛雲啊,你就代朕找敏兒回宮,將功折罪。」

    「遵旨!臣有把握很快就將敏公主帶回萬歲爺身邊。」

    「不!朕不要你強押敏兒回宮。否則,以她倔傲的剛烈性子只怕很快又如法炮製再度逃宮。你就在她身邊保護她,她高興幾時回宮,你再護送她回來。」

    「那……萬一,敏公主決意在外頭玩個三年五載,那……微臣……」

    「如果是這樣,那麼,你就安安心心陪她玩個三年五載吧!」

    「可……微臣不在皇上身邊,實在放心不下皇上安危。」

    「湛大人此言差矣!難道我大明皇朝就你一個人對萬歲爺忠心耿耿?萬歲爺要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萬歲爺的安危不勞你操心,除非……你想忤逆聖意,公然抗旨?」劉瑾落阱下石,恨不得早日將湛雲從萬歲爺身邊逐開,好安插自己的心腹親信以掌控萬歲爺的一舉一動。

    「不敢!湛雲不敢抗旨。」

    「那你就快快領旨出宮保護朕的敏兒,千萬不能讓她受到丁點委屈,否則,朕唯你是問。」

    「微臣遵旨。」萬般無奈的湛雲抱拳領旨。

    「劉公公。」

    「奴才在。」

    「湛雲暫留的遺缺,就由你負責找個可靠的人遞補吧。」

    「奴才馬上辦。」正中下懷的劉瑾喜不自勝。

    「沒事就退朝吧!朕乏了。」武宗揮手示意眾臣退下。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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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落日餘暉染紅半邊天。

    湛雲騎著御賜赤驛騮寶馬,飛也似的馳過阡陌、跨過小溪,直奔北京城外百哩遠的一座廢棄「義莊」。

    他在義莊半坍塌的人口處,縱身下馬。

    這時候,從荒煙漫草堆裡蹦出一個人,朗聲道:「湛大人!一路辛苦了。」

    「好說!好說!敏公主她人呢?」湛雲一邊問一邊低頭揮了揮身上的塵上。

    「屬下……屬下點了她麻穴……還有啞穴,將她藏在神桌底下。」

    「大膽李陵!你竟敢同時點住她的麻穴跟啞穴?!!」湛雲星目驟冷、俊臉一沉。

    「屬下迫於無奈,不得不出此下策。」

    「哦?」

    「屬下依湛大人指示,半途撇下那個叫伶俐的丫頭,誰知道敏公主不依,沿路嚷嚷叫駡,馬車經過之處皆引起路人紛紛探頭側目,屬下怕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只好點住她的啞穴。」李陵提出辯駁。

    「做得好!」敏公主的潑蠻令他不禁同情地拍拍李陵粗壯的臂膀。

    「多謝大人不追究。」李陵當下鬆口氣。

    「敏公主交給我,你走吧!小心行藏,不要被人發現。」

    「湛大人請放心!我明白『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個中道理。」

    「茲事體大,你明白最好。喔,對了,我要你準備的馬呢?」

    「小的將它系在庭院裡。」

    「嗯!辛苦你了,這一點小心意請笑納,找個酒肆痛快喝一盅去吧。」湛雲打賞他幾錠元寶。

    「多謝大人!那……屬下告退,後會有期。」李陵將元寶揣入衣裡,抱拳一揖,竄進半人高的草堆裡,一眨眼工夫已經消失無蹤。

    湛雲推開咿咿呀呀蛀成中空的木門,一眼就看見荒蕪庭院一株老榕樹下系著一匹毛色雪白的牝馬,他走過去將坐騎一併綁上,隨即快步跨進門檻,彎身探進神桌底下。

    他看見敏公主疲乏地蜷縮在乾草堆上哭著睡著了,彎翹濃密的睫翼依稀沾著末乾的晶瑩淚珠,討憐的模樣恁他堅硬的心也下禁化為繞指柔。他解下身上的披風,小心翼翼覆在她身上,半寐半醒的她警覺掀眸張眼瞪著他。

    「我吵醒你了?」他以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柔語調問她。

    「……」她扇了扇睫翼,不發一語,只是拿一對晶晶亮亮的美眸,對他翻白眼。

    「你一定又累又餓,對不?」

    「……」她還是瞪著他。

    「唉呀!瞧我一時糊塗,忘了你被點穴。」他笑拍寬闊的額頭,手勁一揚迅疾解開她的麻穴跟啞穴。

    「咳!該死的車夫差點把我活活憋死!」她啐咳了聲,這才逸出銀鈴似的嗓音,從神桌底下鑽出來。誰知才走沒兩步她驀然回身詰問:「還有你!非得把我弄得灰頭上臉你才稱心如意?」

    朱敏在宮裡是出了名愛美愛打扮,沒想到這個令她恨得牙癢癢的湛雲偏偏弄得她蓬頭垢面,活像一頭賴在泥地打滾的小豬,搞得全身又髒又臭。

    「情非得已,懇請敏公主海涵。」他好心拿掉沾在她頭上的稻草根。

    「哼!」她鼓著腮幫子不領情。

    「你一定餓壞了,我帶來一些乾糧,你將就吃點吧!」他取下斜背在背上的包袱,拿出包夾梅乾扣肉的餑餑遞給她。

    「多謝!」鎮日未進一粒米食的她雙手接過冷掉的餑餑,席地而坐吃得津津有味。

    湛雲憐惜地瞅著她。

    他一向討厭這些仗著權勢作威作福的金枝玉葉,沒想到眼前這名被他拖下水的落難公主倒教他發自心臆沁出不舍。

    「香香鹹鹹的,好好吃喲!這是什麼做的?」她吮著沾上肉汁的蔥白纖指。

    「我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將醃漬的青菜加上五花肉下鍋熬燉,尋常百姓都喜歡拿它配飯吃。」他乃神氣活現的御前一品帶刀侍衛,不是飯館酒肆的掌廚師傅,描述不來這些煎煮炒炸熬鹵燉的枝枝節節,

    「梅乾扣肉?思!待我回宮後一定叫禦廚煮一大鍋解饞。」她填飽肚子精神也來了。她轉著滴溜溜的一雙水眸,開始翻舊帳,說道:「湛雲!你可知罪?」她打起官腔一點也不含糊。

    「真要細數屬下的無心之過,恐怕扳著十根手指頭都不夠數哩!」他抬頭眯著眼睛越過她的肩膀看著一彎淡黃的上鉤月已經高掛樹梢,他擔心若摸黑趕路,只怕入夜後找不到打尖的野店,看來今晚勢必被迫留在義莊過夜。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乾脆豁開陪她玩玩,排遺漫漫長夜。

    「你招惹別人我管不著,光憑你最近對本宮的魯莽無狀,早該砍掉你腦袋。」

    「嗄?公主,求你別嚇唬我,屬下雖說小錯不斷,但大錯可也不犯;這腦袋搬家的事說什麼也輪不到我。」他煞有其事地涎臉討饒,跟平時冷漠孤傲的行徑大異其趣。

    「你認為把大明皇朝的公主狠狠摔在地上兩次,只是小錯一樁?」她妙眸靈轉揪著他。

    「這……你說這個呀!其實,你也難逃其咎。」

    「難逃其咎?哈!你說出這等渾話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我是受害者,何來其咎?」她杏目圓睜怪叫著。

    「我請萬歲爺囑咐你將和親的假消息散播出去,可沒叫你爬到假山頂哭鬧。」

    「這你就下懂嘍!經我這麼一哭二鬧,和親的假消息立刻傳遍宮裡宮外。」

    「哦?嗯……原來公主不僅貌美如花,還長著一顆七巧玲瓏心。」思付再三,想想也對,他頗認同地以激賞的語調讚美她,可這麼一來反教她不好意思再追究。

    她心念一轉,心想既然兩人有志一同要為父皇分憂解勞,只有暫時擱下兩人心中的疙瘩,同心協力,早日完成任務方為上策。

    就在她的思緒幹回百轉時,湛雲也沒閑著,他來回幾趟將堆在牆角的枯枝抱過來,從衣裡取出火摺子打亮,枯枝開始畢畢剝剝燃燒,紅紅旺旺的火苗轉眼驅定一室清冷。

    「這是哪裡?如此殘破不堪,又濕又冷,還有一股難聞的黴味!湛雲,我不喜歡待在這個陰森森的鬼地方,我們還是起程趕路吧!」她皺著俏皮的鼻子,一口氣丟出幾個問題。

    「這裡雖然殘破,終還能擋風遮雨,若我們連夜趕路恐怕真要露宿荒郊野嶺,所以,還是請公主屈就一宿吧。」他避重就輕,含糊其詞一語帶過。

    「你還沒告訴我這裡是什麼地方?」她追根究底。

    「這……」他頗為難地支支吾吾。

    「這裡不像一座廟,也不像住家,幽暗空蕩得令人毛骨悚然。」她起身踱到掉了窗牖的窗口,藉著皎潔的月光,探出半個身子打量對面屋內,只見幾口長方形的木箱子排列得整整齊齊,一口緊捱著一口。

    「嗄?那……那是棺……棺木?!」她齊白的貝齒喀啦喀啦打顫,倉皇躲到湛雲身後抖抖栗栗。

    「別伯!死人絕對不會從棺木裡跳出來。」他安慰她。

    「你知道隔壁屋內擺了幾口棺木?」

    「嗯!」他靦她一眼。「啪」一聲,將長長的枯枝折斷扔進火堆,驟揚起點點火星子。

    「那……這裡是?」

    「義莊。」

    「義莊?好個該死的湛雲!你存心嚇死我啊!哪裡不好藏,居然將我藏在義莊的神桌下,還要我在義莊過夜?!」她猝瞪驚慌的瞳仁,手腳冰冷地瞅著他,一顆心有一搭沒一搭抽搐著,她覺得自己隨時可能暈厥。

    「公主,你聽我解釋,以我們目前的情況,跟死人在一起還比跟活人安全些。我銜旨追蹤保護你,總不能第一天立刻找到你結伴同行吧?這太扯了!只怕連三歲孩童也瞞不過,更何況是多疑的劉瑾。可是,我不親自保護你,又伯出了差池無法跟萬歲爺交代,只好委屈公主一宿。我向你保證熬過今晚,明天以後一定讓你投宿客棧。」

    「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我心裡發毛克制不住恐懼嘛!」她嚇得六神無主。偏偏心裡愈是害怕愈是轉溜一雙會說話的汪汪水眸,瞄來瞄去淨注意烏七抹黑的對門屋裡。

    「依我看……公主不如睡下吧。睡著後什麼都不去想,自然就不怕啦。等天一亮我們立刻離開。」湛雲選在距離火堆兩步遠的地方,鋪上乾草充當臥楊,示意她歇息後,自己則盤腿坐在火堆旁守夜。

    「我又怕又冷,湛雲……」她對著他的背影忸忸怩怩吞吞吐吐。

    「公主有何吩咐?」他回頭瞅她,燃燒的火光襯得他的眼睛閃亮如星辰。

    「你……我要你……躺到我身邊來。」羞人答答的話沖出口,方才嚇到慘白的小臉迅疾飛染徘紅。

    「嗄?」他聞言大感意外地挑挑兩道濃眉。暗忖,嘖……想不到敏公主還是個豪放女!居然對他提出這麼香豔大膽的熱情邀約。

    「去!你骯髒下流的腦袋別想歪了。」機靈的她捕捉到他黝黑的亮瞳閃過一抹危險的眸光,趕緊出言糾正。她歎口氣垮下香肩,無奈地說:「一來,我一閉上眼睛腦海裡便馬上浮現一長排棺木,我心裡駭得直發毛,從頭涼到腳底,遑論入睡?!二來,入夜天冷,有個人躺在身邊可以相互取暖。所以,我決定拋開男女授受不親的迂腐禮教,命令你躺到我身邊保護我。」單純的她相信自己貴為公主,而他只是父皇身邊的一名侍衛,懸殊的身份諒他不敢對她抱有非分之想。

    「喔。」他漫應了聲,霎時不知道該為自己高興,還是悲哀?軟玉溫香抱滿懷,他卻被迫當一名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苦哇!

    「快過來嘛!」她朝牆角挪了挪,讓出一半位置。

    「屬下遵命。」他硬著頭皮走過去,直挺挺和衣躺下。

    「嗯!有你躺在身邊果然感覺安全且踏實多了。」她新藕似的粉臂緊緊交纏他的臂膀不放。

    這……唉!他可是血氣方剛的漢子,被她的無心磨蹭撩撥得心猿意馬。

    「公主,你大可不必把屬下纏得這般死緊……」他渴望拉開一點距離,方便自己澆熄心頭那團燒得似野火燎原的欲火。

    「不!不行!我怕你趁我睡著之後悄悄溜走。」她吐氣如蘭,不但一口回絕,還將美絕的粉頰賴上他的肩窩。

    「不會!屬下保證不會棄你而去。我們聲東擊西的計畫剛跨出成功的第一步,我相信成化王也已經派人起程將劉瑾的證據送往江南跟我們會合,這齣戲還得跟你攜手才演得下去,我說什麼也不會撇下你不管,屬下……」

    「夠了!夠了!你不要老是屬下長屬下短,好不煩人!我們都已經離開皇城百哩遠,我恩准你叫我敏兒或者十七。」敏兒是她的閨名,十七則是她的排行。

    「那屬下……下!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以後我叫你十七。」將屬下改口為在下,他還真有點兒下習慣。

    「你不喜歡敏兒這個名字?」她發覺離開勾心鬥角的宮廷,肆慢不恭的湛雲似乎不再處處跟她針鋒相對。

    「那倒不是。我想出門在外,你易釵為鬢化為男兒身方便出入,而十七這個名字聽起來比較不像是女兒家的閨名。」

    「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湛雲,如果此行計畫成功,順利拿到劉瑾的犯罪證據,我們就可以除掉劉瑾這個大奸大惡的壞蛋,對不?」

    「對。」

    「唉!那麼,今晚我鼓起勇氣睡在死人堆旁邊總算值得。」她揮之不去的夢魘依然糾結在那幾口盛裝死人的棺木,她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往湛雲的懷裡鑽去。

    「公主……」拼命在內心默念「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湛雲,徒勞無功地發出抗議。

    「叫我十七。」她不客氣地掄起粉拳輕輕槌打他的心口+

    「是,十七。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在我身邊磨來蹭去,閉上眼睛乖乖睡吧?明天還得趕路呢!」

    「好嘛,好嘛!嗯……最後一個問題,你說……這世上到底有沒有疆屍?」

    「有。」他打定主意嚇她一嚇。

    「嗄?」她惶悚地重重倒抽一口涼氣,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別伯!我故意嚇唬你的,這些以訛傳訛的鄉野傳說不足採信。」他見她嚇得渾身發抖,連忙安慰地拍拍她的香肩,澄清道:「不過,話說回來,活死人就是疆屍,而劉瑾這個活人披著人的皮囊卻淨幹些喪盡天理危害社稷的壞事,跟傳聞中的惡鬼沒兩樣,若問世上有沒有疆屍?我的答案是有,劉瑾就是疆屍大鬼。」

    「呼!我差點被你嚇破膽。」她嬌滴滴地送他一枚白眼。

    「快睡吧!十七。」

    「喔。」她總算閉嘴安靜下來,只是,纏在他手臂的柔荑並未抽離。

    他歎喟了聲,將右手枕在腦後,紊亂的思緒紛飛似深秋的白芒花。

    他從來不知道,無盡的夜竟漫長到如此難熬……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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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6 20:58: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火堆的枯枝燒得剩下一堆灰燼,昨天賓士一下午的湛雲睜眼直到東方天邊射出第一道曙光才合上疲憊的眼皮,沉沉入睡。

    當他張開眼睛甫坐起,就瞥見她一個勁兒唉聲歎氣,愁眉不展。

    「你怎麼了?昨晚睡不好麼?」他伸了伸軀幹,甩了甩被她抓了一整夜酸酸麻麻的胳臂。

    「都怪你啦!」她幽怨地瞪著他。

    「我?!」他瞪大眼睛一頭霧水。

    「沒錯,就是怪你!你為什麼命令車夫中途扔下伶俐?害我現在身邊連個梳頭

    的丫鬟都沒有。」她噘起紅唇生悶氣。

    「我必須專心保護你,無法分心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伶俐。你不用擔心她,伶俐自己會循著原路回到宮裡。王於梳頭,你忘了?從今天開始,你要喬扮男子,根本不需要梳那些麻煩的髮髻。」

    「對呀!我真糊塗,怎麼一覺醒來就把昨夜計畫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她窘赧地沖著他露出甜甜笑靨,害他心神再度莫名一窒。

    奇怪!他在宮裡對她一直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就算隨侍萬歲爺身邊召見她,他對她始終擺著一張俊俊酷酷的臭臉,甚且打從心底認定她是一個沒啥本事,光憑好運投對娘胎,自呱呱落地即被捧在手心寵壞的嬌貴公主。誰知,不過跟她相處幾個時辰,競被她嬌憨的俏皮笑靨深深迷惑住。

    「時間倉卒,我隨手挑幾套少年時穿過的舊衣裳讓你換下身上的太監袍,等我們到了街市再為你添購新衣。我到外頭走走,你換好之後出聲叫我。」他遞給她一隻藏青色包袱,一臉怪怪表情匆匆跨出門檻。

    「這屋子竟然破爛到連一扇門板都沒有,教我怎麼換衣服?」外頭烈陽當空照,白燦燦的光線從偌大的破窗大把大把抛灑進來,照得滿屋子亮晃晃,站在裡頭一舉手一投足皆無所遁形,她嘀嘀咕咕來回踱步。忽地,靈光一閃,喜得大叫:「有了,不如我跑到神桌底下換穿衣服。」

    她當真鑽進神桌底下西西梭梭悉悉簌簌脫衣穿衣,費了好一番工夫。

    「我換好啦!你可以進來了。」她拉整一下稍長的衣襟。

    「勉強合身。」他抿唇笑看嬌小的她穿苦自己十一、二歲時的紫綢衣裳,一頭烏溜溜的秀髮全挽進頭上那一方公子巾,手上煞有其事搖著一把烏骨描金扇,看起來像個翩翩俊公子。不知怎地,他的心頭再度無端甜蜜抽緊……

    「我們也該上路了吧?」她被他投射過來的赤裸目光瞅得渾身臊熱,嫣紅著臉蛋輕聲催促他。

    「咳……是啊!該是離開的時候。」他警覺自己失態,趕緊將目光從她身上栘開。

    「我們現在去哪裡?」她問,緊跟在後隨著他步下石階。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老榕樹下,她氣定神閑看著他俐落地解下韁繩,然後將白牝馬的韁繩交到她手上。問道:

    「聽說你是眾多公主中騎術第一?」

    「想不想跟我較量一下?」她笑得眉彎眼眯,白裡透紅的粉頰綻露兩朵醉人的酒窩。

    「公主有此雅興,在下樂意奉陪。不過,為了公平起見,在下禮讓你跑出山谷之後,我再起跑。」她敢對他下戰帖,湛雲豈有不接招的道理?

    「這匹白牝馬跟我宮裡的『蘆花白』坐騎,體型差不多。」她燕子般輕巧飛上馬背,俯身向前對著略顯焦躁的白牝馬耳語一番,還伸手順順它雪白的鬃毛,舒緩它的緊張情緒,白牝馬這才聽話地揚頭嘶鳴了聲安靜下來。

    「公主果然是個中高手。」他縱身躍上他的赤驛騮寶馬。

    「我們往南方走?」她側過半邊素顏問他。

    「是。」他頷首。

    「嗯!……駕!」她嬌喝了聲,一夾馬肚,迅如流星曳過朝南天邊飛奔。

    湛雲好整以暇地手打涼棚,直到她的白牝馬消失在穀口,他才急起直追上去。

    只見一白一紅兩匹駿馬風馳電掣地追逐在一望無際的青翠平原。

   

    晌午時分,饑腸轆叩牧餃耍正想找個地方祭祭五臟廟。

    「我看見龍陽城了。」一馬當先的敏公王勒住韁繩,仰頭看著高聳城門上題著「龍陽城」三個鬥大的楷體字,回眸告訴跟上來的湛雲。

    兩人頂著烈陽快意賓士一個上乍,敏公主這會兒覺得又累又餓,她俏皮的鼻尖沁出一顆顆晶瑩的汗珠,清麗的素顏被赤焰曬得紅撲撲,恰似一枚熟透的蜜桃。

    「你一定餓壞了,我們進城去填飽肚子,稍作憩息。」

    「嗯。」

    他們放慢步調連袂進城,起落有致的馬蹄印緩緩走過青石板路,敲出清亮的「啪

    嚏、啪躂」蹄響。

    「哇啊!這城裡頭好熱鬧。」拐進城中央大街,只見長長街道的兩旁處處張燈結綵,來往的人潮摩肩擦踵。

    「看來此地似乎正在舉辦廟會?』湛雲介面猜測,原本兩馬並轡而行,很快就被擁擠的人群推擠成一前一後。

    「看這種熱鬧的場面,八成是。嗯……對街就有一家『龍陽客棧』,我們進去吃點東西歇歇腳。」她指苦不遠的三岔路口那一幢頗具規模的樓閣,長竿上高高挑著龍陽客棧的招於,醒目地迎風招展。

    「好。」他欣然同意。

    橫過街道,兩人同時翻下馬背,將馬匹交給竄上來招呼的小廝牽進馬廄餵食草料,兩人並肩拾階而上,齊步跨進客棧裡。

    「兩位客倌,請坐。」店小二見顧客上門,忙上前招呼。此時,午飯時刻已過,客棧裡頭只剩下三三兩兩喝茶閒聊的客人。

    「樓上可有位子?」湛雲開口問著。他想找個安靜的制高點以方便掌握突發狀況,確保敏公王安全。

    「有,兩位客倌這邊請。」店小二定在前面帶兩人上樓。

    「我們坐這張桌子。」他挑中最角落一個臨窗的位子。

    「兩位客倌,吃點什麼?」店小二熱絡地拽下掛在肩頭的乾淨抹布,俐落地將桌面抹了抹。

    「十七?!」他抬眼問她。

    「我想吃……雞絲乾拌面。」她流覽了下張貼牆上的菜單。

    「那就來兩碗雞絲乾拌面,另外切幾碟滷味。」

    「兩碗雞絲乾拌面!」店小二回頭扯開嗓門拔高音調朝樓下大喊,轉身接過小廝端上來的茶盤,笑嘻嘻執壺將熱騰騰的金黃色茶水注入茶碗,說道:「兩位客倌先喝口茶潤潤喉,您點的麵食稍後端來。」

    店小二招呼完正欲走開之際——

    「小二哥,今天城裡好熱鬧啊?!」掩不住好奇心的敏公主裝出低沉的嗓音,叫住店小二。

    「喔,今天是我們城裡具有五百年歷史的老廟『紫宸宮』舉行安座大典,四方信徒莫不扶老攜幼前來燒香膜拜,討個平安。」

    「小二哥,你沒說錯吧?紫宸宮具有五百年歷史,又怎會今天才安座?」

    「兩位客倌想必不是住在龍陽城方圓百哩,否則,不會不知道紫宸宮七年前慘遭祝融肆虐,大火在風勢助長之下延燒一日一夜才澆滅。唉!這一把火一燒足足燒掉大半座廟。幸好,紫宸宮香火鼎盛很快就募集到資金,花了七年的時間才重建竣工,廟方向神明擲茭選定今天這個黃道吉日舉行安座大典……」店小二逡溜著兩隻骨碌碌的眼珠子,滿腹狐疑打量他們。一個是一身俠客勁裝穿著,英姿勃發;一個則是比美嬌娘猶美上三分、唇紅齒白的翮躍佳公子,這一文一武結伴同行,要想不引人側目也難。

    「原來如此。」

    「兩位客倌請稍候。」店小二哈腰點頭走開,忙著招呼別人去了。

    「湛雲,咱們今晚就在此落腳,待華燈初上,跟信眾擠擠廟會湊個熱鬧去,好麼?!」她童心未泯,一雙汪汪水眸逸滿期待。

    「這……好啊!」他略作思索,滿口答應。反正,此行本來就該擺出一副尋幽訪勝的優閑假像以掩人耳目,不是麼?

    「哇!這真是太好了!你知道麼?雖然,每年元宵燈節,我們都可以出宮到京城街市賞花燈過節慶,可是……一點都不好玩,每次禁衛軍都將老百姓隔離得老遠,一點也感受不到人擠人那種熱呼勁兒。」她抱怨地努起嫣紅小嘴兒,雙手捧著茶碗,啜一口。

    「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是麼?!」

    「我敢拍著胸脯告訴你,天下人恨不得自己身為皇親國戚,好過著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

    「天下人只看見我們享盡榮華富貴的一面,卻不知道我們內心深處也有落寞、委屈的時候,唉!」她精緻的臉蛋浮上淡淡愁雲。

    「哦?」他感興趣地揚揚兩道劍眉。

    「我真不明白,身為皇族有啥好令人羡慕?打從我們出了娘胎就被抱離親娘的懷抱,交由千挑百選人宮的乳母擔起哺育責任。我們的親娘每天裝扮得嫵媚動人,在後宮與人爭妍爭寵,哪有心思聽我們談女兒家的心事?至於父皇,更是疏離得宛如遙不可及的天邊寒星。除非重要節慶才有機會齊聚一堂,下像尋常百姓家,可以朝夕感受嚴父慈母的涓滴教誨。」她扇下睫翼掩住心中那股子落寞。

    「這……你的話出乎我的想像。皇族親情涼如水,怪下得皇室傾軋時有所聞,為了爭奪帝位,動不動就演出兄弟反目、手足相殘的人問悲劇。而大唐皇朝的『玄武門事變』更是一出血淋淋的爭王記。」

    「可不是麼?」她心有戚戚焉。

    「兩位客倌,上面嘍!」店小二打斷兩人的談興,將香噴噴的雞絲乾拌面端上桌,再從長條託盤取出幾碟小菜,合計有醬汁牛肉片、涼拌酸黃瓜、鹵毛肚。

    「小二哥!今晚,我們決定留下來住一宿,逛逛廟會湊湊熱鬧,請你為我們準備比鄰的兩間清靜上房。」湛雲指示著。

    「歡迎!歡迎!小的這就去準備。不過,按上頭規定,請客倌吃飽後到樓下登記住宿。」

    「沒問題。」

    「客倌,還有其它吩咐麼?」

    「沒有,你去忙吧!」他揮揮手示意店小二退下。

    「兩位客倌,請慢用。」店小二識趣走開。

    「十七,快趁熱吃吧,麵糊掉就不好吃了。」

    「嗯!」她舉箸拌面,悠悠怱怱的腦袋渾沌想著,剛才究竟怎麼一回事?怎會一股腦兒對他吐露心事?她半掀眸偷偷瞅坐在對面的他一眼,瞄著他俊俏英挺的五官,她的一顆芳心霎時被震得七葷八素。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暮靄,從橘黃轉赭紅轉墨紫……天色漸漸暗沉下來。

    居民紛紛打亮火摺子將懸掛在自家屋前的紅燈籠點燃燭火,遠遠看過去宛若一條長長的巨龍攀附夜空,將整座龍陽城照亮如白晝。

    午憩醒來的敏公主一張開眼睛,立刻跑到隔壁廂房纏著湛雲不放,非要他陪她趕廟會不可。無奈的湛雲只好捨命陪公主,帶著她隨著人潮湧向紫宸宮。

    沿途鑼鼓喧天,幾個雜耍定江湖的漢子打赤膊拉開架勢大聲吆喝,吸引過路人的目光停下腳步駐足圍觀。爬竿、走繩、要猴戲等等花招二出籠,精湛逗趣的扎實功夫,立刻博得滿堂彩。

    「糖葫蘆!好吃的糖葫蘆喲!」約莫十來歲長得一臉稚氣的童販,扯著嗓門沿街叫賣,那一串串紅紅亮亮的糖葫蘆讓敏公主嘴饞得差點滴下口涎。

    「欵!想不想買一串嘗嘗?」看她饞嘴的模樣,令他忍下住噴笑開來。

    「我……可以麼?」她笑彎了眼眉。

    「有何不可?」他笑嘻嘻掏出一文錢跟小販買了一串給她。

    「甜甜的紅糖裹著酸酸的李子,嗯……好吃!好吃!」她吃得心甜眼笑。

    她嬌媚可人的俏模樣讓湛雲瞪凸了眼,作夢也想不到一串一文錢的糖葫蘆會讓她吃得這般心滿意足。

    紫宸宮寬廣的廟埕兩旁擺滿攤販,一攤緊捱著一攤擺得五花八門,有命蔔、古玩、藥材、綢緞、玉器、粟糕等等,吃的穿的玩的應有盡有,看得人眼花撩亂。

    「咦?!對不起!請讓讓……」吃完糖葫蘆才勾著帕兒抹淨嘴角,眼尖的她瞧見一個販賣珠翠玉器的攤子,鳳眸猝亮卯勁兒排開人群擠上前去,目不轉睛盯著攤子上一字排開的金鈿、翠翹、金鵲、玉搔頭、步搖簪子……看得出神。

    她右手拿起一根金銀交錯的步搖簪子露出愛下釋手的神情,左手同時拈起一支綠油油的翠翹難以割捨。緊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湛雲鐵青著俊臉,傾身湊嘴至她的耳畔,氣急敗壞的口吻毫不保留即將爆發的怒氣,提醒她:

    「十七,別忘了!你現在是男兒裝扮,怎像個娘兒們站在這個珠翠攤前挑三揀四,成何體統!」他悻悻地拿兩隻俊眸橫掃一下周遭投注在十七身上的怪異眼神以及嗡嗡的交頭接耳聲音。

    「欵!大明皇朝有哪條律法規定男人不准買金銀珠翠啊?」她理直氣壯大剠剠叉腰反問,讓等在一旁準備看她這個娘娘腔鬧笑話的路人,紛紛做鳥獸散離去。

    「十七!」湛雲這個昂藏七尺的男子漢臉皮薄,窘迫得恨不得當下跟她割袍斷義,撇清關係。

    「嘻!本公子親戚多如牛毛,嗯……這根金步搖簪子買下來送給我嬸母,翠翹送給我姨母,還有……還有這對金鉤耳鐺,則是送給我那個還找不到婆家的大表姐。」意猶末盡的她緊接著又拿起一支綠盈盈的玉鐲子,自言自語道:「喔!當然不能忘了我的高堂老娘親,就買這支翠玉鐲子孝敬她老人家吧!老闆娘,算算一共多少錢?我全買了。」她的大手筆引起現場一陣騷動。

    「喲!這位公子爺,瞧您年紀輕輕,眼光卻是一等一!淨挑定我攤子上的高檔貨,待我算算一共多少銀兩喔!簪子十五兩……翠翹二十五兩……」老闆娘笑得樂陶陶,靈光的腦袋瓜子飛快計算著,做了幾十年買賣從沒見過這麼爽快的顧客。

    「不!老闆娘,不必算了!我們只買這支白玉簪,其它統統不要。」湛雲懶得理睬一旁氣得七竅生煙的十七,隨手拿一支質地灰濁的白玉簪,其餘退貨。

    「公子!您跟這位少俠是一起來的朋友?嘖……怎麼一個眼光似明珠,一個眼光似糞土哪!少俠,您挑的這支白玉簪恰好是本攤一直賣不掉的貨色,您真中意的話,我算你便宜一點,就收您……五吊錢吧!」眼見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老闆娘心疼之余當眾挖苦他,心裡頭恨死這個擋人財路的冒失鬼。

    「五吊錢。」湛雲掏出五吊錢,也不管十七喜不喜歡這支白玉簪於硬是塞進她手裡,還反手扣住她柔若無骨的皓腕,不由分說硬是將她拖離攤子。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將我看上眼的翠玉珠釵統統退掉?!」她使盡吃奶力道,好不容易才掙脫他的鐵腕,咬牙切齒恨聲詰問。

    「你沒聽過財不露白這句話?」如果可以,他一定毫不猶豫狠狠敲她一記腦袋,

    好叫她清醒清醒。

    「這跟我買珠翠有何相干?」她不甘示弱,撲飛著一雙晶亮水眸瞠瞪他。

    「這裡人來人往的,你拿出大把銀票付帳,不怕壞人覬覦?」

    「怕什麼?這些不入流的偷兒扒兒,有你這位御前一品帶刀侍衛對付,綽綽有餘。」她說完風涼話,存心跟他作對似的,又一頭鑽上斜對面賣困脂水粉的雜細攤。

    「朱、十、七!」他大感光火,從齒縫進出豹吼。

    「算啦!算啦!我不逛了!這逛攤子的興致全敦你敗光了,這下你滿意了吧?湛大侍衛!」她怒白他一眼,悻幸然掉頭往客棧定。

   

    敗興回到客棧的她頭也不回躲進她的房間,「碰」一聲,緊跟在後頭的湛雲高挺的俊鼻直接撞上門板。

    「該死!」他怒駡了聲,搗著險些撞歪的鼻樑悻悻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早已耳聞十七公主朱敏是個令人頭疼的闖禍精,他偏不信邪,還勇氣十足接受萬歲爺舉薦,與朱敏攜手演出這出聲東擊西的戲碼。主意是他想出來的,是他自己挖了這個陷阱讓自己毫無選擇餘地往陷阱裡眺,除了怪自己,他還能怪罪誰呢?

    唉!

    他豎起耳朵貼在牆上傾聽,隔壁房間安靜無聲,這……都過了一炷香工夫,她還在生悶氣?

    去!管他的!難得落個耳根清靜。

    偶爾總得有人扮黑臉給她一點顏色瞧瞧,不能老是依她順她寵她。

    他覺得口渴,執起桌上的茶壺想倒杯熱茶喝,這才發覺茶壺裡的水早涼了。他起身走出房間,打算到前廳找小廝沏壺熱茶。

    當他漫不經心穿過回廊時,一個不小心跟唐突竄出來的清瘦老人撞個滿懷,骨瘦如柴的老人家禁不起他結實一撞,單薄的身子前後搖晃兩下險些摔倒,湛雲眼明手快跨前一步伸手扶住他。

    「老伯,您不要緊吧?」他歉然問道。

    「不要緊!還好你出手快,一把扶住我。否則,我這把老骨頭哪禁得起這一摔?!」

    「對不起!都怪我,我不該一邊走路一邊想心事。」他對著老人家恭身一揖。

    「沒關係,只是虛驚一場,你下要放在心上。」清瘦老人一個勁兒低頭揮手不計較,只管行色匆匆拄著拐杖往另一頭的西上房走去。

    湛雲走了兩步怱斂沉俊臉,兩隻烏亮的晶眸進得黝黑,霍地轉身點足飛蹬,流星趕月般擒拿住那名老叟。

    「少……俠!你……擒住老叟,想打劫不成?」老人惶恐的聲音抖顫著驚慌。

    「老伯,您別伯,在下只是想問您今年貴庚?」他鷹隼的銳眼逡巡老叟的臉。

    「呵!老叟今年八十二歲啦!」

    「哦?老伯您駐顏有術哪!八十二歲高齡臉上居然不見一絲皺紋,就連手背也找不到老人斑。」湛雲涼涼冷哼。

    「我……你……哈!少俠!好眼力,匆匆一瞥,卻一眼看出破綻。」他嘻皮笑瞼將拐杖隨手一扔,打直腰杆子,除了故意染成花白的鬢髮,他看起來絕對不超過三十歲。

    「還不拿出來?」湛雲悍然把手伸至他的鼻尖。

    「拿什麼?」

    「你剛偷到手的財物。」湛雲雙手負背,從容不迫。

    「想黑吃黑?就伯你沒那種本事!」

    「廢話少說!」湛雲星目眯成一條縫。

    「呸!作夢!」說罷,他忽地從腰際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朝湛雲的胸膛刺下。

    「哼!自不量力!」湛雲啐了句,瀟灑地撩起長袍將衣角塞進腰帶,拉開架勢橫腿連環劈掃,將還手不及的他逼進死角。

    「納命來!」他惡聲還擊,匕首劃向湛雲的頸於,做困獸之鬥。

    「可惡!」湛雲使出一記空手奪白刃,以渾厚的內力震掉他手上的匕首。

    就在匕首掉落的同時,犀利的刀鋒劃破湛雲的虎口,殷紅的鮮血從虎口滴落地

    面。

    湛雲冷冷撇唇跨步欺身上前,以手肘橫架住他的咽喉將他猛力抵向牆壁。說道:「還不乖乖交出來!」

    「交……我交……」他發抖的手插進衣領斜襟摸出一隻挺眼熟的繡荷包送至湛雲面一剛。

    這只挑繡金銀絲線的精緻荷包,湛雲曾不止一次看見敏公主將它系在腰帶上,這……槽了!竊賊下手的對象竟然是敏公主?湛雲臉色鐵青拽著他的衣領一路拖曳到掌櫃面前,指控道:「這賊人偷了我朋友十七公子的荷包,麻煩你送官處理。」

    湛雲將他交給掌櫃,不等掌櫃回話,立刻心急如焚地轉身直奔東上房去!

   

    情急的他「碰碰」拍門叫道:

    「十七?十七?」

    他靜候好一會兒,房裡始終無人回應,莫非……他心中大叫不妙!硬著頭皮朝門扉輕輕一推,房門竟然「咿呀」應聲敞開來。

    登時,一股濃郁的香味刺鼻撲來……

    「不好!是……七裡迷魂香。」他搗住口鼻迅速推開窗牖,讓外頭的涼風灌透進來,吹散七裡迷魂香的迷藥氣味。

    「十七?!」

    她勾垂著螓首迷昏在彌漫氤氳熱氣的木箍浴盆兒裡,白皙的肌膚被熱水浸泡得通體雪豔,媚態撩人。他深深吸一大口氣,拼命壓抑蠢動的欲念,閉著眼睛將她從浴盆裡撈起抱到床上,掀被蓋住赤身露體的她。

    他趕緊從腰際摸出一小瓶薄荷膏抹少許在她的人中跟額頭,一臉焦慮地等待她蘇醒。

    他著魔似的俯身逡巡她如花的嬌靨,再也按捺不住澎湃的情潮伸出食指從她飽滿的額頭劃過微翹的鼻尖,再滑下紅豔的朱唇……

    「十七,你好美……好美!美得宛如瑤台仙子下凡塵。」他脫口而出的話,令

    他驚心縮手,蹙眉自責。

    天呀!他這是做什麼?一個趁人昏迷飽覽美色的登徒子?!

    「啊!」她猝睜雙眸,猛看見他的臉就在距離自己不到一寸的地方深情款款瞅著她,害她一顆心沒來由冬了冬,方寸大亂,失聲驚叫。這一叫讓忘情出神的他措手不及,一個重心不穩,俊臉竟是往前傾去——

    欵!就算他存心、他故意也算計不到這般精准,他的唇片居然好死不死剛剛好貼住她微張的唇辦,四片唇親密膠合,吻個正著。

    「嗯……」他火燙的唇薰人欲醉哪!她猛烈顫了下,全身像火油煎滾,一張粉臉紅赤赤,她又羞又惱使勁兒推開他,忿然坐起。「你……你緊貼著我臉做什麼?」

    她舔了舔被他吻腫的唇瓣,嬌羞地低垂眼睫伸手將掉落臉龐的髮絲拂順到耳後。

    「我……」他瞠目結舌似笑非笑瞪著她。

    「看什麼?你還沒看夠啊!」她佯怒地飛白他一眼。

    搞不懂他為什麼一副活見鬼的古怪表情,大惑不解的她納悶地順著他發直的眼神低頭瞄向自己……

    「啊——」她再度驚聲尖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整個人躲進棉被裡藏起來。

    天呀!她……她居然一絲不掛全身光溜溜?!

    方才當渾然不覺的她猛坐起時,蓋在身上的棉被順滑掉落,她渾圓柔軟的姣好酥胸整個裸裎在他眼前,怪不得他拼命猛吞口涎。

    「噢!我丟盡了臉……我……我死了算啦!」她躲在被窩裡迭聲慘吟。

    「十七!你聽我解釋……」

    「不聽!不聽!我不聽!我還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沒想到你趁我沐浴時暗動手腳……」

    「不!你誤會了,我若真要侵犯你,昨晚在四處無人的義莊就是個大好機會,對不?」

    「……」他的辯解倒也是事實,臊紅的她安靜地躲在被窩裡聽他解釋。

    「動手腳迷昏你的不是我,是一名竊賊。」

    「嗄?竊賊?」這個答案,讓她驚得從棉被裡探出頭顱。

    「如果我沒猜錯,竊賊一定是從珠釵攤子挑上你這頭肥豐,一路尾隨跟蹤我們回客棧。」

    「你這個御前侍衛究竟是怎麼當的?被人尾隨跟蹤卻毫無警覺?」

    「屬下失職,任憑公主懲處,湛雲絕無怨言。」

    「有錯當罰,湛雲!」她一副公事公辦的認真模樣。

    「屬下在。」他抱拳一揖,上前領罰。

    「本宮罰你……罰你站到門外守著!」

    「什麼?」他一臉錯愕以為聽錯了。

    「你不站到門口去,教我怎麼起身穿衣?」她嬌嗔地睨他一眼。

    「啊?是!是!」他趕緊邁開腳步,掩門退至門外。

    她躡手躡腳溜下床,抓起衣服快速地憲憲窄宰穿起來;她用雙手將長髮攏散開來,低頭扯順長襟束上腰帶——

    倏怱,她想起什麼似的,踩著碎步跑到五斗櫃拉開來翻找,直看到白玉簪安然躺在裡面,這才如釋重負籲了口氣,拈起它貼著粉頰親昵摩挲一番,小心翼翼將它揣進衣裡,回頭揚聲喚道:

    「你可以進來啦!」

    「是。」他推門進入,見她默默坐在桌旁審視手上的幾隻精緻繡荷包,他開口問道:「損失慘重麼?」

    「哈!連狡兔都有三窟,機靈如我又怎會將雞蛋統統放在一個籃子裡?!我把銀票分散藏在幾隻荷包,竊賊只不過偷走其中一個罷了。」她沾沾自喜。

    其實,她一點也不在乎荷包被偷,反而在乎他買給她的那支白玉簪。入侵的竊賊顯然明白這支白玉簪不值錢,連偷都不屑偷。

    「公主,屬下怠怱職守……」他反手捏著她的荷包,慢條斯理踱步到她身旁。

    「算啦,這件事也不能全怪罪在你頭上,我想……我也有錯,我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擺出一擲千金的闊綽手筆,引來宵小覬覦。」性急的她不忍見他自責,急急

    打斷他的話,攬下部份責任。

    「公主,這是不是你遭竊的那只荷包?請你打開來看看裡面是否有所短少?」他笑嘻嘻將荷包擱在她手心。

    「這確是我的荷包,你……你真厲害!這麼快就抓到竊賊!嘖……怪不得父皇對你另眼看待,寵信有加。」她喜得兩眼發亮,流露出崇拜的眼神。

    「我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都怪我一時大意害公主飽受一場虛驚。」

    「還好竊賊意在偷金,並沒有傷害我——咦?你受傷啦?」她瞥見他血漬未乾的虎口,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矜持,萬分心疼地握住他的手。

    「一點點皮肉之傷,不打緊。」

    「傷口又深又長,你還嘴硬說不打緊!」她一面怪罪一面掏出乾淨的手怕為他包紮傷口。

    「多謝公主!」雖然她包紮的手法很不高明,但,也算是盡了一番心意。

    「湛雲!我……」她雙手撫頰,欲言又止。

    「嗯?」他直勾勾盯著她瞧。

    「我……哎呀!這教我如何啟齒呢?」一抹紅暈從耳根子燒向兩頰,她吞吞吐吐。

    「公主有何吩咐,儘管開口無妨。」

    「湛雲……你不會把剛才那一幕說出去吧?」囁嚅的她連白皙頸項都臊紅。

    「公主寬心,湛雲從不在人背後亂嚼舌根。」他保證。

    「聽你這麼說,我也就放心了。」她桃腮微暈,掀起兩排長蜷的睫翼,露出靦腆笑容。

    拿眼波餘光偷睨他,不巧被猛抬眼的他當下鎖住她那一雙來不及栘開的美眸。四目交鎖,他澄清的深瞳像脫弓的箭矢「咻」地穿透她那一雙迷蒙水眸,正中她情竇初開的紅心。

    一股似有若無的情愫像林問洶湧的夜霧,霎時彌漫整問廂房……

    「咳……夜深了!請公主安歇。」發乎情止乎禮,他輕咳了聲,打破意亂情迷

    的靜默。

    「你也安歇去吧!」

    「是。」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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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6 20:59: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青山隱隱水迢迢。

    數十隻畫舫悠悠蕩漾在湖光瀲濫的太湖,除了船家劃水的搖櫓聲,畫舫裡傳來的淨是歌妓撫箏引吭的繞梁歌聲。

    湛雲抬頭覷一眼鼓著腮幫子坐在他對面悶悶不樂的十七,心中十分納悶,方才跨上畫肪時她還興高采烈聒噪得宛如枝頭的麻雀,吱吱喳喳慫恿他叫船家召來歌妓上船唱小曲兒助興,怎這會兒卻滿臉不悅?

    唉!女人心,海底針。

    「十七公子!綠袖敬你一杯。」名喚綠袖的歌妓,捧著酒杯笑盈盈依偎過去。

    「哈啾!哈啾!」十七煞有介事連打兩個噴涕,「啪嚏」一聲,收攏手中的鳥骨摺扇,拿扇柄直指綠袖,說道:「本公子一聞到困脂水粉的香味就鼻子發癢猛打噴於,綠袖,你最好坐離我遠一點。」

    十七急中生智胡亂編個藉口推拒,唯恐多情的綠袖一旦投入懷抱,豈不拆穿她女扮男裝的底細!

    綠袖聞言一張粉臉青白交迫,扁嘴暗罵:哼!真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人!呆頭鵝!

    「我聽船家推崇綠袖姑娘不但彈一手好箏,更有一副好歌喉,可否請綠袖姑娘為我彈奏一曲?」十七無意惹綠袖傷心,趕緊提出聽曲的要求。

    「好啊!那……綠袖獻醜了!為公子彈一曲『錦江春望』。」綠袖轉嗔為喜忙端正坐姿,勾起十根蔥白玉指撥動箏弦,行雲流水的淙淙琴音搭配她黃鶯出穀般的歌聲,如泣如訴唱出——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車結同心,將以遣知音;春愁正斷絕,春鳥複衷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玉簪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綠袖癡情哀怨的歌聲觸動十七芳心深處那根多愁善感的心弦,怨掀水眸瞟向樂得暈陶陶的湛雲。

    另一名叫紅袖的美豔歌妓對湛雲大送秋波,還將玲瓏有致的嬌軀如藤蘿附蔓整副緊貼在湛雲懷裡,拿纖纖蔥指剝了一顆荔枝餵食到他嘴裡,嗲聲嗲氣地問著:

    「爺!荔枝甜麼?」

    「甜!」湛雲點頭笑看懷裡的紅袖。

    「那爺就多吃幾顆啊,瞧爺吃得連唇角都沾上汁液,靠過來點,我幫爺擦拭乾淨。」紅袖嫵媚地勾著紅絲帕,眯著媚眼為他揩揩唇角。

    他倆旁若無人公然調情,讓正襟危坐在對面的十七糾起眉心瞪得兩眼直冒火;被冷落一旁的綠袖則是手托香腮,露骨地橫著忌護的眼神打量豐儀俊逸的湛雲,打心底羡慕姊姊紅袖大定桃花運,伺候到英姿颯颯的俊爺,不像自己伺候的這位公子爺五官漂亮得像個娘兒們,最糟糕的還陰陽怪氣一味排斥她,拿她當瘟神看待,一副避之唯恐下及的冷漠態度。

    「湛兄!小弟胸塞氣悶,想到甲板透透氣,失陪了!」十七氣呼呼一甩袍袖,頭也不回鑽出船廂。

    當她站在甲板上迎著徐徐清風,仰頭眺望……藍天白雲舒卷,堤岸楊柳青青,心中鬱結的苦悶霎時減輕不少。

    唉!都怪自己一時興起,想學騷人墨客攜美泛舟徵歌逐色。結果適得其反,不但大大掃了飽覽湖光山色的雅興,還憋了一肚子氣,倒是讓湛雲揀了個現成便宜,大享豔福。

    「咳……」湛雲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見她一個人望著浩淼煙波想得出神,不得不清咳了聲,將她飄至七重天的思緒兜攏回來。

    「是你呀,你怎捨得離開那位風情萬種的美人兒?!」她餘怒未消瞪他一眼,脫口而出的話醋勁十足,比半熟的青梅還酸。她駭然揪心噤聲,警覺自己之所以快快不樂,肇因於自己打翻了醋罎子!

    「十七,你不要緊吧?」再遲鈍的心也不難從她的口氣聽出來她在吃醋,這個發現令他眼瞳子驀地二兄,神采飛揚。

    「死不了。」她惡聲惡氣冷著臉孔回答。

    「是誰向天借膽,敢惹我家公主生氣呀?」他嘻皮笑臉地湊上令女人心醉的俊臉,悄聲問她。

    「除了你湛大侍衛,誰有這個本事?」她逮住機會挖苦他。

    「我?我惹你生氣?不會吧,我乖乖坐在那裡聽歌晶茗,順便卻之不恭吃了幾顆荔枝罷了。」他一臉無辜地喊冤。

    「你跟紅袖在眾目睽睽之下眉來眼去公然調情,放浪的行徑簡直……簡直敗壞

    我大明皇朝的善良風俗!」

    眾目睽睽?

    這……這未免太誇張了吧?船廂裡頭不管橫著數、豎著數不就是他們四個人!

    「學騷人墨客風流是你的主意,召歌妓更是你出的花花點子。」他當下撇得一乾二淨。

    「好哇!今兒個你是占了便宜又賣乖啊?」十七又是叉腰又是跺腳。

    「佔便宜?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佔便宜啦?」

    「還想抵賴?拜託喔!你跟紅袖廝纏得難分難解,害我的兩顆眼珠子看得都快掉出眼眶了。」她誇大其詞比手畫腳。

    「敢情你沒擦亮眼睛看清楚,我除了端茶品茗之外,兩隻手一直安份守己擱在桌面。」他溜轉一對深眸來來回回遼巡她氣紅的嬌顏。

    「是麼……」被他搶白一頓,她略顯心虛地不置可否。趕緊仔細回想一下,嗯……好像真是這個樣,從頭到尾都是紅袖死皮賴臉巴著他。

    不要臉的紅袖!

    「既然你不喜歡紅袖綠袖兩姊妹,不如……我們叫船家掉頭回岸上去?」

    「這……也好。」她點頭欣然同意。

    「我馬上去吩咐船家掉頭回航。」他轉身定沒兩步又回過頭來,說道:「十七,甲板上風大,你還是回船廂裡,免得受風寒。」他拍拍她的肩膀,這才朝船頭走去。

    她癡迷的眼目送他挺拔的背影隱入船廂轉角,一顆心翩翮昵躂宛如船桅脹飽的風帆。

   

    頂著微風細雨,策馬急奔的兩人進入「金陵城」。

    十七騎著白牝馬定在前面,湛雲則保持半個馬身的距離緊跟在後。入宮當侍衛之前湛雲曾在金陵住了半年,對金陵一帶了若指掌。

    「十七,我們往前直走到東大街匠再右轉,那裡有一間『悅賓樓客棧』,環境清幽,我們今晚就投宿那裡吧。」

    「嗯。」

    天公不作美,打從他們離開太湖就一直下著霏霏細雨。雖然,雨勢不大,但撐著油紙傘定在濕漉濘泥街道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兩旁的店鋪門可羅雀,異常冷清。

    走到東大街底,十七輕踢馬腹指揮白牝馬右轉時,忽然……

    「救命啊!救命……」一個衣衫襤褸渾身酸臭的小乞兒邊跑邊嚷嚷,沒命似的沖了出來。

    「嘶!」白牝馬突遭驚嚇,馬身直立騰腳嘶鳴,猝不及防的十七眼看著就要從馬背上摔下來……

    「危險!」湛雲像一道閃電迅疾翻落赤驛騮馬背,雙手由後抱住十七的腰,兩個人在地上像驢兒打滾翻了幾翻,等兩人再站起來時,從頭到腳渾身沾滿黃泥巴。

    「嗄?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乞兒見自己闖下大禍,一張青黃小臉登時嚇得灰白,連聲討饒。

    原來是個年紀約莫十一、二歲孩子闖的禍,突遭驚嚇的十七除了自認倒楣也不便發脾氣。只是,當她從爛泥地站起來時,抬頭看見平日神氣威武的湛雲這會兒居然也摔滾成一尊泥人,她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哈……」

    「你別淨笑我模樣滑稽,憑良心說……嘿嘿嘿,你也好下到哪去。」他伸手抹掉下顎的爛泥巴。

    「啊?是麼?」愛美的她怔瞪鳳眸,低頭打量自己一身飄逸的紫綢長衫此刻早已被黃泥水糊得皺巴巴,怪不舒服地黏貼在身上。

    「公子!救我!」此時,小乞兒仿佛見到鬼似的駭睜雙目,一溜煙跑到十七身後躲藏。

    「小叫化子!剛才你不是挺神勇的麼?怎這會兒變成一隻縮頭烏龜啦?有種就乖乖出來受死吧!」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人,在家丁簇擁之下,大搖大擺堵在十七面前,囂張地嗆聲吼叫。

    「你……」十七回過身想詢問小乞兒究竟怎麼一回事。

    誰知她尚未開口,小乞兒豆大的淚水已決堤,以發顫的聲音哀求道:「好心的公子爺,求您高抬貴手救救可憐的小乞丐這條賤命吧!」小乞兒顧不得滿地濘泥,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叩叩叩!大磕三個響頭。

    「噯……噯……小兄弟,別這樣!你快起來!一切有我為你作主。」小乞兒可憐兮兮的模樣,挑起她的惻隱之心。恁湛雲板著泥臉在一旁拼命對她使眼色要她莫要插手多管閒事,她都裝作沒看見。

    「多謝公子!」小乞兒從地上骨碌爬起,破涕為笑。

    別看這小乞兒年紀小小,但憑著他多年察言觀色的行乞經驗,他知道眼前這位文質彬彬的貴公子一定來頭不小。否則,無端被人撞摔一身泥,卻若無其事笑聲朗朗,光憑這種氣定神閑的氣度,若非出身將侯門第,想必也是宰輔世家。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十七轉向口出惡言的男子,施禮一揖。

    「原來是兩個外地人,怪不得敢插手管起我家公子的家務事。二名家丁狗仗人勢搶著回話。

    「哦?聽你這麼說,眼前這位公子想必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當然!我家少主龐煜,人稱『花花太歲』,金陵方圓百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家丁抖著彎彎圈腿,不可一世地吹噓瞎捧。

    「花花太歲龐煜?姓龐?跟龐貴妃有親戚關係麼?」十七跟湛雲交換個眼神。

    「龐貴妃正是家姊。」提起在後宮得寵光耀門楣的姊姊,龐煜與有榮焉。

    「哦!」十七漫應了聲,心想,又是一個打著皇親國戚名號橫行鄉里的無賴漢。自從去年冬天父皇身邊新納杜貴人,龐貴妃已然失寵,終日以淚洗面。

    「十七,借一步說話。」湛雲將她拉到一旁輕聲交談,勸道:「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別忘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

    「不!如果不能保護善良百姓免於恐懼,光鞏固政權又有什麼意義?大明子民是我父皇的子民,若我不知情也就罷了,如今遇上了,我又豈能袖手旁觀不理不睬?」她不表苟同,予以駁斥。

    「話是不錯,不過……唉!我老實告訴你吧,打從我們出了龍陽城,劉瑾的鷹

    犬就盯上我們,這會兒還站在對街店鋪騎樓盯梢。」他說出梗在心中多日的堊礙。

    「是麼?」十七心一慌,兩隻骨碌碌的大眼睛越過湛雲寬闊的肩膀瞟過去,果真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人躲在柱子後面兩眼賊溜溜往這邊監視。

    「我不是伯事,而是……」

    「不必多說,這件事我插手管定了!」她悍然打斷他的話,隨即又湊上臉龐以甜美的嗓音告訴他:「湛大侍衛,掀掀兩片嘴皮子動口吵架的事,由我一人應付綽綽有餘。萬一……一言不合,動手打架的事就交給你處理,咱們聯手除去龐煜這個惡霸,為民除害。你別忘了,我是大明皇朝的十七公主,必要時咱們就祭出公主的名號壓制這個耀武揚威的小人,豈不快哉?」

    「這……好吧,但下不為例。」每次她甜甜喊他湛大侍衛,他就知道准沒好事。

    「一言為定。」兩人慢條斯理走回龐煜面前。

    「怎麼?你們兩個人拉到旁邊嘀嘀咕咕老半天,敢情是知道本公子靠山太大,心生畏懼,害怕啦?哈……本公子念在你們兩個是外地來的,再加上今天心情不壞,只要你們識相交出小叫化子,本公子網開一面絕不為難你們。」龐煜大手瀟灑一揮。

    「龐公子既是當朝權貴,何以跟一個小乞兒當街追逐?」

    「這不知死活的小叫化子,敢情活得不耐煩啦!居然管起本公子家務事,當眾衝撞我害我顏面掃地。本公子若不逮住他,亂棍將他活活打死,難消本公子心頭之恨!」提起小叫化子,龐煜猶氣得青筋猛爆。

    「公子!是花花太歲欺人太甚,我為了替鳳仙姐姐出一口怨氣,才會出奇不意推他摔個四腳朝天的。」小乞兒急急否認。

    「哦?鳳仙姐姐又是什麼人?」十七聞言,幸災樂禍地挑挑眉,難怪龐熳昂貴的織錦緞袍也沾上一大片礙眼的泥巴污漬。

    「鳳仙姐姐跟我一樣都是苦命人,她是盲眼二胡何老爹的女兒。」

    「盲眼二胡?這位何老爹必定拉得一手好二胡?」

    「是啊!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每天都到酒樓賣唱賺點客人打賞的小錢討生活度日……」

    「小叫化子!你敢再多說一句,我立刻割掉你的舌頭!」龐煜不但粗暴打斷小乞兒的話,還出言恫嚇。

    「龐公子!你人多勢眾,這小乞兒就算插翅也難飛。不過,您當眾撂下狠話要亂棍活活打死他,您總下能讓他死得下明不白,這豈不是侮辱了您顯赫的威名麼?不知情的還以為您仗著龐貴妃背後撐腰,作威作福哩!」十七果然舌燦蓮花,說得人情人理,這下子,連湛雲都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

    「那你的意思是?」龐煜反問。

    財大勢大的龐府單傳龐煜一丁,龐煜性好漁色,驕奢淫佚,一天到晚惹是生非,龐老爺除了搖頭歎氣根本捨下得打罵。反正,閭小禍就花錢消災;闖大禍就疏通府衙看在龐貴妃的面子,宮官相護。這些年來龐煜雖然三天兩頭挨告,卻總是平安無事,也因此讓龐煜愈來愈目中無人,行徑愈來愈囂張跋扈。

    「龐公子何不讓這位小兄弟把心裡要說的話說出來,免得小兄弟死不瞑目?」十七用眼角餘光靦一下周遭。

    牛毛似的細雨終於停了,好奇的民眾紛紛從屋子裡走出來,愈聚愈多……

    「這……好吧!本公子就讓你這個小要飯的死得心眼口服!」龐煜有恃無恐,就算他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相信也沒有哪個不怕死的敢出面糾正他。

    「小兄弟,你心中若有半點委屈,儘管說出來,我相信在場的鄉親們一定會為你評理,還你一個公道。」相信再橫行霸道的人,對「眾怒難犯」這四個字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十七準備利用群眾的力量挫挫龐煜倡狂的氣焰。

    「公子,事情是這樣的,今兒個小乞丐我沿街乞討一整天,兩條腿走得又酸又疼,破碗裡才乞到一文錢,想去買個餑餑充饑,剛定出巷子口正好遇見坐在攤子上吃餛飩面的鳳仙姐姐父女倆……」小乞兒咽了咽口涎,看眾人聽得專注趕緊往下說:「鳳仙姐姐告訴我,昨天晚上她在酒樓遇上一個闊綽的客人打賞她一錠元寶,她要請我吃一碗熱呼呼的餛飩面暖暖肚子。誰知道餛飩面才端上桌,我都還沒來得及吃,花花太歲一行人就沖過來不由分說掀翻桌子……唉!可惜了那一碗餛飩面。」小乞兒舔舔龜裂的嘴唇,惋惜不已。

    「龐公子,這就是你不對嘍!你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皂白掀翻人家的桌子?」十七仗義執言。

    「本公子就是喜歡掀桌子,就是喜歡聽碗盤乒乒乓乓的破碎聲,嘖……宛如天籟之音。哈……」一陣狂笑之後,龐煜露出市井無賴的嘴臉惡狠狠威脅道:「本公子好心奉勸你……出外人不要強出頭,免得遭來不測!」

    十七連看都懶得看龐煜一眼,繼續追問小乞兒:「小兄弟,後來呢?」

    「鳳仙姐姐問龐公於,怎可縱容家丁胡作非為?」

    「問得好!龐公子怎麼回答?」

    「龐公子居然睜眼說瞎話,誣指鳳仙姐姐是他府上的逃婢。」

    「逃婢?」

    「這分明是誣陷!金陵城的百姓都知道鳳仙姐姐靠賣唱為生,幾時到過龐府當奴婢來著?」

    「龐公子,你手上是否握有賣身契,可以證明鳳仙姑娘是從龐府逃走的奴婢?」十七將矛頭轉向龐煜。

    「賣身契?沒有。不過,本公子說鳳仙是我龐府的逃婢,她就是逃婢,不需要任何證據。」

    「好心的公子,花花太歲龐煜不但強詞奪理,還吆喝家丁將鳳仙姐姐抓回去,鳳仙姐姐不肯走還被他摑了幾下耳光。龐煜栽贓鳳仙姐姐是逃婢,根本一派胡言!他拿這個當藉口公然抓走鳳仙姐姐,還不是垂涎她的美色,想強迫她就範。」

    「可惡!不但目無王法,還無法無天!」愈聽愈光火的十七忿忿不平罵著,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囂張的惡棍。

    「呸!本公子沒這份閒情逸致再跟你們玩下去,我府裡還有個如花似玉的鳳仙美人在等我哩!你們快快交出小叫化子,否則,休怪我不客氣連你們一起亂棍打死,讓你們黃泉路上結伴同行。哈……」龐煜仰天狂笑,怕事的圍觀群眾見龐煜翻臉,唯恐惹禍上身紛紛開溜,走為上策。

    「狂妄之徒,休得無禮!」一聲爆吼,再加「啪啪」兩聲清脆的掌摑!眾人都還來不及弄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只見到龐煜豐潤的兩頰已留下鮮明的五爪指印。

    「誰?是誰偷襲本公子?敢作敢當!是條漢子就站出跟我拼個魚死網破!」龐煜握緊拳頭,目露凶光環視在場的每一個人。

    「出手刮你兩記耳光的正是你爺爺——我。」湛雲竄前一個挺腰,俊逸的身形在空中翻滾兩圈,飄飄然落在龐煜面前。這等身手嚇得龐煜張口結舌連連倒退兩步狼狽滑了一跤,若非圍在他身邊的家丁及時伸手攙住他,准跌個狗吃屎。

    「你活膩啦?來人啊!狠狠給我打!打死人本公子不但負責到底,還重重有賞!上!」龐熳發狠,眾家丁一聽說打死人不必負責還有賞金可拿,紛紛隨手抓起棍棒劈頭一陣砍打。

    湛雲乃萬中選一的一品帶刀侍衛,拳腳功夫了得,這場打得毫無章法的混仗根本難不倒他。只見他輕輕鬆松左腳踢一個、右腳掃一個,還左右開弓一手抓一個,

    「碰」一聲悶響!兩顆人頭互撞得眼冒金星。

    龐煜帶來的十幾名家丁,被湛雲打得落花流水,一個個臉上沾滿濘泥,傷筋斷骨,趴在爛泥地哀叫呻吟……

    這時候——

    「來人呀!將這一群聚眾鬧事之徒,統統逮回衙門嚴辦。」金陵府衙的總捕頭接到民眾報案,火速集合數十位元捕快前來處理。

    「不要推我!本公子自會跟你們上衙門。」十七不悅地甩掉捕快掐住肩膀的手。

    「怎麼?不高興老子掐你?哈!你以為你是王孫公子啊?老子不但偏要掐住你,還要拿枷鎖銬你呢!」柿子挑軟的吃,差役根本不把文質彬彬的十七瞅在眼裡。

    「十七——公差大人,打架鬧事的是我,你要銬就銬我。」湛雲搶著代十七受過。

    「湛兄!不就是一副枷鎖嘛,小弟自問還挺得住。」十七笑笑回答,回頭告訴差役,說:「公差大人!你想銬就銬吧!」

    「哼!」差役不客氣地將重重的枷鎖套在十七雪白的頸子上。

    「噢……」十七悶哼了聲,想不到看起來不怎麼樣的枷鎖一旦套上頸子,沉甸甸的重量壓得她差點兒喘不過氣來。

    「十七!」湛雲瞳眸子轉冷,兩手交叉扭得指關節喀喀作響。

    十七明顯感受到他即將爆開的怒氣,趕緊出言安撫他:「湛兄!小弟說挺得住就挺得住,別忘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湛雲還想說什麼,卻被差役粗暴打斷:

    「幹啥囉嗦個沒完沒了?有什麼話上公堂去說!快走!」差役從背後狠狠推湛雲一把,讓全心掛系十七的湛雲跟艙幾步才站穩。

    十七笑搖著頭。

    欵!龍困淺灘遭蝦戲。

    十七、湛雲、龐煜,家丁,以及小乞丐無一漏網之魚,統統綁上繩索,浩浩蕩蕩被押進府衙。

   

    「升堂——威武——」

    「啪」!府台大人重擊驚堂木,吹鬍子瞪眼怒斥道:

    「堂下何人?見到本官為何不跪?」

    府台大人座前,黑壓壓跪了一、二十個滿臉滿身沾著泥巴的泥人,只有十七跟湛雲不但不下跪,還抬頭挺胸站得筆直,顯得十分突兀。

    「大膽暴民!不但當街聚眾互毆,還藐視公堂!來人呀!棍杖伺候!」

    「是!」側立兩旁的衙役將手上的木棍敲擊地面,發出令人聞之生畏的「冬冬」聲。

    十七撇過臉朝湛雲使個眼色,湛雲會意點頭,跨步上前——

    「大明皇朝十七公主朱敏在此,眾人恭叩鳳駕!跪!」湛雲拿出腰帶裡頭那面書有「如朕親臨」的金牌令,朗聲宣旨。

    「嗄?」府台大人乍見金牌令,大吃一驚,匆匆跑下堂座,跪地迎駕。「公主

    殿下駕臨,下官有失遠迎,請敏公王恕罪。」

    平地一聲雷!

    出人意表的宣佈驚得堂上所有人莫不睜著無法置信的眼,面面相覷。尤其龐煜更是嚇得渾身發抖,兩排牙齒「喀啦喀啦」直打顫。

    唯一喜孜孜的是瞎打誤撞的小乞兒,沒想到這位眉清目秀的好心公子爺竟然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公主。

    謝天謝地!這下子鳳仙姐姐得救啦!

    「公主殿下,您怎會……來人啊!還不趕緊解開公主身上的枷鎖?!」府台大人急出一身冷汗。

    上枷鎖的差役更是嚇得面如灰上,兩條腿儼然千斤重,走起路來顛顛僕僕,拿著鑰匙的手更是抖得像秋天的落葉,愈是發急愈是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總算如願插進匙孔,打開枷鎖。

    部屬捅了大紕漏,府台大人不得不硬著頭皮出面收拾殘局,他睜著灰濁的老眼偷偷靦眼怯怯打量,實在很難將眼前全身泥巴又是男兒裝束的十七跟金枝玉葉的嬌貴公主聯想在一起。

    「府台大人,你可知罪?」敏公主甩著袍袖,嬌斥著。

    「下……下官……」府台大人額頭貼地惶恐叩跪。

    「你身為地方父母宮,卻不懂得為百姓伸張正義,還礙於龐煜有個貴妃姊姊的情面,屢次縱容他欺壓百姓,你不怕本宮摘掉你的烏紗帽?哼!」

    「下……下官知錯!下官知錯!」

    「十年寒窗苦讀,仕途得來不易。本宮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聽聽你怎麼審理龐煜信口雌黃強擄民女的案子。」

    「是!是!來人!快快看座!」府台大人躬身一揖重回堂座,趕緊派衙役抬來座椅請敏公主坐下,一旁觀審案情。「敏公主,請。」

    「升堂——威武——」

    「啪」!府尹大人重擊驚堂木,開始審案。

   

    十七婉拒府台大人的安排,執意隨湛雲投宿悅賓樓客棧。

    匆匆梳洗完畢正欲吹燈安寢,突然聽到「叩叩叩」的敲門聲。

    「誰啊?」

    「是我,掌櫃的。」

    「這麼晚了,有事麼?」

    「那……那個小叫化子,不知道為什麼又帶來一名老叫化子,還一直吵著要見您,這一老一小的叫化子,圍著小的苦苦哀求,小的實在拗不過,只好硬著頭皮進來請示。」

    雖說她拒絕府台大人安排她住進驛館,然而,金陵城來了一位公主,是何等大事!萬一,稍有差池這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府台大人怎敢掉以輕心?連忙調派大隊人馬將悅賓樓客棧圍個水泄不通,閒雜人等要進入都要經過一番仔細盤查。

    「這……」

    「掌櫃的,夜已深,敏公主該安歇了,你去回絕他們。」正當十七猶豫不決時,住在隔壁廂房的湛雲開門探頭,代她一口回絕。

    「是。」掌櫃的應聲正欲走開。

    「慢著!既然湛大人尚未就寢,掌櫃的,你就帶他們進來吧!」本以為湛雲已經歇下,十七唯恐身邊沒人作陪,才不想深夜接見小乞兒。

    「那……小的這就去帶他們過來。」掌櫃不敢怠慢,趕緊轉身走開。

    「公主!」他的聲音飽含濃濃的怪罪意味。

    「我還沒上門閂,你進來吧!」

    「十七,你已經救出鳳仙姑娘,龐煜也罪有應得,在公堂上畫押關進大牢,這三更半夜求見,你不覺得有點兒得寸進尺?」

    湛雲推門進入,見到十七坐在桌前笑盈盈瞅著他,還打趣道:「我發覺你愈來愈像個老太婆,整天在我耳朵嘮叨個沒完沒了。」

    「我擔心你奔波一整天累壞身子,你不但不領情,還取笑我像個嘮叨的老太婆?

    唉!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歎口氣坐下來。

    「欵!送佛送到西天。既然我們都末吹燈就寢,見見他們又何妨?依我看,你不是擔心我累壞身子,而是擔心我再多管閒事給你添麻煩,對不?你放心!除非你同意,否則我絕對不會隨便答應他任何要求。」

    「你明白最好,我就怕你太好說話:心又太軟,噓……他們來了。」他起身站在她身側。

    小乞兒率先跨進門檻,後頭跟著一位花白頭髮花白鬍鬚的老乞丐。

    這名老乞丐穿著一套乾淨的深灰補丁眼,身上背著一隻破麻袋,手裡拄著一支打狗棒,兩眼炯炯有神。

    「老朽深夜造訪,還請公主見諒!」老乞丐一開口,文雅的用語立刻博得十七好感。

    「老伯,您請坐!」

    「謝坐!」

    「公主!他是我們丐幫的六袋長老,也是金陵分舵的舵主。」小乞兒介紹著。

    「丐幫六袋長老尹豐見過公主!」老乞丐上前揖身。

    「不必多禮!不知尹長老深夜來訪所為何事?」十七開門見山。

    「老朽特地帶著我丐幫的小乞兒登門拜謝公壬路見不平拔刀相肋,若非公主伸出援手,恐怕我丐幫就要不明不白折損一員。」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公主忒謙!老朽聽小乞兒說公主明天一早就要兼程南下,只好冒昧深夜求見。一來除了感謝公主救命之恩,二來特地奉上我丐幫的信物……『青蛇權杖』一面。」尹長老頓了頓,接著說:「我丐幫分舵遍及大江南北,將來若公主需要我丐幫效力,不管在何地只要對著路邊的乞丐出示青蛇權杖就可以調用我丐幫的組織,不是老朽誇口,就算上刀山下油鍋我丐幫弟子眉頭皺都不皺一下。」尹豐豪氣干雲說著。

    「丐幫對幫裡的成員都這麼關照麼?」十七好奇問著。

    她雖長居深宮,卻也聽過丐幫這個名號,也聽說丐幫有數十萬幫眾。依此類推,

    若每個幫助過丐幫乞兒的人都可以拿到一面青蛇權杖,那丐幫光是還這些人情債豈不疲於奔命?

    「幫會關照成員乃天經地義。不過,依個人身份地位不同,關照的程度當然不一樣。」

    「哦?那麼小乞兒他……」

    「他是我丐幫幫主的獨子。只因老朽曾經是一名鄉試秀才,幫主刻意把他留在我身邊讓我教他讀點聖賢書。沒想到他今天在沒有其他丐兒陪伴之下偷偷溜出去,差點兒惹來殺身之禍,還好命大遇上公主您這位貴人出手搭救。否則,老朽真不知該如何跟幫主交代!」

    「他小小年紀就懂得伸張正義,本宮相信必然是尹長老教導有方。」

    「不敢!不敢!老朽請公主收下這面青蛇權杖。」

    「那……本宮就不客氣收下紀念這一段情誼,希望這面權杖沒有派上用場的一天。」她拿著權杖好奇地正面背面反覆審視。

    青蛇權杖系青銅鍛造,呈椎形,陰刻一條吐信的猙獰毒蛇,令人看了頭皮發麻,她像扔掉燙手山芋般趕緊塞到湛雲手上,硬擠出甜美的笑靨說道:

    「這麼貴重的信物,本宮囑咐你好好保管,不得遺失。」

    「是。」湛雲捏著權杖又好氣又好笑。

    跟她朝夕相處已不是一天兩天光景,他愈來愈瞭解唯美的她對於醜陋兇惡的東西一向敬而遠之,要不是礙於情面,她一定當場扔了它。

    「夜深了!少主跟老朽不便多做盤桓,就此告退。」尹豐帶著小乞兒向敏公主揖禮,轉身離開。

    「兩位請慢走。」十七靜靜等到他們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後,立刻回頭指示:「湛雲!你快摸黑出去扔了那面醜不拉嘰的鬼權杖。」

    不出湛雲所料,她交代的第一件要務果然是扔掉它。

    「它是青蛇權杖,不是什麼鬼權杖。」他於以更正。

    「哎呀!管它是鬼權杖,還是蛇權杖!反正,我見了心底涼颼颼,我要你扔了

    它你就扔了它。」

    「我的好公主,在下勸你休把寶物當邪物。」他咧著嘴兒對她笑。

    「什麼寶物?什麼邪物?曖!不許你打啞謎吊我胃口!」她不依地噘起紅唇。

    「丐幫的青蛇權杖是江湖人眼中至高無上的護身符,依我看……你還是勉為其難將它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萬一遭逢困境,你大可手執它號令丐幫數十萬徒眾供你差遣,為你出生入死。」

    「這鬼氣森森的權杖真的如此管用?」她皺著眉心半信半疑。

    「我們出門在外身懷這張護身符,豈不是多了一層保障?所以,這面權杖不但扔不得,還要細心保管才行。」

    他作勢要將手上的權杖交還,她忙不迭搖手尖叫:

    「既然如此,你且收下保管吧!

    「這……也好。」他將權杖塞進腰帶裡。

    「噢!今天真是多災多難的一天。」她疲乏地伸手蓋住一個呵欠。

    「公主安歇,容屬下告退!」

   

    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座落在鼓樓大街底,占地三甲的「瑾園」,是皇帝大老爺賞賜劉瑾的宅院。

    瑾園裡亭榭樓閣,花木扶疏,劉瑾一有空閒最喜歡住在這裡。

    他是這裡的主人,唯有在這裡他才能找到自己殘留的尊嚴,不像在深宮只是個唯唯諾諾的應聲蟲奴才。

    劉瑾閉目養神橫臥在羅漢長椅,侍立身後的女婢有一下、沒一下輕搖手中的橢圓絲扇瘺涼驅蚊;另一名女婢掄起兩枚小小粉拳輕槌他的肩膀;還有一名女婢單膝跪地,小心翼翼揉捏他的腳丫子。

    大廳回廊遠遠傳來一陣倉卒的腳步聲,劉瑾拉長著臉下悅地猝睜雙目。

    「公公!百里加急密報!」跨進廳檻的正是劉瑾最得力的東廠鷹犬——範植。

    「呈上來。」劉瑾示意女婢攙起他。

    朝廷設百里加急是為了快速掌握邊防軍情,按緊急狀況分百里加急、三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等等,膽大妄為的劉瑾卻拿朝廷的緊急設置做為他個人監控異己的利器。

    「探子送回來的密報推估敏公主跟湛雲即將抵達杭州。」劉瑾起身將看完的密報湊進燭臺點燃火苗,一眨眼工夫寫得密密麻麻的密報已然燒成灰燼。

    「你們下去吧!」劉瑾擺手示意。

    「是。」三名女婢彎身二順,魚貫退出去。

    「范公公,坐下來說話。」

    「多謝劉公公!」

    「密報裡提到敏公主將龐貴妃的胞弟關進大豐,聽說金陵一帶的百姓向來畏懼惡行惡狀的龐煜。如今,敏公主為民除害,百姓們莫不額手稱慶,聽說還有飽受欺淩的店家燃放長串鞭炮大大慶祝一番。」

    「屬下曾經聽幾位打從金陵來的朋友提及龐煜目無法紀的囂張行徑,當時,屬下直覺認為龐煜遲早會出事。只是,沒想到一語成讖,龐煜居然栽在敏公主手裡。」

    「可惜龐貴妃已經失寵,否則,咱家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讓後宮掀起千尺浪。」

    「失寵的嬪妃跟被拋棄的破鞋一般,下值一顧。:泛植嗤之以鼻。

    「哦?俗話說『伴君如伴虎』。萬一,哪天咱家在萬歲爺面前栽了跟鬥,你該不會落阱下石在背後捅咱家一刀吧?」多疑的劉瑾沉臉質疑。

    「公公,您多慮了!您是萬歲爺身邊的大紅人,萬歲爺對您是言聽計從,這失寵栽跟鬥的事說什麼也不會降臨您身上。二泛植心底直懊惱下該一時口快,無端引起劉瑾猜忌。

    「咱家料你也沒這個膽!」劉瑾陰惻惻斜睨他一眼,冷冽似刀鋒的眼神令範植不寒而傈。

    陷入沉思的劉瑾臨窗而立,兩道如炬的目光透過敞開的窗格子定定注視著那一片蓊鬱的庭園。

    這時候,從琉璃瓦高牆飛進來幾隻漂亮的粉蝶兒,忙碌地在那盛開的牡丹花叢

    穿梭飛舞……

    劉瑾收回眼神清了清喉嚨,這才說道:「言歸正傳,算算時日敏公主跟湛雲應該已經抵達杭州。雖說江南沿岸風光無限好,但下曾離宮這麼久的敏公主萬一動了思鄉情懷,也許很快就會打道回京,咱家命你立刻動身埋伏在返京途中,以逸代勞,伺機除掉湛雲。」

    「公公的意思是要留下敢公主這個活口?」

    「敏公主對我既不構成威脅,咱家何苦多背一條冤魂?她是萬歲爺最寵愛的公主,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勢必引發萬歲爺震怒。到時候,一道聖旨通令全國傾力緝凶,這……萬一東窗事發,咱家豈不自尋死路?范植啊範植!咱家一向不做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劉瑾好整以暇地拉整袍袖,緩步踱到範植跟前。

    「公公心思縝密,令屬下好生佩服!」

    劉瑾皮笑肉不笑地發出刺耳的猙獰笑聲,倏怱,目光半眯,冷酷說道:「咱家朝思暮想,最想捏在手心把玩的就是湛雲的首級!你自問辦得到麼?」

    「這……」范植聞言語塞。雖然,自己的武功放眼東廠西廠尚無人能出其右,但湛雲亦非省油的燈,要想割下湛雲的首級,這……恐非易事。

    「獻不出湛雲的首級,你就提自己的腦袋來見咱家!」劉瑾眼露凶光,撂狠話。

    「屬下這條賤命若非公公出手搭救,只伯早化成一堆白骨。公公您放心!屬下一定割下湛雲的首級回來討您歡心。」

    范植原本是一名殺人下眨眼的江湖殺手,遭仇家圍殺之際,適逢劉瑾車隊經過,救回滿身鮮血躺在路邊奄奄一息的菹植延醫診治。范植為了報恩甘受板刑,在劉瑾引薦之下進入東廠,投效劉瑾旗下忝為一隻忠心的走狗。

    「湛雲身居深宮要職,對東西兩廠廠公十分熟絡,咱家實在下方便加派人手暗助你,你自付有能力對付湛雲麼?」謹慎的劉瑾在無法確定東廠西廠是否有人暗地裡跟湛雲互通聲息之前,自然下敢冒險隨便加派人手。

    「屬下信心滿滿!我一向獨來獨往,公公若加派人手給我,反而礙手礙腳。」範植搖手拒絕。

    「這……也好,咱家也不希望太多人捲入其中,免得人多嘴雜,打草驚蛇了。」湛雲在宮中頗孚人望,劉瑾不得不嚴加防患。

    「屬下明白。」

    「你能砍下湛雲的首級最好,萬一……」

    「沒有萬一。」泛植篤定回答。

    「哦?」劉瑾定睛不客氣地上下打量範植。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光明正大贏不了湛雲,屬下不惜來陰使詐,就算肝腦塗地也要為公公除去湛雲這個心頭大患,以報公公救命之恩!:泛植拍胸脯保證。

    「只要能除掉湛雲,你是明著來或者暗著來都無妨,一旦準備好即刻動身。」聽範植鐵口保證,劉瑾的嘴角不禁浮出志得意滿的笑紋。範植為他殺人也下是頭一回,每次,範植皆不負使命平安歸來,若以此推斷,湛雲的小命已如風中殘燭,就等著範植出手撚熄。

    「是。」範植抱拳恭揖,退出廳堂。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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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6 20:59: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風塵僕僕的十七跟湛雲終於來到風光明媚的江南。

    「哇!這杭州城好熱鬧呀!」十七牽著白牝馬跟在湛雲身後拾階定上石砌拱橋,寬敞橋面來來往往的行人如織,兩旁河岸青柳依依。

    「十七,我娘知道我要下江南,臨行前再三囑咐我一定要進杭州城探望姨娘,如果你下嫌棄,我們今晚就去打擾一宿。」湛雲側首瞅她,愉悅說著。

    「冒昧前去會不會太叨擾她老人家?」

    「她老人家若知道我人到杭州卻過門不入,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他咧著嘴笑得開懷,露出一口白牙。

    「我發覺離京城愈遠,你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滿面春風,不像在宮裡不管何時何地遇見你,你都板著一張臭臉,好像每個人都跟你有仇似。」香汗淋漓的十七沾染了他的好心情,半開玩笑數落他。

    「在外人眼裡認為我有幸隨侍萬歲爺身側,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卻不知榮耀的背後,我所付出的心力交瘁。我不但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還要隨時提高警覺應付各種突發狀況,以確保聖駕安全無虞,這重大的責任像泰山壓頂,壓得我險些喘不過氣,心情無法放輕鬆,想笑也笑不出來。」

    「真是辛苦你了。」不曾深入想過這一層的她感激一瞥。

    「食君之祿,生當效忠,死當盡節,談不上辛苦。」

    「湛雲……」她放慢腳步憂心忡仲,欲言又止。

    「你有心事?」他心疼地凝視她那一張被赤焰曬得紅咚咚的俏臉蛋。

    「我……我滿心掛念皇叔密函一事,根本無心遊山玩水。」

    「我相信成化王派來的人很快就會找上我們,十七,你不但下能愁眉不展,還要裝出玩得樂不思蜀的模樣,掩人耳目。別忘了!有兩條鷹犬一路尾隨跟蹤我們,我相信這兩條忠狗一定將我們每天的行程,包括跟誰碰面或者點吃啥食物都钜細靡遺回報給劉瑾。」他拿眼角餘光覷一眼,果不其然,那兩名鷹犬距離他們約莫五百尺之遠。

    「噢!多虧你提醒,否則,豈下讓人看出端倪。」她一掃憂色,漾出甜蜜蜜笑靨,害湛雲一個閃神,差點跌進她唇角那兩朵醉人梨渦溺斃。「瞧你看得兩眼發直,莫非我臉上開了一朵花?!」她努著紅唇抱怨,芳心卻遊過一絲竊喜。

    「我……我……—一他怪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一個勁兒呵呵傻笑,帶著她繞過一彎一彎的水岸。

    「你……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見他反常地吞吞吐吐,自作多情的她下禁引發遐思。

    呃,他……他該下會選在他倆人困馬乏、渾身臭汗味、大庭廣眾之下跟她表達心意吧?她羞答答扇下兩排蜷長睫翼,撲通撲通狂跳的一顆心差點蹦出喉嚨。

    「我……我想告訴你……」他低頭凝視不勝嬌羞的她閃爍滿瞳子殷殷期盼的異彩,話鋒一轉,卻是說道:「啊!我姨娘的家到了。」

    他指著水岸凹處一扇銜著獸環的朱漆門扉。

    這趟江南行任務潛藏危機,他下該讓兒女私情千擾他一向自詔的沉穩判斷力,趕緊將溜到嘴邊的心底話硬生生吞回肚子裡。

    「你!你——哼!」風馬牛下相及的答覆令芳心蘸飽濃情密意的她當場為之氣結,卻又拿他莫可奈何。

    「叩叩叩」他轉身抓著獸環輕輕叩門,兩隻眼睛心虛地盯著沾滿塵土的靴子,不敢迎視十七悵然若失的素顏。

    「來啦!」從門扉後面傳來嬌滴滴的嗓音伴隨著細碎的腳步聲。

    「咿呀」一聲,緊閉的朱漆大門應聲敞開來。

    「啊……是你呀!雲哥哥!」一名穿著一襲粉色碎花衣裙的嬌俏女子,一見到湛雲立刻熱絡地撲上去,攀住他的鐵臂又叫又跳,完全忽略他身邊還站著一身名門貴公子裝束的十七。

    「曉蓮妹妹,久違了!怎麼是你親自應門?祿伯跟祿嬸呢?」湛雲沒想到曉蓮表現得如此熱情,他略顯遲疑地覷一眼蛾眉深鎖的十七,敷衍地拍拍曉蓮的手背。

    「祿伯跟祿嬸一個時辰前駕著馬車去賣蠶繭,我正好在前院摘桑葉,聽到叩門聲就跑過來開門……咦?雲哥哥,他是……」

    謝天謝地!曉蓮妹妹那雙霧濛濛的漂亮水眸,總算注意到十七的存在。

    「我為兩位引見一下,這位是十七公子,她是我的表妹,同時也是我的師妹,沈曉蓮。」

    「表妹兼師妹?」十七油然生護,迭聲在心底不斷呐喊:完了!慘了!表哥表妹的關係已經夠親密,夠教她吃味槌心肝啦!怎還該死的又摻了個師妹的頭銜?這麼一來,豈不顯得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親密得不得了!

    「我娘是雲哥哥的姨娘,我爹是雲哥哥的師父,我當然就是雲哥哥的表妹兼師妹嘍!」曉蓮一面神氣活現地解釋,一面撒嬌地巴著湛雲的手臂下放。

    話說湛家跟沈家早年比鄰而居,湛雲的爹從事藥材買賣,長年在京城、杭州兩地來回奔波,直到「湛家藥材鋪」在京城闖出名號落了戶,這才舉家遷離杭州。那一年湛雲十三歲。

    至於曉蓮的爹是鑣局的押鑣師:心中最大的遺憾乃膝下無子,只好將一身武藝統統傳授小湛雲,說他是湛雲武學的啟蒙老師一點也不為過。那時候,站在一旁觀看的小曉蓮覺得有趣,吵著要一起學武功。可惜她連基本功紮馬步,都紮下穩,比畫出來的拳腳功夫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繡腿,卻老愛以湛雲的師妹自居。

    「原來如此。」十七悶悶地撇開臉,免得芳心碎滿地。

    「姨娘好麼?」他將兩匹馬分別系在兩棵桑樹幹,樹影篩漏的碎光照耀在他英俊的臉龐,令他看起雄姿英發。

    「唉!自從爹三年前往生以後,娘的身子骨明顯一年不如一年……欵!瞧我樂得都忘了邀請你們進屋。雲哥哥!娘正在後院喂蠶,她老人家見到你不知要有多高興哪!」曉蓮拾起裝滿青嫩桑葉的竹籃掛在肘彎蹦蹦跳眺走在前頭,不時俏皮轉身揮舞紗袖跟湛雲說話,快樂得像只雲雀。

    「打從我進宮當差,每天忙得昏天暗地,一直無法抽身前來采視姨娘,深感遺憾!不過,我心裡頭無時無刻不惦記著你們母女倆。」

    「真的?你心裡頭還惦著我們母女倆,這就夠了,雲哥哥!」曉蓮聽了喜得兩眼像夏夜螢火蟲不住地發光發亮。

    十七頗不是滋味地強迫自己聽曉蓮嗲聲嗲氣左一聲雲哥哥、右一聲雲哥哥,她再也忍不住皺著鼻子朝曉蓮的背影扮個作嗯的鬼瞼,沒想到卻被一直拿眼角餘光注意她的湛雲瞧進眼底。

    「哈……」他忍俊不住爆笑開來,立刻換來十七幾枚白眼。

    「什麼事這麼好笑?」曉蓮不明白地追問。

    「沒什麼,我……我只是忽然想起有一回我帶你爬樹掏鳥窩,卻不小心搗了個蜂窩,結果成群的蜜蜂把我們兩個人的瞼螫得腫成豬頭。」湛雲遞給十七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隨便扯了段童年往事蒙混過去。

    「是呀!我還記得我的眼睛腫得像核桃睜都睜不開,兩片嘴唇腫得像掛了兩條肥嘟嘟的臘腸,還有我引以為傲的漂亮鼻子腫得像發酵的一坨麵粉,說多醜就有多醜!害我足足半個月不敢踏出家門一步。」回想起那段兩小無猜的陳年窘事,開朗的曉蓮不禁笑彎了腰。

    「曉蓮,你跟誰有說有笑啊?沈母的聲音從蠶房裡傳了出來。

    「娘!京城來了兩位貴客哪!曉蓮微撩裙擺「蹬蹬蹬」跑進蠶房。

    「打京城來的貴客?」沈母停下鋪桑喂蠶的手,偏著滿頭銀絲沉吟著。

    「姨娘!」湛雲上前恭身請安。

    「雲兒!真的是你?!多年不見,讓姨娘好生看看你。」沈母既驚又喜放下手上的竹籃,雨眼泛著淚光,一雙手緊緊握住湛雲的手下放,還示意湛雲轉過身讓她仔細端詳。「啊!我的雲兒長得多俊哪!這豐神俊朗的儀錶一定擄獲下少姑娘芳心,你也二十好幾嘍!你娘為你討房媳婦兒了麼?」沈母笑眯眯褒贊。

    「侄兒兩袖清風,沒有哪位姑娘肯嫁給我這個窮酸跟我一塊兒吃苦。」他笑答,兜轉著兩隻俊溜溜的眼睛逡巡十七。

    十七沒好氣地眨眨眼睛,暗忖是他曉蓮妹妹的娘關心他的婚事,幹啥拿骨碌碌的眼光詢問她?哼!

    「這位姑娘是……」隨著湛雲的目光,沈母轉向十七。

    「哎呀!娘!人家明明是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您怎麼一開口就喊人家姑娘!十七公子!我娘看到雲哥哥一時高興沖昏了頭,你可別見怪啊!」曉蓮趕緊出面陪不是。

    「傻丫頭,究竟是娘人老糊塗,還是你年輕眼拙?她呀!分明是女兒身,而且……還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沈母篤定地拍著胸脯。

    「是麼?」曉蓮兩隻晶晶亮亮的眼睛盛滿狐疑,顧不得禮儀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打量十七。

    「大娘,您好眼力,光瞄一眼就識破我是女扮男裝。」橫豎瞞不過,十七乾脆大方摘下頭上的公子巾,綰趄的烏亮秀髮頃刻像一泓瀑泉披散開來。

    「你……你真是個女的?咦?好端端的姑娘家為什麼喬扮男子跟我的雲哥哥結伴同行?」無法置信的曉蓮用力揉揉眼睛瞪視十七,繼而哭喪著臉語出驚人地問道:「啊——我明白了!你們倆一定是逃家私奔,對不?」

    「私奔?」曉蓮亂點鴛鴦譜的問話,逗得湛雲跟十七一臉哭笑下得。

    「難道不是?孤男寡女日夜相隨從京城一路到杭州,不是私奔是什麼?」曉蓮拗著脾氣一口咬定。

    「丫頭,不許無理取鬧!」沈母出言訓斥。

    「娘!女兒不是無理取鬧,而是……而是……」曉蓮急紅了眼眶。

    「而是什麼?」沈母追問。

    「這……哎呀!娘!您叫女兒怎麼說得出口嘛!」

    「這裡又沒外人,你不說出來,誰知道你那點小心眼兒在琢磨什麼?」

    「我……好嘛!好嘛!說就說嘛!」曉蓮被逼問到沒轍,只好酡紅雙頰絞著手上的絲帕,問道:「雲哥哥!你記不記得你說過長大後,要……要用八人抬的大花轎娶我進門?」

    滿臉發燙的曉蓮說完話,忙將臉蛋埋進沈母的肩膀窩躲藏避羞。

    「我?」湛雲張口傻住。腦海拼命回想自己幾時許下這種承諾?心想就算有吧……也只是兩小無猜不經意的一句童言童語,曉蓮竟然當成海誓山盟?

    「你……你這個負心漢!薄情郎!栘情別戀不娶我了,是麼?嗚……」曉蓮抽抽噎噎哭成淚人兒。

    「曉蓮,你先別哭嘛!我……」別看湛雲平日威風凜凜,碰上女人的淚水也只能窘迫得一籌莫展,徒呼負負。

    「不!曉蓮姑娘,你誤會了!我跟你的雲哥哥不是為情私奔,他跟著我是為了保護我。」十七心裡再嘔,卻也不得不出面緩頰。

    「你騙人!雲哥哥乃皇上御前一品帶刀侍衛,你……你以為你是誰啊?皇帝大老爺的公主麼?否則,堂堂一品大員為什麼要像個保鑣似的保護你?」曉蓮抽出絲帕擤擤哭紅的鼻子。

    「不錯!我正是皇帝大老爺的公主。」事到如今,十七不得不表明身份。

    「嗄?公主?」這回輪到曉蓮母女倆錯愕地面面相覦。

    「娘……娘!公主蒞臨,我們是不是該……下跪接駕?」慌了手腳的曉蓮忍不住拿手肘碰碰娘親的手肘提醒著。

    「喔……當然!那是當然!」沒見過世面的沈母經女兒這一提點,如夢初醒,趕緊揪扯女兒的衣袖暗示一起屈膝下跪。

    「大娘!不必拘禮!站著好說話。」十七連忙扶起沈母。

    「公主!老婦人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活脫脫是個目不識丁的大草包,除了雲兒之外,連個九品芝麻宮都不曾打過交道,沒想到今兒個開了眼界有幸接待皇帝大老爺的掌上明珠,這……這寒傖地方若招待不周,請您別見怪啊!」

    「大娘!您太客氣了。」十七不以為忤。

    「這蠶房狹窄……曉蓮!快快請公主到前廳喝茶。」沈母推著曉蓮的背。

    「不急!我想看看您養的蠶。」十七傾身向前好奇地端詳一格一格用木頭釘成三寸高的木盒子,裡頭鋪著剛摘下的鮮嫩桑葉,桑葉上面蠕動著成千上萬的蠶,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一口氣瞧見這麼多蠶,頭皮不由得發麻。下過,定睛看第二眼、第三眼……卻又發覺約莫食指長的蠶,拼命張口啃桑葉的模樣兒十分逗趣!忍不住問道:「大娘,您每天餵食這麼多蠶,一定很辛苦!」

    「不辛苦!一點也不辛苦!多虧這些蠶,讓我們母女倆衣食無缺。」沈母露出知足的笑容。

    「哦?!」十七似懂非懂的眼神瞟向湛雲。

    「江南一帶以絲織品聞名全國,蘇杭的百姓大都以種桑養蠶維持生計。」湛雲搭腔解釋。

    「養蠶可以賣錢度日?」

    「現在還不行,要等它吐絲結蠶繭以後,才能將一顆顆白色的蠶繭賣給專門收購的大盤商。」湛雲笑答。

    「大盤商收購以後呢?」十七打破沙鍋問到底。

    「由蠶繭織成一疋絲綢的流程,姨娘了若指掌,還是請姨娘作答比較正確。」湛雲不敢班門弄斧,趕緊請沈母回答。

    「商人將買回去的蠶繭交給工人扔進燒開的大鍋煮燙之後,快速撈起抽絲剝繭紡成絲線,再放進各色染缸浸泡染出五顏六色。最後,透過織工的巧手織成各種花樣的絲綢,欵!公主身上穿的這襲孔雀藍陰紋絲綢,就是出自我們江南。」沈母巨細靡遺解釋著。

    「原來如此。以前,我只知道絲綢看起來漂亮、穿起來舒服,卻不曾想過一疋絲綢必須經過這麼多隻辛苦的手才得以完成。」十七有感而發。

    她命好!生為皇朝公主,行住坐臥吃穿等等奢華至極,還有數不清的奴僕供她使喚,享盡世間榮華富貴。要不是這趟江南行,她根本無從體會市井小民為了三餐溫飽如此勞心勞力。

    「雲兒,快快請公王至前廳歇息,老身這就下廚煮幾道拿手好菜請公主嘗嘗!」

    「這豈不是太叨擾大娘麼?」十七怪不好意思地笑問。

    「說什麼叨擾?!老身作夢也想不到有這份天大的榮幸燒菜給皇帝大老爺的公王吃哩!」

    「姨娘,每回想起您的羊肉燉豆腐我就垂涎三尺。」湛雲老實不客氣地拐個彎「點菜」。

    「雲兒想吃豐肉燉豆腐?姨娘這就去燉一大鍋讓你解饞。」慈祥的沈母視他如己出。

    「娘!您好偏心,只照顧雲哥哥的胃,就不管我的。」曉蓮努著嘴吃味。

    「你這個刁鑽的野丫頭,娘下會忘了你最愛吃的清蒸百花魚的。」沈母寵溺地拿食指點點曉蓮光潔的額頭,轉問十七:「公主喜歡吃什麼?不過,老身只會炒煮家常小菜,廚藝遠遠比不上禦膳房的禦廚。」

    「只要大娘煮的一定好吃,您煮什麼我就吃什麼。」

    「嘖!瞧公主這張小嘴兒多甜,多會說話!」沈母笑眯了眼,拉著湛雲叮囑道:「雲兒!快請公主到大廳歇息喝茶,很快就可以用膳啦!」

    「娘!那我呢?」

    「你當然隨娘下廚當幫手。」

    「我恨洗菜,更恨刮魚鱗片!」曉蓮發出厭惡的呐喊。

    「姑娘家終究要下廚洗手作羹湯,你早點學習煮菜,才能討公婆歡心。」沈母拖著曉蓮先行離開。

    「瞧她們母女倆之間的親情多深多濃多令人羡慕啊!」十七拿欣羡的目光看著她們母女倆手挽著手笑鬧離開的背影,感觸良多。

    「十七……」

    「我知道你又要說我人在福中不知福,對不?」她橫他一眼。

    他癟嘴不吭聲。

    「喔!我差點忘了恭喜你,湛、大、侍、衛!」她嘴裡道喜,口氣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酸溜溜的活像剛從醋缸爬出來。

    「恭喜我?喜從何來?」他莫名其妙瞅著她,黝黑的瞳仁映著她不施脂粉的素顏,白裡透紅,長髮披肩,清麗似一株空谷幽蘭。只是……唉!又來了!她又怪腔怪調喚他湛大侍衛,讓他不由自主提高警覺。

    「原來你人小鬼大,小小年紀就懂得為自己定下一房未來的媳婦兒!」她醋勁大發,鼓著腮幫子背向他,大發嬌嗔。

    「我發誓!我絕對沒有對曉蓮做過任何承諾。真的沒有!十七,請你相信我!」他一時情急伸手想扳回她的肩膀,殊知,用力過猛卻將她一把拽進懷裡。

    「你……」

    宛如巨藤的雙臂癡纏住她的小蠻腰,他壞壞哂笑暗施力道,一次次收緊手臂將她一寸寸貼近自己的胸膛,桃腮徘紅的她羞怯垂下兩排濃密的長睫遮掩兩隻心慌意亂的水眸。

    「十七!」他一手圈住她的腰肢,一手托起她的下顎,深邃的黑眸醉了似的停駐在她飽滿嫣紅的唇片,渴望的心再也無法壓抑,俊臉魅惑逼近她如花的嬌靨;她沒有退卻,沒有畏縮,只是癡癡傻傻等待……

    「噢!我的好公主!」他揣著一顆忐忑惶恐的心,拿溫熱的唇,試探意味濃厚地輕輕刷過她柔軟的唇瓣,唯恐她翻臉治他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

    原本只想淺嘗即止,可……不吻還好,這蜻蜒點水的一吻卻像呼嘯的狂風將他隱藏內心的情潮卷起千層浪,他再也克制不住,大膽地更縱情更狂烈攫奪她微啟的朱唇……拿他熱呼呼的舌頭撬開她貝齒,像一尾刁溜泥鰍鑽進她的檀口勾攪她的粉丁小舌,不斷吸吮……十七的脊骨遊竄一股臊熱,她嚶嚀了聲,藕似的粉臂交纏他的頸子,整副嬌軀酥麻乏力地貼住他寬闊的胸膛。

    「咳……」曉蓮不知何時悄悄出現在蠶房,見兩人吻得渾然忘我,不得不清咳了聲,棒打鴛鴦。

    「噢……」十七慘吟一聲,羞得搗著臉躲到湛雲身後,沒臉見人。

    「曉蓮!」湛雲的口氣逸著責怪之意。

    「雲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嘛!都怪娘,非要我沏壺熱茶端到大廳,我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你們,只好跑過來一探究竟,誰知道正好看見你們倆……嘻!」曉蓮搗著嘴兒笑得瘦削的肩膀一聳一聳,跟先前哭成淚人兒的模樣判若兩人。

    「曉蓮!我……」十七探出半顆腦袋解釋。

    「除非眼盲心瞎,否則,光從你們兩個深情款款的眼神,連傻瓜也看得出來你們倆心心相印。」

    「你不生氣?」十七探出整顆腦袋問著。

    「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

    「氣我方才否認我跟你雲哥哥是一對?氣我搶走你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我知道你不忍見我傷心流淚才矢口否認你跟雲哥哥是一對。至於,未婚夫嘛,我認真回想了下,雲哥哥他好像並沒有對我做過這種承諾,我想……我還是跟雲哥哥維持兄妹情誼比較好。」曉蓮一派雨過天青的豁達。

    長痛不如短痛!

    既然湛雲心中另有所屬,曉蓮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放棄。

    「謝謝你成全。」十七感動莫名,上前執起曉蓮的手。

    「曉蓮,何家的阿牛呢?」湛雲突然問起小時候的鄰家玩伴。

    「你問那只大笨牛啊?自從十天前本姑娘第三十五次拒絕他央媒求婚之後,這幾天躲得不見人影,這會兒不知躲到哪裡療傷止痛去了。」曉蓮嘴裡說得輕描淡寫,心裡卻沒來由一陣抽緊。

    曉蓮一直以為自己喜歡湛雲,更一廂情願認定自己將來一定會嫁給湛雲,所以,十年來始終不曾給過百般追求她的阿牛好臉色。直到這一刻,她才發覺自己糊塗得可憐,分不清楚湛雲跟她之間純粹只是兄妹情誼,無關男女情事。

    「你從小老愛欺負阿牛這個憨小於,沒想到事隔十年,阿牛仍未脫離你的魔掌。」湛雲搖頭取笑曉蓮。

    「恁這頭大笨牛再怎麼橫街直撞,也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曉蓮語氣篤定。

    「你的意思是……」

    「只要這頭大笨牛鼓起勇氣第三十六次跟本姑娘提親,本姑娘一定滿口答應他。」曉蓮豪性地拍胸脯保證。

    「沈曉蓮!你願不願意嫁給我,當我的媳婦兒?」一個陌生低沉的聲音怱地從外頭插話進來,令在場的人錯愕地怔了怔,不約而同循著聲音轉頭瞪著支撐雙肘掛在窗檻的半身人。

    「阿牛!人嚇人嚇死人!你幹嘛一聲不響掛在視窗偷聽我們說話?」曉蓮像個母夜叉蹬蹬蹬跑到窗前,不留顏面揪著阿牛的耳朵興師問罪。

    「我是剛巧打視窗經過,正好聽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就趕緊爬上來問你找我什麼事。」長得一張國字臉的阿牛咧著嘴兒笑嘻嘻回答。

    「你聽到我說了什麼?」曉蓮心虛追問。

    「你說只要我第三十六次跟你求親,你就滿口答應我。」阿牛老老實實重複一遍。

    「有麼?我有這麼說麼?」畢竟是個未出嫁的大姑娘,曉蓮面對從小被她欺負到大的阿牛,竟然當著大家的面重提親事,立刻臊得面紅耳赤還存心抵賴。

    「沈曉蓮,不只我聽到,還有他跟她都聽到了。」阿牛一點不嫌累,繼續將上半身掛在窗檻上交談。

    「什麼他跟她,他是湛雲!她貴為公……喔!她叫十七!」曉蓮嬌嗔地白阿牛一眼,差點脫口說出十七的公主身份。

    「湛雲?久違了。」憨厚的阿牛掛著靦腆的笑容跟湛雲點頭打招呼。當阿牛的眼睛一見到十七,立刻多管閒事地問道:「湛雲,你的媳婦兒長得好美呀!可惜稍嫌竊窕了些,我比較喜歡像曉蓮這種長得臉圓圓肉肉的姑娘。」

    「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不客氣的曉蓮一拳打在阿豐渾厚的肩膀。

    「阿牛,你說話直率的口吻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阿牛誤會他跟十七是夫妻,湛雲將錯就錯不想解釋,逕拿兩隻神采飛揚的烏眸深情凝視羞得酡紅粉頰的十七。

    十七窘得兩手沒個安處,一味低頭不敢迎視湛雲熱力四射的多情瞳眸。

    「不說就下說。沈曉蓮!我立刻回家告訴我爹娘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你剛剛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你,本姑娘至今還沒點頭答應,你就急得火燒屁股似的要趕回家報喜啦?」曉蓮叉腰故意刁難阿牛。

    「那你快答應呀!」阿牛催促曉蓮。

    「你……你再問一遍。」曉蓮滿臉通紅。

    「不!我才不上當咧!打死我都不再說一遍。」阿豐斬釘截鐵死命搖頭。

    「為什麼?」曉蓮一臉困惑。

    「剛才你不是說我第三十六次跟你求親,你一定滿口答應。如果我再說一遍,不就是第三十七次了麼?」阿牛振振有詞。

    「你——你這只大笨牛!」曉蓮又好氣又好笑。

    「我承認我是一隻大笨牛。不過,我聽人家說……說什麼『禿子跟著月亮走』,曉蓮,等我娶了你這個聰明絕頂的媳婦兒進門,家中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事統統都交由你作主,統統聽你吩咐,你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好啦好啦,不說了,我要請我娘趕緊去找媒婆上門跟你娘提親。」阿牛一溜煙滑下窗檻,拔腿跑得無影無蹤。

    「奇怪!雲哥哥!我突然有一種上當的感覺,我發覺阿牛他……他扮豬吃老虎!自以為聰明的我反而栽在他手裡。」曉蓮歪著腦袋大感困惑。

    「你跟他天生寶一對。阿牛個性憨直心地善良,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對你死心塌地十年如一日,像他這麼專情的男人,打著燈籠也找下到,你要懂得珍惜。」湛雲抓起曉蓮的手像兄長般拍拍她的手心。

    「思!我明白。噯……被阿牛這麼一攪和,差點忘了我是來請你們到大廳喝茶歇息的,我們邊走邊聊吧,要不然,娘又要在我耳朵碎嘴叨念,罵我不懂待客之道了。公主,請!」

    「請!」十七淺淺一笑,率先走出蠶房。

   

    咽!幗!咽!池塘裡傳來幾聲蛙鳴,為寂寥長夜增添一點生氣。

    驀然——

    一條黑色的人影俐落地越脊穿牆,迅疾翻出沈家老宅子。

    整晚隱藏在烏雲後頭的月亮此刻終於露了臉,淡黃色的月光灑落大地,同時也灑照在黑衣人的臉上,他不是潛人屋內行竊的宵小,而是……湛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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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6 20:59: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杭州城外十裡亭,兩側濃密的柳樹綠蔭不斷,宛如連綿的翠屏青帳。

    舉目四望,三三兩兩站在涼亭外贈言送別的百姓可不少,有人淚眼婆娑哭斷腸;有人緊緊握住彼此的手,默默不語……

    送行人群中包括沈家母女坐著祿伯駕馭的馬車一路為湛雲、十七送行。

    「姨娘,您請回吧。」湛雲不忍心見年邁的姨娘站在烈陽下飽受酷曬之苦。

    「雲兒,回程若經過杭州城,一定要留下來多住幾天,千萬不可以像這次只住一宿,咱們姨侄倆才說不到幾句話你又要離開。」沈母頻頻叮囑。

    「一定!一定!」湛雲點頭答應。

    「曉蓮,借一步說話。」十七朝沈母頷首致意,匆匆拉著曉蓮跑到柳樹下,將捏在手上的繡荷包硬塞進曉蓮手裡。說道:「很遺憾不能留下來喝你跟阿牛的喜酒,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你收下吧!」

    「啊!好精緻的繡荷包呢!」圓鼓鼓沉甸甸的重量令曉蓮忍不住好奇打開束結,當她瞥眼瞧見裡頭全是貴重的珠寶首飾,嚇得連忙退回去:「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下。」

    「你不肯收下就表示你不接受我這個朋友。」十七十分堅持。

    「這……能高攀公主已經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榮耀,我怎能還貪心不足收下你的首飾?更何況,我是個養蠶女,這些價值連城的珠寶我根本沒機會佩帶呀。」

    「佩不佩帶是一回事,不過,你倒是提到一個重點。」

    「重點?什麼重點?」

    「這些珠寶的確價值不菲,你大可將它們變賣換錢貼補家計。」

    「不!這萬萬使不得!公主的好意,民女心領。」曉蓮直搖手。

    「如果阿牛央媒婆上門求親,我相信這樁婚事一旦敲定,你很快就要出閣。大娘、祿伯、祿嬸已是花甲之年,少了你這個幫手還有體力養蠶度日麼?」

    「這……」十七觀察入微,說中曉蓮心中最大的隱憂,讓曉蓮一時進退維谷,陷入兩難。

    「阿牛能吃苦耐勞,而你腦筋靈活,賣掉這些珠寶首飾換來的銀子應該足夠買下一間店鋪,供你們夫妻倆胼手胝足做點小買賣營生,不必像現在辛辛苦苦種桑養蠶只夠三餐溫飽,根本攬不到積蓄。」

    「你說的我都懂,只是,你跟我們母女倆非親非故,我怎好接受你這麼貴重的饋贈?」曉蓮堅持的態度逐漸軟化。

    「誰說我們非親非故?你忘了你是湛雲的表妹兼師妹?湛雲以他的性命護衛我父皇,我贈金幫助他的親戚,如此投桃報李,豈不是美事一樁?收下吧!你若再拒絕,我可要生氣嘍!」

    「那……民女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公主!」曉蓮感激涕零收下繡荷包。

    這時候……

    一陣奔雷般的馬蹄聲,「躂躂躂」由遠而近,馬蹄揚起的滾滾塵上,霎時障蔽眾人的眼……

    七、八名彪形大漢騎著馬呼嘯朝十裡亭沖過來,登時打亂十裡亭裡外哀傷的離情愁緒,大家為了躲閃馬匹紛紛尖叫走避,亂成一團。

    事發突然,湛雲趕緊護住姨娘跟祿伯閃到涼亭內躲過馬蹄的踐踏。

    「糟了!十七!」暗叫不妙的他轉身沖向柳樹下欲救援十七,可惜,鞭長莫及還是遲了一步。

    「放開我!放開我!」

    一馬當先的糾髯大漢騎著高大的黑餾馬,俯下魁梧的身形幾與馬背拉成一條直線,只見他巨臂一撈,攔腰抄起閃避不及的十七,嚇得她花容失色,綰在頭上的那方公子巾順勢滑掉,披散一頭如瀑秀髮。

    「哇啊!是個女扮男裝的美嬌娘哩!哈……」大漢爆出狂笑,粗獷地扯開喉嚨,大聲嚷嚷:「咱們『黑狼寨』什麼都不缺,獨獨少了個押寨夫人。弟兄們!本大王帶著美人兒先走一步,你們負責阻擋斷後。駕!」為首的大漢顯然就是黑狼寨的山大王,他樂不可支地猛夾馬腹,黑驪馬以風的速度向前疾奔。

    「救我……湛雲……救……我……」十七的求救聲被風吹得支離破碎,斷斷續續。

    「可惡!」心急如焚的湛雲飛身上馬,急起直追。

    「弟兄們!攔住他!」聽見二寨主發號施令,七、八名山賊立刻將湛雲團團圍住。

    「雲哥哥!小心!」曉蓮雖然嚇得兩腿發軟,還是勉強直起腰杆子,大聲提醒。

    鏘!鏘!鏘!刀光劍影,在烈烈焰陽照射下化成點點銀光,湛雲一人力敵這群山賊,險象環生的處境讓沈母當場暈厥倒地。

    「娘!您醒醒!醒醒呀!」束手無策的曉蓮急紅了眼眶與祿伯兩人七手八腳將昏厥的沈母抬進馬車裡,拼命揉捏沈母的人中,半晌,沈母這才悠悠蘇醒緩緩睜開

    眼來。

    雙方廝殺慘烈,手執青霜寶劍的湛雲步步為營,纏鬥約莫一炷香工夫,一名躲得老遠的百姓手打涼棚眼尖大叫:

    「大俠!撐著點!衙門的捕快前來支援你來了!」

    果然,一哩遠處馬蹄雜遝,塵上飛揚,似有大隊人馬正朝著十裡亭的方向齊集。

    「弟兄們!走!」山賊看見官府的救援抵達,不敢戀戰,紛紛掉轉馬頭撤退,留下漫天黃沙……

    「雲兒!你不要緊吧?!」沈母危危顫顫從馬車裡鑽出來。

    「我不要緊!多怪侄兒不好,害姨娘擔心受伯。」自責不已的湛雲上前攙扶猶渾身發抖的沈母。

    「雲兒!公主遭賊人擄走,這……這皇帝大老爺會不會一怒之下砍了你的腦袋啊?」沈母憂心忡仲。

    「只要我及時救回公主,萬歲爺一定從輕發落。」湛雲安慰著。

    「公主被擄進山賊窩,恐怕凶多吉少,這……如何是好?嗚……」沈母忍不住老淚縱橫。

    「姨娘,您放心……」

    「發生什麼事?有人跑到衙門報宮,指稱有位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遭人擄定?」趕來的衙門捕快打斷湛雲的話。

    「請問官差大人貴姓大名?」湛雲抱拳詢問。

    「我是杭州府衙的總捕頭秦遠,請問大俠如何稱呼?」秦總捕頭抱拳還禮。

    「御前一品帶刀侍衛湛雲。」湛雲亮出金牌令。

    「嗄?屬下救援來遲,還請湛大人恕罪。不知遭擄走的是何人?又是何方歹徒犯下的惡行?」秦總捕頭誠惶誠恐地問著。

    「被擄走的姑娘可不是一般民女,是我大明朝十七公主朱敏。」

    「嗄?」秦總捕頭大吃一驚,震退三步,急急問道:「這幫不長眼的歹徒是否留下名號?」

    「擄走公主的歹徒曾揚言黑狼寨獨缺一位押寨夫人。秦總捕頭,快快告訴我黑狼寨盤據哪座山頭,若不火速救出公主,我怕去晚了,萬一公主淪為押寨夫人,這……難不成讓萬歲爺晉封一個山賊當駙馬爺?」

    「往西直走三十裡,有座直插雲際的天筆峰就是黑狼寨的巢穴。」

    「嗯!你快快回衙門討救兵圍剿黑狼寨。」

    「那……湛大人呢?」

    「事不宜遲,我先闖進黑狼寨製造混亂,拖延寨主娶親的時辰,你要盡速趕來與我會合,我們聯手殲滅山賊救出公主!」

    「是。」

    「姨娘!您不必擔心,侄兒有信心救回公主,您先回家等我們的好消息。」湛雲跨上赤驛餾寶馬,俯身安慰一臉憂色的沈母放寬心。

    「雲兒!姨娘這就趕回家擺香案焚香祝禱,祈求佛菩薩保佑你救援成功。」

    「多謝姨娘!侄兒先走一步!駕!」湛雲輕拍馬臀,赤驛騮聽到工人的指令,揚頭嘶揚,四蹄生風,急如星火朝日落的方向賓士。

   

    天筆峰,顧名思義陡峭宛如一枝插入雲際的大筆,終年雲霧縹緲、人煙罕王,被黑狼寨的首領展大鵬一眼相中,占為山寨的根據地。

    展大鵬性暴虐好女色,不但打家劫舍,還強擄民女逞其獸欲,卻因天筆峰位處交界之三不管地帶,交界的雙邊官府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互相推卸責任。只要黑狼寨的山賊不在自己管轄的境內犯案,宮府也樂得輕鬆,誰也下肯挑起清剿圍捕的責任,縱容的結果讓展大鵬這幫賊子日益坐大。

    「弟兄們!我終於找到我夢寐以求的押寨夫人啦!你們看!我的美人兒是不是比西施貂蟬還要美上三分啊?哈……」展大鵬一踏進山寨大廳,立刻獻寶似的扣住十七的下顎,讓在場的山賊看清楚十七閉月羞花的美貌。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大王豔福不淺哪!」山寨的殷師爺眯著耗子眼,諂媚賀喜討好。

    「我打老遠就緊緊盯上她手上拿的那只繡荷包,想不到繡荷包沒搶到,倒是搶了個押寨夫人回來。」

    「大王這次動了凡心,想娶妻生子啦?」殷師爺湊趣問道。

    喜新厭舊的展大鵬並不是頭一回抓女人回山寨,每當他玩膩了就隨便賞給手下當老婆,從來不曾興起成親娶妻的念頭。

    「這姑娘大大合我的胃口,你們瞧!她一身男裝打扮,模樣兒多俊哪;:她穿著綾羅綢緞,我還以為她是豪門貴公子哩!本想綁走她勒贖,誰知道綰在頭上的公子巾掉落,露出滿頭秀髮,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個大姑娘。哈……」展大鵬下睬繃著臭臉的十七,自顧自仰天狂笑。

    「天賜良緣!天賜良緣!屬下這就去翻翻曆書挑個黃道吉日,熱熱鬧鬧完成大王的終身大事。」殷師爺附和著。

    「擇期不如撞日!不怕師爺取笑,我心中這把欲火燒得全身油煎滾燙,難受得緊哪!迫不及待想抱著我的美人兒進洞房,嘿……」展大鵬狎著淫笑湊唇貼在毆師爺耳朵說悄悄話,待轉過身忙收斂淫笑大聲喊著:「殷師爺聽令!」

    「屬下在。」

    「本王決定今晚成親,我命令你指揮所有弟兄擱置手邊的工作,全面張羅婚宴事宜。」

    「這……是,屬下立刻去辦。」殷師爺不敢拂逆展大鵬這個急色鬼,只好硬著頭皮攬下重擔,一退出大廳連忙招集弟兄分派工作。

    黑狼寨的嘍羅們除了嘴裡競相走告大王娶親的好消息,兩隻手也下敢閑著,趕緊搬來梯子爬上爬下將寨子裡裡外外張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掌廚的小嘍羅更是忙得雞飛狗跳,磨刀霍霍殺豬宰豐、挑水洗菜打酒煮茶……個個是忙翻了天。

    倒是展大鵬這個准新郎宮,像只無頭蒼蠅嗡嗡繞著十七身邊窮打轉……

    「我叫展大鵬,小娘子你呢?」

    「朱敏。」

    「朱敏?思!好名字!」展大鵬悠哉悠哉跨坐在鋪著整張老虎皮的寶座上頻頻

    點頭,話鋒一轉,品頭論足道:「我闖蕩江湖三十年,還不曾見過像你長得這麼美這麼俊的姑娘,素淨一張臉,掐得出水的肌膚粉粉嫩嫩,嘖嘖!瞧瞧那兩片誘人的唇辦像嵌著一枚鮮豔欲滴的紅杏,等著我去一親芳澤,哈……」他樂得猛拍大腿。

    「哼!」展大鵬低俗粗鄙的讚美,令十七作思不已。

    「俏娘子,你何方人氏?家中還有何人呀?」展大鵬心情好談興濃。

    「說出我的身份,管教你嚇得從位子上滾下來跪地求饒!她機靈的眼珠於慧號地兜在眼眶裡骨碌兩圈:心中盤算著……不行!她不能不吭不響光坐在這裡害怕,她必須想辦法拖延時辰等湛雲趕來救她。

    「哈……有趣!真有趣!瞧你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兒,居然也會要狠唬人!你倒是說說看,你究竟是什麼嚇死人的來頭?不下下……你說出來就不好玩了,還是先讓我猜猜吧,思……你是杭州府衙大人的千金?」

    「官府千金?哼!全朝府衙縣令林林總總加起來,這官府千金多如過江之鯽,有啥稀罕?」她力持鎮定絕不讓這些山賊看出她內心怕得直發抖。

    「猜錯了?那……莫非你是相國大人的千金?」展大鵬往上提升官街。

    「相國千金?還差我一大截。」她慢條靳理地拉起衣袖杠搗涼。

    「又猜錯了?嘿……你該不是想跟萬歲爺攀親戚誆我你是公主吧?呵呵……」展大鵬撫著滿腮叫髯磔磔怪叫。

    「這會兒你總算猜對了!我是十七公主,朱敏。」

    「啊?哈……」展大鵬聞言先是瞪大眼珠子愣了下,隨即捧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就連一旁爬在梯子上掛紅燈籠的嘍羅也忍下住搗著嘴兒偷笑。

    「死到臨頭,虧你們還笑得出來!」十七沒好氣地拉長著臉。

    「哈……打我出了娘眙,還是頭一回聽到這麼可笑的謊話。」展大鵬好下容易止住笑氣,接著說:「誰不知道尊貴的公主出遊都是坐著高廣舒適的鳳輦,還有數不清的侍衛沿途護駕,而你呢?」

    「信不信由你。」她懶得跟他爭辯。

    「信!我信!美人兒自稱是公王,那我理所當然就是駙馬爺嘍!」展大鵬霍地

    從寶座起身,一步步走向十七。

    十七睜著驚恐的眼睛警覺地往後退。

    「別怕!別怕!咱們的婚禮即將舉行,何不趁現在咱倆先親熱親熱?我的好娘子……」展大鵬張開雙臂想抱住她。

    「不要——」十七嚇得花容失色左閃右躲,滿場跑。

    「嘿嘿……我就下信抓不到你。」展大鵬卷起衣袖步步進逼,一副餓虎撲豐的架勢。

    「你……你不要逼我!」她退至牆角,無路可退。

    「拜堂之後就入洞房,你遲早是我的人,此時讓我抱抱親熱一下又何妨?」展大鵬拙住她的手腕,涎著瞼努起厚唇直攻她迷人的唇辦。

    「這……大王!您瞧這旁邊有數十隻眼睛在偷窺,你下以為意,我……我可害臊哪!」十七作嗯得想吐,卻不得不裝出欲拒還迎的嬌羞笑靨跟他周旋到底。

    「喲!原來我的小娘子害臊啦?」展大鵬乘機摸一把她水嫩嫩的粉頰,轉身吼道:「我跟我的小娘子打情罵俏,你們幹啥一個個杵在這裡當門神哪?還下統統滾到後寨去!沒我的命令誰敢跨進大廳一步,我就扒了他的皮!滾!」

    「是!是!」嘍羅們連忙從梯子上下來,連滾帶爬往外沖。

    「嘿……小娘子,現在只剩下我們倆,來!讓我抱抱親親,唔……」展大鵬雙手摟住她的腰肢,努起兩片厚唇吻向懷中無處躲藏的顫抖紅唇。

    「該死!」撕心摧肝的一聲暴吼。

    就在十七險遭狼吻的緊要關頭,湛雲適時現身化解,他出拳神速似蒼鷹掠兔,色迷心竅的展大鵬還來下及弄清楚怎麼一回事,已被湛雲掐住鎖喉。

    「湛雲!」看見救星趕到,飽受驚嚇的十七鼻子發酸,眼圈兒發熱。

    「噯……噯……放手!快……放手!我快喘不過……氣啦!咳……」展大鵬一張臉脹成豬肝色。

    「放手?豈不便宜了你這個色鬼!」怒氣衝天的湛雲,不但不放手反而加重力道,展大鵬難受得嗆擠出幾滴眼淚。

    「喝!」展大鵬豈是好惹?虛晃一招打蛇隨棍上順勢掙脫箝制,轉守為攻,虎虎生風揮拳還擊。

    兩人赤手空拳你來我往互下相讓,過招十餘回合,招招咄咄逼人,乍看淩厲的攻勢卻有所保留,俐素的拳腳功夫平分秋色。

    「喂喂喂……咱們不是說好套招比畫做做樣子打假的,你怎麼翻臉玩真的?」層大鵬邊接招邊嚷嚷。

    「誰教你把手放在不該放的地方!」湛雲使出鶴拳啄攻展大鵬的額頭。展大鵬見狀連忙後仰一個鵲子翻滾,化險為夷。

    「有麼?」展大鵬裝傻呵笑,瞄準湛雲下顎揮出一記刁鑽的猴拳。

    湛雲迅即舍鶴拳改打虎拳牽制。

    「還想狡賴?我親眼看見你的魔掌摟住公主的腰!」

    「哦!原來你火這個呀!欽,連孔夫子都說食色性也,遑論我這個凡夫俗子了,一見到美女我的手指頭就不聽使喚,想乘機撈點甜頭也是正常,你何必太認真?一

    「你占了便宜還賣乖?討打!」展大鵬的話無異火上加油,怒不可遏的湛雲一拳劈向他的心口。

    他跟艙幾步,惱羞成怒道:「喂!師弟!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我捨命陪你玩這場『捉放曹』的好戲,面對如花似玉的公主就算我犯了男人的劣根性乘機占點小便宜,也是人之常情。話說回來,公主又不是你的心上人,你幹嘛火冒三丈?唉呀呀……這下子我全弄明白了!敢情你一路護送公主日久生情,偷偷愛上她,這會兒你是掉進醋缸,吃醋啦?」展大鵬連珠炮似的火力四射。

    「師兄!做錯事就要勇於認錯,何必死要面子胡諶瞎扯拖別人下水?」湛雲反唇相稽。

    乍聽展大鵬開口喚湛雲師弟,她還以為自己驚嚇過度聽錯了,可是,湛雲居然也稱呼展大鵬師兄?這……這究竟怎麼一回事?

    「師兄?師弟?湛、大、侍、衛!你最好跟我解釋清楚!」沈曉蓮是他的表妹

    兼師妹,這會兒連黑狼寨的寨主都跟他稱兄道弟?十七滿腹疑惑,再不厘清恐將心智錯亂。

    「十七,你坐下來聽我說。」湛雲陪著笑臉伺候她坐下來消消氣,抬頭瞪一眼泰然自若的展大鵬,解釋道:「我有兩位師父,曉蓮的爹充其量只能算是我的啟蒙師父,真正讓我習得一身好武藝的是江湖人稱『鬼湖怪叟』的雷鳴。」

    「哇!你師父真不愧怪叟,居然有本事同時調敦出一正一邪的徒弟,一個是御前帶刀侍衛,一個是據山為寇的山大王!」她哇拉哇拉挖苦。

    「都是你出的鬼主意,非要我易容扮成展大鵬的醜樣子!光是黏上這一大把落腮糾髯就折騰我半死,還要粗嘎著嗓子學他說話的腔調,下次再有這種吃力下討好的苦差事千萬別找上我,否則,休怪師兄跟你翻臉!愈說愈光火,展大鵬乾脆動手扯掉糾髯跟那張覆在臉上的精緻人皮,恢復他白淨面貌,幸悻然上前揖禮道:「高峰見過公主。」

    「你叫高峰?多精湛的易容術!你跟剛才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十七大感驚奇,若非親眼目睹很難將粗鄙的展大鵬跟眼前斯文有禮的高峰聯想在一起。

    「密函呢?」湛雲懶得打哈哈,開口索取。

    「在這兒哪!」高峰從斜襟領口取出密函,鄭重其事說道:「師弟!這份密函牽連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希望你順利將它交給萬歲爺。」

    「師兄請放心!我發誓以我的性命護送密函回京。」湛雲接過密函正欲納進衣裡收好。

    「我認為密函交給公主保管比較安全。」高峰突然提議。

    「這……不行!身上藏有密函,勢必引來殺身之禍,公主手無縛雞之力,豈能讓她涉險?」湛雲的眸光深情一閃,一口回絕。

    「你的顧慮不無道理,不過,我的提議另有一番見解。一來,公主不會武功,我想劉瑾這只老狐狸一定不相信我們會把這麼重要的密函放在公王身上:二來,公主乃金枝玉葉,縱有彌天大膽也沒有人敢冒死搜她的身。」高峰刦析著。

    「高師兄所言甚是!湛雲,密函交給我保管,我保證不離身。」十七當下做出

    裁決。

    「十七!」湛雲還是不忍心置佳人於險境。

    「這是命令!湛、大、侍、衛。」十七拉高聲調。

    「屬下……遵命!」湛雲狠狠瞪高峰一眼,萬般無奈地交上密函。

    「咦?不對呀!這白絹上一個字也沒有。」十七詫異問著。

    「這是經由白礬水做特殊處理的密函,必須浸泡在清水裡字才會浮顯出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只是一條普通白絹。」

    「哦!想當然耳,這又是你們江湖人瞞天過海的慣用伎倆?」她明亮的水眸流露一絲佩服。

    「啟稟公主,我不是什麼江湖人,我是隨侍成化工左右的一名侍衛。」

    「侍衛怎會冒充山大王?這截然不同的角色落差何其大?太有趣了!你快把過程說給我聽。」十七大感興趣。

    「話說三個月前,師弟派人送了一封信函給我,函中詳細說出他的計畫,希望我充份配合,我把計畫呈稟成化王,成化王聽了十分贊同此計。於是,我帶著密函前來杭州找機會混進黑狼寨親近展大鵬,再趁他暍得爛醉如泥時砍下他的首級扔進毛坑,再扒下他的衣物調換我的衣物,沒頭顱的展大鵬體型跟我差下多,他被當成是我草草掩埋,我則偽裝他的身份按照計畫守在這裡等你們前來。」

    「山寨無緣無故死了一名弟兄,難道山賊們下聞不問?」

    「飲!這些橫眉豎眼的山賊個個逞兇鬥狠,二日不合就拔刀互砍拼個你死我活,這種事他們早司空見慣。」

    「原來如此……可是……不對!不對!」十七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哪裡不對?」湛雲跟高峰交換過一個眼神,異口同聲。

    「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會出現在十裡亭?而且,我們素昧平生,你怎會騎著馬直接沖過來抓我?你不怕抓錯了人?」

    「問得好!相關的細節還是請公主直接問一手擬定計畫的主謀。」高峰把責任統統推到湛雲身上。

    「湛雲?」十七質疑的目光停駐在湛雲臉上。

    「昨天晚上我趁大家熟睡時,策馬跑一趟黑狼寨,當面跟師兄約定依計行事,我約略描述一下你的長相穿著,師兄他是聰明人,一點就通。」

    「你為什麼下事先告訴我?書我以為自己遭擄,還險些嚇破膽!」她頗下諒解地怒白他一眼。

    「我巴不得你露出愈驚恐的表情愈好,別忘了!劉瑾一直派人尾隨嚴密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如果,我事先透露口風,事發時你表情流於作做,豈不壞了全盤大計?」

    「算你有理。如今,我們順利取得密函,接下來呢?」

    「打道回京。」湛雲簡潔扼要。

    「回京?這麼快?」她意外驚呼了聲。一顆心涼涼琢磨著,一旦回京她便要恢復公工的身份,而湛雲勢必得回到父皇身邊繼續擔綱他侍衛職責,雖說兩人同在宮中,卻只能像牛郎織女隔著銀河遙遙相望。

    「如果我估計得不錯,秦總捕頭率領的官兵應該即將抵達,到時候他若要派官兵護送公主返京,請你答應他。」湛雲叮嚀著。

    「何必勞師動眾?」她才不要大批隨扈堵在她跟湛雲之間,那多掃興!

    「公主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策畫師兄偽裝展大鵬躲在山賊窩,並且安排他當眾擄走你?」湛雲並沒有直接回答她。

    「為什麼?」

    「劉瑾再狡猾也想不到我會安排在黑狼寨這個賊窩取得密函。」

    「出奇不意!高招。」她露出兩朵醉人的梨渦,頷首稱許。

    「江南的湖光山色,就算花上一整年也流覽不盡,公主千里迢迢好下容易才抵達江南,哪有甫抵達即掉頭返京的道理?迫於無奈,只好走險安排你遭匪擄劫,請官府出面營救,藉以彰顯你飽受驚嚇急欲返京的心情轉折。如此一來,恁劉瑾城府再深再沉也找不出破綻。」他條理分明解釋著。

    「嗯!好!」十七漫應點頭,兩隻晶晶亮亮的烏眸竄跳一簇簇崇拜的光澤,膩

    著嗓子甜甜稱證著:「湛雲!你真聰明!智勇雙全!是個名副其實的智多星。」

    「我說師弟呀!這天下的美事都讓你一個人占盡嘍!」高峰頗不是滋味地發出不平之鳴。回想起自己這個把月來,每天貼張人皮黏叫髯混在山賊窩,還得說滿口粗鄙的言詞、做些不堪入目的低俗舉止、心裡說有鄉下舒坦就有多不舒坦,到頭來湛雲下但撈個智多星美名,還擄獲美麗公壬的芳心。唉!人比人氣死人。

    「要不是高侍衛不計形象全力配合,湛雲的計畫怎會進行得如此順利?!事成之後,父王龍心大悅一定論功行賞,高侍衛且安心等著封宮晉爵吧!」聰明的十七看出高峰心裡犯疙瘩,趕緊出面安撫。

    「封官晉爵是一回事,不過,兩位大喜之日可不要忘了邀請我進京喝喜酒。」高峰提醒著。

    「你……什麼大喜?」芳心竊喜的十七粉臉又紅又燙,裝作不懂。

    「一定!一定!」湛雲倒是落落大方滿口應允。

    「思……師弟!借一步說話!請公主見諒。」高峰朝十七抱拳一揖。

    「高侍衛,請便。」十七識趣地走向寶座,睜著美眸打量那一張完整的虎皮,碩大的虎頭張著血盆大口露出森森虎牙,模樣挺駭人。

    「師弟!劉瑾視你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後快,返京途中你要格外小心!就算他不知道你已拿到密函,我想他也絕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剷除你的大好機會。」高峰跟湛雲師兄弟倆站在廊柱下說話。

    「我知道。」

    「我已經將密函交給你,必須兼程趕回去向成化王覆命,下能護送你返京。」

    「劉瑾的爪牙一定也知道你是成化工最寵信的侍衛,我們下能在一起,免得劉瑾猜忌。師兄,請放心!我會小心謹慎,相信很快你就會聽到劉瑾這頭合驢伏法的好消息。」

    「看你信心滿滿,我就放心了!救援的官兵隨時到來,為兄必須先走一步。」

    「多謝師兄出手相助。」湛雲感激地傾身施禮。

    「於公是為國鋤奸,於私是兄弟情誼,我的好師弟——未來的駙馬爺,珍重!」高峰握緊拳頭用力槌了下湛雲的肩胛,湛雲不甘示弱一拳打向高峰的肚子……從以前他們動不動就扭打成一團,久而久之,你一拳、我一拳競變成兩人溝通情感的方式。

    「公主!屬下必須趕回去交差覆命!就此別過,後會有期!」高峰的話方落,矯捷的身影如沖霄鶴,轉眼消失無蹤。

    「欵!光顧著說話,倒忘了問你是如何闖進黑狼寨的。」

    「喔,你問這個呀!守在山寨門口的山賊都被我撂倒啦!王於其他的嘍羅,我也正納悶怎至今都不見半個人影?」

    「高峰偽裝的展大鵬命令他們統統滾到後寨準備晚上的婚宴,沒他的命令不准踏進大廳一步,委實看不出來這些山賊的紀律還滿森嚴的。」

    「江湖上盛傳展大鵬心狠手辣,是個殺人下眨眼的魔頭,對自己的手下也絲毫不心慈手軟,有這麼個暴虐兇殘的頭子,誰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噓……」他舉指壓唇示意她噤聲。

    「有什麼不對麼?」她捱進他身邊小聲問著。

    「救援的官兵來了!我得殺進後寨去趕他們出來,你快快躲到寶座後面藏好。記住!不管外面殺聲震天,你都不可以出來,除非聽到我的聲音,知道麼?」耳朵靈敏的他聽見由遠漸近不斷傳來悶雷似的馬蹄聲。

    「喔!」她乖乖聽話跑到高闊背寶座後面蹲下身子躲起來,可……想想又不放心,霍地起身喊住走到門檻的他:「湛雲!」

    他停下腳步轉身,迎視她那雙藏下住情意的翦藹秋瞳。

    「小心。」縱有千言萬語卻理不出頭緒,滑出她唇畔的只有簡單兩個宇。

    「我會的。」他粲然一笑,點頭允諾。

    豁朗的笑容似朝陽,照得她忐忑的心暖烘烘……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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