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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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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莞爾wr]娛樂圈頭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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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 12:14: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章 歷史

  宋佚極力阻止記者問話,現場沒人理他,有記者催促著問了一聲,江瑟臉上的笑容漸淡,慢慢變得嚴肅了起來:

  「我感謝陶小姐。」她話音一落,記者臉上露出笑容,閃光燈將現場照得如同白晝,宋佚一臉灰敗,陶岑的頭被罩在衣服裡,手指用力抓著衣服,指關節泛白,卻聽江瑟下一刻說道:

  「因為如果她沒有想要起身,下一刻我就一定站了起來。」

  誰都沒有想到,江瑟會這樣的回答。

  她沒有趁機的落井下石,將陶岑借此機會踩在腳下,大聲的嘲諷,反倒說道:

  「想要拿獎的迫切心情,是人之常情,我跟陶小姐都努力付出了,我們想要拿到這個榮譽,不是丟臉的事。每個努力複習,參加考試的人,都是衝著第一名去的!」

  她對著問話的記者,抓著好幾支錄音筆:

  「你們不也爭奪頭條,應該明白的。」

  『哢嚓哢嚓』的閃光燈下,她笑著說話,宋佚被幾個人格架住,聽到她說的這些,頓時呆住。

  陶岑的頭、臉都被擋在衣服下,可是這外套卻擋不住江瑟所說的話。

  江瑟說得對,她有野心並不是什麼值得羞恥的事,如果沒有野心、沒有慾望,她也不能走到如今了。

  今晚戴高樂在唸到法國電影節最佳女主角得獎人名的時候,她是差點起身,也確實被拍到了,可正如江瑟所說,她拍《犯罪嫌疑人》,不是為了給誰墊底的,拍攝的過程,她也努力了,她也盡心盡力了,無愧於自己出演的角色。

  江瑟所飾演的蘇溢確實出色,可再美的紅花,也需要電影中合格的綠葉的襯托。

  沒有自己與她的對手戲,光靠江瑟,這部電影也撐不起來的。

  她付出過努力,為什麼不應該有期待呢?她來到這法國電影節,就是為了來拿到一個可能會屬於自己榮譽的。

  有什麼好丟人的?

  她身邊的人都在替她遮擋著記者的問話,都怕鏡頭、流言傷害到她,助理用外套把她臉擋上,就連陶岑也覺得羞恥了,可她沒想到,說這些話的會是江瑟這個『對手』。

  陶岑抓緊了外套,將擋在臉上的外套取下,旁邊助理緊張兮兮的想要替她重新拉上,深怕下一刻記者們唯恐天下不亂的問題、拍照又來了。

  「陶姐……」

  宋佚舉起雙臂,想把她臉擋住,陶岑把他手格開了,搖了搖頭:

  「不用了。」

  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

  這麼多年風風雨雨的都總是能走過來,不能因為這樣一個失誤,反倒畏縮了。

  當年的她可以從一無所有,僅憑著一腔野心與慾望走到現在,沒道理年紀漸長,閱歷豐富,經歷的風浪多了,反倒遇到挫折就走不動了。

  她還是那個陶岑,這點風浪不能將她擊垮!

  她挺直了腰,撥了撥頭髮,甚至讓一旁化妝師替自己簡單的整理了一下妝髮,重新出現在鏡頭前時,她還是那個陶岑,不會在此倒下!

  這一場採訪由最終法國電影節會場保全人員的出面制止而結束,今晚之後的江瑟轟動了華夏。

  網絡上、電視上及報章雜誌娛樂版面,頭版頭條都是她,提及了她的美貌、她的作品、她的鎮定不迫,及法國電影節閉幕儀式上的一番可稱為教科書級別的演講。

  江瑟參加完聚會,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她卸妝的時候,莫安琪從包裡將手機取出來了。

  工作用的手機上已經收到了許多媒體、同行發來的恭喜短信,莫安琪準備替她一一的回答。

  而江瑟的私人手機上,除了有裴奕發來的消息外,戴佳、聶淡等人都來恭喜她了,中間還夾著幾個馮中良的電話。

  江瑟看到馮中良電話的時候,愣了一下,馮中良打電話來的時間是一個多小時前,算算時間,馮中良打電話來的時候,國內已經三四點多了。

  這個時候,馮中良應該已經睡了。

  就算是他強撐著身體在看法國電影節閉幕儀式的頒獎典禮,可典禮完結之後,他也應該睡的。

  他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大好,帝都的這個時節夜裡寒涼,小劉也不可能由著他性子讓他熬夜的。

  就算是他想念自己,但也知道自己在晚宴之後會參加一些聚會,回酒店的時間不可能太早,一般情況下,江瑟會第二天再給他回電話。

  為什麼這個時候,馮中良卻突然打電話來了?一打還打了好幾次。

  江瑟一瞬間腦海裡閃過好幾個不好的念頭,她怕這幾通電話不是馮中良打的,而是小劉用馮中良電話打來的,她擔憂馮中良出什麼事兒了。

  一想到此處,她手直發抖,身體發軟,連手機幾乎都要拿不穩了。

  她此時關心則亂,完全沒想到馮中良如果真出事,不止小劉要打電話來,裴家那邊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動靜,裴奕是一定會想辦法通知她的。

  拿著手機撥了回去,此時國內應該已經六點多了,她還擔憂電話會許久才打通,沒想到才剛響兩聲,便被人接起來了。

  「瑟瑟……」

  馮中良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宿未睡的疲憊、沙啞,但從口音裡仍能聽出他並沒有江瑟先前想像的糟糕的情況,江瑟大大鬆了口氣,還有些後怕:

  「爺爺,您嚇死我了。」

  她那顆心還沒有落回原位,此時仍七上八下的『撲通』亂跳,下一刻馮中良說的話,又把她這顆心吊起來了:

  「瑟瑟,馮南出事了。」

  馮南被綁架了!

  她已經失蹤了三十多個小時,開始的時候,香港那邊還瞞著。

  當初馮南被馮中良找人強行送回香港,讓馮家那邊的人把她看嚴了,哪知她中途溜了出來,還一通亂說,當時惹了大禍,得罪了裴家,還讓香港這邊的人遭到了馮中良一頓斥責。

  自那以後,馮家對她看管便更加嚴厲了,身邊跟著她的傭人也加了兩個,就為了防止她逃了出來亂說。

  這一次她開始失蹤的時候,馮欽輪及其他人都以為馮南也是像上回一樣溜了,畢竟她先前做過一樣的舉動,大家都沒往其他方面想。

  馮欽輪當時在想,這事兒不能讓馮中良知道,以免讓父親斥責他連人都看不住。

  他原本打算著,自己把馮南一找到,她要是惹了禍,到時想辦法替她填了也就是了,這樣既不用驚動馮中良那邊,又能把事情圓滿解決,最多下次把她再看更牢一些就行了。

  開始馮欽輪還挺生氣的,覺得這個女兒年紀越長,越不像話。

  可隨著她失蹤的時間一長,還沒有消息傳來,才漸漸覺得不對了。

  她這一次不見,沒有像上次一樣鬧出大事兒,且失蹤時馮南的包還在女傭手裡,裡面現金、銀行卡、手機都在,這些東西她都沒拿,沒錢、沒聯絡工具,她就是想跑,又能跑到哪?

  一天時間過去,仍不見馮南之後,馮家人才慌了,想到了當初她被綁架的情景。

  馮欽輪讓人搜遍了馮家每個角落,查過信件箱、包裹及郵箱,連公司地址也查過,沒有發現有威脅信的存在,沒有人發信件來威脅馮家。

  到了這樣的地步,馮家人自然也不敢再瞞了,當即有人打了電話通知馮中良。

  這個『孫女』內裡雖然變了,但仍頂著馮南的『殼』,不是說棄就棄的。

  馮中良當即坐私人飛機趕回香港,調查馮南行蹤,問過她身邊的人,得知她在出外逛街的途中失蹤,失蹤前是進了一個試衣間換衣服,兩個女傭提著手袋在外等候,直到長時間沒出來,兩人覺得不對勁兒,進去一看,馮南已經不見了。

  當時查找無果,兩人都覺得是馮南想辦法逃了。

  馮中良看了店舖監控,才確認馮南被綁架。

  「那個綁架了馮南的,瑟瑟,可能就是江至遠了。」

  他說這話時,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心中十分複雜。

  事實上對於這個結果,馮中良是一點兒不意外的,江至遠這一年的時間行蹤成謎,他這樣的人,沒有工作、沒有朋友,不需要社會的認同,不在意自我,當有一天,他瘋狂了想做一樁事,他也不會去考慮更多的後果。

  他早就已經在為『收拾』馮南而做準備了,辭去工作,遠離監控,綁架馮南,只是早晚的事情罷了。

  馮中良唯獨沒想到的是,馮家當年沒有準備,讓江至遠綁架得逞,如今馮南身邊看管的人如此多,他還是成功了。

  只是馮中良感到有些遺憾,也為這樣的情況感到有些難過。

  《一線生機》首映的時候,他曾與江至遠相約看過這部電影,江至遠當時明明已經答應他收手了,可惜最終馮南的不懂收手,將他激怒。

  他的逆鱗在江瑟,願意為了女兒『贖罪』,這種『懺悔』的行為,不代表他這樣的人物真的『知錯』,只是他對於現實的一種『妥協』罷了。

  當有一天,這個人發現對規則『妥協』也無用的時候,可能他會按照他心裡認同的規則行事了。

  可惜江瑟了。

  她是自己『真正』的孫女,卻因差陽錯成為『仇人』的女兒。

  當歷史再一次重演,當江至遠的想法與當年的他已經完全不同,當年馮南被綁,江至遠要的是錢,如今馮南再次被綁,江至遠是不是就要命了?

  江瑟沒有說話,她此時其實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她抓著手機,十分用力才能維持著鎮定,不讓手機掉下。

  今晚拿到電影節的『影后』獎的震憾,遠不如此時馮中良說的話對她的影響大。

  她沒想到事隔二十多年後,還會再有一天,從馮中良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江至遠再一次綁架了『她』,雖說還沒有確切的消息確定是他,但馮中良既然敢這麼說,應該十有八九了。

  「其實爺爺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這個事情跟你說。」

  電話裡,江瑟的呼吸聲都本能的放輕了,馮中良能理解她此時的感覺,她心裡必定是一團亂麻。

  「可是爺爺又不想瞞你,這些事情,都跟你有關,你是應該知道的。」

  江至遠綁架馮南,不過是因為『女兒』罷了。

  江至遠這個人太危險了,這一年馮中良都在讓人追蹤他的下落,但這個人十分狡猾,能在管控嚴格的情況下通過非正常手段來到香港,在馮家早有準備的情況下得手,還在眾目睽睽中把人帶走,這已經不得不讓馮中良頭皮發麻。

  「除了是擔憂馮南之外,我也擔心你。」

  江瑟的身份,天知、地知、她知、裴奕和馮中良也知。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馮南應該也能隱約猜到的。她不是真正的馮南,這個人來歷古怪,據裴奕猜測,她與原本的『江瑟』應該有仇的,所以才頻頻針對江瑟。

  如果這個人與另一個『江瑟』熟悉,她必會發現現在的江瑟與她認知中的『江瑟』的變化,再加上自己與江瑟的親近,再加上江瑟的性格,只要馮南聰明一點,總能推理出來的。

  她要是猜出江瑟真實的身份,又落到了江至遠的手上,馮中良不知道江至遠有一天發現真相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了。

  所以他思來想去,仍是給江瑟打了這通電話,把馮南被綁架的事情告訴了她。

  這也是給她提前提個醒,讓她多注意一下。

  他怕,他怕江至遠瘋了。

  她曾經在江至遠手上受過傷,那種惡夢,一次就夠了。

  馮中良努力想過想要保護江瑟,在得知江瑟真實的身份,知道馮南不是自己一手帶大的真正孫女時,馮中良之所以沒有過多打壓馮南以出氣的原因,也是怕馮南猜到江瑟身份,怕她狗急跳牆,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他曾經想過,馮南應該怎麼辦,不能打、不能殺,她年紀不小了,在娛樂圈裡也沒混出成績,總不能把她這樣一直拘禁著。

  女孩子長大總是要嫁人的,她現在年紀大,名聲又不大好,上流社會中與馮家門當戶對的,估計也不大可能要她。

  她當年自己挑選了趙君翰,鬧著要跟趙君翰在一起,兩家有合作,她與趙君翰還有未婚夫妻的名義,馮中良便想著,馮南跟趙家的事,是不是可以辦一辦了。

  雖說她近些年跟趙君翰已經疏遠,但眼下趙家是她最好的選擇了,他準備親自出面替她談,有他這把老骨頭在,趙家將來不會太過為難她。

  他做這些,不惜放下臉面跟趙家聯絡,為的也是她能領自己這份情,對江瑟好一些,有些話不要亂說罷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將事情辦妥,馮南就出了事,她落在江至遠手上,難保不會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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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09:20: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一章 重演

  馮南要是真說了,江至遠會是什麼反應,馮中良是想都不敢想的。

  當這樣一個無法無天的危險人物,在為了女兒再次鋌而走險,卻從馮南口中聽到一些『真相』,他會做出什麼事情,馮中良不敢去想了。

  除了擔憂這些,馮中良其實還有些替馮南擔憂的。

  她落到了江至遠的手上,這麼長時間了,是死是活還不清楚。

  雖然知道她活著可能會給江瑟帶來威脅,但人年紀大了,總歸是心腸軟的,也不願馮南就這麼沒了。

  可是這些話,他只能藏在心頭。

  「超群有沒有說,讓你晚些時候回國。」

  馮中良忍下心裡的憂慮,又關心起江瑟的行蹤。

  其實江瑟的行程,他與裴奕都是知道的,也明白江瑟身邊人不少,她自己當年遭遇過綁架,她也是十分仔細小心,不會落單的。

  再加上這件事兒裴奕也知道了,他肯定會讓人好好盯著,不會讓江瑟出事的。

  但馮南被綁架的事兒仍讓馮中良不安,他這個歲數,是再經受不起任何打擊了。

  「電影上映之前,是要回去的。」

  江瑟下意識的開口,此時她覺得渾身輕飄飄的,雙腳像是踩不到實處,腦海裡亂糟糟的:「爺爺,還沒有找到,『他』的下落嗎?」

  「沒有。」馮中良開口道:

  「他有心要躲,是早做了準備的。」辭了工作,花用的又是現金,沒有交際圈,沒有朋友,連網絡也不用,這事兒還不能鬧大了,他的身份特殊敏感,是『江瑟』的生父,一旦鬧大雖然對於江至遠有利,可對江瑟來說又毀了。

  只能像現在這樣,大海撈針似的。

  「你能在國外多呆一段時間,就儘量多呆,注意不要一個人落單了,偏僻的角落不要去,回國之後也不要將行蹤公佈,阿奕那邊已經知道了,會安排人保護你的。」

  馮中良細細的叮囑,江瑟沉默了片刻,問他:

  「他,他會,殺了『她』嗎?」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馮中良擔憂的,聽到江瑟問起,馮中良就是長時間的沉默,直到江瑟又喊他:

  「爺爺?」

  「我不知道。」馮中良聲音嘶啞,語氣裡透著無可奈何。

  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結果,馮南再不令人喜歡,她就算是不知道從哪來兒的,佔了『馮南』的皮囊,但她總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馮中良也希望她能活著。

  但馮中良也清楚,這個希望只是微乎其微,江至遠做了這些,估計就沒想著要留馮南性命的,所以馮南失蹤到現在,半點兒線索都沒有。

  掛了電話之後,江瑟神情怔忡,莫安琪等人覺得她表情有些不大對勁,但也以為她只是今日太過疲憊罷了,倒沒想到其他。

  陳善興奮的在跟她提起今晚她演講之後帶來的良好結果,給她念各大媒體、影評人對她的評價,還有影迷的誇獎,可江瑟這會兒哪裡還有功夫聽這些?

  她勉強聽莫安琪把明日的工作說了一通,明日還有工作,莫安琪等人坐了一會兒,很快告辭回自己的房間了。

  屋裡只剩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江瑟才開始肆無忌憚的發抖。

  她強撐著精神跟裴奕打電話,裴奕說:

  「不要擔憂。」

  與馮中良略顯疲憊的聲音相比,他的音調沉穩、有力,帶著極強的安全感,讓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他綁架了馮南,已經是不知悔改了,爺爺那邊借了些人去香港查他下落,一旦發現,可以先擊斃的。」

  他不會給江至遠可趁之機,馮家先前找不到他,跟馮家是生意人也有一定關係的,再加上江至遠確實會躲,人又謹慎、狡猾,可他此次主動綁架馮南,透了行蹤露了馬腳。

  裴家這邊已經查出了他如何去香港,追查到他下落,只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只是馮南的死活,就不能保證了,不過裴奕也不在乎。

  「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當年的事情不會再出現了。」他等到現在沒睡,就知道江瑟是會給他打電話來的。

  她抓著手機,耳朵裡能聽到自己身體中血液『嘩啦啦』的流,能聽到她心臟『噗通噗通』的急促跳動。

  她相信裴奕的話,知道他是能說到做到的,他說了裴家派人追查江至遠,發現就擊斃,不會讓他傷害自己,江瑟相信他是會做到的。

  可是,她不知怎麼的,聽到這個事情,心中十分沉重。

  「阿奕,阿奕,不行,不行的。」她有些想哭,她以為聽到江至遠這個曾經給自己帶來極大傷害、陰霾的人會出事,自己應該鬆了口氣,從此高枕無憂,但其實並沒有。

  興許是因為她的重生,興許是因為她佔了江至遠的女兒的身體的緣故,興許因為江至遠綁架馮南的舉動是為了她,想要替她將『障礙』掃除。

  不管是為了什麼,她沒法做到心安理得。

  她捂著眼,仍覺得眼皮酸脹,眼眶中有淚水在滾動,一點一點從緊閉的雙眼間滲出。

  「他為什麼要綁架馮南?是不是因為我?」

  裴奕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她這麼聰明,其實他不說,她都是猜得出來的。

  「阿奕,我不想要這樣。」她心中亂七八糟的,說話也語無倫次,但裴奕實在是太瞭解她了,她可能自己都不明白她內心的感受,但他從這些隻言片語裡,依舊能摸索出她這會兒心中的想法。

  她冷淡的外表下,其實是擁有相當柔軟、溫暖的內心,她的性格,是不能讓她在『佔有』了江瑟的身體之後,再轉頭談及對江至遠當年的『仇』。

  無論這種重生,是不是她想要的,但她既然得到了,便也該挑起相應的責任與義務,這一點從她對待杜昌群一家、對待周惠的照顧上便能看出。

  裴奕目光柔和,他的女孩兒,無論樣貌有沒有變化,身份、地位、名字都變了,可她的內心卻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可是如果不這樣,他將來可能會傷害你的瑟瑟。」他輕聲的呢喃,其實內心深處堅若磐石,半點兒都沒有因為她的話動容。

  她可以堅持她的原則,這些沒有原則的事,他可以來替她做。

  在他心裡,她才是最重要的,他不管什麼原則、道理,只要江瑟好好的。

  「別想太多,畢竟人還沒找到呢,找到了再說。」他溫柔的安撫江瑟,心裡卻在思索著如何將江至遠找出。

  江瑟點了點頭,聽他又安慰了自己幾句,叮囑她早些休息,不要心理負擔太重,說了許久才掛了電話。

  那手機因為電話打得太久,被江瑟一直握在手心裡有些發燙了,江瑟盯著手機屏幕,睡意全無。

  裴奕瞭解她,同樣的她也是瞭解裴奕的。

  他們找不到江至遠,說他早就辭了工作,換了手機號碼與住處,沒有人知道他的聯絡方式,所以暫時查不到他的下落。

  但江瑟不知道為什麼,卻想起一件事了。

  一年多以前,《神的救贖》上映前,她前往美國宣傳及參加『百年電影人』慶典活動時,接到過一通陌生的來電,當時打電話來的人一直沉默著沒有開口。

  這件事情她一直埋在心頭,誰都沒說過。

  她這個手機號碼,是她的私人號碼,知道的人並不多,裴奕替她處理過,如果不知道她的號碼,能胡亂撥通打來她手機上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

  當時她就懷疑打電話來的人的身份,思索過許久,最終沒有驗證,但她卻下意識的將這個陌生的號碼存起來了。

  算算時間,從馮中良、裴奕話中所說的關於江至遠的信息裡,有提到過他辭職、隱匿的時間,與這個時間是相差不多的。

  她猶豫半晌,手指滑過屏幕,找到那個被她保存起來的電話號碼,那上面的一串數字其實她已經能背下來了。

  這一年多的時間,她有時也會把這個手機號碼調出來看,猜測那一晚打電話來的人的身份。

  江至遠,這是你麼?

  她的手指幾次移到電話號碼上,想要點下去,又總猶豫著。

  江瑟自己都沒想到,兜兜轉轉的,以前給她帶來陰影,讓她多年以後想起來都會懼怕,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如今有一天,她卻會生出主動想要聯絡他的念頭。

  命運的安排總是如此巧妙,當年綁架她的匪首,會在多年後成為她的『父親』,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於她的生活之中。

  這電話號碼,撥出去了,就回不了頭。

  爺爺今晚的電話,已經將情況跟她說得很清楚了,江至遠綁架了馮南,馮南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江瑟』,她對於自己是心懷怨恨的,如果猜出她就是『馮南』,在落到江至遠手上之後,為了求得自保,把這樣的情景跟江至遠一說,她這通主動打過去的電話,又會引來什麼樣的後果?

  江至遠要是知道,他當年綁架並差點兒殺死的孩子,有一天會成為他的『女兒』,他又會怎麼做?

  江瑟想著想著,忍不住自己都笑了。

  爺爺要她小心一些,裴奕讓她不要擔憂,她深呼了一口氣,將這個號碼按了出來,指尖在屏幕上摩挲許久,想了想仍是撥出去了。

  馮南還在他手裡,不知道是死是活。

  爺爺雖然打電話來時,嘴上沒說,但她心裡卻清楚馮中良是怎麼想的。

  他雖然重視親情的關係勝過血脈的樞紐,可馮南畢竟還頂著他孫女的名頭,身體中流著馮家的血液,他可以不親近、不關注,但也是不希望馮南出事的。

  她不希望爺爺難過,雖然馮南給她惹過麻煩,是個威脅,但她也想馮南活著。

  她當年差點兒折於江至遠之手,如今也不想江至遠因為自己,再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電話打了出去,她提心吊膽的,深怕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江瑟從沒覺得時間這樣難捱過,電話撥通的那兩秒時間裡,她想了許多。

  懷疑自己先前的猜測是不是錯了,可能一年多前那一通電話不是江至遠打來的,興許真的只是誰打錯了。

  又懷疑這電話可能就是江至遠的,也怕這麼長時間,這個謹慎的人,早就將號碼換過了。

  馮中良與裴奕都說過,他狡猾如狐,平時從不跟人聯絡,手機號先前用的也是沒有登記過身份證明的那種,換得很快的。

  她胡思亂想了許久,心臟從一開始『咚、咚、咚』的平緩跳動逐漸轉為急促的『咚咚、咚咚咚咚……』,且有越來越急的趨勢,電話終於撥通了。

  『嘟……』

  當第一聲電話提示音響起來時,江瑟渾身寒毛都立起來了,手臂上直泛雞皮疙瘩,房間裡開著的暖氣,都不能遏制住她從腳底躥起的那股寒流在她身體中肆虐的遊走。

  『嘟……』電話開始響第二聲提示了,電話另一端的人還沒有接。

  她開始想,電話另一端的人到底是不是江至遠,如果是,他知道這通電話是自己打來的嗎?如果他知道一切,他會接自己電話嗎?接通之後他應該說什麼,而她又應該說什麼?

  她忐忑不安極了,心中直打鼓。

  電話的提示音也不知道響了多少下,她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後來的不安,甚至有些失望於自己是不是猜錯時,原本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突然一亮,那顯示正在撥打中的電話,一下就被接通了。

  『嘟』的提示音截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無比安靜的沉默。

  手機上已經開始計著通話的分秒數,江瑟看了幾眼,確認是電話對面的人把電話接起來了。

  電話兩端的人都在沉默,時間一分一秒的在走,江瑟這一刻只覺得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向她擠壓過來,讓她周圍空氣稀薄,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她的手在抖,全身急速流淌的血液讓她身體冰涼,酒店房間的燈光下,有細細的灰塵在空中湧動。

  對面的人沒有掛電話,這無疑是為江瑟的猜測更添佐證。

  她深呼了一口氣,舔了舔嘴角,想著要怎麼去開這個口,最終她說:

  「我是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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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09:20: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七十二章 聯絡

  昏暗逼仄的屋子裡,青色的煙霧繚繞,門窗已經被釘死了,清晨初生的太陽透過由木條釘著的窗柩縫隙灑進屋中。

  那屋子已經年久失修,透著一股木料被腐蝕、發霉後的特殊味道,地面扔了一地的菸頭,江至遠的臉隱藏在黑暗之中,唯有將那煙霧吸進肺腑時,透過燃起的一點兒火紅的光亮,才能隱約看到他臉上的神色。

  江瑟打來的電話,這個號碼他倒背如流,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準備幹這一票之前,他控制不住,曾跟江瑟打過一通電話,不是想要打擾她的生活,也不是想要試圖向她索取什麼。

  他只是一個人太久,實在想要聽聽女兒的聲音罷了。

  不是透過電視、不是透過網絡,不是聽她說給別人聽,不是透過那些記者採訪的鏡頭,而是讓她純粹的跟自己說上那麼兩句,哪怕她就只是問一聲:「請問您是誰?」,對江至遠來說都已經足夠。

  那是他唯一一次衝動行事,透露了自己的號碼、行蹤,他當時覺得,自己沒出聲,江瑟又很快警惕著掛了電話,應該是猜測有人打錯了,他沒想到,她會記得,並將這個號碼存了下來,並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打過來了。

  江至遠吐了吐嘴裡的煙渣,任由電話響著,轉頭去看了看角落。

  那裡一個人被五花大綁的捆著,旁邊堆了他簡單的行囊,裝滿了他這一生所有的行李:兩件舊衣服、一些廉價快餐食品、幾條香菸,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了。

  他生時赤條條而來,死後也一樣東西也帶不走。

  從他準備向馮南動手,決定替女兒除去這樣禍害,他就沒想過還要再活著。

  馮南躲在角落,已經有些神情恍惚,精神潰敗了。

  她才被綁來時,還曾威脅過他,說要對付江瑟,被他收拾過後,老實多了,一頓胡言亂語,說江瑟不是江瑟,不是他的女兒,是早年被他綁架過的馮南,說得振振有詞的。

  從聽到馮南說的話後,江至遠就一直坐在這裡,動也沒動過。

  那些原本預計省著要抽上一個星期的煙,被他拆了大半。

  他一直在想馮南的話,一直在想江瑟是不是他的女兒,他從昨天坐到現在,動也沒有動過,直到江瑟的電話打來了。

  他一向警惕,手機號碼是當初在香港坐牢時,想法弄來的,旁人都是不知道的,他在辭職之後才拆開來用,這個手機號碼唯一聯絡過的人就是江瑟。

  就打了那麼一次電話,她就記下來了。

  她是明星,身邊有朋友、有同事、有親人、有丈夫,這麼多人跟她聯絡的情況下,她還能記得這個號碼,並把它存了下來,這不是父女血緣天性的敏銳,又是什麼?

  他不應該接這通電話的,可他能拒絕溫暖、拒絕陽光、拒絕整個世界,卻唯獨沒有辦法拒絕他的女兒江瑟。

  江至遠的手伸了出去,將已經響了好幾聲的手機接聽鍵按了下去,免提被打開了,他的煙抽得更急,黑暗的空間裡,有一種名為沉默的分子在空氣中肆意活躍著。

  電話那一邊的人不說話,他也沉默著,氣氛幾近凝固。

  他回憶起當年跟女兒僅有的相處時間,那時她還在襁褓之中,連話都不會說,卻能衝他笑得甜如蜜,縱使『哇呀呀』的用他聽不懂的話跟他打招呼,都能讓他心軟得一塌糊塗。

  那時父女之間,尚且還能有『溝通』,沒想到時至今日,就是隔著電話,彼此之間卻連陌生人都不如,連話都沒法多說。

  那些回憶對江至遠來說彌足珍貴,他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當年那樣的笑容。

  但不知是不是時光走得太快,他改變得太多,現在想要牽動嘴角,卻不如當年那樣的容易了。

  他從馮南口裡知道在這一年時間裡,她所獲得的榮耀,知道她結婚了,是嫁進了裴家,相當顯赫。

  她說江瑟其實是馮南,新婚的丈夫是當年馮南的青梅竹馬,她說了很多,哀求著他把她放了。

  可他不聽,她到底是自己的女兒江瑟,還是自己曾經綁架過的那個女孩兒『馮南』,現在的馮南說了不算,得由江瑟自己來說!

  他沒開口,他似是在等著什麼,電話另一端的女孩兒最終率先開口,聲音裡還聽得出是有些緊張的:

  「我是江瑟。」

  她說她是江瑟。

  她說她是江瑟!

  江至遠僵硬的嘴角揚起來了,他抬手捏住被自己夾在嘴裡的菸頭,深吸了一口,最終徐徐吐出一口煙霧,將那菸頭在自己腳邊的泥土地上捻熄了。

  她仍是他的小公主,是他的骨血,是他血脈傳承,是他心頭的那塊肉。

  她是他江至遠的女兒,她沒有說她是馮南,江至遠的手開始抖,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目光裡的神色越來越柔。

  「我知道是你。」

  她的聲音一開始是有些慌的,他還聽得出來她極力的想要平靜、鎮定,那些被她試圖隱藏起來的害怕被她略帶顫慄的聲音出賣,江至遠伸出手,試圖想要用這個動作安撫他的女兒。

  他想跟她說,怕什麼?他就是傷害了自己,也絕對是不可能傷害她的。

  縱使有一天他理智全無,不記得自己,也不會不記得自己的骨肉。

  「是你帶走了馮南,對嗎?」

  她真聰明。

  江至遠含笑點頭,他記得女兒才剛出生不久,整宿得讓人抱著才肯睡著,一放床上就哭。

  那時周惠嫌這小丫頭磨人,罵上兩句他也不捨得。

  周惠不抱,他就一直抱著不撒手,左哄右搖著,看她攥著小拳頭睡了,哪怕有時周惠說他實在太寵,他就跟周惠說過,他們的女兒非常聰明,將來一定是有大出息的。

  「你在哪裡?」

  她又問,「還在香港嗎?」

  他沒開口,從椅子上起身,近乎貪婪的將耳朵貼著手機屏幕,聽她說話,把她的聲音牢牢記在心中。

  可惜她問完這話,興許是因為江至遠沒有答覆的原因,她也沉默了許久。

  她不說話了,他就有些急,張了張嘴角。

  電話這一邊,江瑟有些忐忑不安的,她先前說了這麼多,卻沒得到半點兒回應,好在那未掐斷的電話,又讓她心裡對於這電話另一端的人是江至遠的把握多了七八分。

  她心中七上八下的,如果這是江至遠,如果他綁架了馮南,如果像爺爺所說的一樣,他從馮南口中知道了自己並非江瑟,他此時的沉默,又是在想什麼?

  「我現在還在國外,會盡快定機票回香港,如果你還在香港的話,我到時想要見你一面。」

  江瑟深呼了一口氣,趁著自己內心中理智尚能克服那絲恐懼的時候,把自己想說的話一股腦的說出口:

  「在此之前,馮南要是真的在你那裡,暫時先不要傷害她,好麼?」

  她輕聲的央求,其實心裡對於『他』會不會答應,半分把握也沒有。

  他要是知道自己不是江瑟,面對自己的話,他又會提出什麼樣的要求?她胡思亂想,還在猜測如果這電話另一端的人真是江至遠,他興許會冷笑著,像她記憶中關於江至遠的印象一樣,神情漠然,眼神冷酷。

  她咬了咬牙,手掌緊握成拳給自己加油鼓勁,正想要再說點兒什麼,許久之後,一直沒有出聲的電話另一端的人,終於順從的應了一聲:

  「好。」

  聲音有些啞,像是已經很久沒跟人交流過了,說話時有種生疏彆扭的感覺。

  是江至遠的聲音。

  他的聲音已經在江瑟心裡紮根生長,記憶相當牢刻。

  可此時他的聲音又與她印象中有些不同,不再是淡漠無情的語氣,視人命為草芥般,帶著一種讓人心底發寒的感覺,彷彿全無情緒起伏,這會兒的他雖然開口講的字也不多,但語氣溫和,飽含順從,似是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她又有些惶恐,覺得自己興許是聽錯了,這個人,哪裡會是能這樣溫順的,爺爺說過,他的危險程度勝過猛虎。

  確定了這電話的主人是江至遠後,江瑟就心中一定,他答應了跟她見一面,暫時不會傷害馮南,雖然他答應得輕易,但不知為何,江瑟隱約覺得他應該不會食言。

  「那我先掛電話了,回香港之後,我會跟你再聯絡。」

  她捧著電話等了一會兒,沒聽到江至遠再說其他的話,便試探著再開口,她話音一落,他隔了許久,又應了一聲:

  「好。」

  這一次說話,便比先前要流暢了許多。

  江瑟屏住呼吸,按了掛斷,直到電話斷開後,她心臟才開始瘋狂跳動。

  胸腔裡像是住了一隻兔子,跳得她頭暈目眩的。

  她喘息了好久,許久才緩了過來。

  猶豫再三,又打了電話給馮中良,告訴了他江至遠的手機號碼,讓他照這個手機號碼查下去,應該能查得出來江至遠的行蹤。

  裴奕那邊她不敢說,他隱藏得再好,她也感覺得出來他發現江至遠行蹤之後會怎麼做。

  可是馮中良這邊就不一樣了,他查出江至遠下落,就算是為了自己,爺爺也會把這事兒捂著,讓人不要聲張的。

  為了自己著想,他不會處決江至遠,也不會把事情鬧大,江至遠如果還沒對馮南怎麼樣,爺爺會想辦法把事情善後,馮南也能活著,馮中良不會傷心,江至遠也不會有事的,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

  「你跟他聯絡了?」

  電話裡,馮中良聽到江瑟的話,震怒無比:

  「你什麼時候跟他聯絡的?」

  他迭聲的問:「爺爺不是跟你說過,讓你多注意著?你怎麼拿到他電話號碼的?你怎麼聯絡上他的?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危險?馮南在他手上,會說什麼樣的話,我們都不清楚,你為什麼就不肯聽我的話?」

  江瑟還沒敢跟他說,自己決定跟江至遠見面的事兒,怕他血壓高了。

  他罵了半晌,最後說得唾沫都乾了,才臭著臉警告江瑟不要再管這樁事了,不准再跟江至遠這樣一個危險的人物私下聯絡。

  江瑟為了寬他的心,一一答應,兩人說了一陣,馮中良看了看時間,才急急忙忙準備掛了。

  有了江至遠的手機號,要想找到他就不難了,也就是時間的問題而已,他也怕拖延的時間越長,出現的變故也多。

  馮南要是出了意外,這事兒就不好摀住,小事也要變大事了,他急著要下去安排人手。

  這一夜許多人都睡不著,江瑟也難得的失眠了。

  她點開了通訊錄上夏超群的頭像,夜已深了,夏超群還沒睡,還在加班加點的工作。

  江瑟提出了自己要臨時趕回香港的要求,這要求挺突兀的,一些原本定好的活動恐怕都得改期或推掉了,這些前期的工作都是夏超群聯絡來的,這次臨時因為自己的私人原因要改變行程,江瑟也感到內疚。

  「為什麼?」

  夏超群的消息很快的就回了過來,她的信息如她給人的印象一樣冷靜,彷彿並沒有因為江瑟臨時的行程改動而惱火,只是在問她要一個理由。

  「我得回一趟香港。」

  江瑟發出去這一句消息,夏超群那邊回道:「準備幾點?」

  她得到了答案,沒有再追問,這是江瑟最喜歡她的一個地方了,她永遠知道分寸,知道問到哪裡便可止住,不會再挖掘下去了。

  「越早越好。」

  江瑟說完這話,頓了片刻,主動將自己的事情分享給她,這一刻夏超群之於她,不僅僅是工作上攜手並進的合作夥伴,而是一個可以依賴的朋友,可以分享心事的姐姐:

  「我的父親綁架了馮南。」

  她打出『父親』兩個字時,還有些彆扭,猶豫了好一陣,最終卻不知道怎麼跟夏超群解釋自己與江至遠之間一團亂麻的關係,仍是將這條消息發送出去了:

  「我懷疑他在香港,我跟他聯絡了,讓他在香港等我。」

  「要我幫忙嗎?」

  夏超群的回話出乎了江瑟意料,她原本以為,夏超群應該將私人與公事分得很清楚,不會把私人情感帶進工作關係中,此時她願意說出這些話,證明在夏超群心裡,可能她也不僅僅是合作夥伴及帶的一個藝人而已。

  「不用了。」江瑟拒絕了她的幫忙,約半小時後,江瑟收到了一班前往香港的定票信息,夏超群打了電話過來:

  「飛機五點半起飛,我通知過安琪了,定了車,讓她送你去機場,你換好衣服,她該來接你了。」她頓了片刻,聲音依舊平靜無波:「你自己小心一點,要記得,你跟世紀銀河的合約,還有好多年才能完成呢!」

  她這彆扭的關心隱藏在冷淡的語氣之下,江瑟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我知道的。」她應道,「超群姐,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好喜歡你的?」

  「嗯。」她淡淡道,「掛了,還有工作。」

  她行事一向這麼利落,江瑟笑笑,換了衣服之後,莫安琪很快過來了,她還不知道江瑟突然要回香港的原因,但也看得出來江瑟心情似是有些不好,識趣的沒有多問什麼。

  夏超群定的是直飛的機票,這個時間能臨時拿到這樣一張票,顯然她也是費了一些周折,江瑟回到香港,從機場出來時,已經是將近凌晨四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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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三章 天性

      打開手機先給夏超群發了信息,示意自己已經到了香港,馮中良及裴奕那邊她暫時還沒有打電話回去。

      為了掩人耳目,她混在了另一波航班的人群裡。

      往來拖著大包小包行李的旅客中,江瑟挽著一隻小包,哪怕戴著口罩,髮絲掩面,但她瘦高的身材、出眾的氣質依舊讓她在人群中相當引人矚目,行人頻頻轉頭看她,猜測著她的身份。

      她站在機場外,風迎面刮來,凍得她一個激靈,夾雜著絲絲透人心脾的涼意,路燈下,那細雨霖霖,像是飄在空中散不去的霧氣。

      人來人往的機場邊,江瑟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她從來沒有過像此時此刻一樣,不知道究竟該去哪裡。

      出租車在她身旁停下,車門打開了,她坐了上去,司機問她去哪裡,一連問了兩聲,見她沒有回答,以為她聽不懂,又換了華夏語及英文分別問了一句。

      「去……」

      她剛一張嘴,便又語塞,讓司機稍等,自己拿了手機,撥了江至遠的電話。

      雖然昨晚在電話中的時候,她說了要跟江至遠見一面的,但真正要見到他了,她仍舊心頭打鼓。

      跟他說話,和跟他見面,那是兩回事,她知道自己此時的處境有多危險,她是見過江至遠最可怕一面的倖存者,對他畏懼感極深。

      那種恐懼伴隨了她二十多年的時光,直到後來才逐漸在裴奕幫助下,慢慢撫平自己的心理陰影。

      這一次再見面,他可能從馮南口中已經得知自己不是他真正的『女兒』,知道自己有他電話號碼,可能會將他電話告知別人。

      江至遠這個人心裡如何想的,沒人能說得清,當他發現自己受到威脅的時候,江瑟很難保證他會做出什麼事情。

      他可能會懷疑江瑟想見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引蛇出洞,興許會做個陷阱,等著自己鑽進去。

      馮中良說過,相比起二十年前的他,此時的他無疑是更難預測。

      早年的他還有顧忌,所以被捕之後,認下所有罪行,老老實實在牢裡蹲了十九年的時間。

      但現在的他要是知道真相,再沒有弱點,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瘋狂行徑。

      她將手機捏緊,後背透出冷汗,撥出去的手機號顯示正在佔線中,這一個沒打通的電話讓江瑟鬆了口氣。

      將口罩往下拉了一些,江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重新將江至遠的號碼撥了出去,仍是提示佔線的消息。

      應該是爺爺那邊在拿到江至遠的手機號後,一直試圖跟他聯絡,或是做了什麼手腳的緣故。

      她放棄了想打電話過去的打算,編輯了一條短消息發了過去:我在香港,你在哪裡?

      江至遠那邊很快打了電話過來,這個是江瑟原本所期盼的事兒,可真正事到臨頭,她又有些猶豫。

      電話響了幾聲,前頭開車的司機都不由自主轉頭來看她,江瑟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將手機接了起來。

      「我在……」

      江至遠的聲音有些沙啞,說了一個大概的位置。

      他真的在香港,他所說的位置臨近海灣,有香港最高的山頭的美稱。

      山上多是富人別墅,山頂風光絢麗,夜晚能將整個香港夜景盡收眼底,在英女王時代,有『維多利亞的眼睛』的說法,相當出名。

      與二十多年前相比,他確實有了很大變化,綁架了馮南,還大搖大擺的不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躲,反倒選了這麼一個知名的地方,難怪馮南失蹤了這麼長時間,馮中良等人仍全無頭緒。

      她定了心神,跟出租車司機說了地址,這個時候去『維多利亞山』的人並不少,

      凌晨的時候,許多喜歡登山、晨跑的人,總會選擇這麼一個地方鍛煉的。

      但此時時間也實在是太早了些,更何況江瑟一看就是剛下飛機不久,沒有準備,身上穿著也不像是要運動的樣子。

      司機心裡雖然好奇,但好在並沒有開口多問,直接就往這個地方開了過去。

      而此時香港裴奕的家裡,他端著一杯茶,聽著別人匯報的消息:

      「半小時前太太的飛機應該已經落地,但是仔細查過那一班航班出來的人,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從昨晚江瑟打了電話過來之後,裴奕就覺得不大對勁兒,一直讓人盯著法國那邊的消息。

      夏超群在替江瑟定了回香港的機票之後,裴奕第一時間就收了這個消息,立即也跟著先一步趕來香港。

      在機場安布了人手,準備盯著江瑟的航班,發現她人後第一時間就把她帶回家。

      江至遠那邊,一直遲遲找不到他下落,但只要江瑟在他眼皮底下,他也好安心,哪知盯梢的人還是把江瑟看丟了。

      他緊握著茶杯,忍著心裡的怒火與焦急,好在他早就做了第二手打算,讓人盯住了江瑟的手機。

      她與江至遠聯絡的時候,消息與對話都傳進了裴奕耳朵裡。

      這會兒他顧不得去想江瑟怎麼知道的江至遠的聯絡方式,也顧不得去想她為什麼會突然想要主動去見這個她本來應該避之而唯恐不及的男人,他只擔憂江瑟的安危。

      得到了江至遠的下落行蹤之後,他急急令人準備,一面是準備直升飛機,一面是準備車輛趕往江至遠所說的地址。

      「可您是私下過來的,老爺子那邊還不知道。」

      匯報的人有些猶豫,裴奕揮了揮手,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那些,現在爭取的是時間,要趕在江瑟見到江至遠之前,把她攔下才行。

      江瑟乘坐的車輛一路開往江至遠所在地,香港的夜景帶著一種迷離的美,這個時間段人不多,車也不少,有種異樣的寧靜。

      出租車上的價格表一路往上跳,路邊兩旁景後飛速的後退,證明著她在離江至遠越來越近。

      說來也奇怪,她本以為自己會慌張無比,惶恐難安的,可真正事到臨頭,她反倒開始鎮定。

      車子停在山腳下,她付了錢下車,天邊已經透露出一絲曙光,朦朧的光線下,海潮退去,吹來的海風都帶著淡淡的腥氣。

      江至遠應該在不遠的地方等她,甚至有可能已經發現了她到來,說不定躲在某個角落,監視著她的動靜。

      她不後悔自己獨自來這一趟,唯一有些遺憾的,可能是沒能在來這一趟之前,再見一見裴奕。

      不知為什麼,她隱約有那麼一絲篤定,總覺得江至遠不會傷害自己。

      雖說這種感覺實在沒來由,也不大靠譜,可能裴奕和馮中良得知她的想法,一定會罵她的。

      她拉了拉肩上的背包,走了兩步,順著江至遠之前的提示,往一頭的道路走去。

      這個時候路上的人並不多,時間太早,爬山、晨跑的人都還沒有出現,周圍只能聽到海浪拍岸的聲音及海風吹過草叢時『沙沙』的聲響。

      她打了裴奕的電話,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在睡覺的,可她在他面前時,總是仗著他的喜歡而任性。

      他電話接得很快,一張口就問:

      「在哪裡?」

      從他話裡的意思,江瑟就知道他應該知道自己行蹤了,她沒想到他反應這樣快。

      「在『維多利亞的雙眼』這裡。」她老老實實說出自己所在的地方,那裡正是江至遠所報出的地名,裴奕這會兒坐的車子趕來,哪怕那車速飆得很快,但仍沒趕上她的速度。

      「不要去,瑟瑟,聽話。」

      他忍了焦急,柔聲勸她:

      「你要見他,等我到了之後再說。」

      她看不到裴奕的臉,但也知道他此時必定是急得上了火,還耐著性子哄她。

      江瑟從來不覺得自己任性,她的性格馮中良曾經評論,說少年老成,安靜內斂,行事循規蹈矩,很少有出人意料的舉止,爺爺有時還嫌她太過聽話安靜,不像是個年輕人。

      她笑了一聲,「阿奕,別擔憂,我只是見見他,有些話,應該要我跟他說的。」

      她抓著手機,感覺到電話另一端的愛人急得聲音都有些失色,不免心疼:

      「不要害怕,他應該不會傷害我的。」就算有馮南胡說八道,可她的身體中流淌著的,仍是江至​​遠一脈相傳的骨血。

      「不要見他瑟瑟,等著我過來好嗎?最多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就可以。」

      他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過,明明心中又急又火又怕,對著她卻又發不出來半點兒脾氣:

      「等我一起,我求你了,瑟瑟。」他幾乎要哭了出來,那種感覺,實在是一言難盡。

      「我只是去跟他見一面,說說話。」她安撫著裴奕:

      「看看馮南是不是還活著。」

      「她有什麼要緊的,活不活著跟我有什麼關係?」她在裴奕心中,連與江瑟的一根頭髮絲兒都不能相比。

      更何況馮南落到江至遠手裡,純粹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如果不是當時她心懷惡意,又哪會招來這場橫禍的?

      「你不要管她,她是咎由自取!等著我過來,到時你要見他,我都陪著你。」

      她鼻尖泛酸,眼中氤氳出水霧,聽著他的話,眨了眨眼,又把那絲水氣逼了回去,他急得聲調都變了,她哪裡還忍心讓他這樣提心吊膽的,因此點了點頭:

      「好吧。」

      她說了自己所在的位置,離江至遠所說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她還沒見到這個人,又叮囑裴奕再慢一些,車子不要開得太快,自己會在這裡等他一路過來。

      他鬆了口氣,還不肯掛電話,讓她隨時保持著手機暢通,怕她不聽自己的。

      江瑟又應了一聲,攏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抬頭的時候,無意中就遠遠的看到上山的路口邊,站著一個人影。

      那人影也不知什麼時候在那裡的,也不知站了多久,影子與矮灌木叢的倒影融合,要不是她往那邊看了一眼,可能還不能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他這個人。

      江瑟嚇了一跳,手裡抓著的手機都差點兒掉了,她吞了口唾沫,電話另一邊裴奕沒有聽到她說話,有些警惕的在喊:

      「瑟瑟,瑟瑟!」聲音有些凌厲。

      她頓了頓,舔了舔嘴唇,抓著包的帶子,像是想要藉此給自己增添一些勇氣。

      那人影也在往她這邊看,隔著遠遠的距離,看不清他臉的輪廓,但依稀看得出來是個身材消瘦卻高大的男人。

      他顯然已經發現江瑟注意到他了,但卻並沒有往這邊過來,這樣的距離及他靜靜的站立的舉動,給了江瑟安全的感覺。

      「我在這裡。」她安撫裴奕,試探著往這個人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她心裡打著鼓,越走得近,就越看得清。

      江至遠站在那裡,穿著一件洗得泛白的夾克,雙手揣在兜中,頭髮被海風吹得有些凌亂的樣子。

      他與天色幾乎要融化為了一體,看著江瑟走得越來越近。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抓了下頭髮,忍住心中的忐忑,他雙手仍抄在兜中,沒有抽出來,這無疑是讓江瑟略微安心。

      「過來看看。」他沉默著,許久之後才憋出一句話來。

      當著江至遠的面,江瑟坦然的將還沒有跟裴奕掛斷的手機放進包裡,他看了一眼,並沒有制止的意思。

      「我老公的電話,他總是擔心我,不肯放心,還請你見諒。」

      「應該的。」他有些貪婪的盯著江瑟,近距離觀察她的眉眼與舉止,像是要把她的模樣、神態牢牢的記進心裡。

      他這麼聰明,當然明白江瑟當著他的面說這些話,做這些事的意思,無非也是給他一個『警告』,證明裴奕已經在來的路上了,讓他有個顧慮。

      這孩子知道自保,實在不愧是他的女兒。

      他也是擔憂,接到江瑟電話的一剎那,就早早的『出門』,也怕她路上出個什麼意外。

      說來不怕人笑,他這一生,還少有嚐到忐忑、惶恐的滋味兒,也不是愛胡思亂想的人,可從知道她要過來之後,就總想著,怕她坐上了黑出租車,怕司機不是好人。

      這條路上一早總會有晨跑的人,外面像他這樣的壞人很多,他自己幹過壞事,也怕女兒碰到這樣的事情。

      所以一早就在這裡等著,看她下了車,看她站在那裡打電話,直到她發現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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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影響

      江至遠的臉與江瑟的記憶相重疊,但他的語氣、神態卻又與她印像中的那個人截然相反的樣子。

      他的眼神裡不再帶著戾氣,甚至溫和里透著幾分小心翼翼,還有些許克制。

      真正的江瑟比熒幕上的她要更瘦一些,外套包裹著她纖細的身體,她一隻小巧的肩頭掛著背包的帶子,哪怕那包並不沉,但他卻總想替她分擔一些。

      他揣在兜里的手握了握,摸到一個仍在不停響著的手機,他掏了出來,看了一眼,想也不想便往公路的一側用力扔了出去。

      手機遠遠被拋出海灘外,滾了幾圈之後落在沙子上,還能看到閃爍的燈光的樣子。

      江瑟看了一眼,他動了動嘴唇,出聲解釋:「已經沒有用了。」

      他目光落在女兒臉上,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成年之後的她,不是透過報章雜誌,不是透過新聞視頻,而是她真實的站在自己面前,能讓他看清那與自己相似的眉眼,及繼承了自己頎長的身形。

      這一次的見面,與當年《迷失之城》上映時,他在IMAX影院樓下與她碰面那一次是不一樣的,他不再躲躲閃閃,而是坦然的站在她面前,目光可以描繪她的模樣,把她的影像牢牢刻畫在心裡。

      那支手機本來就沒用了,之所以一直沒扔,不過是心裡存著那麼幾分念想而已。

      他曾經用這個號碼打過電話給江瑟,可能在他心中,也是幻想過有一天江瑟會覺得那通不說話的來電有古怪,會撥還過來。

      本以為這只是一個夢想,江至遠實在是沒想到過這夢想會成真。

      江瑟不止是撥打了電話回來,還約了他要見面,這一天他所得到的,比自己所渴求的更多一些。

      他側開身體,讓出身後一條上山的小道:

      「走一走吧。」

      江至遠的眼裡,有著太多的東西,江瑟低下頭,鼓足勇氣往前邁了一步,她沒看他的臉,自然發現不了他臉上此時露出的笑意。

      這一條上山的路相當乾淨,沿路十分安靜,只聽得到兩人走路時發出的聲響,及海浪拍岸及海風吹過灌木草叢的『沙沙』聲。

      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江至遠是已經習慣了沉默,他早年的時候有太多話想跟人說,但多年的牢獄之災,倒讓他習慣了有事悶在心裡,久而久之,便成了沉默寡言的人。

      江瑟則是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一個曾經綁架過自己,險些要了她命的人,多年以後,她重生成他的女兒,佔有『江瑟』的身體,當初那個差點兒害死她的人,則成為了她的父親,世界上有些事兒,實在是很難說得清。

      這樣悶著走了許久,天邊太陽露出一角,曙光照亮了海平面,也把前面的路照亮了許多。

      江瑟額頭、鼻尖佈滿汗水,她走得不算快,可與江至遠同行,仍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壓力,她埋頭走了一陣,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抬頭時才發現不見了江至遠的影子。

      她吃了一驚,側身去看,卻見他落後自己將近十來米遠的距離,依舊是雙手抄著兜,依舊是步伐不急不慢的樣子。

      「累了嗎?」

      她從包裡拿出紙巾擦了擦臉頰,一面站在原地等江至遠,問了一句。

      包裡裴奕的手機還沒掛斷,顯然聽著這邊的動靜,她拿起手機,試著叫了裴奕一聲,很快得到了他的回應。

      江至遠搖了搖頭,這點兒路程他當然不累,他只是走在後面,看她大步往前的樣子,充滿了朝氣。

      他透過此時的江瑟,遙想她才蹣跚學步時的樣子,至今她走得這樣穩,是不是與以前摔多了跟斗有關係。

      這樣的話他沒法問出口,他也沒有資格,他第一次後悔自己當年的貿然舉止,讓他失去了陪她成長的樂趣。

      他錯過了她成長的每一個瞬間,沒有聽到她叫『爸爸』時的樣子,不知道她為了學會『走路』,摔過多少次,也不知道她怎麼磕磕碰碰的走到如今。

      但他喜歡她現在步伐穩健的樣子,看她迎著朝陽所在的方向,一路前進,他總是倍感欣慰。

      他不是走不動了,他只是希望這一條路再短些而已。

      他明白自己做過什麼,也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從她打來電話約了自己見面不久,他就收到了馮家那邊不停打來的電話消息。

      江至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馮家會想辦法打通權限關節,透過網絡定位他的地址。

      很有可能這一條路走不完,馮家的人就會出現,甚至不用等著馮家的人出現,她的丈夫會搶先一步到達,把他帶走的。

      他多希望時間就留在此時,她偏著頭看他,臉頰微紅,額角、鼻尖帶著汗珠,帶著些嬌憨的樣子,全無防備。

      「應該半山腰了。」

      她深呼了一口氣,那清冽的風灌進她嘴裡,讓她精神一振,這個時候時間還很早,天才將亮,可能晨跑的人才剛從家中動身,這一路沒人打擾,最早的風景留給了她與江至遠兩人。

      他點了點頭,有些遺憾這條路實在是太短了些。

      江瑟等了他一會兒,卻見他仍站在原地,似是有意的在與她保持距離,心中那口氣略略鬆了些。

      她轉身去看另一側,翠綠環抱的山巒下是層層疊疊的高樓,那海灣被圍在其中,清沏如寶石。

      朝陽鋪灑在海面上,是一幀美不勝收的風景。

      裴奕應該已經在趕上山的路途,她拿著手機,跟他說話,讓他腳步放慢一些,不要著急。

      她知道裴奕擔憂她的心情,為了安他的心,一路都沒有關閉手機,可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去面對、去解決。

      她與江至遠不急不緩的前行,那些後來晨跑的人及上山的遊客超過了兩人,已經跑往山頂。

      路途人煙多了起來,不像先前那樣的寧靜。

      兩人到了山頂時,已經是三個多小時之後了,天色已經完全大亮,山頂的廣場前,已經有了人的說話聲。

      江瑟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坐下,江至遠則在離她約一米遠的地方也坐了下來。

      「這裡夜晚的時候,比現在更好一些。」

      江至遠突然開口,江瑟有些詫異。

      與他相處的情景,沒有她想像中的可怕,周圍有人的說笑及裴奕沒有掛斷的電話,無疑是讓她心安無比。

      一路走來天色逐漸明亮,與她記憶中暗無天日的木屋又是截然相反的環境,他的態度讓她意識到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而非不可戰勝的惡夢。

      他也會說話,會流汗,會呼吸。

      江至遠沒有得到江瑟的回應,卻也不以為意,他有很多話想跟江瑟說,哪怕她露出奇怪的表情,更有可能她並不想聽,但他卻又害怕自己這不說,就再也沒有了跟她說話的機會。

      「可惜沒帶你晚點來看,夜晚的時候,那邊海港的燈光亮著,可以坐一坐纜車。」

      其實他也沒坐過這個東西,就這段時間總看有拖家帶口的遊客牽著孩子、家人的手,或驚喜、或害怕的上去,他便有些羨慕。

      這樣的機會,可能他一生也是不會有的。

      江瑟沒出聲,聽他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之前就見過你一面。」

      「我知道。」

      江瑟低垂著頭,「幾年前IMAX影院,我跟馮南說話那一次。」

      江至遠愣了愣,忍不住露出笑意,江瑟抬頭看他:

      「是不是從那時起,你就有想要再綁架她一次的打算了?」

      江至遠仍在笑,她很認真,雙眉擰出皺褶:

      「你做這些事,是不是因為我?」

      他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但顯然江瑟猜測的是事實。

      「你明不明白,」她雙手握成拳,緊貼著肚子,身體彎曲,臉貼著膝蓋,把手藏起:

      「我需要的,不是要你這麼做。」

      她的身體縮成小小的一團,江至遠臉上肌肉緊了緊,想伸手去安撫她,卻又苦無自己的沒有資格。

      他嘴唇動了動,離她又遠了一些,怕自己靠她太近,會讓她不喜。

      「我只是一個很自私的人,不喜歡欠別人,也不喜歡人家欠我的。」她趴了一會兒,淚水把膝蓋上的褲子布料浸濕,她又去翻包,從裡面拿出紙巾:

      「馮南確實對我懷有惡意,但是這樣不是解決的方式。」

      如果說未來她一帆風順的生活,會以江至遠綁架馮南的方式而得以實現,那她一生可能都無法安寧。

      她沒辦法看著一條人命因為自己的關係而消失,她也沒有辦法讓江至遠以這樣的方式彌補他的『女兒』。

      她得到了『她』的身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她趕回來制止江至遠,不是要救馮南的性命,也不是因為馮南而置自己於險地,除了不想無端背上一條人命外,她還有種對於『江瑟』虧欠的感覺。

      有些話,『江瑟』是沒有辦法再說的,但她還可以。

      她仍畏懼江至遠,不能把他當成自己的父親,但她也不想看到他為了替『自己』解決麻煩,挺而走險,做出錯事。

      「這樣是不對的,沒有人有權利可以傷害別人。」她抬頭勇敢的直視江至遠的眼睛,不閃爍、不迴避,以表明自己決心:「每個人做過的選擇、做過的事情,都會為將來帶來許多影響與改變。」

      她是、原『江瑟』也是。

      細細想來,如果沒有這一場重生,照原本『江瑟』的生活軌跡,她生活在杜家這樣的環境下,母親懦弱不堪,杜昌群對她無比厭棄,動輒打罵修理,養成她乖張暴戾的性格,得不到家庭的溫馨,得不到父母的關懷,受同母異父的弟妹排擠,一心一意想要出人頭地。

      也許如『她』原本的計劃一樣,十七歲就放棄讀書,進入社會,照『她』本來所設想的進入娛樂圈裡。

      『她』混得好與不好,江瑟不知道,但從『她』能與馮南這樣的人認識並結下仇怨,她大概也能猜想得出來一些。

      試想一下,如果江至遠當時沒有做錯事,親自教導女兒,原『江瑟』的童年不會這樣悲慘,哪怕日子再艱難,也不會艱難成她才重生時那個樣子。

      「我只是想要把我給你帶來的影響清除。」

      江瑟的話說完,江至遠沉默了很久,才開口。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希望看她哭的人,可偏偏此時讓她哭的,卻是自己。

      有些『影響』,哪是那麼容易清除的,江瑟環抱著自己,他一直在看江瑟,那目光極為深沉,有種絕望與希望交織的複雜情緒被他困在眼底:

      「你恨不恨我?」

      他意有所指,「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但我仍然希望聽到你叫我一聲。」

      說這話時,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脆弱,充滿了希冀,帶著些央求的樣子,看著江瑟。

      女孩兒低垂著頭,抿著嘴唇,他那雙眼裡的神彩漸漸暗淡,最後變得寂靜,像一汪死水,再掀不起波瀾的樣子。

      他神情平靜到近乎木然,許久之後笑了一聲,那聲音有些淒涼,有些嘆息,還像是有些遺憾,又彷佛十分了然,早猜到這樣的結局。

      他嘆了口氣,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起身,看了遠處一眼。

      江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遠處裴奕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看著這一邊坐著的兩人,目不轉睛。

      怒火中燒的馮中良拄著拐杖,冷冷的注視著江至遠,氣勢不減當年,讓江至遠想起當初那個領著警察破門而入的老人。

      他有些欣慰有兩個這樣關心自己女兒的人,他坦然的看著裴奕,欣賞的打量他,問江瑟:

      「這就是裴奕?」

      她看到裴奕與爺爺一起出現的那一刻,那雙眼睛都亮了起來,心底最後一絲關於綁架這事兒的陰霾隨著這兩個關心她的人出現而在慢慢被驅散,她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嗯。」

      「他對你好不好?」

      江至遠看到她的表情,心情有些複雜,既為女兒開心,又有些酸楚,他已經知道裴奕的身份,知道裴家是個什麼樣的門第,也明白裴奕有多優秀。

      但他不管這些,他在意的,只是這個男人對不對他女兒好而已。

      江瑟有些意外他會問這句話,但隱約間又理解江至遠問這話的意思。

      這種感覺有點兒陌生,她還不太能適應,但她還是道:

      「他對我很好,很喜歡我,在意我,怕我出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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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 報應

      「那我就放心了。」江至遠牽了牽嘴角,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遠處裴奕與馮中良已經往這邊走近,他們身後的人也跟著過來,他站著沒動,像是一隻甘於等待被捉的困獸似的,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其實他想過女兒興許是不想認他的,畢竟他不是一個好的父親,可是當真正確認她不認自己的時候,他仍感到絕望無比。

      當她連『父親』都不願意叫他的時候,在外面、在牢裡,活著或者死去,對他而言是沒有任何分別的。

      「你如果想要馮南活著,你就去救她,跟馮中良說,她在原本的老位置。」他笑了笑,「如果不想救她,就忘了我說的話,你要好好的。 」

      他看著江瑟,眼裡有不捨、有欣慰,那眼神深沉,眼珠極黑,有一種濃濃的絕望抱成團,像片厚厚的雲層,把原先他眼中的那絲希望屏蔽。

      馮中良與裴奕已經過來了,裴奕身後的人站到了江至遠身側,他束手就擒,裴奕臉色鐵青,伸手來摸江瑟的臉,那手還是抖的,問她:

      「沒事吧?」

      她把他嚇壞了。

      江瑟搖了搖頭,馮中良冷冷看著江至遠:

      「你等著把牢底坐穿!」

      他並不在意,目光只看江瑟,有些可惜自己與女兒相處的時間是這樣短暫,也可惜女兒長到這麼大,他還沒聽到過她喚一次自己。

      當年他第一次坐牢時,她年紀還小,還不到說話的時候,如今她會說話了,卻因為種種原因,而不願意張嘴。

      可能這就是報應!

      「我以前是不相信報應一說的,現在卻信。」他低頭垂眸而笑,嘴角邊露出淡淡的笑紋:

      「我在牢裡,對我女兒可能是件好事。」

      他說到這裡,下一刻又抬起了眼皮,挑了挑眉,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仍是無所畏懼:「至於我坐不坐牢,不在於你們,得看我閨女的意思! 」

      江至遠話中的含義值得人深思,馮中良下意識的去看江瑟,他又道:

      「當年我輸了。」他指的是當年綁架失敗,被馮中良所擒,「如今我卻贏你。」

      不管是『馮南』還是江瑟,如今這是他的女兒,身上流的是他的骨血!

      他看著馮中良鐵青的臉,笑了起來:「不管你認不認我,不管你叫不叫我一聲,我依然是你的父親。」

      說到這裡,他又看裴奕,他笑的時候樣貌與江瑟極像,眼角的皺褶帶出風霜的痕跡,眼神有些狠:

      「小子,對她好一些!」

      他沒有參加過江瑟的婚禮,遺憾的失去了牽她走向幸福的機會,卻說出了與婚禮當日現場,跟馮中良一樣的話語。

      馮中良愣了愣,兩人曾因為同一個人而對立,恨不能對方去死,卻又因為同一個人,而感受到相似的心境。

      江至遠說完這話,也不再去看江瑟的臉,轉頭道:

      「我的女兒,可交給你了!」

      馮中良忍住心中的複雜感覺,看到裴奕著緊江瑟的樣子,她躲在裴奕懷中,仗著裴奕拿她沒法子,拿裴奕當成擋箭牌在使。

      「不聽話!」馮中良恨恨的罵了一句,這一路得知她跟江至遠見面的時候,馮中良急得差點兒心髒病都要發作了,這丫頭實在是太過任性。

      小時都沒這麼不聽話過,反倒長大了倒像是有叛逆期,他手裡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

      「都是阿奕給慣的!」

      「爺爺,您不要再責備她。」

      裴奕先前也擔憂,但看到她沒事兒就放心了,他哪裡捨得讓江瑟受馮中良責備,連忙出聲護著,馮中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沉著臉道:

      「你再這樣慣著,以後更無法無天的。」

      馮中良話是這麼說,但聽到裴奕對江瑟的維護,依舊鬆了很大一口氣。

      他率先責備江瑟,就是怕裴奕心中怒火翻騰,如今他這樣一罵,看裴奕維護的樣子,估計兩人私下也沒有大的問題。

      解決了這樁事情,他還急著要問馮南的下落在哪裡,馮南不能出事,她一出事,紙包不住火,哪怕馮家捂得再緊,難免也會漏出一些小道消息,牽扯到江至遠,可能會給江瑟帶來一些麻煩的。

      「走吧。」他敲了敲拐杖,示意身邊的人帶著江至遠先離開,站在江至遠身旁的人推了他一下,他卻沒動,只是看著遠處。

      江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他視線所在的方向,是天空中正緩緩上山的纜車,透明的玻璃裡,隱約可以看到坐在裡面的歡喜的旅人,應該是一家三口,一個小孩子被大人護在懷中,手指著遠處,其樂融融的樣子。

      她目光閃了閃,心中像是被人擊打了一拳。

      馮中良看江至遠站著沒動,不由有些惱火,厲聲道:

      「你還想耍什麼花樣?」

      他深深的看了江瑟一眼,可能這是兩父女此生之中第一次交談、上山、看日出,興許將來他都不一定能再看到江瑟,他只是想再多看幾眼,以便能熬過接下來的牢中的光景而已。

      江至遠被人推著帶上了車,他還在回頭看江瑟與裴奕相依偎的情景。

      車門關上之前,他仍在看著江瑟所在的方向,馮中良站在外面靜靜看他,許久之後沒有忍住,問了一句:

      「瑟瑟打電話來的時候,你應該知道你的號碼暴露了,為什麼不關機?」馮家根據他的電話號碼,查到他所在的位置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他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這個時候,唯有關機才能保全他自己,但他不止沒關,反倒任由馮家的人一直打他電話,直到確定他所在的具體位置。

      三個多小時前,江至遠才把這手機扔掉。

      依他謹慎的性格,他不應該犯如此低級的錯誤的,如果他不暴露行蹤,這一次大家要想找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馮中良對此實在是很好奇,他做了萬全的準備,卻因為這樣的失誤而落網,等待他的,可能是法律的嚴懲。

      「我的女兒要打電話來約我見面,我為什麼要關機?」

      他笑了笑,被抓之後十分平靜,一如二十多年前,沒有歇斯底里的不甘與掙扎,平和得不像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綁匪。

      馮中良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馮家僱傭來的人將車門關攏,擋住了外面的光線,也擋住了他看江瑟的目光,車子駛離下山,把他與江瑟之間的距離逐漸拉遠,最終徹底斷開,再也沒有關聯。

      他心底像是破了個大洞,什麼歡喜、疼痛都感知不到了,他眼睛中的留戀、不捨,最終變為麻木、平靜如兩潭死水。

      山頂之上,江至遠已經走了,裴奕還有些餘悸:

      「怕不怕?」

      那些開始因為她不聽話而生出的焦慮、恐懼,在此時化為心疼,先前馮中良責備她幾句已經讓他不捨得,這會兒他自然更不會再去出口斥責江瑟。

      他與她十指相扣,握得極緊,以此來安撫自己心中的後怕情緒。

      「開始是有些怕的。」

      江瑟知道裴奕心底的擔憂,哪怕是被他抓得有些疼,卻並沒有抽回手,反倒也用力反握著他,跟他在山頂散步、看周圍的風景:

      「可是漸漸的就不怕了。」這一次與江至遠見面的情景,讓她確認了童年時期的那些夢魘只是來源於她內心的恐懼,「他沒那麼可怕,我怕的,一直以來都是被人放棄。」

      怕她在馮家,是可有可無的人,怕父母、親人、朋友心裡對她的死活並沒有那麼在意,怕被父母放棄,怕親情在馮家這樣的地方薄如紙而已。

      「當我想到,我來的時候,你還在擔心著我,怕我出事,求我別見他,要哭出聲的時候,我就沒那麼害怕了。」

      因為她知道他就在自己後面,他會盡全力趕來的,她知道這一次裴奕、爺爺都不會放棄她,心底一踏實,面對江至遠的時候,就覺得他也沒那麼嚇人。

      裴奕握著她手掌放在唇邊,輕輕的親吻:

      「我一直跟在江瑟後面。」

      他趕到之後,江瑟在他眼皮子底下了,他才鬆了口氣,知道她的心,沒有打擾她與江至遠的見面,怕她留下心結。

      他知道她『佔有』了『江瑟』的身體,在面對江至遠的時候,她應該是有一種複雜的心理,這種結還需要她自己去解,他不能代替。

      哪怕他恨不能事事都替她解決了,哪怕他想把她捧在掌心,含在嘴裡寵著、疼著、愛著,不讓她承擔風雨。

      青梅竹馬的長大,多年的相伴,雙方之間知根知底、心意相通的感情總是這樣,不需要多餘的眼神,不需要贅述的解釋,他理解她、她也明白裴奕想說的意思。

      「阿奕,謝謝你。」她頭一偏,靠在裴奕肩頭,臉頰還在他肩上蹭了蹭,主動承諾:

      「以後我會多聽你的話,不會再這樣讓你擔心。」

      她說到這裡,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江,」她剛一張口,便抿了抿唇,換了個稱呼:

      「他提到了馮南的下落,我應該跟爺爺說一聲。」

      裴奕目光閃了閃,拉開外套,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進去,嘴唇貼著她髮絲,輕聲的呢喃:

      「瑟瑟,這個人她不屬於這裡。」

      他話裡的意思,江瑟明白。

      馮南對江瑟來說,是個不定時的炸彈,她對江瑟懷有惡意,這一次落江至遠手中,可能還向江至遠說了一些東西。

      她先前就鬧過一場,試圖毀掉江瑟名譽,如今她再次被綁架,很有可能她被救出來之後,不會胡言亂語。

      這些道理江瑟都明白,她放開與裴奕緊握的手,改而以雙臂圈住他勁瘦有力的腰身:

      「我都知道。」她的聲音被裴奕的外套擋著,有些含糊不清:

      「只是我嚐過被綁架過的滋味兒,明白那種感受,她是什麼樣的來歷,什麼樣的人我不清楚,也不想再問,她未來會怎麼樣,跟我也沒有關係。」但她明白那種身處絕境的惶恐,懂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

      如果馮南有一天出事,是她咎由自取,與江至遠無關,與她無關,她自然不會這樣在意。

      她打了電話給馮中良,說了馮南的下落,難得爭取來的假期,她與裴奕乾脆也在香港好好玩了兩天,小小的放縱了一下自己。

      馮南的情況不太好,她身體、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折磨與打擊,整個人情緒瀕臨崩潰,她連江至遠、江瑟的名字都不敢提起,習慣躲在陰暗的環境裡。

      裴奕去見她時,她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一點兒腳步聲都足以令她渾身直抖,張著嘴一臉驚恐,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不管你是裝瘋賣傻,還是真的。」他的聲音冷峻,高大的身形在房間裡形成足以讓馮南窒息的陰影,讓她喘不了氣,她抓著脖子,那指甲把脖子抓得血跡斑駁,她張著嘴,痛苦的大口喘息,像一條缺氧的魚。

      「但你最好是不要再打什麼主意,也不要再胡說八道,試圖毀壞我老婆的名聲。」他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看著床上努力縮成一團的人:

      「你跟『江瑟』之間的恩怨,應該留在你原本生活的時代裡,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恨,但我知道你有父母親人。」

      她重生之後,應該是查過自己的信息,當時留下了痕跡。

      裴奕這話一說完,馮南身體抖了抖,顯然是聽進了他的話,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清明。

      「你知道的,要讓你閉嘴,有很多種方法,但我希望是用更文明的方式。」

      他走之後,馮南用水果刀割傷了自己,試圖自盡,幸虧被人及時的發現。

      不知道江至遠做過什麼,她連聽到江瑟的名字都會發抖,連與『江』字有關的東西都不能提,聽到都會發了瘋似的。

      這顯然是江至遠有意為之,她這樣子,不可能會再說出什麼事。

      身體上的傷可以治療,心理上的陰影卻不是那麼容易就好的。

      夏超群那邊打了電話,讓她明日要趕回帝都,《犯罪嫌疑人》的首映禮就在明日晚,她這個拿到了法國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的主演不能缺席。

      裴奕那邊因為裴老爺子的急召,已經先一步回西九洲,他這一趟匆忙趕到香港,回去還要對老爺子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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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六章 權利

      江瑟晚一天回去,臨行之前她來看馮南,馮家將她安置在香港頂級私人醫院的套房裡,照顧她的是兩個下人,馮家的人看得出來老爺子對她的態度,沒一個來看她的。

      那間頂級療養病房,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兩個女傭一臉為難之色:

      「江小姐,可能馮小姐會傷到您。」

      她是裴家的『太子妃』,又是格外得馮中良眼緣的晚輩,兩個照顧馮南的佣人都對她十分在意,深怕馮南此時『瘋瘋顛顛』的,會傷到她。

      「我會注意的。」江瑟抱著一束花,兩個女傭看她溫和卻堅定的神情,最後無奈的離去,還在江瑟的叮囑下關上了門,守在門口,既是防著有人闖進來,也是怕馮南突然暴起傷人,傷到了這位裴奕的眼珠子。

      馮南躺在床上,聽到江瑟的聲音就一直在抖,摩挲著床單發出『西西索索』的聲音。

      江瑟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她抖得更加厲害,掙扎間發出『咚咚』的聲響。

      今日的天氣並不好,還下著小雨,江瑟將帶來的花放在一旁,看到床上抖個不停的馮南,她死死閉著眼,身上大汗淋漓,整個人都彷彿才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之所以沒有躲起來的原因,是她四肢被固定了起來,防止她抓傷自己,她臉頰、脖子都是傷,張著嘴,卻喊不出聲音。

      這模樣,與江瑟重生之後,第一次見她時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房間裡裝修精緻,以馮家的財力,為她安排的療養病房自然是最好的,裡面一應俱全,江瑟拿了一支花瓶,進洗手間裡接了些水,出來將自己帶來的花拆開,馮南閉著眼睛,沒有喊出聲音,但她的神情卻已經展現出歇斯底里的狀態了。

      「這裡,我也住過的。」

      江瑟將那些花一朵一朵拆開,插進花瓶裡:

      「也不敢拉開那些簾子。」

      她的話讓床上躺著的馮南睫毛顫了顫,眼皮下的眼珠滾了滾。

      江瑟的話,從側面驗證了馮南以前的猜測,她確實不是『江瑟』,反倒可能是『馮南』本人。

      長久以來一直的懷疑,在此時得到了證實,可證實又能如何?

      窗外的天色灰濛蒙的,這點兒亮光,已經讓馮南不敢睜開眼睛。

      「可是它不拉起來,你永遠從這裡走不出去。」江瑟拿了把剪刀,在修剪花枝,把這束自己帶來的花,一枝枝插進花瓶裡:

      「我知道那種感覺。」她的話讓馮南渾身重重一抽搐,江瑟卻像是沒看到似的:

      「沒有人能救你,像是大家都已經放棄了你的感覺。」

      馮南的絕望應該比她更深,因為那時她尚且還是從滿懷希望到絕望,而馮南是一開始就忐忑不安的。

      如裴奕所說,她不屬於這裡,馮家裡沒有一個親人是真正屬於她的。

      當年的馮欽輪夫妻在真正的女兒被綁架時,都醉生夢死,更別提現在被綁架的馮南芯子裡並不是那個真正的『馮南』,馮中良知道這些事。

      在馮南心中,恐怕絕望之處在於,這個世界沒有她的位置,她像是一個藏藏躲躲的小偷,怕被人發現自己真實的身份,隨時提心吊膽的。

      馮中良在猜出江瑟真正身份之後,對她十分疏遠,她又報復過江瑟,馮中良心中必定是恨她的,在馮南看來,恐怕認為自己被綁架之後,馮中良應該是希望她去死的。

      「但是爺爺從知道你失蹤之後,一直就在找你的下落,想要救你。」

      馮南下意識的睜開眼,眼裡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只是下一刻她又像是被亮光灼傷了眼睛似的,牢牢將眼皮合上了。

      江瑟斯條慢理的,把那束花兒插進瓶中,為這蒼白的房間增添了幾絲活力把花瓶抱到一旁的小桌子上,收拾著地上的東西:

      「不管你『我』之間有什麼恩怨,我希望到此為止,馮南,我不欠你什麼的。」她直起身,看著躺在床上的女人,第一次面對『她』時,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彷彿從靈魂到心靈,都徹底解脫,與『馮南』這具身體、這個身份劃清了關係。

      「我不知道你重生的原因,但既然上天有這樣的安排,給你這樣的機會,希望你能好好珍惜。」

      馮南的眼角有淚珠浸了出來,從兩側太陽穴滾落沒入髮梢裡,「你……」她哽咽了一聲,聲音有些粗啞,剛一開口,就抖得不成型。

      她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江瑟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在江瑟注視下,她感覺自己無所遁形,彷彿從裡到外,都已經被看透似的。

      「重生不是為了讓你可以為所欲為,不是為了讓你害人出氣,可能只是因為命運憐憫你的不如意,格外對你開恩,讓你能夠有機會重來,過屬於自己想要的生活,彌補以前的不足,更加珍惜一切而已。」

      這些話,是江瑟重生之後,慢慢領悟到的,現在說給馮南聽。

      「你,你說這些……」馮南緩緩開口,每說幾個字,就打一次嗝:「也是,像他一樣,想威脅,威脅我,不要亂說話嗎?」

      江瑟站在床邊,緩緩點頭:

      「是有這麼一個意思。」她笑道:「不過也是希望你可以珍惜自己。」

      她看著這身體,樣貌有些熟悉,此時卻又十分的陌生:

      「希望你得到了『她』的同時,也能盡盡本份,不要只索取,而將其當成天經地義。希望你可以做好一個馮家的女兒,不要讓爺爺操心。」

      江瑟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以前馮南總覺得她可惡無比,有前世的因果在,是怎麼看她也不順眼的,覺得江瑟實在是面目可憎。

      但她此時站在自己床邊,淡然溫和,沒有嘲笑鄙夷,跟自己講道理,與馮南印像中的江瑟有天差地遠的區別。

      她前世一直想像過馮南千百遍的樣子,出身中南實業的千金,定居法國,卻仍讓江華集團的趙君翰想起來仍讚歎,哪怕是多年不回來,趙家依舊不願取消婚約的女人會是個什麼模樣。

      她從很多人口中聽說過『馮南』,氣度出眾、大方得體,是名門閨秀,她以為,學會了禮儀,學會了一些心機,學會辨識名牌,穿戴珠寶首飾,她以為自己已經成了『馮南』,此時才發現,她跟真正的『馮南』之間,差著那麼遠的距離。

      『氣度、得體』,不僅僅是刻板的印象,而是那個人真正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含著笑看她的樣子。

      「爺爺跟我說,已經為你談妥了和江華集團趙家趙君翰的婚事,你養好了身體之後,就可以舉辦婚禮。」

      馮南聽到這裡,掙扎的動作漸漸停止,被固定住的雙手也握成拳,眼裡透出一些光澤。

      「有馮家在,有中南實業做後盾,有爺爺親自替你談婚事,趙家不會為難你。」

      馮南慢慢安靜,那顫個不停的睫毛卻開始濕濡,臉繃得很緊,牙齒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痕。

      「結婚後好好過你的日子,不要再折騰。」江瑟提醒著她:「你能重活一次,是上天的恩賜,機會可一不可二。」

      說完這些,她理了理裙擺,馮南這樣的人,一心一意想死,反倒無所畏懼,現在給她一絲希望,她也會當成救命稻草抓住的。

      自己坦白了是『馮南』的秘密,同樣的她也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中,她會比江瑟更怕這希望破滅。

      江至遠已經『知道』了她是誰,馮南已經沒有可以威脅她的東西。

      經過被馮家軟禁,經過被江至遠綁架,九死一生之後,還能有安逸、穩定的生活,馮南應該是不會放過的。

      她果然心動,掙扎著想起身,顫聲問:

      「你,你說的是真的?」

      「我騙你幹什麼?」

      江瑟彎了彎嘴角,她確實沒有騙馮南的必要,兩人原本都是一樣的起點,都在命運的安排下重生,但因為選擇的不同,也早就呈現不同的人生征程。

      「你……」馮南咬了咬嘴,問她:「你來看我,就是跟我說,這個事?」

      「當然不僅是這樣。」江瑟搖了搖頭,含著笑意:「我還有一件事想要請你配合。」

      馮南愣了一下,江瑟就道:

      「我想請你不要控告江至遠。」

      她一聽到江至遠的名字,又開始面色泛白,不知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上下牙齒碰撞,發出『咯咯』的聲音。

      江至遠給她帶來了可能一生都難以磨滅的陰影,江瑟理解那種感覺,她應該心中的恐懼比自己更深。

     「你看,你給我找了這麼多麻煩,我還救了你的命。」她拉了椅子,坐在馮南身側,看她臉頰的肉控制不住的抽搐,身體直打擺子:「我會讓他以後遠離你的生活,不會再傷害到你。」

      她說完這些,耐心的等了很久,中途喚了女傭請醫生過來,幫助馮南平靜。

      醫生與女傭離去之後,馮南臉色仍慘白,她臉上露出煎熬之色,江瑟的提議她不想答應,可她不是傻子,如果她不答應,可能先前江瑟所說的話,給她描繪的美景,都不會實現的。

      馮家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馮南』,能救下自己的性命已經是她意外之喜,馮中良可能不會為了她這樣一個人多費心思。

      嫁給趙君翰原先並不是多麼好的選擇,可此時卻成為了她唯一的選擇。

      想一想,前世她費盡心思都沒能嫁進趙家,為趙君翰生了兒子,做了他多年情_婦,仍沒得到一個名份,今生卻能以馮南的名義嫁過去。

      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仇人,她是名正言順的趙太太,她可能會生下前世自己生過的兒子,哪怕沒有大紅大紫,但至少順了前世的意,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心動。

      雖說前世死在江至遠手上,今生也差點兒折在他手中,但她對江至遠可謂是畏懼多過於恨。

      魚死網破的結果,不是她想要的,經過這些,她更嚮往安逸、平穩的生活,沒有死亡的威脅,沒有恐懼。

      江瑟說得對,重生這種事,可一不可再,有些機會,錯過就是沒有的。

      置江至遠於死地,還是選擇嫁進趙家成為趙太太,馮南自然是不需要再猶豫。

      但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她忍不住看著江瑟: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是真正的『馮南』,她是幼年時期,曾經被江至遠傷害過的人,她對於江至遠的恐懼應該不下於自己。

      她親口說過,這間療養病房,她也住過的。

      江至遠坐牢了,對兩人都有好處的,她為什麼要讓自己放過江至遠,不再追究?

      馮南還有點兒氣不過,帶著些恨意:

      「你有馮中良撐腰,有丈夫,你要怎麼做,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需要我來配合?」

      「這是法制社會!」江瑟義正言辭,她當然可以像馮南所說的,用某些手段,讓江至遠逍遙法外,不用受法律的製裁,畢竟馮南活著,馮中良因為江瑟的原因,注定不會把事情鬧大,她要保江至遠,有的是方法。

      「可是,他』已經習慣了用自己的方式解決事情,我當然是要用這樣的舉動跟『他』說不可以。」

      江至遠做事、為人都已經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準則,這樣是不對的,但可惜因為他的出身限制,從沒有人告訴他什麼樣是錯,什麼樣是對,所以他走了一條不對的路,崎嶇難行,害人害己。

      江瑟繞了這樣大一個彎子,就是想要跟江至遠『說明』一個道理:凡事都可以用正當的手段解決問題,面對困難,不是只有挺而走險的犯法才是唯一途徑。

      當沒人能跟他說這些的時候,唯有她用實際行動向他表明,希望他以後也可以牢記於心。

      馮南呆呆看她,啞然半晌,問道:

      「你,你不怕他嗎?」

      「也是有些怕的。」她坦然承認,但生活中,有些事情不是怕了就要逃避,不再去面對。

      「更何況我是『江瑟』,權利與義務向來都是相對應的。」她得到了重生的便利,自然也應該相應的要付出一些東西。

      江瑟說完,看了一眼馮南,「這也是『做人』的基本。」

      馮南明白,她說這些,也是在『教』自己做人。她有些不忿,卻又無法反駁,她自己心裡是明白的,前世仿著自己想像中的『馮南』過了多年,以為自己學得像了,快『追上』她了,重生後沾沾自喜,真正了解了,才發現自己和她之間仍存在著很遠的距離。

      「我到現在,才明白,可能命運是最公平的。」

      馮南囁嚅道:「『江瑟』殺我,所以她消失,我重生。」重生之後她成為了最想要成為的『馮南』,而『馮南』則重生成『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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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義務

       「是啊。」每個人都要為了錯誤,付出一定代價的。

      江至遠當年為了年幼的女兒綁架她,不管有沒有她的重生,江至遠都已經得到了報應。

      沒有她的重生,因為他的坐牢,他的女兒任人打罵、任人糟蹋,年紀輕輕,一輩子都毀了;有她重生,卻又因為童年的事對他充滿陰影,叫不出那一聲他所希冀聽到的『父親』。

      他可能自己都想不到,這個受過他傷害的女孩兒最終卻成為他的命門,掌握著真正審判他的『權利』。

      他需要救贖,但能不能得到救贖,關鍵看江瑟願不願意學著去放開胸懷,接受、包容,放下過去。

      命運將這一切巧妙的平衡。

      江瑟從馮南房中出來的時候,馮中良正站在門外,微笑著看她出來,「你出來了。」

      他的話裡帶著欣慰,這句『出來』,不僅僅是指江瑟從馮南病房出來,而是指她從過去真正的走了出來,不再受過去而困擾,把過往的一切變成雲淡風輕的回憶。

      「是的,我出來了。」就是不知道馮南什麼時候真正的走出來。

      馮中良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江瑟問:

      「爺爺想要進去看看嗎?」

      「不了。」

      他搖了搖頭,任由江瑟扶著他胳膊:

      「爺爺來這裡,是來等你的。」馮南畢竟不是他真正一手帶大的孩子,他不捨得這具身體出事,但畢竟與馮南之間沒有感情,也沒什麼好說的,他這年紀,更在意內心,而非血緣的傳承。

      能留馮南一條命,送她出嫁,是馮中良僅能為馮南做到最後的事,其他的時間,他更希望與自己真正的孫女多說說話,得享天倫。

      祖孫倆走了幾步,進了電梯,聊了一陣之後,馮中良像是下定了決心,單手抓著拐杖,一手伸進衣兜里,掏出一張疊起來的報紙,遞給江瑟: 「你看看。」

      這是香港所出的晚報,她有些好奇馮中良怎麼會看了報紙特地留下來,還遞給她,讓她也看。

      她接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馮中良疊好的那一面的新聞,上面標題寫著:香港好市民!近日在『維多利亞眼』山道之上,有市民拍到有人清理路道……

      報紙上刊登的照片,江瑟認了出來,那是江至遠的身影。

      他彎著腰在清理道路,拍照的時候他警惕的轉過了頭,拍到了他一個側影,他緊抿的唇帶著認真,這張報紙的發表時間,恰好是在江瑟第一次與江至遠聯絡過之後。

      那時他應該就想好了要跟江瑟走這一程,她對於這一次見面忐忑不安、惶恐不定時,他對於這一次父女的見面,十分認真。

      哪怕沒有隆重的場合,他也希望在方方面面更慎重一些。

      這一張報紙的份量,因為這一張照片而顯得沉甸甸的。

      馮中良嘆了口氣,「在知道是他之後,我已經讓人撤下了這一條新聞。」

      出過的這一版報紙馮中良提前得知消息全買了下來,馮家在香港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每年都是報紙、雜誌的大客戶,新聞媒體都願意給馮中良面子。

      他就怕江至遠的照片一經刊登,有人將其認出,繼而牽扯出來江瑟。

      「可是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看一看的。」

      江瑟將報紙疊了起來,放進自己的包裡,低聲道:

      「謝謝爺爺。」

      馮中良笑了一聲,醫院外小劉拿著雨傘,在外面等祖孫兩人,看到馮中良與江瑟出來之後,小劉迎了上來,先從袋子裡拿出圍巾替馮中良戴上,又看著江瑟,眼睛亮了亮,最終化為親近:「江瑟小姐。」

      馮家對於馮中良的歸來,都爭著討好獻殷勤,卻忘了病房中還有一個受傷的『馮家人』。馮中良不想回去,想在附近走走,小劉識趣的並沒有跟,把手中的傘遞給了江瑟。
      
      江瑟撐著傘,祖孫兩人在街頭漫步,細雨霏霏灑在傘頭,發出春蠶食桑似的『沙沙』聲,無端使人心情寧靜。

      馮中良問起江瑟今日見馮南的結果,江瑟把自己跟馮南說的話跟馮中良轉述了一次,他眼中露出滿意之色,看江瑟的目光裡帶著驕傲與開心:

      「你是一個好孩子,你這樣做是對的。」

      她被教得很好,馮中良最慶幸的,是她沒有受到其父母的影響,而扭曲本心。

      「希望江至遠能理解你的這一份苦心。」

      至於馮南,馮中良猜測她是不敢再亂來了,她對於這個世界,是一個無根的浮萍,又當初漏了馬腳,讓裴奕得知了『她』的真實身份,她為了自己,想必是會安份守己。

      「爺爺還沒恭喜你,法國電影節拿到了最佳女主角的獎杯。」

      江至遠的事情了了之後,馮中良想起這樁對於孫女意義重大的事,滿臉喜色:「其實《惡魔》時候,我看你就該拿這獎的。」

      當年江瑟入圍提名,最終卻無緣大獎,馮中良不服氣,事後將那一屆提名的『最佳女主角』獎的電影都看過,得獎的電影也看了,「都不如你。這次拿獎,也算他們終於有了一次審美水平。」

      江瑟被爺爺的話逗笑,一掃沉重的心情,與他聊起了些往事。

      這一趟香港之行,解決了許多的事,《犯罪嫌疑人》的宣傳不能再耽擱,江瑟當晚就坐上了回帝都的飛機。

      《犯罪嫌疑人》的首映禮儀相當成功,這部電影憑藉法國電影節上三次入圍提名,並且三次都得到大獎的實績,先聲奪人。

      首映一出,曲折的故事情節,環環相扣的劇情,抽絲剝繭的推理,演員出色的演繹,燈光、佈景及霍知明對於電影的把控力,使得電影剛上映,便獲得業內外人士的好評。

      江瑟在電影裡的表演,生動且富有感染力,與陶岑的幾場對戲都讓影迷看得拍案叫絕,也讓大家看到了一個一直在進步的演員,再一次向觀眾證明她自己。

      她所擁有的,不止是美貌,還有能與陶岑互飆的演技。

      《時代評說》舒佩恩的專欄中,對於這部電影的評價,不僅僅再是關於看好江瑟拿獎的話題,因為在舒佩恩看來,這部電影只談拿獎,未免太低估了它一些。

      舒佩恩寫道:《犯罪嫌疑人》的故事,是霍知明事隔多年後,給大眾的又一個出人意料的驚喜。

      望津市警察局收到幾封匿名的『死亡通知書』,拉開故事的序幕,從一開始的切入點,就放出懸疑,直擊觀眾好奇心。

      觀眾跟隨沈熏然的視覺一步一步分析案情,江瑟飾演的蘇溢第一次走進我的眼裡。

      看江瑟的作品多年,對她是早有一定了解的,她演過《救援行動》里寧死不屈的女僕、演過《北平盛事》中身世淒涼的荳蔻、演過《關於我愛你》中失去愛情的女生,及後來令人印象越發深刻的《惡魔》中的母親、《一線生機》裡被綁架的少女,切薩雷鏡頭下的墮落的靈魂。

      她每走一步,在影迷心裡,都如走鋼絲一般,讓人提心吊膽,但每每電影一上映,卻又發現她的表演十分的穩。

      《犯罪嫌疑人》上映之前,我其實是頗有些忐忑不定的,《神的救贖》珠玉在前,她過早的成名,對於一個演員來說,既是好事,又怕她受盛名所累,後面卻驚喜的發現,她完美的詮釋了蘇溢這個角色,演出了蘇溢的靈魂。

      這部電影裡的蘇溢其實是不那麼好演的,這個角色的出身、遭遇及性格,注定了她在文藝、小清新的外表下,掩飾著扭曲的仇恨,這樣一個角色,並不比情緒大起大落的角色更簡單,因為演得太輕便會顯得無聊,演得太過又會顯做作,讓人抗拒。

      可江瑟飾演的蘇溢出場時,讓人對於劇中經沈熏然及每一個角色之口形容的女孩兒,本該就是那個樣子。

      那美麗的外錶帶著些詩意的感覺,眼神裡的沉鬱很容易讓人將她童年時代經歷過的悲劇聯繫在一起,她的冷漠透露在她含蓄的笑容中,她連演出了蘇溢的『張狂』,在沈熏然耳邊輕聲低語的那一句,以『收』的方式去演繹,相當到位。

      她與陶岑之間遇強則強的對碰,兩人之間的三場談話戲,都讓人印象非常的深刻。

      第一次出場時的蜻蜓點水,帶出劇情;到第二次影片中再次發生命案,蘇溢作為嫌疑人受到傳喚,與沈熏然之間對話,平靜下掩飾著火花四濺的張力;

      第三次與陶岑之間的戲則是全片最精彩之處,兩人的表演都深入靈魂,陶岑飾演的角色張牙舞爪,實則深受壓制,江瑟飾演的蘇溢含笑帶嗔,渾然天成。

      鏡頭的最末,她迎著霧氣走來,對著觀眾微微一笑時,將美到極致的悲劇、殺人之後隱隱墮落的絕望、用自己方式『復仇』成功,向某些規章制度復仇的妥協都浸透了進去,表現出層次。

      表演是一門藝術,除了需要天份之外,還需要勤奮的添補、經驗的積累,台下的細細琢磨,苦心理解,拼命練習,擁有豐富的底蘊,才有台上傳神的演技,才可以在一部短短的一百多分鐘電影裡,向我們展現出一個角色完整的靈魂與人生。

      正是因為有這些演員的努力,才讓今年的法國電影節屬於《犯罪嫌疑人》、屬於劇組每一個人、屬於江瑟,她憑藉作品,拿回了本該早就屬於她的榮譽。

      我想從此以後,我不用再為江瑟擔憂,她清醒的明白自己應該怎麼樣走演員這條路,如劇中的蘇溢一樣,她以一個剪髮的舉動,展現『破而後立』的決心。

      各大媒體對此也是紛紛誇獎,觀眾看完都是叫好不已。

      電影資料庫的評分在電影首映當天,便被打到了九十六分的分數,各大電影數據網站都給了好評,就連許多以苛刻聞名的影評人也都打出了五星的高分。

      《犯罪嫌疑人》上映之後票房一路高歌猛進,最終以國內總票房四十一億的數據,奠定了這部電影在國內刑偵片中絕對地位,也為江瑟出道以來所主演電影票房總和再添一筆輝煌戰績。

      霍知明憑藉此片,重新回到大眾視線,洗刷他之前連拍多部負面評論過多的電影的不良影響,再一次擠入國內一線大導演的地位裡。

      《犯罪嫌疑人》影響力不僅止是如此,此後國內影迷在提到刑偵片及大女主電影的翹楚時,大家都會想起這部經典的作品。

      五月的時候,《仙緣》已經定檔了八月假期上映,林惜文借了一把江瑟剛拿到法國電影節『影后』的東風,選在這個江瑟正如日中天的時刻上映此片,電影還沒上映,便點燃了觀眾的熱情。

      各種購買電影票的渠道上,標註想看的人的數目,已經打破了以往的歷史記錄,達到了一個極其恐怖的數字。

      林惜文對此深感滿意,投資方華影應該也能憑藉這部電影,再一次賺得滿盆缽。

      世紀銀河方面,《仙緣》中的男主崔興也靠這部電影未映再次翻紅,增加曝光度,吸引不少粉絲。

      七月底《仙緣》的電影票開始預售,二十四小時不到,便已經達到四億多,這個數據,已經不遜色於當年拿獎之後的《惡魔》及今年年初同樣拿到大獎的《犯罪嫌疑人》的預售成績,也代表著江瑟的個人號召力及名氣,達到了華夏國內頂級的水平,無人再能與她相比。

      《仙緣》真正上映之後,演員的演技賦予原本老套的故事全新的活力,江瑟一人分飾兩角,出演『梅姑娘』及與男主金士楨的未婚妻『劉氏』,把梅仙緣的深情款款及魅惑,不食人間煙火的飄渺仙氣展現得淋漓盡致。

      而在飾演『劉氏』這個傳統女性的形象時,則是溫婉中透著含蓄,美麗且又溫順,隱忍又有韌性。

      兩個形像一立,便將一部故意沒有新意的戲撐起。

      帝都上環南區廣場旁一間咖啡廳裡,坐在窗邊的兩個女人在小聲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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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八章 結局

      「茹英,你看那裡。」一個女人輕聲的開口,手透過咖啡廳的落地玻璃,指著對面廣場外的一幕巨大的電視牆,此時廣告中途,正在播放著一截電影的預告片。

      是一個長裙及地,長髮垂腰的女子伏案寫信的剪影,燭光下她半張側顏如玉,燭光白晃晃的,邊沿光暈斑斕美麗,打出迷離的感覺。

      一滴淚珠從她臉頰滾落,最終掛在她下巴上,折射出彩虹的光澤,一下子吸引住了往來的行人。

      電視牆下,有很多人在駐足圍觀,這一段短短的片段,演技層層遞進,最終那一滴淚落在信箋上暈染開來。

      鏡頭一換,崔興飾演的男主匆匆趕來,手上那一紙信箋,逐漸化為金色的粉末慢慢消散。

      一段約二十秒左右的預告片,哪怕並沒有聲音,僅憑片段,已經足以抓住人的視線。

      「這是江瑟的新電影?」

      被稱為『茹英』的女人問了一句,先前說話的女人就道:「是的,這是江瑟新上映的《仙緣》,才剛上映,網上議論挺多的。她的作品大多口碑、評價都很好,今年又拿到了法國電影節的『影后』,這部《仙緣》才上映就飽受好評。」說話的女人頓了頓,似是低頭喝了口咖啡:「《犯罪嫌疑人》的時候我就去看過,跟陶岑合作的,可惜那會兒你懷著身孕,身體又不好,一直在臥床休養,倒是錯過了,不如咱們下午去看看《仙緣》,看預告片也是很有意思。」

      『茹英』應了一聲,兩人結賬起身離去。

      咖啡廳裡另一個角落中,林惜文與江瑟也約在了這裡見面,恰好坐到了這兩個女人旁邊的桌子,聽到了兩人先前的議論。

      店裡一棵裝飾用的聖誕樹擋住了兩人的身影,以至於先前一直講話的兩個女人竟然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先前議論誇獎的江瑟,就在離自己不遠的隔壁。

      「《仙緣》已經參報了華夏國際電影節。」

      《仙緣》這部電影上映半個月,票房已經衝破了二十億,在林惜文前幾部作品票房都並不理想的情況下,電影的票房幾乎靠的全是江瑟個人號召力。

      這是林惜文繼《北平盛事》之後,再一次拍出口碑、票房皆受稱讚的作品,他有心藉這部電影,摘下華夏國際電影節的一座獎杯,為自己的履歷再添一筆戰績。

      此時的林惜文一掃幾年前的頹廢,《仙緣》的成功,無疑會再一次奠定他在這個圈中的地位。

      江瑟兩次與他的合作,兩次都帶來巨大的收穫,這讓林惜文對她有種非比尋常的感激,尤其是她答應接下《仙緣》時,恰逢她春風得意,而他正落入事業低谷時。

      那會兒人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深怕遭他口碑連累,影響票房成績,唯有江瑟惦記舊情,在看過劇本之後就接下了這一部戲。

      現在《仙緣》的成功,幾乎也都源自於她的名氣及實力,因為票房的表現出色,使得許多以往不願投資他電影,怕遭虧損的投資人與他主動聯絡,談及下一部電影的拍攝。

      「瑟瑟,多謝你。」林惜文自己都沒想到,當年這個經由顧嘉爾介紹而來,原本並沒有被他放在眼中的女孩兒,數年之後會給他帶來這麼多的驚喜:「多的話我不說,將來你要是有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提就是!以後好的劇本,我都給你留著,等你先選才行。」

      這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吃飯喝酒的朋友多,真正深厚的交情卻難得。

      江瑟道:「林導,您太客氣,如果沒有您當時的提攜,可能也未必有我的如今。」

      她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

      林惜文心裡清楚得很,《北平盛事》中的『荳蔻』雖然令她展露頭角,但同樣也因為有她的加入,才使『荳蔻』這個角色彷彿被注入了靈魂,時隔多年,依舊令許多影迷回味無比。

      九月底,《仙緣》以最終二十八億的票房下映,這個數字,代表了江瑟個人對票房巨大的影響力及號召力,雖說《仙緣》的成功有許許多多的因素,除了江瑟層層遞進的演技豐富了角色,增加了電影的可看性,憑一己之力抬高整部電影質感外,還有恰逢江瑟在法國電影節拿回『影后』的獎杯,又有她早前的盛世婚禮,嫁進裴家這樣的高門,及奪下Melovin的代言,前一年《神的救贖》餘蔭……

      但無論如何,這部江瑟第一次挑大樑主演的電影票房卻遠超過陶岑挑大樑主演的電影許多。

      江瑟成為國內當之無愧的第一女星,實至名歸,再無爭議。

      十二月的華夏國際電影節上,媒體直播了這一場盛事。

      電影節的現場,許多粉絲早就得知了江瑟要出席電影節的消息,早早就到達了現場,將現場圍得水洩不通的。

      主辦方不得不臨時抽調更多保衛,維持現場次序。

      明星們依次走上紅毯,現場星光璀璨,明星們各展風姿。

      江瑟的車輛,停靠在一側,兩旁有不少保全重重護衛,夏超群一個月前就出了國,在為江瑟的事業開疆拓土,國內的事業她交給莫安琪了。

      莫安琪此時不在車中,在與華夏國際電影節的主辦方溝通,車裡留著陳善兩個助理及化妝師、造型師等工作人員陪同江瑟。

      陳善透過車窗往外看,紅毯兩旁站了許多得知消息之後從外地趕來的粉絲,許多人手裡舉著有江瑟名字的燈光牌,在等著江瑟出現。

      「主辦方安排了我們最後出場。」

      助理早就對江瑟的行程熟記於心,她看了一眼時間:

      「安琪姐說大約還有半小時的樣子。」

      今晚來的明星不少,紅毯上人也多,許多帶著作品來的劇組成員同時走過紅毯,停在地毯上三三兩兩的任由兩旁的記者拍攝。

      華夏資訊的于姿琳看了看時間,今晚已經拍了大半個小時,拍到了不少明星,她問一旁的同事:

      「大概這紅毯要走多久?」她有些納悶:

      「不是說今晚江瑟也要出席?」

      同事也有些奇怪,「江瑟應該是要來的,我跟世紀銀河確認過,也跟她身邊的助理發過消息,主辦方發來的行程表格里,紅毯秀從七點的時候開始,應該八點半結束才對。」同事左右張望,現場人頭攢動,遠處明星的車輛被層層護衛,看不出來哪一輛是江瑟的車子。

      「可今晚到了現場之後,主辦方不是臨時通知,將紅毯時間提前半小時了嗎?」

      這會兒已經是七點四十五分,照原本行程的預定,走紅毯提前半小時後,預計八點半結束的紅毯,應該在八點結束才對。

      此時離八點還有一刻鐘的時間,無論如何,江瑟就是沒有走紅毯,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還遲遲沒有現身。

      「我聽到那邊一些為了江瑟而來的粉絲有些著急,有人試圖想要聯絡主辦方,問問詳情。」

      華夏資訊于姿琳與同事正在為此事竊竊私語的時候,紅毯之上,保安已經開始準備清人。

      這樣的情景,有些出乎了眾人意料之外,大部份明星已經進入了會場之內,但是至今為止,在華夏國際電影節上最引人矚目的江瑟仍未現身,這個時候保安就清人,是不是太早了些?

      于姿琳瞪大了眼,對這樣的情況有些詫異,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跟主辦方討一個說法,但都遭到了主辦方的拒絕。

      一些粉絲十分氣憤,江瑟還沒有來,但看這架勢,華夏國際電影節的紅毯,彷彿已經不允許明星再在紅毯上停留,幾個站著不走,等著工作室、記者媒體拍照的明星都被保安禮貌的請進了大廳。

      「這是怎麼回事?」

      「今晚江瑟還來不來了?」

      「江瑟還沒來,明星走紅毯的情節就完了?」

      「主辦方是不是應該給個說法……」

      「……」

      現場鬧哄哄的,眾人都感到十分不解,車子中陳善也有些坐不住,頻頻往外看。

      紅毯之上,很快就沒有了人,現場工作人員調整著紅毯的位置,那一條長長的紅毯,從禮堂內延伸而出,從重重階梯而下,直直的鋪到了江瑟所在的車子旁。

      看到這一幕的人,隱約明白了主辦方的打算,龍行工作室所在的位置,跟著陶桃一起來的新人記者不住的小聲尖叫:

      「不會吧,不會吧!」

      華夏國際電影節從成立至今,已經將近五十年的光景,舉辦之時,紅毯上明星三五成群,星光璀璨,已經是以往大家都熟悉的情景。

      可是主辦方將紅毯清空,獨為一人留位置的事兒,從華夏國際電影節舉辦至今,是從未有過的事!

      于姿琳心情激動,現場江瑟的粉絲看到這一幕,亦是緊張無比。

      眾人焦急的等待中,八點二十五分左右,終於一切收拾妥當,車里江瑟已經補好了妝,莫安琪為她理了理裙擺,耳機中傳來主辦方工作人員請江瑟下車的提示。

      陳善打開車門,眾人矚目之中,當看到陳善出現時,早就熟悉江瑟身邊工作人員面孔的人看到這一幕,爆發出激動無比的尖叫聲與掌聲,迎接著車裡的江瑟!

      龍行工作室的新聞直播頁面,拿著話筒的陶桃激動得雙頰透紅,因為現場粉絲熱情的呼喚,讓她不得不在主持時,提高了些聲音:

      「現在我的身後,是華夏國際電影節鋪設的一條紅地毯。」從廣場處直接鋪設到了頒獎典禮的現場,鋪了將近五十米的長度,紅毯兩側的地板以瓷磚拼出星光的樣子,代表著明星走過的『星光大道』。

      「這條紅毯,歷來是前往參與華夏國際電影節的明星們走過,但此時此刻,大家可以看到,這條紅毯上,已經沒有了別的明星!」她的聲音有些激動,彷彿在強忍著歡喜:

      「稍後的江瑟會從這裡走向頒獎典禮的現場,主辦方為她空出了紅毯,供她一人通過,這是華夏國際電影節舉辦以來,絕無僅有的待遇!」

      正在法國,工作剛告一段落的陶岑也趁著休息之餘,拿了手機上網,看到了這一條佔據了國內全部娛樂媒體頭版的消息:

      華夏電影節為江瑟清場,百米紅毯僅容納『影后』一人!

      華夏電影節為江瑟清場,繼《北平盛事》之後,江瑟靠《仙緣》,拿下最佳女主角獎杯!

      華夏電影節成立五十年來,第一次紅毯上僅有江瑟一人。

      江瑟穿著一身珍珠色長裙,身姿曼妙、氣質清冷,她是紅毯上獨一無二的風景,閃光燈下,她微笑的樣子,被相機定格。

      這是華夏國際電影節,為顯示對於她的尊重,所給她的獨一無二的待遇!

      一旁拿著毛巾與水瓶的助理眼角餘光也看到了這一幕,極為吃驚。

      雖說知道江瑟如今在國內的地位,但當真正看到這罕見的一幕,依舊久久回不過神。

      助理怕陶岑會心中堵塞,有意想寬慰她兩句,卻見陶岑低著頭,將現場的一段視頻點開,江瑟站在華夏國際電影節的領獎台上,抱著『最佳女主角』的獎杯,主持人一臉笑意,問她:

      「此時此刻,瑟瑟拿到『影后』頭銜,自然是實至名歸。你是我們心裡現場許許多多人的偶像,你的表演讓我們都成為了你忠實的粉絲,在我們心裡,你塑造出的每一個角色,你的努力都值得我們敬佩,那我想替大家問一問,在你心中,有沒有什麼值得你學習的人和事呢?」

      這樣的環節,也就只是一個毫無新意的套路,大多數人的回答,無非也就是感謝恩師發掘自己、感謝父母令自己出生、感謝導演給自己機會,或者說一說早已經離世的經典明星的名字,不會出錯,安全又恰當,陶岑也曾經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這一行里,大家彼此相輕,又哪可能會真說出一個『值得敬佩』的人。

      陶岑笑了笑,正準備將手機遞還給助理,卻沒想到江瑟拿著話筒,沉思了片刻:

      「值得我學習的人和事情太多,學無止境。」她說到這裡,頓了頓,主持人又問:「那能不能舉一個例說明?」

      「陶岑前輩吧。」

      她說出了這樣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名字,甚至連陶岑都驚呆住了,收回了遞出去的手,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江瑟。

      鏡頭指向現場的主持人,她也一臉愕然,顯然沒料到會得到江瑟這樣一個回答。

      「她是一個我很尊重的人,她教會我謙卑之心。」

      陶岑的助理顯然也沒想到會從江瑟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話,下意識的低頭來看,視頻中,江瑟一手抱著獎杯,一手捉著話筒,認真的在道:

      「我跟她合作過,她成名很早,地位獨特,演技出神入化,但她在工作狀態時,依舊非常認真。」她沒有仗著名氣,便不尊重劇組、不尊重劇本,「開機的時候,不論有沒有她的戲份,她都是很早到達現場並很晚才離開片場的人,她的精神,非常值得我學習。」

      陶岑的神色從一開始的不敢置信,到後面的呆愣,她沉默了許久,抿緊了嘴唇,最終化為一點點淡淡的笑意。

      「陶姐……」

      助理看著她複雜的神情,她的眼中有些釋然,有些欣喜,帶著些許真誠及水光,她仰著頭,長長的嘆了口氣:

      「其實有時候有一個對手,也不是那麼一件難堪的事,對不對?」

      助理怯生生的,不知道她此時是怒還是喜,不敢出聲。

      許久之後,助理小聲的喚她:

      「陶姐……」

      陶岑笑了一聲,將手裡的水瓶往旁邊地上一放,問:「劇本呢?」

      助理從包裡拿出劇本遞了過去,陶岑翻開一頁,助理道:

      「您不生氣嗎?」

      「我沒有功夫生氣。」陶岑知道助理指的是什麼,這樣回答道:「她拿到了法國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角』獎,我還沒得到呢。」

      也許是她這些年站得太高,太習慣了當被人爭捧的紅花,不習慣成為綠葉,所以有競爭的時候,沒有及時的擺正自己的心態,才會在這兩年,失了分寸。

      陶岑回想過去,開始反省自己,她總會靠作品、靠成就追上江瑟的,而不是與她爭代言、爭版面、爭新聞、爭資源及其他的。

      當年的江瑟可以在《惡魔》得到最佳女主角提名而卻遺憾未得獎的失落中走出,如今順順噹噹拿到屬於她的獎杯,陶岑不相信自己不可以!

      這一刻,助理隱約覺得她一掃心裡陰霾,彷彿整個人重新煥發生機,眼裡露出大家都很熟悉的光彩,重新變回以前那個擁有蓬勃野心,渴望得到成功與認同的陶岑!

      香港的『維多利亞眼』山腳之下,江瑟正在等待著一個人。

      當遠處公路上一輛車子駛近,停在山腳下,車門打開後,江至遠背著一個小小的行囊下了車。

      他看到了遠處的江瑟,嘴唇顫了顫,拉了拉背包帶子,有些忐忑不安的樣子。

      女兒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這短短的距離,他卻嫌離得太遠了些。

      「我才知道,站在這裡,看著等待的人下車,向我走近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江瑟看他走了過來,向他笑了一聲。

      上山的仍然是那條路,江至遠依舊不擅言辭,到了山頂之後,已經是將近夜裡八點多的樣子,江瑟帶著他往下山的纜車前走去,他捉緊了背包,手指有些用力。

      山下夜景如畫,兩人坐進纜車,透過玻璃,將整個香港的夜景及海灣都盡收眼底。

      江至遠到了此時,纜車都在走動了,他還有些發懵,尚未醒過神。

      「在牢裡的這一年時間,您過得怎麼樣?」

      江瑟看他坐在一角沉默不語,手緊緊抓著背包帶子,目光一直只盯著自己,彷彿深怕看了這一眼,將來就再也看不著似的。

      他點了一下頭,又怕江瑟覺得他態度太生疏了些,又生硬的加了一個字:「好。」

      他在監獄的名聲雖不到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步,但也無人敢惹,這坐牢一年的時間,對江至遠來說,遠不如當日『維多利亞眼』上,江瑟不肯『認』他的打擊更深。

      那時女兒懼他、怕他、連聲『父親』也不願喚他,對他而言,最大的報應也不過如此。

      江瑟抿唇笑了笑,從包裡拿出一支新手機,向江至遠遞了過去:

      「這是一支手機,裡面已經存了我和阿奕的電話號碼,還有我身邊的人,想我的時候,可以跟我們打電話的。」

      他動了動嘴唇,『嗖』的抬起了頭,目光去看江瑟,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希望與猶豫在他眼裡交織,最終那光芒慢慢的暗淡了下去。

      江至遠下意識向江瑟的方向傾過來上半身,那本能伸出來的手隨著眼中暗下去的神色,又慢慢縮了回去。

      他沒有伸手來接,像是深怕自己做錯了事,緊緊捉住了自己的褲子,將那條原本就很舊的褲子,幾乎要被他的力道扯破般,被他擰成一團,捏出皺褶。

      「不行……」他聲音有些沙啞,強忍著激動的心情,他還記得女兒的事業,他還記得江瑟的名聲,他不能連累她。

      她有自己這樣一個父親,已經是很不幸,他不能幫她的忙,至少也不應該拉她後腿。

      他死死咬了一下牙齒,控制著心裡那絲不該有的動搖的念頭,又閉了閉眼睛搖頭:

      「不行。」

      江至遠似是要說服自己,下一刻他感覺到纜車晃了晃,江瑟坐近了一些,她伸手來拉他,那支帶著她體溫的手機,被塞了他掌心裡。

      他明知這是不對的,他這樣的人,天適合生存在黑暗中,不應該接近光明,可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夜晚風特別的大,他穿著薄薄一件衣服,凍了許久,太渴望這一絲溫暖,太希望能再次親近女兒,所以當她伸手過來的時候,他明知應該離她更遠一點兒,對江瑟來說才是好事。

      這手機也不應該接下,他習慣了居無定所,習慣了小心謹慎不露痕跡,他拒絕一切東西,把自己與這社會隔離,游離在規則之外。

      道理他都明白,他的理智甚至在提醒著他,不要伸手去接。

      可當江瑟把手機塞過來時,他的反應卻是牢牢抓住,這一點帶著女兒體溫的手機,哪怕只有一點點殘餘的溫暖,他也不想放棄。

      他不管手機有沒有定位,會不會捉到自己,他不管將來自己再隨心所欲時,會不會輕而易舉的被人透過手機,逮到蛛絲馬跡。

      「我的生命裡,『父親』這個角色一直都在缺席,我也還沒學會怎麼去做一個女兒,也不知道要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她微笑著,江至遠的眼眶卻開始感到發燙、灼熱:「有一個父親這樣的事,對我而言還有些陌生,要怎麼做好一個女兒,以後我會試著去接受,試著去學習,可能那還需要一點時間適應,希望您不要介意。」

      纜車搖搖晃晃的越過一個山頭,她臉色有些泛白,卻笑得很明媚可愛的樣子,與他記憶中的臉龐相重疊。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睛周圍的皮膚微微顫著,顯示他激動的內心。

      「我……」

      他喉間哽咽,無法言語,他從不信命運因果,此時卻不得不感謝命運,給他這樣一個驚喜。

      「馮南年中的時候,跟江華集團趙家的繼承人結婚了。」她垂著眼皮,細聲細氣的道:「以後我們跟馮南之間,再也沒有瓜葛了,好嗎?」

      「嗯!」他拼命的點頭。

      「以後不要再隨意傷人。」她小聲要求,江至遠眼睛發熱,幾乎眼淚要奪眶而出,他這些年,流過血、流過汗,還沒有流過淚,面前這是他的軟肋,不要說她只是讓他往後不要傷人,就是她此時此刻,讓他從這高處跳下去,他也毫不猶豫。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

      今晚香港的夜景無比的美,一洗過去多年來,給他單一的印象。

      他生平第一次來香港,看到的是這裡滿地的錢財,滿天的機遇。

      此後的大好時光,都在牢中虛渡,他對於香港的印象,只剩那逼仄的牢房,四面高牆。

      再來的時候,是一心抱著必死的心而來的,沒想過要活著回去。

      他與江瑟見面,一路走上『維多利亞眼』的那天清晨,他顧不得看風景,幾乎全部心神都在看自己的女兒,因為馮南的話忐忑,怕她恨自己,怕她抗拒,怕她畏懼,怕因果報應,走得併不安寧。

      而此時此刻,他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的風景!

      他簡單的行囊裡,裝著的不再僅僅是兩件舊衣服,一些洗盥物品,他添了一支新的手機,他的女兒說,將來他這行囊,會逐漸再增添更多東西。

      可能會有她的照片、更多關於女兒的物品,也許東西會多到他再也不能輕鬆的背著這個行囊四處流浪,也許他會重新找個工作,重新安定下來,安置這些多餘的行李。

      他也還不會當好一​​個父親,沒有人天生就會適應一個身份,他未來也有許多的東西需要學習。

      當年他遺憾沒能聽到女兒牙牙學語時,第一聲叫出口的『父親』,興許在將來,他會聽到的。

      纜車緩緩停在了下山道口,當車門打開,江瑟從裡面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裴奕。

      他如山巔之上的一棵青松,身材修長筆挺,他的眼睛裡映出她的身影,看到江瑟時,那冷淡的神情一秒破冰,露出淡淡的暖意。

      他永遠是這樣,在自己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會等在那裡。

      江瑟向他撲了過去,他雙手穩穩的托住了她的身軀。

      「阿奕!老公!」

      他身上還帶著晚風的涼,聽她撒嬌的話,嘴角邊露出淺淺的笑意,他先抬頭看了江至遠一眼,確定這個危險的人物對於江瑟並沒有威脅了,才低頭親了親她髮絲,他這樣的男人,也能露出目光似水的神色,溫柔的應了一聲:「嗯。」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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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09:22:37 |只看該作者
青梅竹馬(上)

  馮南出生的時候,馮中良正是在香港才剛展露頭角,事業發展如火如荼的時候,她上面有哥哥,母親完成了生兒育女的職責,得到長輩例行的獎賞,對於這個女兒的到來,其實並沒有那麼欣喜的。

  她生於馮家,從小聽得最多的,就是母親嚴厲的教導,每天安排得密密麻麻的功課。

  她極少見到親人、父母,馮中良那時忙於事業版圖,早出晚歸,連兒子都沒空管理,更別提見孫子女了。

  對於爺爺,馮南最大的印象就是嚴肅,她心中是有些畏懼這個連父母都害怕的爺爺的,每次見到他的時候,總是與所有堂兄姐妹一樣,是大氣都不敢喘,規規矩矩的。

  在爺爺心中,她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孫女,馮中良骨子裡是有華夏傳統的情節,喜歡家世興旺,兒孫滿堂的情景。

  他有四子一女,兒子過多的結果,除了家業逐漸增大之外,就是孫輩也特別多的。

  到了馮南這一輩,馮中良的孫子女數量,連兩隻手指都不夠數,馮南只是乖巧孩子其中一個,並不被看重。

  如果沒有後來的那一場綁架,可能馮中良對於馮南的印象,也就是老大家的女兒,聽話順從。

  興許到馮南長大出嫁了,他也未必能記得馮南是個什麼樣的性格。

  從小馮南就聽話,她出生那幾年,她的父母感情已經是十分淡薄了,馮欽輪身為馮中良長子,繼承了馮中良的血脈,卻沒有繼承馮中良的性格及正派作風,沒有父親的商業天賦,不得父親看重。

  但他命很好,才能雖然平庸,可他的父親卻為他掙下了足以他揮霍幾輩子的財富。

  馮中良忙於事業時,他就醉於花叢。

  尋常孩子見父親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了,而馮南最常見父親的地方,就是香港各大週刊的封面上了,他偶爾回家,也是喝得醉燻燻的,身上帶著各式各樣的香水味。

  她出生那兩年,馮欽輪與王知秋打得火熱,她的母親不在意丈夫尋花問柳,但卻不能容忍有女人威脅自己地位。

  因此那段時間,兩個女人鬥法鬥得激烈,馮欽輪遊走花叢,馮中良忙於事業,馮家其他房的人則顧著爭寵,深怕將來老爺子這份家業,盡數被老大佔去了。

  陪著馮南最多的,就是下人、女傭,正是因為這樣的情景,才給了綁匪可趁之機,讓她落於一群匪徒之手。

  照母親的規劃,她每天要練鋼琴、舞蹈、繪畫、外語,輾轉於一個又一個的學校,跟同樣出身上流社會的孩子交朋友,提早形成自己的社交圈子,以便對未來有幫助。

  她沒有一天能有鬆懈的時候,其他孩子撒嬌、哭鬧時,她是沒有權利去反抗的,母親總說,不聽話、不順從、不優秀,是不能得到父親的喜歡,爺爺的誇獎,及母親讚許的目光。

  別人在睡懶覺的時候,她已經在早起溫習功課,別人在父母陪伴去遊樂園時,興許她已經在跟一群同樣背景的孩子培養友誼了。

  當其他的孩子上學一天,晚上在父母的陪伴下吃完晚餐,看電視玩耍的時候,興許她是在家庭教師、女傭的照顧下,以標準的餐桌禮儀用餐,繼而彈琴看書。

  生活一日重複一日,沒有波瀾,她被綁架的時候,她心中其實是有些慶幸的,她那一天晚上還有一個聚會要參加。

  與馮家有生意往來的一個家族裡,有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兒生日,早前幾天,她在老師的陪伴下,就已經精心挑選好了禮物,老師為她準備了適合的祝詞,要求她必須得以英文去說。

  那長段的賀詞她背了兩天,沒有完全背熟,正有些忐忑,怕到時背不出來,回家會受到母親嚴厲的苛責。

  這個問題困擾了小小的馮南兩天之久,白天上課時也是心神不寧的,總擔憂著。

  被綁匪帶上車時,她鬆了口氣,心中生出一種逃課的感覺。

  可這畢竟不是逃課。

  她被帶到偏僻的小屋,被撥下了三片指甲,送回馮家裡頭。

  那時的她才知道,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對她微笑、對她恭維、對她討好,她第一次知道,有一種地方,是陽光無論如何都照不透的;有一種陰暗,就連開著燈時,都顯得陰森森的。

  那時的她才明白,十指連心是怎麼樣的痛,她顫顫發抖,蜷成一團縮在角落。

  她等了很久,想等父母來救自己,電視裡的孩子遇到怪獸,總是會有英雄來救,可是她等了許久,聽到綁匪在竊竊私語著:「江哥,馮家是不是不要這孩子了?」

  「中南實業孩子太多……」

  「馮家可能認為這孩子不值這些錢,要不把贖金降一些算了……」

  「馮家還沒跟我們聯絡……」

  「大哥,要是馮家不要這孩子了,得趕緊處理了,以免留下馬腳,被警方發現。」

  她從充滿希望到絕望,手指已經不流血了,那種疼痛近乎於麻木,父母的拋棄,對她而言像是雪上加霜。

  她兩三天沒有吃飯了,也沒見過陽光,不知道維持著縮成一團的動作多久,她儘量縮起身體,細微的動作,都怕被綁匪發現,引來更可怕的結果。

  當爺爺找到她的時候,她躲在角落,還有一口氣在,卻如傻了。

  不會哭、不敢動,些微的聲響,讓她將眼睛閉得更緊,有人碰到她的時候,她連尖叫聲都不敢發出。

  陽光十分刺眼,她被爺爺抱在懷中。

  隨行的醫生在檢查她的身體,她感覺不到針扎進脈搏。

  周圍人好多,每個人影都在她面前晃著,陌生得讓她害怕,她不敢講話,不肯喝水,直到爺爺下山之後,買了一碗糖不甩遞到她面前:

  「阿南,甜的,糖糖,吃點兒東西,爺爺來了,保護我的阿南,我的乖孫女不怕了。」

  他笨拙的哄了很久,終於那聲音聽進了她耳中,她的眼睛有了些焦距,顫抖著張口,那是她一生裡,吃過最甜、最甜的東西了。

  醫院的私人療養間裡,父母在聲音尖銳的互相指責: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應酬,逛街買鞋、買包,女兒被綁架,珠寶首飾一樣也捨不得賣了套現。」

  「你的錢不是拿去養王知秋?我要是賣珠寶首飾,我那些朋友怎麼看我,還以為馮家要不行了,以為你沒本事啊,靠女人賣首飾過活。」

  她將頭埋進被子裡直抖,卻阻隔不了父母的聲音,他們罵她不知輕重,一定是因為她跟人透露了行蹤,才惹來這一場綁架的,否則為什麼馮家裡孩子那麼多,別人都沒事,就她出事了?

  馮南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麼,才會有這一場綁架,才會有這場災禍,後來才發現,她什麼都沒錯,父母不來救她的原因,或許只是她可有可無。

  她接受心理治療半年之久,從一開始見到一點兒光亮就害怕,聽到『綁架』、『贖金』就顫抖,到後來學會將所有情緒都隱藏在心頭。

  手指甲的傷好了,爺爺帶著她離開香港,她有些不知所措。

  香港是她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也是她受過傷害的地方,她怕這裡,卻又熟悉這裡。

  離開香港,前往帝都,那裡又是一個陌生的,需要她適應的新場所。

  爺爺在她心目中嚴厲又不苟言笑,是不敢親近的,那一刻卻成為她唯一依靠了。

  她拉著爺爺的手,怕自己走丟,那小小的手緊攥著他,一刻也不敢鬆懈的。

  她隨爺爺拜訪老友,第一次看到了裴奕。

  裴家的氣氛與馮家的華麗、冷漠不同,裴奶奶拉著她的手,問她名字,問她多大了。

  爺爺與裴老爺子說話,罕見的露出笑容,大人們都其樂融融,她眼角餘光卻看到了在角落的裴奕,靠著牆壁,咬著上唇,一臉不服氣的樣子,逗得一群人樂不可吱的。

  「站直了!」

  先前對她和顏悅色的裴晉淮厲聲喝斥,「站沒站相,成什麼體統!」

  「他摔壞了他爸的一把件,是戰友送的,他爸罰他呢。」

  裴大太太有些心疼又好笑,一說完,裴奕又『哇哇』大哭,周圍人笑得更凶。

  她有些同情,他哭得臉漲得通紅,臉上淚水被他髒兮兮的手一抹,花貓似的。

  大人們都在說笑,他肆意哭了一陣,看沒人理他,又鬧得更凶了。

  馮南向他走了過去,輕聲細氣的學著哄他:

  「別哭。」

  她拿了帕子替他擦臉,那臉頰肉呼呼的,興許是有人理睬他了,他借勢下坡,逐漸收聲。

  他長得玉雪可愛,跟裴大太太眉眼是十分相似的,那雙眼睛被淚水洗過,黑亮無比,那雙烏漆漆的眼珠盯著她看時,有種全心全意盯著她看的專注感覺。

  像裴奕這樣的小霸王,天之驕子一樣,身為裴家的長孫,老爺子把他捧在掌中怕摔,含在嘴裡怕化了,天不怕地不怕,怕的就是沒人理,她陪著他玩簡單的『石頭、剪刀、布』的遊戲。

  他喜歡出剪子,每次都出同一個手勢,她哄著他開心,次次都讓他贏,很快把他哄得破涕為笑。

  大人們說話時,兩個孩子在角落裡,自成一個世界。

  馮中良帶她回家的時候,裴奕抱著她不准走,非要留她在家裡。

  「阿奕,不行的哦,馮南是馮爺爺的孫女,要回家的。」

  裴大太太試著想跟兒子講道理,裴奕不聽:

  「不准走,她在我家,我養!」

  這童言童語逗得裴老太太笑得直不起腰,裴大太太也忍笑逗她:「你怎麼養?」

  「我飯分給她吃,」他大聲的保證:「住我房間裡,玩具給她。」他想去房間裡搬自己的玩具,誘惑小女生,卻又怕自己一放手,馮中良就把人帶走的樣子,有點兒可憐兮兮的。

  「媽媽,媽媽。」他抱著裴大太太的腿仰著臉撒嬌:「下次我聽話,不闖禍了,我要留她下來,行不行?」

  他一向霸道不講理,家裡寵得要命,裴大太太心軟得一塌糊塗,抱著兒子哄:「馮南姐姐要跟著家裡人回去,你要是想她,咱們再請她來家裡做客好不好?」

  「她是我家的人。」他一聽要求不能被滿足,頓時翻了臉,一句話又逗得長輩啼笑皆非。

  馮中良忍俊不禁,逗他:「馮南姐姐姓馮,怎麼會是你家的人呢?」

  他對著馮中良也不見畏懼,下巴一仰,腰一挺:「那改姓裴!」

  裴老太太看他渾不講理,愛憐的摸了摸孫子:「姓怎麼能隨便改呢?又不是舊社會嫁人。」

  「嫁給我,嫁給我!」

  他跳著腳喊,又讓一群人笑出了聲。

  那個時候誰都沒想到過,一個幼稚孩童的話份量有多重,都拿他當成說稚氣話。

  裴奕要鎖門攔人,要去找自己的武器保護『自己人』不被帶走,但馮中良最後還是帶著馮南走了,他跟在車子後面哭天搶地,指著馮中良大喊壞人,差點兒被裴晉淮揍了也絲毫不肯認錯的樣子。

  誰都以為孩子的記憶力是最短暫的,沒有人把他說過的話放心裡,以為他很快就會遺忘馮南,就連馮南也是這樣認為的。

  當在她的認知裡,父母、親人都會在關鍵時刻遺忘她,她沒想過一個才見過面的孩子會把她放心裡。

  但從那以後,裴奕卻三番四次的出現在她生活中,陪她一起長大,喜歡跟她說話,以她為中心。

  她上學時,他也鬧著要跟著去,裴家拗他不過,為他準備書包,他裝了自己最心愛的玩具。

  兩人不在同一個年級,他卻不顧家長、老師的阻攔,非要背著東西去她所在的班級。

  他是裴家的長孫,他要坐馮南身邊,要趕走坐她旁邊的一個小男生。

  小男生不肯走,他勇敢的跟人打了一架。

  孩子的世界是沒有等級之分的,裴奕年紀比別人小了好幾歲,自然吃了些虧,但他骨子裡有一種狠,挨打之後也能忍疼,用牙咬、用腳踹、用手捶,把比他大了五歲的男孩兒打得哭唧唧的慘叫去告老師。

  他一瘸一拐的勝利,一張漂亮的小臉被打得烏青,還十分驕傲的樣子,坐到了馮南的隔壁。

  他的臉剛與桌子齊平,樣子有些滑稽,眉梢那裡破了皮,身上衣服也皺皺巴巴,老師被哭哭啼啼的小朋友喚來,有些為難的樣子。

  馮南替捧著他的臉,問他痛不痛的時候,他還在恥笑剛剛告狀的男生:「他比我更疼!」

  裴晉淮來的時候,一臉鐵青,要把他帶走,先前被打時都沒哭的孩子,此時抓著桌腳死活不肯離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喊『馮南救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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