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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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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姚穎怡]金玉良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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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2: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白芍藥

  園子裡種了幾株白芍藥,冰清玉潔,晶瑩剔透,芍藥裡以白色最為出彩,明明是素淡之極的顏色,花開卻妍麗無籌。這花名叫「玉盤盂」,是從皇后娘娘的永華宮裡移來的。
  
  顧錦之就坐在白芍藥旁邊的漢白玉石桌前,桌上擺了隻紫光檀的鳥籠子,鳥籠裡面卻沒有鳥,空蕩蕩的。
  
  「世子,小的在前面鎮上看到一隻畫眉,和七小姐原本的那隻一模一樣,要不小的去買回來?」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賠著笑臉,小心翼翼問道。
  
  七小姐顧嫣然剛回京城,世子爺就把她的寶貝畫眉給玩死了,七小姐本來就生了一肚子悶氣,若是讓她知道了,到夫人那裡告上一狀,世子少不得要讓國公爺一頓臭罵。
  
  「先別說鳥兒的事,小鉤,我讓你打聽的那件事怎麼樣了?」顧錦之的眼楮盯著那幾株玉盤盂,隨口問道。
  
  名叫小鉤的小廝忙道︰「小的打聽了,金家的兩位小姐前幾日剛來,其中有一位就是十二三歲。」
  
  「金家?活財神金家?」顧錦之的精神頭頓時來了,一雙好看的眼睛也有了神采。
  
  「世子爺說得沒錯,就是活財神金家,他家在這裡也有一處莊子,從他家莊子後面就有一條路直到霧亭,離您說的那裡也並不遠。」
  
  顧錦之起身便往外走,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問小鉤︰「那位十二三歲的金家小姐長得什麼樣,叫什麼名兒?」
  
  「那位是金五小姐,她是金家三房的嫡女,她爹如今在戶部京司衙門做郎中,至於模樣嘛……」小鉤苦著一張臉,大戶人家的小姐哪是能隨便見到的,他也不知是長什麼模樣。
  
  顧錦之倒也不在意,知道是金五小姐就行了,別的都好打聽,他的眼睛又看向那幾株玉盤盂,忽然伸手就朝那開得最好的一朵掐下去。
  
  「哎喲,我的爺啊,這可是七小姐的寶貝,七小姐自己都捨不得摘啊,您……」小鉤話音未落,顧錦之已經掐下來一朵。
  
  「去給爺拿把剪刀來,挑著開得好的,全都剪下來,給金五小姐送過去。」
  
  小鉤真的傻了,世子爺這真是閒得難受了,就見過那位金五小姐一次,這就要給人家送花去,讓國公爺知道了,世子爺說不準要挨板子了。
  
  可看著世子爺那股興奮勁兒,小鉤又不想阻止了,世子爺夠可憐了,有家不能回,只能躲在這遠離京城的莊子裡,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好玩的事,就隨了他吧。再說那位金五小姐也只有十二三歲,還沒到可以歡好的年紀,世子爺也就不會有出格的事。
  
  看著小鉤捧著花出去,顧錦之索性也跟上,小鉤到金家莊子前叫門,他就在不遠處一棵大槐樹上坐著等。
  
  金家莊子外面有條小溪,那溪流是從山上流下來的,幾隻水鴨子在裡面嬉戲,顧錦之忽然覺得金家建莊子選的地方也好,依山伴水,比自己家的莊子好多了。
  
  小鉤說得沒錯,他現在就是無家可歸了。父親總能找出他這樣那樣的不是,見他一次就罵上一次,有幾回還動了板子。好在父親公務煩忙,沒空來西嶺,他還能有個地方安身,免得看到父親的那張臉。
  
  金家的大門打開又關上了,再打開時,走出來一個穿著翠綠比甲的丫鬟,顧錦之看著那丫鬟接過小鉤手裡的花兒,他鬆了一口氣。
  
  看到他讓人送花,小姑娘肯定很奇怪,她是見過他的,一定會到那日和他遇到的地方當面問個清楚,這樣他就能再看到她了,然後和她好好比試比試。
  
  會輕功的大家閨秀,他還是頭一回遇到。
  
  「那丫鬟怎麼說呢?」顧錦之問小鉤。
  
  「什麼都沒說,連個謝謝也沒說。」小鉤正暗自慶幸呢,金家沒拿大棒子把他打出來,還真幸運。
  
  顧錦之有些失望,又問︰「那她知道是我送的嗎?」
  
  「知道啊。」小鉤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嚇得連忙捂住嘴巴。
  
  可他的動作太明顯了,顧錦之全都看到了︰「怎麼了?快點說。」
  
  小鉤快要哭出來了,這次他真的把差事辦砸了,世子爺接下來還怎麼玩啊!
  
  「世子爺,是小的該死,要不您再找點什麼給金五小姐送去,小的再跑一趟。」
  
  小鉤帶了哭腔,他從六歲就跟著世子爺,辦砸的事情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只要他用這個腔調說話,世子爺肯定不會責罰他。
  
  顧錦之一屁股坐到路邊的大青石上,沒精打采︰「你是不是只說送花,沒說是爺我送的花啊?」
  
  小鉤只好點頭,世子爺真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不對,呸呸,世子爺怎麼會是蛔蟲,世子爺是金蟲子銀蟲子,富貴吉祥的蟲子。
  
  「小的說……這是給金五小姐的……門子就去叫來丫鬟,那丫鬟問都沒問,拿了花就進去了。小的這會兒想起來了,是真的沒說……」
  
  顧錦之嘆口氣,仰頭望天。真無聊啊,天也不藍了,雲也不白了,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世子爺,要不咱再去給送一次?」小鉤小聲試探著,這次他肯定大張旗鼓說是世子爺送的,就讓那位金五小姐受寵若驚去吧,自家世子爺還沒給女孩子送過花呢。
  
  「還去?她會當我是賣花的。」顧錦之賭氣。
  
  小鉤一想,可不是嘛,那些賣花的隔三差五就給府裡的夫人小姐們免費送花,為的就是府裡到他們那裡採購更多更貴的花木。
  
  若是世子爺接二連三去送花,金五小姐一定以為鎮國公府新開了花木場。
  
  「那世子爺,您說送什麼,小的這就去。」
  
  顧錦之搖搖頭,他也不知道送什麼。
  
  「算了,咱們到鎮上去吧,把那隻鳥給嫣然那丫頭買回來。」
  
  小鉤高興了,誰說世子爺不長耳朵了,他那會兒說的話世子爺都聽到了。
  
  「世子爺,七小姐就算知道這隻鳥不是先前那隻,看您這麼用心思給她買回來,她也會高興的。」
  
  顧錦之哼了一聲︰「她不會高興了,大老遠從京城跑過來,卻連半個人影兒也沒看到,可她剛走,人就來了,她若是知道了,能高興才怪呢。」
  
  小鉤想想也是,皇后娘娘想把七小姐賜婚給十二皇子,夫人聽說後哭成淚人兒了,誰家會把個花朵似的閨女許給個廢人啊,可憐七小姐聽說十二皇子要來西嶺小住,就從京城跑來,想親眼見見這位傳說中的十二皇子,沒想到在這裡等了十幾日,都沒看到十二皇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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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2: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不如人

  一盞茶的功夫了,琳瑯還在看著插在琉璃花瓶裡的那一捧白芍藥。玲瓏看她一眼,抿嘴笑笑,繼續埋頭繡花。
  
  「五妹妹,我看出來了。」琳瑯終於說話了。
  
  玲瓏只好停下手裡的針線側耳恭聽︰「四姐姐,你看出什麼了?」
  
  「首先這不是普通的白芍藥,這是玉盤盂,先前我娘和宮裡的貴主子討了一株,可惜給養死了。」
  
  玲瓏聽到這裡,重又低下頭繡屏風,還以為你看出什麼了,原來就是你養死過這種花。
  
  看到玲瓏不感興趣,琳瑯有點失望,索性坐到繡架旁邊,歪頭看著玲瓏︰「你還沒聽明白啊,我是說這種玉盤盂普通人家是沒有的,這花是從宮裡移來的。能從宮裡移來花木的,能是什麼樣的人家。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認識了哪位皇親國戚?」
  
  玲瓏放下手裡的針線,茫然地搖搖頭。皇親國戚她不認識,但外家當年倒是勛貴,可惜外祖父去世後,理應襲爵的舅舅們都在邊關不明不白死了,萬歲的襲爵詔書就此再也沒有頒下,幾位表兄弟非但沒能襲爵,且就連京裡的宅子也變賣了,眼下都已不知下落。
  
  除此以外,她真的想不起自己還認識哪位貴親了。
  
  「你不是說大伯母也從宮裡討過一株嗎?咱家也不是皇親國戚,說不定是二堂兄從哪裡搞到的,讓人帶過來,只送我不送給,故意氣你的,哈哈。」金子煥和琳瑯兄妹情深,又是整日吵個不停,這種氣人的事,倒也不是沒有的。
  
  琳瑯卻一個勁搖頭︰「非也非也,我娘也只討來一株而已,你看看這裡的花枝足有十幾支,這要好幾株才能剪得這麼一瓶子。再說你看這花多新鮮,分非就是剛從花枝上剪下來的。所以我猜啊,這送花的人就在這附近。玲瓏,你猜會不會是那日咱們遇到的那人啊,那人隨從就有百來人,二哥也說像是宗室中人了。」
  
  玲瓏眼前浮現出見過三次的少年,活了十二歲有人送花給她,若真是那個少年也是件美好到完美的事,可惜這絕不可能。
  
  的確是見過三次,但那是她見了人家三次,人家可沒有見過她。
  
  「怎麼會呢,咱們根本不認識他……」說到這裡,玲瓏眼睛亮了一下,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怎麼剛才沒有想到呢,顧家不就是能到宮裡移花的皇親國戚嗎?再說,那個顧錦之光天化日下在野地裡追小姑娘,這種上門送花的事,也不是做不出來啊。
  
  想到這裡,她有些賭氣,站起身來,剛想讓人把這些花還回去,可又一眼,如果就這樣給送到顧家莊子,那顧錦之就知道被她識破了,那人還不知又會有何⼳蛾子,索性裝糊塗。
  
  「來歷不明的東西我不要,誰喜歡就拿去,別在我這裡放著。」
  
  看到玲瓏板起小臉,琳瑯噗哧笑出來,幾枝花而已倒也無所謂,這種玉盤盂不是哪家都有的,又是就在這附近,說不定就有人能猜出來出自哪裡,與其被下人們傳來傳去,影響到金家小姐的名聲,還不如打發出去。
  
  「這些花扔了倒也可惜了,你們拿到前院去,誰若喜歡就拿去吧,就是不能往五妹妹和我的院子裡放,以後你們都長點記性,再有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哪個也不能收。」
  
  看到婆子們拿花出去,琳瑯也打個哈欠︰「我回去歇息,你也不要總是繡花,我讓王二媳婦煲了冰糖雪蛤膏子,一會兒給三嬸和你送過來。」
  
  玲瓏答應著,注意力卻依然在屏風上,琳瑯搖搖頭,這個小堂妹做事情這麼專注,倒像極了三叔,可惜父女緣淺。
  
  琳瑯走了不久,王二媳婦便送來了冰糖雪蛤膏子,玲瓏和杏雨給母親端過去時,馮氏正在睡著,玲瓏不想打擾她,就讓杏雨把雪蛤膏子收起來。
  
  此時是午後,天氣漸漸熱起來,玲瓏不想再繡花了,她換上箭袖,從莊子後門出去,又上山了。
  
  這次她沒有再去那處有泉水的地方,免得再遇到顧錦之那個神經病。她只想去霧亭,她喜歡看那片白霧蒸騰的山谷。
  
  雖是夏日,可山上要比山下涼快許多,玲瓏一路跑到霧亭,竟然沒有出汗。她估摸著這次比上次用的時間更短了。年紀小就是有好處,前世的技藝和體能恢復得也很快,她記憶中,上一世她十二歲時,輕身功夫遠不如現在。可惜想要達到前世臨死前的水準,還差得太遠。
  
  她從身上取出水袋子,坐到霧亭裡,一邊喝水一邊賞霧。
  
  常棲在這裡的山鳥倒似是認識她了,不似上次的驚慌飛去,反而落在飛檐上輕聲啼叫。玲瓏覺得有趣,抬起頭想要逗逗它們,卻見霧亭上面多了兩個字——露靄。
  
  筆跡蒼勁挺拔,又如蛟龍出海,和那兩句詩詞的筆跡相同,顯然出自一人之手。
  
  玲瓏坐的這處正是霧亭背面,也就是臨著山谷的位置,霧亭建在山崖上,遠遠望去凌空而建。膽子小的也只是站在霧亭裡面遠眺風景,玲瓏膽子大,又想看下面的山谷,這才坐到邊緣之處。
  
  上次她便是在這裡看到那兩句李賀的詩句,當時並沒有多想,可這次看到詩句上面多出一條橫批,這才想到,那位在此處寫字的人不但膽子大,很有可能還有輕功。
  
  單是那兩句詩倒也罷了,成年男人也能寫上去,可這橫批卻是在飛檐下面,這個位置想架梯子很難,而且還很危險。
  
  要想在上面寫字,除非是寫字的人飛身上去,用最快的速度寫完再落下來。
  
  她是學過輕功的,但她的輕功師承自現代的秦瑪麗,她能奔跑如脫兔,也能飛檐走壁,但像這樣僅憑一口丹田之氣立在空中寫字,不但她做不到,就是她的師傅秦瑪麗雙腿不殘,也無法做到。這樣的功夫,玲瓏一向認為都是武俠小說和電影裡杜撰出來的。
  
  莫非在古代真有這樣的功夫,只是年代久遠到了她那一世已經失傳了?
  
  玲瓏來了興趣,她放下水袋子,凝神提氣,縱身向上躍去……
  
  可惜她連躍十幾次,雖然能摸到那兩個字的位置,但卻無法停留,到後來,她索性躍到霧亭頂上,坐在飛檐上面,兩條小腿耷拉著,看著腳上那雙粉緞子繡碎花的繡鞋直嘆氣。
  
  但凡是練武的人遇到這種事都會有這樣的無奈,那就是四個字——技不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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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2: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皇子到

  已是下午,山谷裡的白霧卻沒有散去,絲絲縷縷,又如白練一般,在山谷中纏繞著,徐徐升騰。裊裊的霧氣與兩側的青峰交相輝映,宛若人間仙境。
  
  玲瓏不是個愛糾結的人,嘆了幾口氣,看著這片美景,就又覺得神清氣爽。她正想飛身下去,卻不由得秀眉蹙起,或許是兩條腿垂在半空姿勢不對,這會兒竟然麻了。
  
  她正在長身體,每日的運動量又很大,難免會有這種情況,她也不是第一次腿麻了,只是這次有些尷尬。她強忍著酸麻,稍稍動下身子,讓自己坐得穩當一些,免得腿腳不便摔下來。
  
  可正在這時,忽然傳來一陣馬踏鸞鈴的聲音,並不是一匹馬,而是三四匹,馬兒跑得很快,玲瓏還沒有藏起身形,這幾匹馬已經到了霧亭前面。
  
  「什麼人?」平地裡一聲暴喝,玲瓏給嚇了一跳,她原本還心存僥倖,過路之人想來也不會注意到亭子頂上還有一個人,可沒想到卻被人一眼就看到了。
  
  她想轉身解釋一下,可還沒有開口,就聽到一陣彎弓上箭的聲音,一個人吼道︰「小心刺客,保護殿下!」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玲瓏顧不上雙腿不能動彈,咬咬牙,縱身向下躍去!
  
  可她忘了,這會兒她的腿不聽使喚,這一躍,並非如她想像的那般身輕如燕,翩然落地,然後拔腿就跑;而是如沙袋一樣,噗通一聲,摔在青石砌成的石階上,驚起一片飛鳥。
  
  好在這麼一摔,她的腿竟然不麻了,恢復了知覺,可是這知覺就是徹骨的疼痛!
  
  她強撐著想爬起來,身邊出現了幾雙腳,穿著馬靴的男人的大腳。
  
  「殿下,這是個小姑娘。」
  
  「看著好像不是刺客。」
  
  ……
  
  玲瓏疼得直吸氣,嘴裡低吼︰「誰是刺客了,我在上面坐得好好的,你們幹嘛嚇唬人。」
  
  那幾個人顯然也有些不好意思,這姑娘看上去還很小,也不像是山野村姑,說不定是哪家的小姐。把個大家閨秀當成刺客,這也不是光彩的事。
  
  玲瓏試圖站起來,可腿上和屁股又是一陣劇痛,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倒是不像骨折。想來並無大恙。她鬆了口氣,這才抬頭去看這幾個人。
  
  正在這時,又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這幾個人連忙讓開,其中一個小心翼翼道︰「殿下,是卑職沒有看清楚,但這姑娘竟然坐在亭子頂上,也是怪異。」
  
  他的話音剛落,玲瓏便道︰「我願意坐在上面,你管得著嗎?我坐在上面看風景還有罪啦,這是哪門子的律法?」
  
  就在這一刻,她的大腦已經恢復清明,那些人口口聲聲叫著殿下,他們的主子想來就是位皇子了。既然是皇子,那就不是山匪強盜,她本就沒有招惹他們,自是不怕。
  
  可就在這時,她看到了正走過來的那個人。
  
  原來是他!
  
  她見過他三次,加上這次是第四次,這就是安定河上的那個少年。
  
  電光火石間,玲瓏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當日的龍舟會,傳聞十二皇子也投了注,還會親自前來觀看;來西嶺的路上,他前呼後擁,二堂兄也說像是宗室子弟;而此時,這些人稱呼他為殿下,還為虎作倀害得她從亭子上摔下來。
  
  他就是傳說中的十二皇子。
  
  那少年已經走到玲瓏身前,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滿臉都是不耐煩,目光在玲瓏臉上冷冷掃過,帶著幾分厭惡。
  
  玲瓏忽然想起前世時有位霸道總裁曾經說過,大把的女人在他面前故意摔倒啊暈倒啊想引起他的注意,這位總裁說這些話時,臉上就是這種厭惡又不耐煩的表情。
  
  想到這裡,玲瓏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霍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可不想讓這位什麼皇子誤以為她是故意坐在這裡,等著他路過時再跳下來。
  
  可是她站起來的速度還是慢了半拍,就在她還沒站穩的時候,十二皇子已經轉身,對身邊一人說道︰「給她幾兩銀子看大夫,打發走。」
  
  待到這些人重新上馬,全都離去,玲瓏還站在那裡,手裡捧著五兩銀子。
  
  她是金家人,金家人就沒有不愛錢的,你們既然當我是踫瓷的,那我不收錢就太虧了。再說身上這麼疼,說不定真要看大夫。
  
  只是銀子拿了,那位美少年在她心裡的形象也是一落千丈。
  
  那麼好看的人,卻是既自大又沒有同情心,真是浪費了一副好皮囊。她不禁又想起從琳瑯那裡聽來的關於這位十二皇子的傳說,忍不住笑出聲來。
  
  傳說中很多老太監都是變態的,想來這位天皇貴冑的十二皇子也是如此。
  
  年紀輕輕又生得玉樹臨風,可惜卻不能人道,難怪他是這副德性。不是自大,而是自卑,因此對女子也厭惡起來。
  
  玲瓏這樣想著,方才的壞心情煙消雲散,就連那五兩銀子,也是越看越覺得成色好。
  
  她上山時是一路狂奔,下山卻是一瘸一拐,用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回到莊子裡。
  
  看到小姐走路不利索,衣裳也髒了,杏雨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沒事,摔了一跤。你們去找瓶跌打酒,幫我搓搓。」前世她有過兩次重傷,全都撿回一條命,比起那些,這點小傷真不算什麼。
  
  杏雨還是心疼得不成,一邊讓三碗水去給小姐找換洗衣裳,一邊翻箱倒櫃找跌打酒。小姐平時練功時也常會磕著踫著,所以跌打酒常備著。
  
  很快,屋子裡便彌漫著跌打酒刺鼻的味道,杏雨幫玲瓏搓著傷處,小聲說道︰「小姐,莊子裡來了客人,您猜是誰?」
  
  這裡本就是金家公有的產業,不是任何一房的私產,金家人都能來這裡,可看到杏雨說話的腔調,倒似是來的這人與眾不同。
  
  「是誰啊?」玲瓏問道。
  
  「是許家二爺,他是和咱家三爺一起來的。」杏雨壓低了聲音。許庭深是玲瓏自幼定下的夫君,平素裡便更要避諱,免得被下人們聽了去亂嚼舌根子。
  
  玲瓏吃了一驚,原來是趴在羅漢椅上,這會兒坐起身來。
  
  「三哥不是上個月剛回山東嗎,怎麼這就回來了?」古代可沒有寒暑假一說,泰山書院管得又嚴,哪是說回來就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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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2: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竹香院

  金子烽和許庭深還真的不是逃學回來的,他們是正大光明跟著泰山書院的師兄出來遊學的。
  
  這也是泰山書院的獨到之處,每年都會通過考核選拔出優秀弟子到各處書院遊學,博采眾家之長。
  
  金子烽和許庭深過完端午節回到書院,便在考核中勝出,跟著師兄陸吾和李寧濟一起去了江蘇的金陵書院,一個月後,他們離開金陵書院,來到第二個遊學的地方——樹德書院。
  
  樹德書院沒在京城,食宿甚是艱苦。金子烽便想起自家有處莊子離此不遠,這才和陸、李、許三人一起來到西嶺。
  
  此番遊學,金子烽也只是寫信告訴父親,那時他還沒有離開山東,到了金陵後偏又跟了位極是風雅的夫子,沒讓他們留在書院,反而帶上四人和自己的弟子們一起去了棲霞山,於名山大川中感悟學問。
  
  這與泰山書院刻板的教學風格完全不同,這位夫子每日就是帶他們登山看景,溪邊垂釣,卻又冷不丁就考他們的學問,四個人被弄得雲裡霧裡,往往張口結舌回答不出,反而金陵書院的學生們都是對答如流。
  
  為了不致於在夫子面前丟臉,四個人只好挑燈夜讀,明明是遊山玩水,卻比在泰山書院時還要用功,直到他們終於能在夫子面前暢所欲言,這位夫子才讓他們離開金陵。
  
  經此,四人的學問都是大漲,但誰也沒有閒瑕給家中寫信,告知行程。
  
  眼下來到京城附近的樹德書院,看到這裡也是重巒疊幛,想來又要進山做學問,四人誰也不敢懈怠,聽說金家在這裡有莊子,想來比客棧裡更安靜更適合讀書,便相跟著來到莊子裡。
  
  正因為一直沒有和父親通信,金子烽直到在莊子裡住下,才知道琳瑯和玲瓏也在莊子裡。
  
  他是剛過端午就離京的,並不知道後來府裡發生的事,卻也聽許庭深說起表兄韓雲開提親被拒的事。
  
  對於金媛的親事,他不置可否。他比誰都知道許庭深的心思,更知道許家不會娶庶女為妻。他和玲瓏雖不親近,但只要許家還認這門親事,他都會出手相助。
  
  他要助的自然不是親妹子,而是許庭深。許庭深的父親如今是國子監祭酒,如果許庭深真能成為他的妹夫,他的仕途自是要比別人順暢。
  
  聽到金順媳婦說起四小姐和五小姐也在莊子裡,許庭深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他沒有說話,右手卻捏緊了那隻扇子套。
  
  扇子套上繡了幾竿翠竹,他的行囊裡有一塊象牙雕的鎮紙,上面雕的竹子和這扇子套是一樣的。這是他忙裡偷閒雕出來的,原本還想著中秋回京城時找機會送給玲瓏,沒想到現在竟然和她同住在一所莊子裡。
  
  見來的人是三房的嫡長子,金順和自家媳婦更是不敢怠慢,收拾出兩間院子,金子烽和許庭深住了一間,陸吾和李寧濟住了另一間。
  
  晚膳是在前院的涼亭裡用的,這陣子兩位小姐住進來,莊子裡的食材自是比以前要豐富,金子烽四人來了,正好派上用場。
  
  這山裡的菜式雖然比不上京城府裡的精細,卻也別有風味。四人在金陵時風餐露宿,這時免不得胡吃海塞,全沒了讀書人的儒雅。
  
  吃飽喝足,四人也沒有離席,就在涼亭裡閒聊些在金陵的感受,這時一個婆子走進來,道︰「三爺,媳婦子的男人是莊子裡的王二,媳婦子是莊子裡調過去給兩位小姐使喚的,這會子四小姐和五小姐都到三爺您的院子裡去了,等著給您見禮呢。」
  
  金子烽這才想起依規矩兩個妹妹是要來給他見禮的,方才只顧用膳,倒是把這事給忘了。
  
  聽說有女謄,陸吾和李寧濟連忙告辭,原本想要拉著許庭深一起走,到他們的院子裡繼續聊,卻見許庭深坐著沒動,壓根兒沒有要走的意思,兩人只好自己先走。
  
  金子烽在心裡暗笑,這個小師弟還是太過生嫩,就這樣把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許賢弟和我家是世交,和舍妹也是見過的,就不必避嫌,咱們一起回去吧,別讓她們久等。」
  
  雖說都在一個莊子裡住著,但男女有別,許庭深想要見到玲瓏也是很不容易,他原本還在想著要怎生想個法子才能把這象牙鎮紙送到她手上呢,現在聽到金子烽這樣說,他頓時一陣狂喜,清俊的玉面上泛起了紅霞。
  
  金子烽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起身離席,向他和許庭深暫住的院子走去,許庭深忙在後面跟上。
  
  得知三爺正在天下有名的書院裡讀書,金順便挑了這座竹香院。金家不是書香門第,莊子裡更沒有那麼多的講究。整個山莊共有大大小小六七個院子,卻也只有這裡有名字。名字雖然直白,少了風雅,但卻也應景。
  
  竹香院裡的房屋陳設全是用竹子制成,竹籬笆上爬滿薔薇,粉紅、雪白的花朵艷而不俗。再往裡面,就是竹木搭就的抄手長廊,種的卻是綠蘿,枝葉繁茂,綠意盈盈。
  
  琳瑯和玲瓏就在抄手廊子裡坐著,有涼風吹進來,綠蘿的藤蔓隨風擺動,多了幾分靈動。
  
  「聽說許家二爺也住在這個院子,一會兒該不會踫上吧。」琳瑯輕聲笑著,她是要嫁的人了,這會子卻想看看小堂妹遇到未婚夫君的情景。
  
  玲瓏衝她皺皺鼻子,道︰「怎麼會呢,有三哥在,自是不會那般唐突。」
  
  話雖是這樣說,可玲瓏心裡卻沒有底。上次哥哥隨手就把她繡的東西給了許庭深,讓她硌應了好久。只是希望他還能念著一母同胞之情,不要再枉做小人。
  
  「那倒也是,我娘說過,三哥就是三叔的影子,脾氣秉性全都像,那樣的人想來做事也是一板一眼,正正經經的。」
  
  有個整日和她吵架的二哥金子煥,琳瑯倒是挺向往能有個正正經經的哥哥。她和三哥金子烽並不熟,也就是逢年過節見見面,印象中三哥不苟言笑,倒真是那樣的人。
  
  姐妹兩個正在說話,就見琳瑯的丫鬟端雲跑過來︰「四小姐五小姐,三爺回來了,這會子已經過了月亮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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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3: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馮婉容

  聽說金子烽來了,琳瑯整整衣裳站起身,卻見玲瓏卻還好整以暇坐在那裡,就像是並不急著見哥哥一樣。
  
  她雖然性格爽快,但卻不是粗心的人,只是有些事一時沒有想到而已。
  
  方才沒有多想的事,這時卻全都想起來了。三堂兄是下午到的,按理說一來便要先去給三嬸嬸請安的,他陪著同窗用膳倒也能勉強算是無奈,可用完膳怎麼就直接回來了,沒去後院看望三嬸呢?
  
  難怪五妹妹像是不太高興,想來三堂兄平素裡對三嬸並不孝順。
  
  琳瑯沒來及再想下去,金子烽已經走進了抄手廊子。
  
  這次遊學,書院不允許他們攜帶隨從,是以他們四個人全是輕裝簡行,無論是在金陵還是在路上,身邊都沒有使喚的人。
  
  金子烽從涼亭裡回來這裡,沒有小廝書僮跟著,身邊卻還有一位年輕公子。
  
  琳瑯立刻明白了,這位公子就是許家二爺。
  
  這時玲瓏才慢吞吞起身,和琳瑯一起給兩人見禮,有外男在這裡,琳瑯不想久留,也只和金子烽寒暄幾句,便告辭。玲瓏卻沒有走,她盯著金子烽的眼睛,低聲問道︰「三哥不準備去看望母親嗎?」
  
  金子烽白皙俊美的臉上泛起鐵青,但礙著許庭深也在,便道︰「安頓了師兄們,我自是會去,你和四妹先回去吧。」
  
  玲瓏卻依然看著他的眼睛,目光清朗,卻又如寒泉讓金子烽心頭顫了一下,自家妹子的這雙眼睛竟似看進他的心裡。
  
  你能去才叫奇怪!端午回來那麼多天,你都沒有踏進容園半步,現在到了這裡,又有幾位同窗也在,想來你非但不會去,甚至也不會讓人知道你還有親娘也在莊子裡面。
  
  玲瓏一雙秀目看著金子烽,一句話也沒有再說,稚嫩的小臉上是與年齡不相襯的譏誚,像是在嘲笑著自己的哥哥。
  
  金子烽臉上的鐵青更加濃重,他別開臉,不讓自己的眼睛與玲瓏相遇。或許真如二太太所說,他小看了這個妹妹。
  
  不過就是十二歲的小姑娘,看他的目光卻令他無地自容。
  
  對,就是無地自容。雖然他不想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但他不得不承認,如果此時可以離開,他一定會躲到一旁,不去看她的那雙眼睛。
  
  這雙眼睛看他的時候,目光並不凌厲,也並非灼灼逼人。相反,還分外平靜,如同清泉不染半點塵埃,純淨得讓他自慚形穢,卻又——
  
  無地自容!
  
  琳瑯已經先行告退,玲瓏也向金子烽和許庭深福了福,帶了兩個丫鬟告辭,她從金子烽身邊走過時,沒有再看哥哥一眼,但她一抬眼,卻看到許庭深正在看著她。
  
  玲瓏打扮得並不出挑,卻搭配得賞心悅目。身上是蜜合色小襖和月牙白的挑線裙子,梳著雙螺髻,戴了兩朵蜜合色抽紗絹花,一張小臉脂粉未施,卻白裡透紅,分外嬌艷。
  
  許庭深甚至沒有看清金家四小姐的模樣,他的眼裡只有玲瓏,卻又不敢盯著她看,見她要走了,又是低著頭,他這才大著膽子去看她。
  
  兩個月沒見,她出落得越發好了,只是她似是不愛笑,她生得這般好看,若是笑起來,一定也如花朵一般,可惜從沒見她笑過。
  
  他就這樣想著,卻沒提防玲瓏正好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撞,許庭深的俊臉上浮起紅潮,他尷尬得不知所措,右手下意識地捏住一側的衣衫。
  
  自己真是唐突,怎麼能這樣肆無忌憚去看她,她會不會當他是登徒浪子呢?
  
  越是心慌就越是不知所措,待他好不容易恢復從容,玲瓏早已走出了竹香院。
  
  她的腦海裡都是哥哥閃爍的眼神和敷衍的話語,她對哥哥的失望又多了一分。
  
  她沒回自己的屋子,而是來到母親住的東廂。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又傳出母親淒利的喊聲。
  
  「馮婉容,你給我出來,快出來,你殺了我兒子,我要殺了你!」
  
  玲瓏的腦袋嗡的一聲,自從來到莊子裡,母親的精神就很好,再配上孫三娘子給開的安神藥,她已經有一陣子沒有犯病了。
  
  可今天這是怎麼了,她臨去竹香院時,還看到母親馮氏正在窗前看著不遠處的紫藤花架,面色安詳。這才不到半個時辰,怎麼就又發作了呢?
  
  玲瓏沒有怠慢,挑開細紋竹布的繡花門簾,衝了進去。杏雨想攔著她,沒有攔住,只好也跟著進去,倒是新來的浣翠,聽到馮氏宛如夜梟般的叫聲,嚇得面如土色,搓著手在門外,不敢走進去。
  
  她先前在燒火間時,就聽人說起過大太太是瘋子,只是侍候小姐也有幾天了,偶爾在院子裡看到大太太,也沒見她發瘋,她還以為那些人都在胡說,沒想到卻是真的。
  
  代婆子已經嚇得縮在牆角,簌簌發抖。玲瓏剛走進屋子,馮氏就衝了過來,像以前一樣,掐住玲瓏的脖子,哭喊著想要掐死她。
  
  杏雨幫著玲瓏使勁掰開馮氏的手指,玲瓏剛一解脫,就拽住馮氏的胳膊,手上使了幾分力氣。她是練家子,馮氏只是虛弱的婦人,玲瓏拽得有技巧,馮氏並沒覺得疼痛,可是兩條胳膊卻動彈不得,噗通一聲摔坐在羅漢椅上,嘴裡卻依然發出嘶啞的叫聲,對著玲瓏不住謾罵,當然她罵的不是玲瓏,而是馮婉容。
  
  見她不能動彈了,玲瓏鬆了口氣,給杏雨使個眼色,杏雨忙拿了靠枕和引枕,讓馮氏舒服地靠在羅漢椅上。
  
  「娘親乖啦,你看清楚,我是瓏姐兒,我不是馮婉容,我是你女兒瓏姐兒啊。」稚嫩的童音帶著溫柔,語調緩慢卻又讓人踏實,玲瓏一邊說著,一邊把身體靠到馮氏身上,雙手卻依然拽著母親的手臂沒有鬆開。
  
  感覺到懷裡那個嬌小而又溫暖的身子,馮氏的神經稍稍鬆緩,渙散的眼神看向玲瓏烏黑的鬢髮,呆怔怔地說道︰「你是瓏姐兒,你是瓏姐兒,瓏姐兒啊,你快走,馮婉容弄死了你弟弟,她又要來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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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3: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桑皮紙

  夏日的夜色並不孤清,就連月光也是暖融融的。玲瓏鬆開拽著馮氏的雙手,卻已握住母親的手。
  
  母親的手蒼白瘦削,手腕乾枯,毫無光澤。玲瓏記得當年的母親,手上常戴著一對金瓖玉的鐲子,她豐腴艷麗,鐲子裡只能塞下一條帕子。
  
  還不到十年呢。昔日的如花似玉的美婦人就變成眼前瘦弱枯槁的瘋婦。
  
  玲瓏心裡唏噓,眼光一掃,卻見代婆子還縮在牆角不敢過來,右手握成拳,指縫裡似有什麼東西。
  
  這時馮氏已經開始打瞌睡了,她就是這樣,每次瘋勁兒過去就如抽絲一般,整個人很快便沒了精神。
  
  玲瓏用眼角再瞟向代婆子,見她的右手已經鬆開,手裡的東西顯然扔掉了。
  
  「代媽媽,你來服侍大太太歇息吧,我讓廚房煮了淮山粥,若是晚些時候母親醒了,你就給她喝了,若是一直睡著,就明晨再用。」
  
  玲瓏輕聲細語地吩咐著,她一向如此,說話也是不緊不慢,看不出語音裡有任何波瀾。
  
  代婆子答應著,這才走過來,替換了玲瓏,服侍著馮氏平躺在裝著決明子的鳳穿牡丹枕頭上。
  
  這隻枕頭是玲瓏親手繡的,裡面的決明子明目醒腦,也是她親手裝進去的。
  
  趁著代婆子服侍馮氏,玲瓏朝著杏雨使個眼色,杏雨便問代婆子︰「百卉香在哪兒,我來幫你點上,這屋子裡待久了真是不好聞。」
  
  代婆子正在給馮氏蓋夏被,嘴裡答應道︰「勞煩姑娘了,香盒子就在架子上呢。」
  
  杏雨假裝去拿香盒子,卻用身子擋住玲瓏,而玲瓏就趁著代婆子一轉身的功夫,迅速把扔在牆角旁邊臉盆架子底下的那團東西塞進衣袖,那是個紙團。
  
  待到代婆子把馮氏安頓好,玲瓏和杏雨已經出了東廂回到她們住的西廂房。
  
  玲瓏把揣在袖子裡的紙團拿出來伸展開,原以為紙上會有字,卻沒想到空空如也,紙上一個字也沒有。
  
  玲瓏看著這張紙,怔了好一會兒。被代婆子握在手裡的肯定就是這張紙,這張紙即使隨手扔在案子上也不會引人注意,可她為何鬼鬼祟祟要藏起來呢。
  
  還有母親原本好端端的,為何忽然又發作了呢?
  
  玲瓏看著那張紙,一動不動。
  
  這不是普通的紙,這是桑皮紙。這種紙比宣紙更加柔韌,作畫寫字古意盎然。前世,玲瓏跟著師傅秦瑪麗學習過如何以肉眼初步鑒別古籍善本,這也是基本功夫,避免千辛萬苦偷回來的古書古畫是贗品。
  
  桑皮紙不但韌性比宣紙更強,且因為獨特的原材料和制作工藝,令這種保存更持久。因此大多安經文古籍,甚至族譜都是用的這種桑皮紙。
  
  玲瓏平日裡使用的也是以宣紙為主。亦就是說,這種紙並非代婆子這樣的下人能夠拿到的。
  
  會不會是母親看到這張紙才犯病呢?
  
  這裡遠離京城,又並非三房私產,除了代婆子,不會再有宋秀珠的人。
  
  要麼這張紙是代婆子從京城帶來的,要麼就是今天有人給她的。
  
  會是誰呢?
  
  玲瓏猛的想起金子烽,如果問誰手裡會有桑皮紙,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他。
  
  想到此處,玲瓏的心砰砰直跳。她先前也只是怨哥哥對母親未盡孝道,可卻沒有懷疑過什麼。難道哥哥也像宋秀珠和她的兒女們一樣,盼著母親永遠瘋瘋癲癲,甚至死去?
  
  玲瓏不敢再往下想了,她使勁甩甩頭,不過就是一張紙而已,還是不要想得太多。
  
  她把那張紙重又團起來,讓杏雨從窗縫裡扔進東廂房,以免被代婆子發現這紙不見了。
  
  杏雨扔了紙團回來,見浣翠還站在堂屋裡,便沒好氣道︰「方才五小姐險些受傷,你全都不進去幫忙,這會子佇在這裡做什麼,怕五小姐罵你啊!」
  
  浣翠紅了臉,眼圈兒也紅了︰「杏雨姐姐,我方才給嚇慌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麻煩你和五小姐說說,別因為這事就不要我了。」
  
  杏雨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道︰「你也知道這是好差事了。」
  
  浣翠不住點頭︰「我以前是燒火丫頭,原以為跟著小姐雖然風光,可也少不了受刁難。可來到這裡,五小姐對人那麼好,我真心不想再回燒火間了。求求你,杏雨姐姐,千萬別不要我了。」
  
  杏雨從小在江蘇老宅長大,那裡並不比京城西府消停,反而也是暗潮雲湧。
  
  「你倒是不笨,知道燒火間不能再回去了。就你這樣被宋太太打了,又被五小姐收了,再回燒火間只能比以前過得更加不好。」
  
  其實杏雨就是不說,浣翠也想到了。她若是再給打發回去,管事媽媽隨隨便便找個藉口,就能讓她在燒火間過得比以前更差。
  
  浣翠快要哭出來了,眼巴巴看著杏雨,杏雨這才噗哧一聲笑出來︰「五小姐才不是那麼尖酸小氣的人呢,你以後好好幹,多幫襯著五小姐,說不定等到五小姐出嫁,還能讓你一起跟著呢。」
  
  浣翠那張帶了幾分俊秀的臉蛋上終於露出笑意,給五小姐當陪嫁丫頭呢,那可是最好最好的差事。
  
  「杏雨姐姐,以後五小姐讓我幹嘛我就幹嘛,杏雨姐姐你如果有活兒就吩咐我去做,我是燒火間裡幹的就是劈柴的活兒,這麼多人裡,數我力氣最大。」
  
  杏雨笑道︰「五小姐又不用你去劈柴,你只要以後一門心思向著咱家五小姐就行了。」
  
  就是這麼簡單?浣翠不住點頭︰「我以後十門心思聽五小姐的話。」
  
  十門心思……
  
  玲瓏獨自坐在繡架前給琳瑯繡屏風,下午摔得她七葷八毒,這會子身上還有幾處依然酸痛。
  
  玲瓏又把杏雨叫進來,讓她再幫著又抹了一遍跌打酒。
  
  屋子裡到處都是藥酒難聞的味道,玲瓏順手把湘妃竹的窗簾子向上卷起,用桃紅的絲帶綁住,一陣涼風立刻吹了進來。
  
  「小姐,一會兒蚊子就要飛進來了。」杏雨抱怨著,連忙用手裡的團扇驅趕著趁機想要飛進來的小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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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3: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小曲兒

  玲瓏笑著解開絲帶,重又把竹簾子放下,還是別難為丫頭們趕蚊子了,她自己出去走走。
  
  當賊的就是這樣,有些日子沒有半夜出去,就總覺得這生活少了點什麼。
  
  不是每一個偷兒都有偷竊癖,他們的最初可能都如玲瓏一樣,是被生活所迫,前世的玲瓏偷的第一件東西是一個麵包,在那之前她已經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但偷著偷著,這就變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看到好東西如果不偷回來,就總是替那東西難受。
  
  離這裡最近的是安次鎮,守著山村,想來也並非繁華之地。玲瓏倒也沒想真的到那裡踩點,她只是想出去走走。
  
  當然,如果真有好東西,順手牽羊也未嘗不可。
  
  就這樣想著,玲瓏換上夜行衣,讓杏雨做掩護,假裝服侍小姐睡下了。
  
  莊子裡的也沒有什麼護院,就是幾個粗壯的莊戶漢子輪流值夜,玲瓏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他們眼皮底下大模大樣溜出了莊子,那幾人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皮,哪有什麼人影,分明就是真的眼花了。
  
  女孩子大多會有點路痴,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但當小偷的就沒有路痴的,否則怎麼逃跑啊。別以為偷兒們只練偷東西的本事,逃生的手段他們練得更多。
  
  做偷兒的沒有不怕死的,他們惜命如金。如果不怕死那就當殺手了,錢賺得更多。就因為他們怕死,所以無論是在哪個時空,歷來只有殺手改行當小偷的,沒有小偷改行做殺手的。
  
  事關性命,那自是不能含糊。
  
  因此,盡管玲瓏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山裡的路又不好走,可她還是很快就找到通往安次鎮的路,提一口氣,一路飛奔。
  
  通往鎮上的路並非官道,也並不平坦,遠不及他們從京城來這裡的路。山路忽高忽低,月光如水銀般灑下來,照在空曠的山野上,別有一番空靈韻味。
  
  四周無人,寂靜無聲,甚至聽不到夜鳥的啼鳴。
  
  玲瓏膽子不小,可十二歲的小姑娘難免會有那麼一點胡思亂想。所以她跑著跑著,就覺得遠處的樹木就像披頭散髮的厲鬼,至於路邊的草叢裡,那一定藏著小精靈。
  
  為了壯膽,她唱起歌來,這歌還是在江蘇老宅時,聽那些繡娘們私下裡唱的。
  
  江蘇出名的是蘇繡,因此大戶人家都會養著繡娘。少則兩三位,多則幾十人。金家本就開著幾間繡坊,因此老宅裡的繡娘比別家都要多些。這些繡娘除了做府裡的活計,也會充當師傅教小姐們刺繡,平素裡也常會從繡坊裡接些活計來做。
  
  玲瓏就是跟著她們學得刺繡,祖母和嬸嬸們把她當丫鬟使喚,但忙裡偷閒,她就會溜到繡娘住的地方,和她們學著繡東西。
  
  這歌兒就是繡娘們愛唱的,但也只是私底下唱來樂呵樂呵,若是管事婆子進來,立刻就止住歌聲,誰也不會再唱。
  
  玲瓏問過她們,她們告訴玲瓏,說這歌兒不好,不能在大戶人家唱,免得帶壞了女眷。
  
  可玲瓏還是學會了,年齡稍大,她也知道這歌兒真的不能隨便唱,但這裡四下無人,她便敞開喉嚨唱了起來。
  
  「……中宵閒步到涼亭,亭前接著子個有情人。輕攜玉手,心中暗驚。香腮半點,親親幾聲。姐道︰郎呀,今夜相逢正是七月七,我看牽牛織女星……」
  
  這歌兒用吳儂軟語唱出來,別有一番韻味,玲瓏自己都覺得唱得好聽,便唱了一遍又一遍,過足了癮。
  
  唱著唱著,就聽有細微的聲音傳來,不似馬蹄聲,卻也像是有什麼重物砸在路面上,且,那聲音已離得很近很近了。
  
  玲瓏止住歌聲,回頭望去,只見黑乎乎一團,一人一馬已在她的身後!
  
  玲瓏不是大驚小怪的人,可也是吃了一驚,明明是有人騎馬過來,為何要到近前她才發覺?
  
  但就這麼一驚之間,她已經認出了那匹馬。
  
  人生何處不相逢,在這種荒山野嶺的山野小路上,竟然也能遇到熟人,不對,是熟馬!
  
  那是黑子。
  
  只不過騎在馬背上的那個人,又換了一張臉。
  
  「嗨,石二哥!」
  
  和上次一樣,石二走過去,又催馬折回,看到玲瓏,笑道︰「你是小球啊,怎麼在哪兒都能遇到你。」
  
  玲瓏心想,我還想這麼說呢,你是鬼嗎,怎麼在哪兒都能遇到呢?
  
  離得很近,玲瓏這才發現,黑子的四蹄都被厚布包著,難怪跑在路上都沒有馬蹄聲。
  
  「你在京城都不怕,在這裡反而要包住馬蹄子,你怕野豬吃了你啊?」玲瓏打趣道。她挺開心的,走夜路時遇到熟人真是太好了,何況這人還是行家,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行家帶著是再好不過了。
  
  「剛才聽到有人唱曲兒,怎麼追著追著就不見人了,你見到了嗎?」石二倒也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他的心思顯然都在那個唱曲兒的人身上。
  
  玲瓏翻個白眼,心想這人也真是閒得淡疼,荒山野嶺的,你聽到有人唱歌也不害怕,你就不怕是山鬼出來勾魂的啊。
  
  「那是我唱的,好聽吧。」玲瓏得意洋洋,無論如何,也算是遇到個知音了。
  
  「你唱的?小孩子別說謊,那分明是女子聲音,讓我猜應是揚州來的瘦馬,年紀還小。」
  
  玲瓏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瘦馬?瘦馬!
  
  你真能想像,就憑聲音就猜出那是瘦馬!
  
  「你怎麼知道那是揚州瘦馬,那分明是蘇州口音,根本不是揚州話。」玲瓏真的很氣,你不識貨就算了,還要說我是瘦馬。
  
  石二愣了一下,他又不是江蘇人,只能聽出那是那一片的口音,卻也分不出是哪裡的。
  
  「原來如此,那歌聲又淫又蕩,又分明是個童音,我就以為是還沒長成的瘦馬。」
  
  又淫又蕩!
  
  自從和他重逢,也不過片刻的功夫,玲瓏已經生了一肚子的悶氣。
  
  「姓石的,我再說一遍,那曲兒是小爺我唱的,你若再說些污言穢語,咱們就打一架。」
  
  石二臉上已不是上回的那張假臉,顯然他知道被人坑了,這次換的這張臉做工明顯好了許多,但仍然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假的,假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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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3: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炒栗子

  四周寂靜無聲,玲瓏雙手叉腰,虎視眈眈瞪著馬背上的石二。
  
  雖然輕身功夫上她還輸他一籌,但自從初次見面之後,他們從未再動過手,真要打起來,還不知誰勝誰負。因此,玲瓏毫不怵他。
  
  石二看看來時的路,又看看前面,對玲瓏道︰「不能在這裡打架,你若真的要打,咱們到鎮上幹完正事再說。」
  
  正事?
  
  對偷兒來說,還有什麼正事?
  
  玲瓏一下子來了興致,沒等石二同意,她嗖的一下翻身上馬,坐在石二背後。
  
  「既是這樣,那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咱們先去把正事辦了再說。」
  
  石二心道,這個小東西果然是個天生的賊坯子,一說起偷東西,就連方才說他是女子的事也不管了。
  
  月光下,兩人一馬沿著山路向前走去,走了一陣子,石二又問︰「那曲兒真是你唱的?」
  
  玲瓏在他身後翻個白眼,道︰「還能有假啊,小爺我天賦異稟,能學女人唱歌。」
  
  「好吧,這路上也怪無趣的,你就再唱一段給我聽聽。」石二頭也沒回,隨口說道。
  
  玲瓏抬頭看看月色,想來剛剛二更天,這山裡的月亮顯得格外的大,格外的亮,空曠的山野涼風習習,果然比在屋子裡要舒服。
  
  方才被石二諷刺瘦馬的壞心情早就煙消雲散,玲瓏清清嗓子,又唱了起來,這次她可不敢再唱那種「又淫又蕩」的了,免得再讓這個該死的傢伙聯想出什麼不正經的。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玲瓏一口吳儂軟語,唱得婉轉柔媚,石二雖然聽不太懂,可也能知道這是白居易的憶江南。他忍不住回過頭去,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打死他也不相信這是男人唱的。
  
  「你這是和你師娘學的?」他笑道。
  
  玲瓏啐道︰「我都說了很多次了,我是無師自通,這歌兒也是。」
  
  石二懶得再問,這小賊坯子嘴裡就沒有實話。
  
  玲瓏卻又問他︰「你招惹了什麼大人物,怎麼大晚上走山路都要包著馬蹄子?」
  
  石二哼了一聲︰「你管呢,我覺得這樣更好玩。」
  
  又走了一會兒,前面終於出現了鎮甸。鎮甸雖小,可也是大武朝的疆土,這個時候城門已經關了。
  
  玲瓏正在發愁怎麼進去,卻見石二已經砸起了城門。一個睡眼惺松的守城軍士把城門打開一條縫兒,罵道︰「哪個找事的,深更半夜砸城門幹嘛,不想活了?」
  
  石二掏出個小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剛剛還在罵街的軍士登時張口結舌,頓了頓才道︰「小的有眼無珠,您就當小的剛才放了一個屁,您快請!」
  
  玲瓏吃驚地看著石二的後腦勺,然後就跟著他大搖大擺踏進城門,進了城。
  
  直到走出很遠,她回過頭去,還能看到一隊軍士跪在地上,是一隊而不是一個!
  
  「你給他看的那個小牌子是什麼?」玲瓏問道,她沒有看清楚,但能肯定那是一枚腰牌。
  
  石二煞有介事把聲音壓低︰「噓,別讓人聽到,那是我偷的。」
  
  好吧,偷的。
  
  玲瓏暗怪自己竟然忘記石二是個賊了,一個賊身上的東西,那當然是五花八門。前世她就有十幾個國家的護照,當然,全都是假的,就連她本國的那個也是假的。
  
  「你以前來過安次鎮嗎?」玲瓏問道。
  
  安次鎮雖然不大,但看起來還不錯。已是三更天,街上竟然沒有宵禁,果然是天高皇帝遠,宵禁這樣的事,也只在京城被嚴格執行。
  
  街道上一水兒的青石板路,讓這座小鎮多了幾分古樸韻味。街上隨處可見點著燈籠做小生意的,賣餛鈍的,賣豆腐花的,還有現炒現賣糖炒栗子的。
  
  看她像個鄉巴佬一樣東張西望,石二在那個賣糖炒栗子的攤子前勒住韁繩,掏了兩個銅板,買了一包栗子,隨手遞給玲瓏。
  
  栗子是從大鐵鍋裡直接鏟出來的,隔了一層油紙包,可還是燙手。玲瓏也只是整袋子抱在懷裡,卻沒有剝開來吃。
  
  石二好奇,小孩子都很饞嘴,他倒是特別。
  
  「你怎麼不吃啊?」
  
  「太燙了。」
  
  「栗子燙著才好吃。」
  
  玲瓏搖頭︰「會燙到手指頭的。」
  
  石二頓時明白了,還真是個小賊坯子。當偷兒的素來寶貝他們的手,就連這麼個小孩子也不例外。寧可對著糖炒栗子咽口水,也捨不得用手指剝開來吃。
  
  又走了不遠,前面是家賣筆墨紙硯的鋪子。掌櫃的正在指揮著夥計上門板,那夥計邊幹活邊對掌櫃的說︰「東家,張二作坊這次送來的桑皮紙成色不如以往的好,他明兒個再來,您記得壓壓價。」
  
  那掌櫃的啐道︰「這個死張二,越來越耍滑,我明天非壓他兩成不可。」
  
  因為這裡是鬧市,石二沒有放馬狂奔,黑子走得很慢,玲瓏把這主僕二人的話全都聽在耳裡。聽到他們說起桑皮紙,玲瓏心裡一動,她想起傍晚時在母親屋裡找到的那張桑皮紙。
  
  她隨口問道︰「石二哥,你說桑皮紙除了拿來寫字畫畫,還有什麼用呢?」
  
  石二顯然也聽到那主僕二人的對話了,因此他並沒把玲瓏問的話放在心上,隨口道︰「當然還有別的用,還能用來殺人。」
  
  「殺人?」玲瓏嚇了一跳,把桑皮紙做成紙刀,把人捅死?好像也不太可能。
  
  「桑皮紙怎麼殺人?」她追問道。
  
  石二看玲瓏那副大驚小怪的樣子,覺得挺可笑。這小賊坯子像個小大人一樣,終於也有讓他大驚小怪的事了。
  
  「桑皮紙的韌性要比宣紙更大,把桑皮紙蓋到人臉上,再噴上一層水,如此這般,一層層蓋上去,蓋到第四層第五層,那人也就斷氣了。」
  
  玲瓏的心砰砰直跳,她真是孤陋寡聞,竟然不知道這樣也能殺人。而且對於用紙還要這麼講究,原來做這種事只能用桑皮紙,別的紙全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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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4: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青石巷

  夏日裡的夜風透著清爽,吹到玲瓏的臉上,她卻從心底冷起來,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桑皮紙要貼到四或五層,人才會斷氣,在這個過程中,人被蒙住了口鼻,不能呼吸不能說話甚至連哭都不能。這是一個無聲無息慢慢走向死亡的過程,這也是更適用於後宮或後宅女子的殺人手段。
  
  這種方法比起用毒或直接一刀捅了更要隱蔽,也更加陰毒。
  
  代婆子拿了一張桑皮紙當然不會是寫詩作畫,可是她畢竟只有一個人,平素裡馮氏發起瘋來,她都無能為力,若是單憑她一人之力,想把馮氏制住,再一層層蒙上紙,那是不太可能的。
  
  且,玲瓏在現場也只看到這一張紙,如果當時她要殺人,不是應該最少準備五張紙嗎?總不會蒙上一層後,再到箱子裡找出第二張。
  
  這樣看來,代婆子應該不是用這紙來殺人的,可她拿這紙做什麼?還有,母親也是在那個時候犯病的。
  
  「你是瓏姐兒,你是瓏姐兒,瓏姐兒啊,你快走,馮婉容弄死了你弟弟,她又要來殺你了。」
  
  玲瓏忽然記起,當時把母親安撫下來之後,母親就是這樣說的,她提到了弟弟,那個被很多人親眼看到,被母親親手扔進容園水池中淹死的小弟弟。
  
  弟弟……桑皮紙……
  
  坐在馬背上,玲瓏的腦海中如白駒掠過,她的頭也嗡嗡直響,但緊接著有一個可怕的想法浮起,令她又一次不寒而慄。
  
  「小球,小球,到地方了。」
  
  玲瓏如大夢方醒,驚詫地看著四周,不知何知,他們已經離開了鬧市,來到一條兩側都是高門大戶的巷子裡。
  
  黑子停下來,石二轉過身來,夜幕下,石二的眸子如同映著星光的深潭,正在看著她。
  
  玲瓏還沒有從剛剛想到的事情中走出來,她的神思有些恍忽,心不在焉道︰「你進去吧,我給你把風。」
  
  石二顯然有些詫異,先前的兩次也是讓他把風,但看得出來他很不樂意。小孩子都是這樣,總覺得自己本事很大,這種踩點把風的差事委屈了自己。怎麼這次他主動要求把風了,是終於承認本事不濟了,還是又有壞點子?
  
  「不用了,我早就打聽清楚,這鎮上過了三更就沒有巡夜的,只要在裡面不出事就沒關係,你和我一起進去,石二哥也讓你開開眼。」
  
  「好吧。」玲瓏還是無精打采,那張桑皮紙讓她想到的事情太過可怕,她不想再繼續想下去,可是腦海裡卻全是那件事,別說進去見識,就是眼前有一座金山讓她去搬,她也沒有興趣。
  
  石二看她忽然變成這個鬼樣子,也覺得挺沒意思的。他一個人獨來獨往,也就是最近才認識這個小不點兒,和小球一起做了兩回買賣,感覺比一個人更有趣,因此今晚遇到,他還是挺興奮的。可小不點兒好像忽然就沒了精神,一會兒進去了,這種狀態很容易出事,到時少不了給他拖後腿。
  
  「算了,你還是把風吧,別睡覺,也別偷懶。」
  
  他叮囑兩句,便消失在一道高牆後面。玲瓏朝著他消失的方向做個鬼臉,我既不是你雇來的,又不是你徒弟,你憑什麼指揮我,真是的。
  
  巷子很寬,能並排走過兩輛馬車,巷子兩側都是翠瓦朱牆的庭院,晚風徐徐,有花木的清香飄出來。沒想到這不起眼的小鎮上有這麼多大戶人家,看這裡倒像是現代的高尚住宅區,更像京城的榮華街和高升胡同。
  
  大戶人家住的地方,自不會有擺攤的,也不會有開鋪子的,更沒有半夜三更在街上閒逛的人。因此,這裡很安靜,正像石二所說,鎮子上過了三更就沒有巡夜的,其實這種小地方,就是在三更之前也沒有宵禁,巡夜的也就是例行公事,看看有沒有打架鬥毆的。
  
  這種情形下,當然不用把風,所以玲瓏就像前兩次一樣,仰面朝天躺在馬背上,看著滿天星斗,想著那件她剛剛想到的事。
  
  她知道,出來做買賣最忌諱的就是心不在焉,前世她從十歲就懂得這個道理了。她從不會掉以輕心,所以她才很少失手。
  
  可是這一次,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集中心思,她甚至沒有留意有人正在慢慢向她靠近。
  
  直到黑子忽然間一聲長嘶,才把她從神遊中驚醒,就在距她兩丈開外,赫然站著三個人!
  
  玲瓏倒吸一口涼氣,自己真是太疏忽了,若不是黑子,她讓人按住還不知曉。但現在的情形也並不樂觀。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把青石鋪就的巷子照得通亮,那三個人都是穿著夜行衣,不是巡夜的差人,分明就是和他們一樣的夜行客!
  
  「小東西,把風呢,裡面的那個是你師傅還是你爹啊?」這三人都沒有蒙面,說話的這人瘦骨嶙峋,像個病漢。
  
  玲瓏的自責減了幾分,這人知道他們是兩個人,顯然是在他們進城後盯上的,而並非來到這裡剛好踫上,所以即使她目光如炬全身戒備,結果也是同樣。
  
  玲瓏冷笑,罵道︰「哪來的孤魂野鬼,想黑吃黑是吧,也不打聽打聽我師傅是誰,就憑你們幾個,連給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以一敵三是很冒險的,還不如先嚇嚇他們,殺殺他們的銳氣。
  
  「小東西口氣挺大,哥幾個,先把這個小的拿下來,等他師傅出來,咱們就不用費勁了。」病漢一聲招呼,其余兩人便向玲瓏撲過來。
  
  玲瓏暗自冷笑,你們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盤,把我拿住,等到裡面那人一出來,再拿我這個「徒弟」來交換,你們不用動一指頭,只需綁架一個小孩,就能做筆大買賣。可是你們真是打錯主意了,那人腦子壞掉才會拿他辛苦偷來的東西來交換呢。
  
  她這麼想著,已是拉緊韁繩,一夾馬肚,黑子前肢騰空,一蹄子就把率先攻上來的一個大漢踢得飛了起來。
  
  這大漢又黑又壯,此時卻如同一片樹葉,在空中劃過一個完美的弧度,又極其優美的落在地上,整個動作宛如秋風掃落葉,一氣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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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4: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繡花針

  先前說話的瘦子顯然是三人裡面領頭的,看到黑大漢被馬蹄子一腳踢飛,他和另一個上歲數的老者都是一怔,沒想到這匹馬竟然如此烈性。
  
  兩人迅速交換了目光,亮出兵器又再撲了上來。這兩人不像黑大漢那樣魯莽,瘦子手裡的戒刀攻向馬背上的玲瓏,而那個老者手裡的,卻是一根兒臂粗細的鑌鐵棍,趁著瘦子拿刀砍玲瓏,他運棍如風,直掃黑子的馬腿!
  
  玲瓏看清兩人的來路,暗道一聲不好,她身上沒有兵器,如果硬打很吃虧。好在她個子小,身法輕靈,那瘦子的戒刀砍過來時,玲瓏已經凌空飛起,她避開瘦子的刀鋒,虛晃一招,雙腿齊踢,卻是踢向那個老者的腦袋!
  
  玲瓏早看出這三人的武功都是剛硬的那一類,她想在體力上勝過他們沒有可能,但憑她的身法,想要逃跑倒也不在話下。
  
  但她不想跑,無論如何,她和石二也算臨時搭檔,這個時候她跑了,好像有點與理不和。
  
  所以她才冒險去踢那個老者,她不想跑,更不能讓他去傷害黑子。
  
  她的這一招來得太快,瘦子根本沒有防備,他的刀還沒有砍下去,玲瓏的腿已經到了老者耳畔。
  
  但那老者卻像是四周都長了眼睛一樣,眼看玲瓏的腿已經踢到他的腦袋,他卻忽然歪頭,手裡的鑌鐵棍也變了方向,向著玲瓏的雙腿揮了出去!
  
  玲瓏此時人在空中,看到老者向她攻來,她本能地想要避開,可屁股和大腿根一陣疼痛,她的腿剛剛收回,身子便向下墜去!
  
  玲瓏暗罵一聲,都是那個該死的十二皇子,害得她從亭子上摔下來,原本倒也不覺得怎麼疼了,可這樣稍一活動腿腳,就又疼了起來。
  
  老者冷笑一聲,手裡的鑌鐵棍便向玲瓏墜下的方法掃了過來,而瘦子手裡的戒刀也同時砍到!
  
  玲瓏哀嚎,完了!這一世只活到十二歲,看來就要歸位了!
  
  只聽「咣當」兩聲,鑌鐵棍和戒刀全都應聲而落,玲瓏也在這時落到地上,她踉蹌一下,還是讓自己穩穩站住。
  
  她正想看看那兩人是怎麼了,卻聽一個聲音響起︰「哪來的狗東西,趁著老子不在,三個人欺負個小孩子,也不嫌丟人現眼!」
  
  隨著聲音,一條人影攸的落到玲瓏身邊,正是石二,他還背著那隻大口袋,他嫌棄地看一眼玲瓏,說道︰「你真沒用。」
  
  玲瓏惡狠狠瞪他一眼,你也說了是三個大人欺負一個小孩了,打不過他們也不能怪我吧。
  
  「用暗器傷人,你也不算英雄好漢,有本事報上名來!」瘦子怒視著石二,卻沒有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戒刀。
  
  他的一條臂膀以奇怪的姿勢垂著,玲瓏明白了,他被石二用暗器傷了。
  
  她又看向那個老者,見那老者長著山羊鬍子,沒有七十也有六十八,方才她只顧著應付他的鑌鐵棍,卻沒注意這人竟是這麼大的年歲。這麼老了還要出來做買賣,也真夠拼了。
  
  老者也沒有去撿鑌鐵棍,但他的一隻手卻暗暗探向自己身後。
  
  玲瓏猛的一推石二,喊道︰「小心!」
  
  話音剛落,老者手裡已經多了一隻竹筒,石二伸出手臂將玲瓏橫著挾在掖下,喊道︰「小球,咱們遇到硬茬子了,走!」
  
  話音未落,他已躍上馬背,黑子一聲長嘶,如風馳電掣飛馳而去,將那三人遠遠甩在身後。
  
  玲瓏依然被石二挾著,她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嚓嚓聲,但隨著他們越跑越遠,這聲音也聽不到了,只有耳邊的風在獵獵吹著。
  
  也不知跑出多遠,黑子終於放慢腳步,石二勒住韁繩,先把玲瓏扔下來,自己也翻身下馬。
  
  玲瓏站穩腳根,環顧四周,見這裡是一片柳樹林,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進來,斑斑駁駁。
  
  「你帶著火折子了嗎?」石二問道。
  
  「帶著了。」玲瓏說著從身上拿出火折子,她一直都很細心,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每次出來都盡可能帶上裝備。
  
  石二接過火折子打著,又用樹枝引了火。玲瓏還以為他是想點起火來好分贓,沒想到他把大口袋往地上一扔,拿著引了火的樹枝子走到黑子身邊,好像在黑子身上找什麼東西。
  
  玲瓏好奇,也湊過去,這一看,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黑子的屁股和尾巴上,竟然亮晶晶的,滿是細細的鋼針!
  
  好在黑子跑得快,這些鋼針也只是刺在表面,沒有深入皮肉,用手輕輕一拔便能出來。
  
  「快點幫我給它拔下來,時間長了,這針會自己走進去,刺入五臟六腑。」
  
  石二說著,手上不停,玲瓏也不敢遲疑,當偷兒的都有一雙快手,偷東西快,拔針也快,不過一會兒,兩人都已拔了一把。
  
  這針很細很小,玲瓏仔細一看,吃了一驚,原來這並非尋常暗器,而是繡花針!
  
  看到大多數都被拔出來,石二這才鬆了一口氣,繼續在黑子身上找針,黑子周身像緞子一樣又黑又亮,沒有一根雜毛,找起針來倒也不難,直到確定所有針都已經拔出來,石二這才把玲瓏手裡的針接過來,和他找到的放在一起,用布包起來揣到懷裡。
  
  玲瓏滿腦袋都是疑問,不用說了,這些繡花針都是那個老者從竹筒裡射出來的,真沒想到,古代真有這樣的暗器。原本她還以為這是一位姓古的大俠在小說裡杜撰出來的呢。
  
  「這就是傳說中的暴雨梨花針嗎?」玲瓏問道。
  
  石二像看神經病一樣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是滿滿的嫌棄。
  
  「什麼暴雨梨花針,江湖上誰不知道這是針神公羊小枝的瀟湘針雨。你不懂別瞎說,讓人知道你認識我,我都覺得丟人。」
  
  瀟湘針雨?
  
  玲瓏翻個白眼,說得就好像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佬一樣。不過這大武朝的江湖,她還真是頭一回見識。
  
  石二懶得去看她的白眼,他從懷裡掏出隻細白瓷的瓶子,從裡面倒出些透明的藥膏,在掌心裡搓開,小心翼翼塗抹在黑子的馬屁股上。
  
  這些繡花針雖然扎得不深,但實在是太多了,藥膏子抹到那無數個針孔上,如同被無數隻蜜蜂蟄著,黑子雖然不像人那麼敏感,可也哆嗦了幾下,石二連忙走到馬頭那裡,把額頭貼在黑子的臉上,嘴裡輕聲說著什麼,像是在安慰它。
  
  「這是什麼藥啊,能拔毒嗎?這針上不會淬毒吧?」玲瓏關心地問道。
  
  沒想到她好心好意的一句話,卻換來石二沒好氣的回答︰「瀟湘針雨從不淬毒,你少廢話,滾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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