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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無責任番外 番外一
殷胥抬起頭來:「她回來了?」
身邊內侍跪在地毯上,抬出一張笑臉來:「可不是麼,崔將軍縱然是帶著幾個親信回來過正月的,可各家少女全都湧著去看了。」
這幾日聖人心情不佳,連帶著御前的內侍日子也不好過,總算是有些可以值得高興的事情哄哄聖人。
殷胥果然放下了筆,面上雖不動,語氣卻輕快:「又是香囊帕巾扔滿了路吧。她向來喜歡這般招搖,一把年紀了也不成家,不知傷了多少人的心。」
那內侍看他起身,連忙跟著過去。屋內濃郁的安神香味道,殷胥推開了窗戶,外頭是長安稀稀落落的雪,帶著風飄進屋裡。
內侍笑道:「武將三十不成家的也有,崔將軍給咱們北地守著天,縱然成了家估摸著也不會被絆住腳。長安不過多了個外頭光鮮,實則獨守空閨的婦人罷了。」
殷胥看著外頭,長安城因雪蕩起陣陣飄渺的灰霧,朝堂的狀況也好似永遠不會撥雲見日,他總覺得冰災、蝗災、洪災連年的發起,彷彿是老天爺也要給他甩幾分臉色,讓他信一信偏不讓你好過的天命。
「明日她進宮?」他又確認道。
「是。」
殷胥沉沉呼了一口氣,心裡頭陡然升起一個想法。
他要見崔季明,現在就要見。
人年少時候總生出各種各樣魔障的心思,一個荒唐而沒必要的念頭,驅使著幹出種種蠢事來,待日後自己笑話自己。
好比如今,他沒頭沒腦的就要說出宮,就要去見她。
宮裡人焦頭爛額,連忙去備車,殷胥卻執意要騎馬,頂著風雪裹著黑色的披風往長安城裡奔,捲席一地還未掃至路邊的雪,後頭是一群惶恐的羽林。
崔季明不住在歸義坊,在她少年時候,崔家二房分家出來,另立了府。幾年前她陞官加爵,她爹不在世了,便成了帥府,擴充了面積,修整了門面,前頭大紅漆門與高高的匾額都十分配的上她身份。
殷胥到了緊閉的崔府正門,騎馬跟來的黃門正要去敲門,卻看著大門自己開了道縫,裡頭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侍女探出頭來:「聖人快請進來。」
殷胥下馬拱了拱手:「喜玉姑娘,麻煩跟她說一聲。」
喜玉笑:「說什麼呀。三郎正在裡頭不高興呢,聖人快進來勸勸她,一點小事兒她就這麼計較,都怕在外頭有人參上她一本。」
喜玉是崔季明二妹的侍女,她二妹不在以後,這侍女因行事性格都與她二妹相仿,在府內便做了管事。殷胥也是早些年來府上次數有些多,和崔季明鬧起來的時候被她撞見過幾次,她自然對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了別樣的認識。
殷胥便起身走進門縫裡,喜玉當即就關門,也沒人管。一隊羽林就被這麼關在了外頭。
帥府門面華麗,直到在第一道內門時,還是個高門大府的樣子。一進了院,便淒涼的讓殷胥覺得這裡只能住鬼。雜草叢生,落雪無人掃,池塘乾涸,樹枝上掛著舊鞦韆。也不怪她心大,的確是府裡頭沒再有人住了。
殷胥找到崔季明時,她正在院子裡提著槍,在長廊之間的茫茫黃草中,殺氣騰騰。
耳朵上還掛著不知道那個姑娘給折下的梅花,外頭豔紅的披風也沒摘,她長槍在空中一掄,呵斥著快步去追一頭在雪中撲騰的肥豬。
他沒看錯……的確是肥豬。
殷胥站在廊下看了半天,也不知是崔季明手下留情,還是那豬特立獨行。一人一豬鬥得難解難分,那豬的確是肥的一蹦肉都顛出顫來,卻靈敏的跟山羊般,踩著廊柱邊摞起的廢板凳就上了房頂,在上頭極其囂張的哼哧。
崔季明讓它氣的臉都歪了,也要去攀那板凳,卻不料豬踩凳子沒事兒,她太過輕敵沒把握好力道,一踩就塌了,若不是長槍反撐,就一屁股坐進雪裡了。
她破口大罵:「你他媽倒是成了府上主子了!妙儀喜歡你的時候倒是會賣蠢,這會兒她不在,你真是裝也懶得裝,當上了霸王!吃啊,還會挑著不肯吃糠了,瞧你肥的那樣!我他媽當時要不是讓賣豬的給騙了,說你是西域過來的寵物豬,能把你買進家來?!」
殷胥這才想起來,開口道:「這是香腸?」
香腸正是當年崔季明買給她三妹的寵物豬,到現在也差不多四五歲。
想著當時讓崔妙儀捧在手裡安安靜靜的粉紅小豬仔,再看看房頂上那個肥的眼睛都找不著的大肉豬,殷胥都要說一句豬大十八變啊。
崔季明沒料到是他,面上生機勃勃,高興的將長槍一扔,快步走過來:「你怎麼來了呀!宮裡忙不忙?哎喲敢情連口熱飯沒有到我這兒來蹭了?怎麼你二十三了還竄一竄啊,我上次見你還沒高呢。」
她小跑過來,面上都有了些薄汗,用力拍了拍他:「走走,我讓下人下了麵條,你吃不吃?給你臥倆雞蛋?」
崔季明說罷,又覺得讓皇帝進家裡吃兩碗麵條不大好,拿眼睛去瞧他。
殷胥道:「不要蔥花。」
「哎,得嘞!客官咱裡頭請——」崔季明一把拽住他手腕,笑著大步朝內院走去。
無論如何,殷胥都沒想到這帥府在主子的突擊回家時,竟然連個飯廳都收拾不出來,下起雪的廊下,一張小桌放碗,兩張小凳。那凳子實在太矮,大鄴頂點的兩個人蜷著腿捧碗吸麵條。
崔季明大汗淋漓的打開兩個小陶罐,一個是牛肉醬,一個是辣椒醬。她用筷子掘出一坨扔進碗裡,攪了攪碗裡的辣湯:「我知道你不吃辣,不過這個真的好吃,你不來點?」
殷胥是一點辣都沾不得的,搖頭道:「你別吃這麼急,都進了家,又沒人跟你搶。」
「哎喲我就不愛跟你這種吃飯沒有激情的人坐一塊兒,慢條斯理跟貓吃食兒似的,看著你我飯都吃不香。」崔季明辣的吸了一口冬風:「你都不知道朔方的飯真他媽難吃啊,外頭小吃倒還不錯,軍營裡頭簡直就是做豬食,要不是有這些醬,我日子都過不下去。走到哪兒,帶刀、帶印,然後就是這兩個小罐。」
殷胥戳了一下碗底,果然臥了兩個荷包蛋。崔季明還真跟雞蛋是什麼好東西似的,讓廚子給藏在了下頭,他身體狀況不好,飯量也比不了眼前的人,為難道:「我吃不了,給你吧。」
一國之君有著當年的習慣,實在丟人現眼。小時候在三清殿,吃弟弟們剩下的是習慣,大了到皇后膝下養,他還是有太節儉的毛病,當時經常在弘文館跟崔季明一道用飯,她居然也看不慣別人浪費,本就飯量大,兩人也就漸漸這樣了。
崔季明嫌棄的咂嘴,將碗遞過去:「你淨是臭毛病吧,知道我吃得多,什麼都願意剩下點給我,家裡就婆娘才幹這種事兒。」
殷胥想著崔季明院裡頭還養著幾個「婆娘」。她性子任誕,怕是不會讓妾站著伺候,指不定受寵的妾,也幹出過撒嬌著往勤儉節約的崔老爺碗裡撥荷包蛋的事兒。崔季明這一句話,把他拉到這麼個水平線上,擱誰都不願意。
殷胥不大樂意的收了手。
卻見著崔季明一臉笑,習慣性把碗沿靠過來了。
他將兩個荷包蛋撥給她,皺眉:「你這張破嘴!以前是誰看著宮內擺的點心不好意思吃,非要我咬一口,再故作不喜歡的推給你。」
她被說中了,哼哼兩聲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來,鬥嘴輸了卻很高興,笑道:「就你,老惦記這些破事兒。我可都忘了。」
殷胥道:「你的這些罪行,我要是給你數,能數到元宵。」
崔季明聽了這話,面上春暖花開的笑了:「你腦子裡也不裝點國家大事。記著我算是什麼啊。」
她吃完起身叫下人收拾了東西,從後頭廚房裡端了兩盞熱茶,就放在廊下小桌上:「本想你進去坐坐的,可我這麼長時間沒回來,那管不住的肥豬沒少糟蹋房子,下人又少,真沒法見人。」
「原來的下人呢?」殷胥臉被熱茶的白色蒸汽攏住。
「跟妙儀回去了。我都讓人走了,窮得沒錢養他們啊。」崔季明坐在迴廊下,兩條腿舒展著,坐沒坐相。
殷胥愣了一下,本想問俸祿和宮裡給的賞賜都去哪裡了。卻想著崔季明之前就說朔方這些年損失也慘重,以她的性子應該都把錢去給了那些馬革裹屍的將士家裡了。
這錢實在是應該朝廷出,而不是她出。
「你不還養了幾房女人呢?也沒個能頂事兒的,帶人出來收拾收拾?」殷胥又問。
崔季明笑的很微妙:「我屋裡幾個婆娘都是好吃懶做的,若不是生了桃花面哪能進房。」她又湊過來:「你倒是宮裡有沒有漂亮的小宮女,賜我幾個?」
殷胥老老實實思索了一下,搖頭:「御前伺候的年紀都很大了,大部分都四十多歲了,還真沒你喜歡的那種。」
崔季明笑:「我喜歡的哪種?」
殷胥道:「胸大的。」
崔季明:「咳咳——」她在他眼裡可真膚淺。
「你這樣多沒勁兒,眼前擱幾個年輕舒展的姑娘,也養眼啊。」崔季明放了心嘆道。
殷胥道:「我要的是做事的。年輕的總是容易分心,不穩妥也沒經驗,萬沒有用她們的理。」
崔季明望了一下他了無趣味的臉,心道:他除了會做個皇帝,其他的都不會了。
小時候不知道當皇子、兒子的滋味,大了不懂做丈夫、情人的感覺,以後看起來也未必會知道怎麼做個父親。
他七情裡就學了個憂,其他一概不知。
「那你還能住在宅內麼?真要是沒地方住,就跟我進宮去待一夜。」殷胥邀請道:「宮裡有的是給臣子住的地方。也有溫泉,你看來也累了,可以歇一歇。」
「住倒是可以,溫泉就算了。」崔季明為了避免在一切家以外的地方洗澡,找出了慣用的理由:「我不愛泡水。」
王八不泡水殼都會干。崔季明看起來乾乾淨淨的,身上一股皂角味,倒是不知道她不洗澡泡水,怎麼能乾淨。
崔季明就跟等著他這句話似的,歡天喜地的啥也沒帶,就推著他要跟他趕緊進宮去。對殷胥來說,宮裡百無聊賴,就跟一座死城似的,夜裡熄了燈走出來,他都覺得含元殿後的長廊上彷彿能永遠的延伸進黑暗裡。
崔季明卻還挺喜歡往宮裡跑,有她在,宮裡能將燈點到半夜,到處都是她放肆的笑聲。
殷胥也很高興。
外頭的羽林等的徹骨冰寒,真想跟叫花子似的下馬坐在帥府牆根上,各自兩手插袖,縮成一排,讓路過的給打賞點布頭。一會兒就見著崔帥拽著他們的皇上走了出來。
出宮的時候心急如焚,回宮的時候倒是悠然自得。
倆人並駕,如今坊市不立,規範不嚴,商賈門市紛立,不少飄著彩布的旗杆都將生意招牌做在了大道上,二人一路對著那各家商販指指點點,說些陳年往事。
「就我阿公,哎喲你別看他人高馬大雷厲風行那樣,老是打我,打完了又怕我真跟他生氣,一副不敢得罪人的樣子,回回都買個糖葫蘆放在床頭。還真不是我愛吃這酸不拉幾的玩意兒,因為勳國公府門口就有個賣糖葫蘆的。」崔季明笑道:「我每次都把糖殼咬了,裡頭酸山楂給言……給別人吃。」
殷胥看著街邊就有賣的:「你要吃不?」
崔季明搖頭:「別讓這玩意兒佔肚子,進宮我要去吃你們汆的丸子和乾炸裡脊呢。」
殷胥:……進宮原來就為了這個。
倆人也並非完全的不幹正事兒,好歹也是到書房批了一下午的摺子,崔季明中途哀嘆了幾次,就差無聊的要在書房裡翻觔鬥了。一個端坐不動認真做事,一個亂戳亂蹦跶滿嘴無聊,她就跟佛祖身邊剛點化的猴精,若不是畏懼殷胥這尊佛在普度眾生,她非要去戳他癢癢肉不可。
關於邊疆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多,各家的摺子她拿起來就看,少不得因為新晉的部分官員說鬼話的嘴臉嘲諷幾句。二人用罷晚飯,夜已經深了,崔季明都快閒的在地上打滾了,殷胥才頭一次伸了伸懶腰,看著桌上還剩一小摞的摺子:「你要不先去歇下,我拿到寢殿去批得了。」
崔季明騰地從地毯上起來,瞪著眼睛:「你進宮就讓我陪你批摺子的啊!我還等著你閒下來呢?你還真是說幾點睡覺,就幾點睡覺啊!」
殷胥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有點後知後覺的歉意:「那你想幹嘛啊?怎麼不早說,這夜都深了,想幹什麼也不成了啊。」
崔季明強忍一句「老娘可以幹你啊」,開口道:「我還等你陪我玩會兒,聊會兒呢。」
殷胥又坐了下去:「那我們再聊會兒?」
崔季明:「……」
書房裡倆人面面相覷,殷胥一副「朕再陪你聊兩百塊」的大方樣子:「怎麼又不說了。」
崔季明有點不高興:「你真是無趣的很!要是天天對著你,我要憋死!」
這點說的殷胥的確也是沒法反駁,他慚愧的摸了摸鼻樑:「那你想怎樣?宮裡除了有點好吃的,的確是沒啥好玩的。若不是天冷,咱們就去看月亮?」
崔季明撐起身子從地上起來:「走走,你回寢殿,我也跟著去。你批你的摺子,我說兩句話你搭理我一句,我就謝天謝地了。」
殷胥被她說的頗為無地自容,想把摺子放下,又想著明天大朝會還有數不清的明槍暗箭,只得沒皮沒臉的答應了,心想大不了晚點睡,跟她多聊聊,畢竟她回來的時候也不多。
崔季明沒想著她會答應,也有些心虛。
像她這麼光明正大爬龍床的人,也少見了啊。
宮裡頭人知道崔季明老是進宮來住,卻沒見過主帥上龍床的架勢,崔季明修煉出城牆厚的臉皮,無視著寢殿內外宮人們詭異的眼神。不過這目光到她臉上是驚恐,到殷胥臉上則變成了憐憫。
殷胥因為俱泰的事情,對宮人們的管控都很嚴格,不過她習武多年,仍然在路過時,聽到兩個黃門說話的聲音。
「咱們……要不要給點上什麼……特別的香?」
「聖人對味道敏銳的很,有這個功夫,不如在床頭放點……潤滑的藥膏。」
「明兒可是大朝會啊,寅時前就要叫起,到時候怎麼辦。咱們聖人可還沒缺過朝會呢。」
「大朝會五天一次,崔帥半年能回來一次麼?你見過這寢殿還進過別人麼?!萬事都有特例,幾個姑姑也不是沒想過聖人好這口,咱們慌什麼……大不了明日朝會延遲便是!」
崔季明聽他們說完這些,進了門又一副寡淡溫順面孔,真是佩服極了他們的腦洞。
她感覺不弄出點什麼,都對不住這些圍繞在殷胥身邊十幾年不燃燒一次的八卦之魂。
照殷胥的老話說,她都將「驕」「奢」「淫」「逸」四個字佔得差不多,崔季明對其中三個罪行供認不諱,不過「淫」這個也純屬「浪」得虛名,她敢說打穿越之後二十來年,就沒跟這個字兒沾過邊。
被宮人們伺候著脫下層層外衣的崔季明拒絕了要換睡衣的事,幾個宮人滿臉為難,崔季明張口:「哎喲,我裡頭這也是新換的衣裳,還能髒著你們聖人麼?」
那幾個宮人想著,指不定過了今晚,崔帥就成了一人之上,萬人之上,也不敢得罪。祖宗的規矩也沒有說可以讓主帥躺龍床的啊,就不差換睡衣這條了。
當殷胥簡單沐浴後回來的時候,發現龍床上躺著個沒骨頭似的人,捲髮披散下來,手裡拈著一張薄紙,似笑非笑,見了他蕩了蕩手裡那張紙:「好傢伙,這東西能給咱們聖人安眠麼?」
殷胥身後兩個年紀大了點宮女看一眼崔季明,都覺得臉紅。
崔帥一條胳膊撐著下巴,黑髮如海藻般散開,領口露一點鎖骨,肌膚是健康的麥色,兩個耳環也沒摘,抬起睫毛都跟懶得抬似的抖了抖,明明是這樣的人物,偏做出幾分的撒嬌似的矜貴,開口:「我都不知道我的信有這等功效?」
殷胥也隱隱冒出幾分惱羞成怒,連忙幾步上去奪過來,用鎮紙壓在床頭,毫無威嚴的呵斥:「你躺就算了,亂翻什麼!」
兩個宮女無不把殷胥紅了的耳朵歸咎於崔帥的美色攻勢,表示十分理解聖人難以自持的心態。
崔季明慢吞吞的開口:「真小氣,我真要在你床上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是不是要把我扔出去?嗯?」
這一聲鼻腔哼出的疑問,簡直讓那兩個宮女內心迸發出了一陣小尖叫。
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是人都知道你想幹什麼!
厚顏無恥!違背禮教!但是——啊啊啊啊!好想尖叫怎麼辦!
兩個宮女飛也似的退了下去,殷胥嘆了一口氣,將一沓摺子扔在了被上,翻身半坐在床上,解釋道:「我只是忘了些你之前說過的事情,看過信太晚了隨手塞在了枕頭下邊。」
崔季明一副裝出來的信服:「哦。你若是做了噩夢才用這個來鎮,不如問我要個染過血的箭頭,比這個好使多了。」
殷胥覺得自己沒法解釋,也沒必要解釋,老老實實坐在床頭看摺子。崔季明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了幾句話,也就沒聲音了。他以為她睡著了,想著崔季明一路回來未必少了奔波,轉過頭去,卻發現她不知是走神還是聚精會神的玩著他的頭髮。
殷胥:「……幼稚。」
崔季明拈著一縷頭髮,在手指上盤繞三圈,嘆道:「你頭髮都這麼長了,真軟真細。他說心思細,小時候又吃過不少苦頭的人才會長這樣的頭髮。哪裡像我的泡麵頭,還老是長不長。」
殷胥沒問這話是誰說的,也沒問什麼是泡麵頭,一般對於這種胡話,崔季明從來就是糊弄過去不解釋。
她看殷胥並沒有抽走那一縷頭髮,又大膽起來,靠著床沿起身,撿了一大縷頭髮,決心用她那只會拿刀的手編個小辮。
殷胥本覺得這成何體統,卻看她不睡等著他,一身好動憋成無聊。能給馬猴一般的崔季明找點玩物,犧牲一下頭髮也不算什麼,只得裝作沒反應,低頭繼續看摺子。
他散下頭髮的時候,過腰的發如潑墨,順著他瘦削的肩與筆直的背往下淌,讓崔季明喜歡的不得了。她說道:「你說我要能生你這麼一副漢人樣子就好了。跟一縷煙似的,修的便是山水畫的那副淡然雅氣,像我這眼睛鼻子,就長的太膩歪了。到了哪兒誰都說好看,就是沒什麼氣質啊。」
殷胥被她這麼弄著頭髮哪裡還看得進去摺子,又覺得她這樣有些太親密,可崔季明那個做事兒不知道分寸的性子,都這麼多年了,他也不好喝斥。
他聽了崔季明這句自我評價的話,心道:你怎麼沒氣質了,你很有騷氣啊。
殷胥不理她,崔季明又自說自話:「你說哎喲,我這是不是上龍床笫一人啊,以後還不知道誰能有這個待遇呢。你是不是怪失望的,不是個身嬌體軟的娘娘,是我這個糙漢了。」
殷胥斜了她一眼:「那你好好珍惜吧。」
崔季明笑著掐嗓子道:「聖人,請您不要憐惜,大力蹂躪我這朵嬌花吧。」
殷胥也讓她逗得難得見一點玩心:「那我該怎麼說?」
崔季明開始說戲:「你就說,小美人,你是朕的,快來,讓朕好好疼惜疼惜你!」
殷胥實在是想配合她玩,他直起身子,做出架勢,可「小美人」三個字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搖了搖頭無奈道:「不行,我演不來。」
崔季明看他一臉艱難的想要嘗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伏倒在他身上:「哈哈哈哈哈你能不能行啊,演個流氓都演不好!」
殷胥心道:做流氓,誰都沒有你專業戶啊。
他扶了一把笑的直蹬被子的崔季明,道:「別鬧了。」
崔季明拽倒他:「我偏要鬧!那要不咱倆反著來?九妹呀,我是你村口的王大虎,你明年都要嫁人,不如嫁給我,我肯定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啊,來啊九妹不要躲著我呀!」
殷胥不提防讓她給撲了,牙癢癢:「誰是九妹!」
崔季明一臉淫笑:「哎呀九妹你要不害怕呀,你看我家裡世代屠戶,肯定能讓你吃上肉的。九妹九妹,你這就要長大了,水靈靈的,還不讓我親一口。」
殷胥哪裡料想的到崔季明的賊膽包天,裝著玩鬧,揣著佔便宜的心,臉上不提防讓她嘬了一口。殷胥呆滯,怒道:「崔子介,要點臉!」
崔季明真是把漢子的個中高手,心裡得意,面上卻不顯。她一臉「這麼對戲就很好」的讚賞樣子,繼續開始鬧騰:「哎呀崔子介是誰?九妹說的是那個英姿颯爽軍功赫赫俊朗帥氣的崔子介麼?好呀,你竟然看不上我王大虎!我今日就生米煮成熟飯,把你辦了,看你還嫁不嫁得出去!」
殷胥真是讓她不要臉的自誇給逗得不行,崔季明一雙手去戳他肋下,然而殷胥哪裡像她那樣怕癢,巍然不動面色如常。
他才不會跟她一樣,被人一撓就扭得跟條毛蟲似的。
「你演就演,這自誇也太不要臉。別戳了,我不怕癢。」殷胥樂的不行,推了她一把。
崔季明看著如今女上男下的姿勢,殷胥頭髮披開,眼裡是難得的笑意。她心裡那個恨啊,要不是什麼去他奶奶的女扮男裝,就殷胥這難度基本「一推就倒」的角色,她分分鐘就能給攻略了,吃乾抹淨還能優雅擦擦嘴。
她真是恨得腸子都青了,不過當年若是不選擇去穿上男裝接替阿公,她也不會有跟殷胥這麼說話的一天。
緣分吶,真他媽賤。
崔季明自知情難自禁這種事,男女都有,再鬧下去指不定要出事兒,一撒手,翻身躺倒在他旁邊道:「唉,我都好久沒這麼開心了。在朔方,上下四五萬張口,外頭又是突厥人,我一起來就愁的不行啊。」
殷胥道:「我也是。」很久都沒有這樣開心了。
崔季明笑道:「別看摺子了,快歇了吧。我聽說了,如今朝堂上職位空擋太多,一個個都是蛇吞象般想攬權的,明日起來又是要聽著這幫各懷心思的事兒精叨逼叨。」
她說著,一隻手蓋上了殷胥的眼睛。
殷胥沒想到她這樣手動熄燈,笑道:「把燈吹了吧。」
剛剛恨不得縮進宮殿角落裡聽不見一切的黃門走出來,將幾處燈都熄滅。
崔季明扯了扯被子,抱怨道:「你們殷家真摳門了,床上放兩床被子不行麼。」
殷胥推了她一把:「快睡吧你。我一聽你說話就想笑。」
崔季明在黑暗中誇張道:「別逗行麼,認識你這麼多年,就沒發現你還會笑。」
兩個人就像是臥在被子裡小聲說話的小朋友,殷胥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她帶的幼稚,道:「噓,真的不要說話了,誰再開口誰就是……狗。」
崔季明:「汪!」
殷胥:「……」媽蛋,跟她這麼鬧下去,真的會沒完沒了啊!
總算是幾句話,倆人也都累了,殷胥沒一會兒睡意便起來了。他幾乎從來沒有和別人躺在一處過,卻覺得也不會難以適應,朦朧睡夢中,好像是崔季明翻了個身,面向了他,還叫他:「阿九,阿九你睡著啦?」
殷胥腦子裡模模糊糊冒出來一個想法:千萬別理她,否則她又精神煥發的不安分了。
崔季明聽他沒有回答,人又湊過來,想要做些什麼,卻彷彿有賊心沒賊膽的退回去,呼吸平穩的倒了一會兒,又不甘心似的輕輕扯過他的一縷頭髮。
殷胥睡覺很輕,他感覺到了,卻沒有做反應。
大抵她又是睡不著,找些手頭上玩的東西吧。這閒不住的傢伙。
殷胥沒有顧慮太多,睡深了過去。
第二日殷胥沒有用黃門叫起便醒了過來。他的作息很固定,基本醒來的時間都差不多剛好,殷胥正要起身,才感覺肩膀上壓了個腦袋,他驚了一下,陡然想起來應該是崔季明。
崔季明並沒有跟他貼很近,只有頭歪過來,睡顏埋在兩人糾纏的長髮裡。
她睡得毫無戒備,無知無覺。
殷胥幾乎是小心地將自己挪出床,卻忽然感覺頭髮被拽住了,他低頭看去,竟發現自己的一縷頭髮和崔季明的髮纏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被繫住的,還是恰巧纏在一處。
冬日的清晨,天還完全沒有亮,輕手輕腳的黃門走進來點了燈,被子裡對於殷胥來說非常暖,崔季明跟個火爐似的,他怕冷,十分貪戀這溫度,弓身坐在被子裡,輕手輕腳的去解開二人的髮。
斷了髮絲總不是好的兆頭,又是正月,過完了這段日子,她又要去戰場,殷胥不願留下一點不吉祥的徵兆。他小心翼翼的去梳理開那頭髮,直到他直而細的髮絲,和崔季明捲曲的長髮再沒有半分糾纏,這會兒才是真的沒有貪戀冬日被窩的理由了。
他接過黃門遞上來的披衣,穿上鞋走出幾步去,才低聲道:「她也是要參朝的,時候還早,再過半個時辰再叫她起來吧,將床頭沒看完的幾封摺子拿來,我去暖閣批完再說。」
那黃門連忙點頭,將手裡提前點好的暖爐遞過去。
黑暗中,屋頂極高、空曠又昏暗的寢殿裡,殷胥這時候還沒有太多「干我屁事」的心累,對待無數爛攤子還勉強能點得出幾分鬥志,身後跟著十幾個手持銅燈的宮女,往暖閣走去了。
寢殿裡,崔季明睜開了眼睛,手指捋過被他解開的髮絲,心裡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是她的事,也不能全怪他沒心沒肺,可剃頭擔子一頭熱,外頭事務壓力大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熱幾年。
單戀,可真他媽累人啊。崔季明心裡頭想。
給她兩斤黃酒,再來一場生離死別的刺激,她都未必能將「喜歡」兩個字說出口。殷胥心思細膩,如今已經有太多雜事纏身,他累得白頭髮都快長出來了,她何必說出來些不可能的事情,讓他心中再多糾結。
她手指頭劃過殷胥躺過的位置,心頭湧起無限惆悵:
媽噠殷胥是冰做的麼?這一夜簡直跟抱著個冰箱睡似的,沒把她凍死!
不過若是夜夠長,縱然大興宮清冷,她也願意用心火暖一簇熱在他身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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