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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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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姚穎怡]金玉良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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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2 01:16: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昧良心

  東廂傳來馮氏的尖叫聲,玲瓏扔下手裡的繡花針便衝進堂屋,剛一進來,就見馮氏從細竹布門簾後面一頭撞了出來。
  
  她身後跟著的是沁緋,這幾日玲瓏讓沁緋和另一個粗使婆子阿根嫂幫著代婆子照顧馮氏。
  
  沁緋身材瘦小,手裡還拿著剛折的花枝,馮氏用胳膊肘撞她一下,沁緋便是一個踉蹌,向後倒去,正摔在緊跟著她出來的代婆子身上,代婆子後面是阿根嫂,三個人你壓我,我壓她,一起摔倒在地。
  
  玲瓏正好走進來,見狀一把拽住馮氏的胳膊,馮氏揮手便想甩開她,玲瓏用了巧勁,看似輕輕拽住,可任憑馮氏如何使力,胳膊也動彈不得。
  
  「你這個賤人,快點放開我,馮婉容,我要和你拼了!」
  
  玲瓏咬咬牙,朝著母親印堂那裡就是一記手刀,馮氏呆了一呆,身子便軟綿綿倒了下來。玲瓏連忙扶住她,又讓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爬起來的代婆子和阿根嫂,扶了母親回屋躺下。
  
  「五小姐,大太太沒事吧?」沁緋也只有十四五歲,五小姐讓她來侍候大太太也有幾日了,可她還是頭回遇到大太太發病,小臉嚇得發白。
  
  「沒事,讓她睡一會兒便好了,你去哪兒了?」玲瓏看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花枝子。
  
  「婢子給大太太折花枝了,剛進屋就見大太太又喊又叫往外跑,婢子沒拽住......」
  
  「嗯,你去給大太太把藥煎了,等她醒來後把藥喝了。」玲瓏吩咐著,讓杏雨撿起地上的花枝子,找瓶子插起來。
  
  沁緋驚魂未定的出去,玲瓏便走進馮氏住的東廂,見她躺在半新不舊的栗子色架子床上,雙目緊閉,呼吸均勻。
  
  玲瓏鬆了口氣,招手讓代婆子和阿根嫂出來。來到院子裡,玲瓏在紫藤花架下坐了,搖著繡著貓兒撲蝶圖的團扇,慢條斯理地問道︰「說說吧,母親可是又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給嚇著了?」
  
  她說話時,眼睛有意無意瞟了代婆子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像是什麼都知道,就等著你自己招供一樣。
  
  她還是十二歲的小姑娘,說話還帶著童音,奶味十足,可代婆子卻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雙手使勁絞著手裡的帕子,頭垂得更低。
  
  玲瓏還是輕言細語,聲音裡帶了絲抱怨︰「怎麼都不說話?那一定是你們偷懶了,沒有陪著大太太,任憑她出事也沒有管。」
  
  她自幼長在江蘇吳中,說得一口吳儂軟語,來到京城說的是官話,但和土生土長的京城閨秀們還是不同,帶了絲軟綿綿的腔調。前世她常常易容,也學過變音之法,所以她穿男裝時,聽起來就是個變聲期的少年,除了那次唱歌以外,就連石二也沒有發現破綻。
  
  現在她穿著女裝,聲音毫無掩飾,就是她本來的聲音。輕柔綿軟的童音,即使是在生氣,聽起來也只是小女孩的嬌嗔之語。
  
  可就是這聲音,卻讓代婆子忐忑不安,額頭上滲出一層薄汗。
  
  玲瓏卻似沒有看到,搖著團扇一下下扇著,一雙妙目在兩人身上掃過。
  
  站在玲瓏身邊的杏雨卻已經不耐煩了,她指著阿根嫂說︰「我原是看你勤快,才求了五小姐,讓你去伺候大太太,這才幾天啊,你就養出一身懶骨頭,沁緋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去去去,也別在這裡佇著了,回去掃院子吧。」
  
  阿根嫂是老實人,根本聽不出杏雨是在指桑罵槐,聽說要讓她回去掃院子,她急得噗通一聲跪下了︰「五小姐,杏雨姑娘,奴婢真是冤枉的,今兒個原也沒偷懶,沁緋見大太太精神好,就跑到外頭折花枝說要插瓶兒,我也不會別的玩藝兒,就折了帕子給大太太捲小老鼠玩,大太太初時還挺樂呵呢,也跟著一起捲著玩兒。後來......」
  
  說到這裡,阿根嫂偷眼看看代婆子,後面的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代婆子的嘴角抽了抽,似是想說話,卻還是緊閉了雙唇。
  
  玲瓏微微一笑,接著阿根嫂的話茬兒說道︰「後來代媽媽說用帕子折不出新花樣兒,就拿出紙來折物件兒,對吧?」
  
  阿根嫂吃了一驚︰「五小姐沒在屋裡,您是怎生曉得的?」
  
  玲瓏笑靨如花,側頭對杏雨道︰「屏風還沒繡好,四姐姐急著要呢,咱們回去吧。」
  
  她又對阿根嫂道︰「這青磚上剛剛灑過水,正涼著呢,你快些起來,到杏雨那裡多領幾條帕子,陪大太太捲著玩兒吧。」
  
  既是讓她陪大太太捲帕子玩兒,那就不會讓她去掃院子了,阿根嫂喜出望外,千恩萬謝跟著杏雨去取帕子了。
  
  玲瓏站起身,搖著團扇從代婆子身邊走過去,卻又轉過身來,笑著道︰「代媽媽,在府裡時我就說過,以後從我的月例銀子裡多拿出一兩給你貼補,這話不會不做數的,若是杏雨沒有發給你,你就直接來我這裡領了就是。」
  
  代婆子如夢方醒,忙道︰「五小姐費心了,這點小事還給奴婢記掛著,杏雨姑娘做事穩妥,這銀子沒有短給奴婢,一直給著呢。」
  
  玲瓏輕笑︰「那就好,我還以為全都忘了呢。」
  
  她走遠了,代婆子卻還佇在那裡,五小姐最後說的那句話仍然回蕩在她的耳邊。
  
  五小姐說「還以為全都忘了呢」,當然不會是指的月例銀子的事,她是提醒自己莫要昧了良心。
  
  代婆子絞著手裡的帕子,似是要把那帕子絞爛。如果可以,誰想做這種昧良心的事,可是如果不做,那個孽幛可怎麼辦?
  
  玲瓏回到屋裡,繼續繡屏風,就好像剛才的一切全都沒有發生一樣。杏雨沉不住氣,低聲問道︰「小姐,方才代婆子分明是做了壞事,您為何不拆穿她?」
  
  玲瓏輕聲道︰「我拆穿了代婆子,還會再來李婆子王婆子,莫非我都要一個個拆穿嗎?」
  
  杏雨一頭霧水,這一年多以來,她是越來越猜不透小姐的心思了,小姐才十二歲,可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的心眼。
  
  「小姐,那如果不拆穿她,她禍害了大太太可如何是好。」
  
  玲瓏輕笑︰「經過今天的事,她就不敢了,日後會越來越不敢,直到被我們所用那一日。」
  
  「被我們所用?她會嗎?」
  
  玲瓏被杏雨問得無奈,只好停下手裡的針線,對杏雨道︰「這會子宋氏和那位庶姐想來已經從園子裡出來,正陪著父親和哥哥到城外迎接老太太了吧,你若是好奇,就到四姐姐那裡等消息,別在這兒問來問去,打擾我繡屏風。」
  
  杏雨撓撓梳得一絲不亂的雙髻,她到四小姐那裡等什麼消息啊,自家小姐怎麼知道會有消息送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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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3 00:24: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好心情

  今天金媛心情特別的好,她讓木蘭給她梳了單螺髻,頭上是累絲嵌翡翠金釵,又插了兩朵蜜蠟石簪花,配著翡翠鑲金珠的耳墜子,八寶攢珠金項圈。細細的眉毛仔細描畫了,抹上秀羅春的香粉和胭脂膏子,她今天用的胭脂膏子是玫瑰紅的,和身上這件玫瑰折枝妝花褙子很相配。
  
  她在西洋美人鏡前左顧右盼,總覺得還是少點什麼,又讓木蘭給她在腦後別了隻金蝴蝶,這才滿意的灑上西洋香花水,和早就等待多時的金妤一起走出望荷園。
  
  她要和父親母親一起到城外迎接祖母,金玲瓏都沒有這個資格,而她卻有。
  
  她是祖母的孫女,金家三房的長女,她當然能去,金玲瓏算個什麼東西,不過就是瘋婦的女兒而已,她就是想和自己爭,也是爭不過的。
  
  今天她要讓老宅的親戚們看看,她金媛才是三房長女,金玲瓏連出來見人都不配!
  
  宋秀珠穿件妃色盤領對襟繡金花褙子,配著暗紅色八幅裙,梳了鳳尾髻,卻沒有戴過多首飾,只插了支蔦尾蘭紫玉釵。
  
  看到金媛打扮得艷若桃李的走過來,一旁的金敏眉頭皺起,斥責道:「只是出城接你祖母,又不是去赴宴,你打扮成這樣作甚?」
  
  看到父親竟然指責自己的穿著,金媛有些委屈,父親以前從未如此挑剔過她,他還時常叮囑母親給她和妹妹打造新首飾的。定是在衙門裡惹了不快,這才發作到她頭上。再說,哪有當爹的嫌女兒穿得漂亮的。父親是讀書人,更不會管這些後宅之事。
  
  她正想辨解,宋秀珠卻已經在斥責木蘭:「你是怎麼給小姐梳妝的,還不快給她把首飾取下幾件。」
  
  木蘭去摘,金媛老大不樂意,只好把兩朵蜜蠟石簪花摘下一朵,算是應付差事。
  
  宋秀珠恨鐵不成鋼的剜了她一眼,跟著金敏上了馬車。
  
  金媛委屈得快要哭出來,父親這樣,母親竟然也這樣。她一轉身,就看到三哥金子烽和弟弟金賢也要上馬車。
  
  她今日才正式免了禁足,走出望荷園,並不知道金子烽已經回府,但卻知金子烽和許庭深游學住在莊子裡的事。
  
  見到金子烽,她顧不上方才在父母面前受的委屈,快步走上前,給金子烽行了禮,便急急問道:「三哥回京城了,許家二爺也回來了嗎?」
  
  金子烽和金賢早就站在這裡了,方才那一幕全都看到了,見金媛非但沒有去重新妝扮,反而厚著臉皮來向他打聽許庭深,不由的在心裡冷笑,這樣的蠢貨,真若是嫁進許家,也只能添亂,根本幫不上自己。
  
  「許賢弟還在書院裡準備明年的鄉試,沒有隨為兄回京。」
  
  金媛失望,正想再問,木蘭忙道:「三小姐,您快上車吧,老爺和二太太的馬車已經要啟程了。」
  
  金媛無奈,只好隨著木蘭上車,木蘭輕聲道:「三小姐啊,您萬不能向三爺打聽許家二爺的事啊,三爺對您再好,他和五小姐也是一個娘生的,和您終歸是隔著心呢。」
  
  金媛的纖纖玉指把玩著腰間綴著梅花絡子的漢白玉平安扣,不屑的向車簾外瞟了一眼,已經看不到金子烽的人了,想來也已坐進馬車裡了。
  
  她哼了一聲,冷笑道:「娘常說讓我多聽你的話,還說你是個明白人,可我看啊,你是越來越糊塗了。那瘋婆子這輩子也別想翻身了,父親之所以沒有休了她,還不就是要給三哥留面子。」
  
  看到木蘭一頭霧水,金媛得意的說道:「眼瞅著明年就是鄉試了,三哥如今最怕的就是他中了舉人,卻被人翻出是休婦之子取消名額。所以啊,他現在巴不得討父親和我娘的歡心,那瘋婆子的命運,可都在我娘手裡攥著呢,我若是他,就卯足勁兒撮合我和許家二爺的親事,這門親事成了,我娘自是不會為難他,怎麼也要給他留下幾分顏面,給那瘋婆子一個體面點的去處。」
  
  木蘭聞言卻微微蹙起秀眉,小聲說道:「雖是這個道理,可五小姐呢,依婢子看,五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燈,別的不說,就是那次您好心把首飾借給她,她可是翻臉不認人,婢子和王嬤嬤親自去要,反而被她奚落一番,到後來那些東西白白進了她的口袋,宋太太也沒有追究啊。」
  
  提起這件事,金媛便生氣。她當然不稀罕那兩支南珠子釵和那副耳墜子,比這更好的東西,她也有的是。
  
  她氣得是她竟在金玲瓏面前吃了這樣的啞巴虧,而且就連宋氏也沒能給她作主。
  
  「她金玲瓏算什麼,不過就是窮瘋了沒見過世面,貪小貪到我頭上,我就當打發個窮丫頭,免得她光禿禿什麼也沒有,沒臉見人。」
  
  見自家小姐動氣了,木蘭只好小心陪笑:「是是是,咱家三小姐最是大方得體,五小姐算什麼,不過就是個瘋婦之女,別說是許家二爺那麼出挑的人物,就是個尋常人家,也沒人會娶個瘋婆子的閨女,誰知道以後她生下的孩子會不會也是個小瘋子呢。」
  
  想到金玲瓏或許會生下小瘋子,金媛心裡就特別痛快,她掀開車簾,夏日的天空藍得透明,看不到一絲雲彩,也和她此時的心情一樣,沒有金玲瓏在眼前晃蕩,別說是天空,就是一花一草,一塊石頭一滴水,也看著比以前讓人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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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3 00:24: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迎客亭

  金老太太已有多年沒來京城了,自從北直隸的生意都由聶氏掌管以來,金老太太便沒有再踏進京城。
  
  她膝下四子,嫡出的金赦、金政、金敏,庶出的金春,這四個兒子中,她最疼的就是老三金敏。
  
  金敏生得眉清目秀,十八歲便中了進士。金老太太早就有意和妹妹家結親,還把外甥女柳玉兒接到吳中暫住,只等金敏回來便給他們成親。
  
  可沒想到,金敏剛中進士就遇到兵部郎中、永慶伯的幼女馮婉容。馮家是將門,馮婉容不通女紅,少讀詩書,但卻生得嬌媚動人。
  
  那時金老太爺已經作古,金家長房是金老太太作主。但金敏貪戀著馮氏美貌,任憑母親寫信再三反對,還是做了馮家女婿。
  
  得知表哥另娶他人,柳玉兒哭得淚人一般,次年便嫁給榮休回鄉的吏部侍郎丁大人做了填房,可惜丁大人年事已高,不過幾年便去世了,只留下柳玉兒和幼子相依為命。
  
  這柳玉兒也是個能幹的,把家業操持得井井有條,還在京城開了兩間鋪子,眼下又準備開第三間了,聽聞姨母金老太太要進京,她便與金老太太作伴一起來了。
  
  和金老太太一起來的,除了柳玉兒,還有金家四爺金春的正妻焦氏。
  
  將至京城時,金老太太身子有些不適,多虧同住一家客棧的一位太太身邊帶了大夫,也只耽擱一日,金老太太的身子便已無恙。
  
  這位太太夫家姓張,任廬州知州,只因她做月子時落下病根,娘家人在京城給她找到一位千金科的名醫,她來京城娘家治病小住。
  
  見是位從五品知州的太太,金老太太樂於結交,何況人家還幫了她。她索性請張大太太坐到她的馬車上,和柳玉兒、焦氏一起搓起了麻將。四人之中金老太太是長輩,大家少不得多給她餵牌,雖說都是小錢,可還是哄得金老太太眉開眼笑。
  
  兩天後,兩家的車馬便來到距京城一里之外的迎客亭。
  
  迎客亭素來是迎親送友之地,金家西府眾人早已候在亭外,待看到懸掛著「金」字羊角琉璃燈的馬車在古道旁停了,金家諸人連忙跪了,恭請金老太太下車。
  
  金老太太掀開福字細綢車窗簾子,看著外面跪了一地的子孫們,心情更加舒暢,對張大太太道:「張大太太在京裡住著,改日一定到我家府上坐坐,說起來你家大人和犬子也是同僚呢。」
  
  張大太太連忙道:「妾身在安徽時就聽說過金家,廬州雖是小地方,可也有金家的商號,眼下有幸認識老太太,免不得日後要到府上討擾,您到時可別煩啊。」
  
  跟著金老太太來的金祿家的從外面撩了車簾,金老太太搭了她的手下了馬車,張大太太、柳玉兒和焦氏也隨後從馬車上下來。
  
  金敏原本也猜到母親會帶女眷前來,見下來的人裡有一個極是面熟,仔細一看竟是曾經談婚論嫁的表妹柳玉兒,忍不住皺皺眉頭,心想母親也真是的,怎麼讓柳玉兒一起來了。
  
  迎客亭內已經備了茶點,金老太太在眾人的簇擁下先到亭內小憩。
  
  金老太太引見了張大太太和柳玉兒,宋秀珠聽聞張大太太只是個從五品知州太太,也沒有太過熱情,她不知道金敏與柳玉兒的過往,得知這是老太太的親甥女,便滿臉是笑,噓寒問暖。
  
  因有別家女眷,金敏帶著金子烽和金賢問安後便出了迎客亭,讓女眷們在亭內寒暄小坐。
  
  見男人們都退出去,金老太太便對張大太太道:「可有娘家人過來接你嗎?」
  
  張大太太笑著回道:「侄兒這會子還沒到,小孩子做事怠慢,讓老太太笑話了。」
  
  金老太太看看站在外面早已在此恭候多時又穿著官服的金敏,只覺得說不出的氣派,她金老太太在吳中是頂尖兒的富貴,就是來到京城也是有身份的,比起張大太太,不知要風光多少。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柳玉兒輕聲道:「姨母,那可是咱家五小姐玲瓏嗎?這讀書人家的小姐就是不同,您瞧這打扮這頭面,金家各房的嫡小姐怕是都要給她比下去了。」
  
  金老太太正高興著,聽到柳玉兒說起玲瓏已是不快,又看到站在宋氏身後的金媛,她臉上的笑容凝住了,礙於張大太太在旁邊,強忍著沒有發作,淡淡道:「不是瓏姐兒,那是宋姨娘生的媛姐兒。」
  
  柳玉兒連忙陪笑:「您瞧瞧我這眼神兒,也太拙了。」
  
  張大太太忙圓場道:「女大十八變,丁夫人認錯了也難怪。」
  
  金老太太卻已經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狠狠剜了宋氏一眼,怪她教女無方,讓個庶女打扮得狐媚子一般,在張大太太和柳氏面前讓她丟臉。
  
  金敏和兩個兒子正在外面候著,亭內女眷的聲音偶有聽到,他皺皺眉,暗道金媛也真是不懂事,還是惹得老太太不快了。
  
  正在這時,只見又有七八駕馬車從京城的方向駛來,待得馬車停下,金敏才看到,馬車上也有金家標誌。
  
  從馬車上下來的,竟是久不出門的金家大老爺金赦,他由聶氏陪著,身邊還有兩個嫡子金子焰和金子煥,已經出嫁的嫡長女金璇璣也和夫君一起來了。
  
  他們身後還跟著二三十個穿著鴉青比甲,戴著金鐲子的丫鬟婆子,其中幾個捧著紅木描金的托盤,上面放著給老太太用的鑲翡翠的梳妝匣子、烏木鑲珠的點心攢盒、定窯粉彩花鳥茶壺茶盞,一看就是迎接貴客的排場。
  
  這次請金老太太進京,是宋秀珠的主意,金敏也是準了的,但卻沒有和大哥大嫂商量。
  
  一來他知道金老太太和聶氏素來不對盤;二來也是因為上次聶氏逼他責罰宋氏母女的事,他不想與聶氏正面相對。
  
  可沒想到,東府竟然還是知道了,而且如此興師動眾,與此相比,金敏卻只帶著個姨娘前來,除了金子烽以外,其他子女也全是庶出,但東府的庶子庶女和姨娘們,卻一個也沒讓來。
  
  金敏不知道這是哪裡出了差錯,東府知道老太太會在這個時辰到京,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倒也還罷了,可東府這個排場,卻像是故意與他作對,不對,分明是在羞辱他!
  
  雖是如此,但長兄來了,金敏還是要硬著頭皮上前請安,他剛給金赦見禮,就見又有兩駕馬車挨著金家的馬車停下來。
  
  一個少年從馬車上走下來,少年生得粗粗壯壯,走路也是虎虎生風,金敏正在詫異,不知這是何人,卻見一旁的金子烽已經迎了上去。
  
  「韓世兄,真是巧啊。」
  
  金敏此時也已看清楚那馬車上的徽記,建安伯府。
  
  這少年便是建安伯世子韓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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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是巧合

  昨日聶氏接到由西嶺莊子帶回京城的口信,覺得甚是詫異,四丫頭幾時這般細心了?仔細問了,才知道交待口信的並非琳瑯,而是玲瓏。
  
  玲瓏讓她大張旗鼓出城迎接金老太太,要做的有多排場就要多排場。
  
  初時聽說西府竟然私下裡把金老太太接過來,她就猜到是宋秀珠搞的鬼。宋秀珠在她這個長嫂和玲瓏手上吃了虧,便慫恿金老太太過來主持大局。她是真的夠聰明,知道在金家,有資格整治她聶氏的,也只有金老太太了。
  
  聶氏本是一肚子的氣,聽玲瓏說讓她大方排場迎接老太太,她有些不解,金老太太是何許人也,她才不吃這一套。
  
  但她還是依照玲瓏所說操辦了,興師動眾來接金老太太。
  
  「母親,祖母對您素來就不好,您不怕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上幾句難聽的話,不給您面子啊。依女兒來看,咱們只當作不知道,橫豎祖母和三叔那邊都沒打算告訴咱們。」
  
  勸她的是長女璇璣,金家大小姐璇璣早已嫁了,夫君眼下在金吾衛做事,是位武官。當年祖母如何苛刻聶氏,璇璣比弟弟妹妹們更加清楚。
  
  「不,我想這次聽玲瓏的,我覺得她定有她的道理。」聶氏微笑,眼前浮現出那雙春潭般明朗的眼睛。
  
  「可玲瓏只有十二歲,她還是個孩子。」璇璣不解,卻又不禁在想智慧如母親怎會無緣無故信任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聶氏笑道︰「也不過就是出城走上一回,即使錯了,也無傷大雅,不如試試。」
  
  此時,在迎客亭外,看到金敏臉上尷尬的神情,聶氏便知道她這一試,不會有錯。
  
  一向以儒雅清貴自居的金家三老爺,身穿官服,只帶著妾室和庶子庶女來接金老太太,若是沒有金子烽給他充場面,怕是要讓同僚笑掉大牙了。
  
  而這時,張大太太在亭內看到從馬車上走下的少年,臉上歡喜︰「說曹操,曹操到,老太太,丁夫人,我娘家侄兒到了,妾身要先行告辭了。」
  
  韓雲開站到亭外施禮︰「姑母,侄兒來接您啦,您等急了吧,都怪老太君,她怕您在路上餓著,逼著侄兒給您到六皇子府上討了一碟子茶葉酥,這才來晚了。」
  
  張大太太笑道︰「你這小猴兒,說得倒像是老太君只疼我一個人,硬逼著你這個世子爺似的,還不快給金太夫人和丁夫人請安,多虧她們在路上照顧我。」
  
  說著,她又笑著問金老太太︰「老太太,我這侄兒尚未及冠,雖說是外男,可也是小孩子,您老不介意吧。」
  
  金老太太看向亭外的少年,見他十八九歲,穿著絳色滾金邊的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腳下是鹿皮青底的靴子,腰間掛著寶劍,頭髮用幾顆大珠束成馬尾,不是斯文清秀的公子哥兒,倒像是武將家的,聽張大太太稱他世子爺,想來是出自勛貴之家。
  
  金老太太是見過世面的,這時正暗道自己走眼了,只知道張大太太夫君是個從五品知府,她又和氣沒有架子,還以為她娘家是個小門小戶的。卻沒想到竟是大有來頭,不說別的,能到六皇子府上討點心的,這整個京城又有幾個人呢。
  
  金老太太雖然心裡暗嘆自己走眼,臉上卻笑得更加雍容︰「張大太太客氣了,左右是個孩子,哪有那麼多的避諱,大熱的天,快讓他進來喝碗涼茶消消暑氣。」
  
  張大太太笑著對亭外的少年道︰「還不快進來給金太夫人和丁夫人、金家太太問安。」
  
  正說話間,金赦和聶氏帶著兒女們也來了,他們本是先於韓雲開到的,卻被金敏父子攔著說了幾句話,這時才走過來。
  
  金老太太是早就看到他們了,見長子弄了這麼大的陣仗來接自己,心裡更是得意。因此便假裝沒看到,她要給聶氏一個下馬威,你再是風光得意,我也是你婆婆!
  
  金赦和聶氏帶著兒女們進亭給金老太太見了禮,這時韓雲開也已見禮,金老太太是第一次見到韓雲開,宋秀珠卻是認識的,方才她就巴望著韓雲開不要進來,這會子韓雲開不但進來了,還有意無意看了金媛一眼。
  
  「這不是建安伯世子嗎?怎麼您也在這裡?」說話的是聶氏,她和建安伯府韓家有生意上的往來,自是認識韓雲開。
  
  見是聶氏,韓雲開拱手道︰「方才我在路上便見到你們東府的車馬了,只是急著接姑母,才沒打招呼的,可不是怠慢啊,您見到我家老太君千萬別給我告狀。」
  
  聶氏爽朗的打個哈哈,心裡卻是打了個突兒。怎麼竟是這麼巧,金老太太竟是和韓家姑太太在一起,莫非是玲瓏能掐會算?
  
  這當然不是玲瓏能算出來的,她能猜到金敏帶宋秀珠出去,卻無論如何也不知道韓家姑太太也會這時來京城,這完全是巧合。
  
  聶氏是生意人,她不但精明能幹,同樣也是睚眥必報。你宋秀珠偷偷把金老太太請來對付我,我就不會讓你好看。
  
  「說起來還真的都不是外人,多虧世子爺親自下水,從河裡把我家三姑娘救上來,媛姐兒,還不快謝過世子爺的救命之恩。」
  
  迎客亭內方才還是喜氣洋洋歡聲笑語,這會子忽然就安靜下來,靜得掉根針也能聽到。
  
  張大太太詫異地看向侄兒,輕聲道︰「真有此事?」
  
  韓雲開一向灑脫,況且他也讓人去金家提親了,金家不答應,那這事就此掀過,我救人不圖你回報,我要負責任你又不領情,那咱們兩清。再說那金三小姐如此算計,也不是什麼善類,他也沒必要留面子。
  
  聽聞姑母問起,他便實話實說︰「確有此事,我和許家表弟一起救人的,許家表弟早和金家五小姐有婚約,自是不能另娶,老太君便托人到金家西府提親,要納金三小姐為妾,只是金家三老爺沒答應罷了。」
  
  金老太太方才看到韓雲開時還曾想過,韓家這麼好的家世,若是金家能和韓家結親,那是再好不過。這會子聽了聶氏和韓雲開的話,大吃一驚,只覺得一股子血氣直往腦門湧上來,她噗通一聲跌坐在鋪了素緞夾棉墊子的石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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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3 00:25: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走一圈

  金老太太年屆六旬,但身子壯健,她雖是氣火攻心,倒也沒有暈倒,但臉色已是大不好了。
  
  眾人手忙腳亂,金祿家的掏出翡翠花鳥內畫鼻煙壺,放在金老太太鼻下給她嗅著,金老太太這才緩過氣來。
  
  張大太太很不好意思,可又不能再多說,只好拉著侄兒先行告辭。
  
  見建安伯府的人終於走了,金老太太指著金敏質問︰「你說,剛才韓家人說的可是真的?」
  
  金敏正不知如何作答,金媛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祖母,分明就是韓家羞辱孫女,您要給我作主啊。還有玲瓏,都是她害的我,明明應該掉進河裡的是她!」
  
  她這麼一哭鬧,金老太太更氣,拍著石桌子低吼︰「你們還佇著幹嘛,還不快把這個孽障給我塞到車裡去,還由著她在這裡丟人現眼啊!」
  
  不用金老太太說,宋秀珠已經讓張婆子和木蘭拖了金媛出去,只是金媛卻還是在嗚嗚哭著,金敏的臉上如四季飄過,今日真不是黃道吉日,長兄長嫂來了也就罷了,韓家人竟然也在這裡,還弄得母親一下車就氣成這樣。
  
  他連忙對金老太太道︰「兒子一早就罰了媛姐兒,若非接您進京,她這會兒還在禁足,以後有您主持中饋,自是能多教教她,母親可歇息夠了,咱們此刻進城可好?」
  
  金老太太心裡的氣稍順一些,她冷哼一聲︰「還歇息作甚,橫豎我這老婆子也是多餘的,就給你們氣死算了。」
  
  金敏臉上發燒,甫一回眸,卻見柳玉兒正在似笑非笑看著他。
  
  柳玉兒三十出頭,瓜子臉,丹鳳眼,眼角一顆紅痣多了幾絲嫵媚。她是寡居,穿得素淨,一襲湖藍的長身褙子,戴的珍珠頭面也是恬淡適中,雍容卻不招搖。
  
  金敏雖曾和柳玉兒談婚論嫁,卻也和她沒見過幾次,這會兒見她看著自己,連忙把眼睛移開,看向宋秀珠,示意她快去哄哄金老太太。
  
  因為遠在京城,宋秀珠自從嫁進金家,也沒有見過金老太太幾回,但這些年來,她沒少給金老太太寫信,各色禮品更是月月都會托人送去江蘇,不單是給金老太太的,其他各房也都有份。
  
  金老太太初時對這個滕妾不以為然,但抵不住族中女眷們總是誇獎這位宋姨娘識大體懂分寸又孝順,一來二去,她對宋氏也便高看一眼。
  
  宋氏原就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這會子更是楚楚可憐,她正要勸金老太太不要生氣,聶氏已經一步上前,對宋氏道︰
  
  「宋姨娘快幫我扶老太太上車吧,一會兒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聶氏和宋氏幾乎同時伸手去攙扶金老太太,金老太太原就有氣,這會子看到她們全都來攙她,更是心煩,索性不去看她們,對站在她身後的柳玉兒道︰
  
  「外甥女,你攙我起來。」
  
  聶氏面色不變,懸在半空的手順勢從茶壺裡倒了碗涼茶喝了一口,笑道︰
  
  「這大晌午的,天兒可真熱,可欽天監偏就說這個時辰最利老人家省親,瞧瞧,這不是難為人嘛。」
  
  金老太太原是連個眼角子也沒給她,聞言卻忍不住問道︰「真是欽天監說的?」
  
  「昨個兒我正陪著貴主子挑簪子,順口提起咱家老太太進京的事兒,貴主子當即就傳了欽天監的人來,給了這麼個時辰,還說若是誤了這個時辰,就只能等到宵禁以後了。大老爺聽說了,就立馬讓人看了從最近的驛站過來要用的時辰,可不就是快到晌午了,老太太,咱回家再話家常,可別誤了吉時啊。」
  
  金老太太半信半疑,沒說什麼,卻邁腿向亭外走去。聶氏笑吟吟地看向宋秀珠,見她方才同樣伸出來的手這會子是放下了,使勁攥著手裡的帕子,就好像被誰欺負了一樣。
  
  金老太太出了亭子,東西兩府的馬車都停在外面,兩府的兒孫全都並排站著,金老太太不禁又欣慰起來。雖說金媛讓她在張大太太面前失了臉面,可剛才聶氏的一番話還是挺讓她順氣的。
  
  她不是尋常老婦,自是不相信聶氏真是請了欽天監看時辰,但就是這番話也讓她腰板挺了起來。
  
  「母親,馬車都備好了,您請上吧。」金敏走過來,躬身相請。
  
  「您來京城自是要住到長房,怎能勞煩三弟,府裡給您把園子都收拾出來了,這些個下人就是給您使喚的,您還是上這邊的車吧。」大老爺金赦身子不好,平素裡顯少露面。
  
  金敏一聽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忙道︰「大哥,我府裡的事您也知道,這才請母親過來主持中饋,若是母親住到您府上,那多有不便。」
  
  金赦為人木訥,聽金敏這樣說,便覺得沒必要和弟弟去爭,聶氏見了,連忙笑著對金敏道︰
  
  「三弟,誰不知道你府上有位精明能幹的姨娘,這些年把府裡操持得井井有條,你再要勞煩母親,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這次接金老太太進京,原本就是因為宋秀珠被禁足,府內無人操持,金敏這才動了心思,依從宋秀珠的意思。可這會兒宋秀珠已經被他放出來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如果再提這個原因,那聶氏定會咬著宋秀珠責打嫡女的事不鬆口。
  
  這裡畢竟不是府裡,大庭廣眾之下,總會落人口實。
  
  金敏這樣盤算,張張嘴,竟是讓聶氏問得啞口無言。
  
  金老太太見兩個兒子都變成沒嘴的葫蘆,心裡不喜,對聶氏道︰「宋氏雖然賢惠,卻也只是妾室,西府總要有人操持,我去住上幾日,給他們立立規矩,這也用不著你這個當兒媳婦的插手吧,你沒事少出風頭,侍候好自己相公比什麼都強!」
  
  若是以前,聽她這麼說,聶氏少不了也來上幾句,可今天她卻面不改色,依然笑容可掬︰「既然老太太都想好了,大老爺,咱們就跟在西府的馬車後面,送老太太過去吧。」
  
  就連金敏都沒想到,聶氏竟然這麼好說話,輕輕鬆鬆就讓他把金老太太接走,倒像是她這麼大排場過來,就是為了送金老太太去西府一樣。
  
  璇璣陪著聶氏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她悄悄問道︰「母親,咱們興師動眾的來了,為何就這樣讓西府把祖母接走?」
  
  聶氏笑笑,看向璇璣︰「你或許是不信,這些都是玲瓏說的,是她說讓咱們排排場場的去,再排排場場的回來。起先我是不明白,可這會兒卻是看得清楚,宋氏自以為聰明會算計,到頭來還是要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璇璣不解,玲瓏只有十二歲,她真能算計出這麼多事嗎?
  
  聶氏看出長女的心思,她沒有說話。雖然她沒有問過玲瓏,可從孫三娘子那裡也猜出了大概,玲瓏怕是已經查出馮氏的病因,卻還能沉穩應對,這個孩子定是與眾不同的。
  
  再說,這件事上,她也並不吃虧,就連樣興師動眾走上一圈,也免得金老太太忘了還有大老爺這個長子。
  
  金家的家業,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入別人之手,她辛苦二十多年,這是長房應得的,也是大老爺和她的兒女們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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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3 00:25: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暮色中

  玲瓏坐在屋子裡,一邊繡屏風一邊聽著杏雨繪聲繪色講著從四小姐那裡聽來的事。
  
  「小姐啊,老太太該不會要讓咱們回去吧?」
  
  杏雨跟著玲瓏在老宅住了八年,想起這些年來,小姐在老宅受的那些委屈,她的眼圈兒紅了。
  
  「她老人家不但讓咱們回去,還會逼著父親大人休妻另娶。」
  
  「什麼?」杏雨嚇了一跳,三老爺雖說當大太太透明人一樣,可這麼多年了,他也沒有休妻啊,怎麼小姐會這樣說呢?
  
  玲瓏笑笑,眼皮子都沒有抬起,手上飛針走錢,直到把一隻魚盆繡完,這才抬起頭來,悠哉悠哉的說︰「宋氏打死也想不到,老太太會帶著柳表姑一起來京城,所以說,機關算盡只能把自己算進去。」
  
  杏雨還是不明白,柳家表姑太太進京的事,還是經她的口告訴小姐的,小姐這是又猜到什麼了?
  
  杏雨有個好習慣,想不通的事就不會再想,她現在就是擔心三老爺會把大太太休了,到時自家小姐變成棄婦之女,日後嫁到許家,可就抬不起頭了。
  
  「小姐,您......」
  
  她剛一開口,就被玲瓏打斷了話頭子︰「繡了一下午了,我眼睛都要花了,你照看著,我到山上走走,晚膳時回來。」
  
  杏雨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經是傍晚了,一會兒就要晚膳了。
  
  玲瓏卻已經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半新不舊的蜜合色家常小襖,下面是同樣半新不舊的蔥黃綾子褲。
  
  閨秀們平素都是穿裙子,這種綾子褲是胡服,只有騎馬時才會穿著。大武朝以武力得天下,三代君王都是戰功赫赫,因此貴族們不改尚武之風,豪門望族的閨秀們也以善長騎馬和打馬球為榮。這胡服便是騎馬時的最佳穿著,玲瓏雖然沒打過馬球,但這種褲子也縫了兩條,穿這個練功,遠比裙子更方便。
  
  「如果我回來晚了,你們別等我,先吃吧。」
  
  玲瓏說完了,便一溜煙似的跑了。正像她所說,繡花繡得眼花了,她要出去放鬆一下。
  
  落日西斜,沒有了白天的火烈,帶著暖暖的金輝,山野披上蟬翼般的金紗。桐花已經謝了,山杜鵑卻依然開得燦爛奪目。
  
  遠處傳來棗花的清香,和著杜鵑的花香,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玲瓏站到山坡上,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做了幾個擴胸運動,便向著霧亭跑去。
  
  自從上次摔傷以後,她還是第一次來霧亭。過了好幾天,那位杯弓蛇影擔心有刺客的十二皇子,八成已經回京城了,再說,就算遇到也沒關係,他既然賠了銀子,那就證明她不是刺客,不是犯罪嫌疑人,她有什麼可怕的。霧亭雖是大武疆土,可也不是你們皇家園林,誰愛去誰去,你管得著嗎?
  
  玲瓏這麼想著,便已來到霧亭裡。亭下便是那片白霧茫茫的山谷,已經傍晚,山谷中依然雲蒸霧罩,宛若人間仙境。
  
  玲瓏欣賞了一會兒霧景,便又開始訓練自己——
  
  向著橫批上的兩個字不停跳躍!
  
  她練習的當然不是單純的跳躍,而是在空中停留的時間,每一次躍起,她都用手指在那字上描畫,但最多的時候,也只是描畫了兩筆,身子便落了下去。
  
  自從上次在霧亭看到這個橫批,知道真的有人能在空中寫字,玲瓏便琢磨著或許師傅和秦空空真有關係呢。
  
  石二第一次見到她的身法,便說她是秦空空一脈的,秦空空姓秦,她的師傅秦瑪麗也姓秦,師傅從未提起過自己的身世,江湖上也沒人知道。
  
  如果他們真的有關連,那這門功夫從古代傳到現代,八成已經有很多精華失傳了。但世間所有的功夫,都是苦練得來的。她有根底,年紀又小,這時練習還來得及,因此玲瓏自從病好以後,每天晚上睡前都會跳上幾百次,來到霧亭,當然更不能放過現場歷練的好機會。
  
  其實她今天出來時是有心事的,別看她和杏雨說得輕鬆,可是柳玉兒來京城的事,還是讓她挺鬱悶的。
  
  自從大半年前她大病初癒記起前生的事,便盼著有朝一日回到京城,回到母親身邊。縱使那時她在老宅整日做些下人們的粗使活計,也還是打聽到一些事,其中就有關於這位表姑太太的往事。
  
  柳玉兒曾經和她爹議過親事,在她爹另娶他人之後,傷心欲絕,隨便找了個人便嫁了。沒過幾年,夫君死了,柳玉兒帶著幼子相依為命。
  
  大武朝的律法是不阻止寡婦改嫁的,柳玉兒真想改嫁給父親金敏,也並非沒有可能。
  
  金老太太明知道柳玉兒和金敏的過往,卻還是不避嫌的和她一起來京,想來就是存了這個心思。
  
  宋秀珠自以為聰明,沒想到引狼入室。
  
  宋秀珠和柳玉兒孰勝孰敗,玲瓏不關心。她關心的只有母親。
  
  馮家家道中落,再也無力幫持母親,父親這些年之所以沒有休妻,想來就是為了哥哥金子烽。
  
  但若是金老太太硬逼著他休妻,或者中間再出什麼變故,母親唯一殘留的這個名份也就蕩然無存了。
  
  玲瓏心事重重,但是跳著跳著心情反而輕鬆下來。她越跳越起勁,忘了時辰,也忘了這些不愉快的事。
  
  「瓏姐兒,你怎麼在這裡?」
  
  玲瓏吃了一驚,她竟沒留意到有人走過來。她落地看過去,只見暮色下,一個人站在那裡,卻是許庭深。
  
  他沒有和金子烽在一起,穿一件淺灰色細棉直裰,清秀的面容在暮色中多了些朦朧,整個人也更加恬淡。
  
  見玲瓏看著他卻不說話,許庭深有些不好意思,擔心自己冒犯到她。
  
  「我來這裡散步,恰好路過,不是故意的。」
  
  聽他這麼說,玲瓏差點笑出來,這人倒也挺有趣的。
  
  以前見他總和哥哥在一起,玲瓏直覺上把他和哥哥金子烽歸成一路人,都是那種會算計的人。
  
  可這會兒單獨見他,卻又覺得自己誤會了。許庭深看上去還有幾分木訥,遠不如哥哥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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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3 00:25: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好相送

  「我也是來散步的,真巧,許二爺。」
  
  許庭深在這裡,玲瓏不能再跳了,只好摘下別在衣襟上的紫薇花帕子抹抹汗。傍晚的天氣沒有白天的炎熱,可她跳了這麼久,早已汗流浹背。
  
  水嫩白淨的小臉因為出汗抹上了一層水光,更顯嬌嫩,許庭深偷眼看著她,暮色下,玲瓏的俏臉水淋淋的,晶瑩得近乎透明,只覺得書上說的吹彈得破便是如此吧。
  
  少年的心砰砰直跳,如同有隻小鹿闖進心房,有些心慌,有些甜蜜,更有些不知所措。
  
  「你送我的筆袋子我隨身帶著呢,只是扇子套丟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
  
  他弄丟了她繡的扇子套,也不知她聽到會不會生氣,家裡的堂姐妹常常為些小事就氣得不吃飯,玲瓏也會氣他的吧。可是他不想瞞著她,他不想對她說謊,永遠都不想。
  
  玲瓏有點兒心虛,那個扇子套被她偷回來了,想不到這個許庭深這麼老實,把這事也告訴她。
  
  縱然她對這門親事不置可否,許庭深也是她自幼定親的未來夫君。前世的玲瓏也只活到二十出頭,但她很小便出來「做事」,比起同齡少女更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身處這個時空,以她的身份,不會去妄想自由戀愛,那都是電影裡騙人的。和許家的親事是母親給她定下的,她從很小時便知道有這門親事,也知道她未來的夫君叫許庭深,她沒有憧憬,也沒有嫌棄,只是回到京城後金媛橫插一腳,又加上哥哥金子烽曖昧不明的「成全」,讓她心裡很硌應,連帶著對許庭深也沒有好感了。
  
  除了在市集上說過兩句話,她還是第一次和許庭深單獨相對。少年清秀與青澀並重,如同一件細膩潔白的薄胎瓷器,惹人好感,也讓人憐惜。
  
  玲瓏原是想找機會告訴他,那筆袋子和扇子套原就不是繡給他的,可這會子,她卻不忍心說出來了。
  
  「你送我的象牙雕我看了,雕得真好。」
  
  玲瓏由衷的說。她沒有恭維他,那象牙雕雕功嫻熟,竹子形態各異,分外靈動。偷過那麼多好東西,玲瓏對藝術品多多少少也懂一些。他的雕功並非如他所言的初學,而是應有多年的功底。
  
  聽到玲瓏誇獎,許庭深的俊臉上浮起兩抹紅霞︰「雕得不好,你過獎了。」
  
  看他竟有些忸怩,玲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如果他們真的成親了,這孩子還不要讓她欺負了。
  
  「天色不早了,許二爺繼續散步吧,我先回莊子了。」
  
  既然遇到許庭深,玲瓏也就不能再在這裡練功了,她彎腰向許庭深福福身子,便轉身告辭。
  
  許庭深見玲瓏要走,急道︰「瓏姐兒,你一個人走山路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去吧。」
  
  他這是要保護她嗎?
  
  玲瓏詫異,她不習慣,活了兩世,不記得曾經被人保護過,如果有,那就是杏雨吧,四叔家的堂妹帶著族裡的姐妹打她時,杏雨用身子護著她。
  
  至於男子,從未有過。
  
  前世她沒有搭檔,也沒有親人,師傅從來不會親自出馬,她十幾歲便是單打獨鬥。
  
  看她沒有說話,許庭深的臉色又紅了幾分,自己一定是嚇到她了,她這麼小,恐怕還是第一次和外男說話,雖說是未婚夫君,但自己就這樣說要送她回去,終歸還是唐突了。
  
  「我並非登徒浪子,只是聽說這裡會有野豬......快到莊子時,我就回來,不會讓別人看到我送你回去的,要不,你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
  
  看他急得面紅耳赤,玲瓏莞爾︰「那就走吧。」
  
  說著,她快走幾步,果然走到他前面,許庭深又驚又喜,玲瓏真的答應了,她同意讓他送她了!
  
  他連忙在後面跟上,又擔心跟得太近惹她不高興,只是遠遠的跟在後面。
  
  這一跟不要緊,他更沒想玲瓏走得這樣快,一眨眼,許庭深便被她遠遠地甩在後面。好在玲瓏倒也沒有把他甩得看不到人,總是在他前面,卻又不是很近。
  
  快到莊子時,玲瓏停下來,向著許庭深行個萬福,謝謝他相送回來。
  
  許庭深連忙拱手,暮色已濃,他已看不清玲瓏的臉,但那雙明澈一定是亮晶晶的,分外明朗。
  
  待到玲瓏嬌小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暮色之中,許庭深還拱手站在那裡,雖然他和玲瓏一直都隔著距離,但經過今天,他們離得近了,玲瓏應該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吧,她那麼小,也不知是不是懂了。她會繡物件給他,定是懂得。
  
  「你是哪個,為何鬼鬼祟祟跟著金五,你有何居心?」驀地裡,一個聲音從背後傳出,許庭深嚇了一跳。
  
  不用他回頭,那人已經從背後跳到他的面前,手裡拎著籠子,籠子裡裝的不是鳥,而是一隻松鼠。他穿著月白盤領直裰,頭上梳了幾根小辮子,小辮子束在一起,用大顆明珠結成一條大辮,夕陽已落,山裡升起淡淡霧靄,映得他的臉朦朦朧朧,看不到平日裡的張揚,卻憑添靈秀。
  
  雖然都是京城的名門公子,但顧家門第太高,兩人的生活圈子各不相同,許庭深還是第一次見到顧錦之。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華貴少年是何許人也,但無端被人撞破,許庭深的臉又紅了,十五歲的少年還很羞澀。
  
  他不想搭理面前的錦衣少年,抽身要走,那少年卻像影子一樣,不論他往哪個方向走,都能擋在他前面。
  
  許庭深俊臉板起,怒道︰「這位兄台,你為何苦苦糾纏?」
  
  顧錦之卻還是那副懶洋洋的表情︰「我只問你為何在後面跟著金五,你說了,我便放你走。」
  
  今天他也往霧亭走,遠遠的看到有個小姑娘正在霧亭那裡跳來跳去,便跑回去拿了這隻小松鼠,小松鼠是他昨日剛捉的,金五活潑好動,一定喜歡。
  
  可他拿著松鼠還沒有回到霧亭,就看到金五走過來,他剛想跳出來在背後忽然出現,嚇她一跳,便發現有人跟著她,還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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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3 00:25: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踩點去

  許庭深為人斯文,可也是有脾氣的,何況顧錦之嘴裡說的人是玲瓏。
  
  這人苦苦相逼,還把玲瓏掛在嘴上,許庭深心裡有氣,說出的話也便帶了怒氣。
  
  「那是我沒過門的娘子,我在後面跟著她,是擔心她遇到你這樣的登徒浪子。」
  
  聞言,顧錦之便怔住了,就連許庭深在他身邊走過時重重撞了他的肩膀都渾不在意。
  
  許庭深罵他是登徒浪子,他沒有聽到,聽到也像沒聽到,因為他在許庭深說金五是沒過門的娘子時,就已經走神了。
  
  當他明白過來,想拽著許庭深問個究竟時,許庭深早就走了,四周茫茫暮靄,已看不清道路。
  
  「小鉤,小鉤,你死到哪去了?」
  
  話音方落,小鉤就跳出來了。這小子根本就是藏在一邊,隨時等待召喚。
  
  「世子爺有何吩咐?」
  
  「去給爺查查剛才那小子,還有他和金五是否真的訂親了。」
  
  「回世子爺的話,這事小鉤知道,大半個京城的人都知道。」
  
  顧錦之愣了愣︰「爺為何不知道?」
  
  小鉤抓抓梳得一絲不亂的小抓髻,世子爺您日理萬機、魂不守舍、神龍見首不見尾,我怎知您為何不知道呢。
  
  「這種小事,爺自是懶得聽。」
  
  顧錦之瞪他一眼︰「那你快說。」
  
  「這還要從端午節龍舟會說起,國子監祭酒許大人的公子許庭深許二爺和建安伯世子韓雲開,在安定河裡遇了金家三小姐......」
  
  小鉤有一副好口才,雖然是道聽途說,但從他嘴裡說出來亦是舌燦蓮花︰「......許家沒去提親,去提親的是韓家,後來才得知原來許家和金家早有婚約,但是並非這位金三小姐,而是金五小姐金玲瓏。」
  
  顧錦之忽然就像是吞了十隻八隻蒼蠅,從裡到外全都不好了,硌應得他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既是知曉,為何一直沒有告訴爺?」
  
  小鉤又抓抓小抓髻,他覺得世子爺的話挺多餘的,可世子爺永遠是對的,他說的廢話也是金廢話、銀廢話,世上最值錢的廢話。
  
  「小鉤以為這是小事,世子爺不用一一過問。」
  
  這是小鉤自認為最合體最理智的回答,可他換來的卻是顧錦之的一個飛踹!
  
  「自己到帳房領罰,扣你兩個月的例錢!」
  
  顧家家大業大,有錢有勢,「有錢人全都摳門,就連小廝的銀子也要算計。」
  
  這是小鉤的自言自語,他說這話時,顧錦之已經走了。
  
  玲瓏並不知道在她身後發生的這些事,回到莊子裡,用了晚膳,又看著阿根嫂和沁緋服侍著母親躺下,她便來到屋後,打了一趟拳,便又開始一次次跳躍。
  
  跳得乏味時,她便飛身躍到屋頂,再從這個屋頂躍到那個屋頂,找到最高的一個,坐在上面曬月光。
  
  做為一個白天裡不能隨便出門的大家閨秀,玲瓏喜歡夜晚。夜色降臨,她就可以做很多事,比如現在,她決定去外面走走。
  
  她還穿著白天時的蜜合色小襖和蔥黃綾子褲,月光下有些顯眼,玲瓏原想回去換上夜行衣,可她所在的屋頂離自己屋子並不近,反正今天也只是踩點,只要身法夠快,也不會被人發現。
  
  想到這裡,她便躍上牆頭,出了莊子。
  
  西嶺一帶有兩處皇莊,玲瓏的目的地就是那裡。
  
  誰讓那個十二皇子害她受傷呢,再說放著皇帝家裡的東西不拿,天理難容!
  
  她早就打聽到皇莊的位置,她今夜要去的是清覺山莊。
  
  早年越清山一帶都是皇莊,先帝一生戎馬,少了享樂之心,這些皇莊竟是從未來過。平素裡都是由太監們管著,少不得做些欺壓山民終飽私囊的事。越清山一帶的百姓們忍無可忍,在京城的興安大街上攔路告狀。
  
  這興安大街是文武百官下朝必經之路,告狀的百姓也是由人指點過的,這狀子直接遞到御史言官手中。
  
  先帝先是處置了那些為虎作倡的太監,又覺這些地方長久空置未免還會帶來麻煩,索性讓內務府找了名目賣出去充盈國庫,又因太后甚喜田園小景,便留下清覺和清眠兩處莊子給太后小住之用。
  
  太后仙去之後,這兩處莊子也就很少再有宗室前來。西嶺一帶的莊子因為以前都是皇莊土地,因此價格昂貴,能在這裡置辦莊子的人家非富則貴。可這麼多年了,也還是頭一回在這裡見到宗室,十二皇子來此的消息雖然密而不宣,但這一帶早就無人不知了。
  
  只是這兩日倒也沒有再聽到十二皇子的消息,大家揣摸著這位皇子已經回京了。
  
  玲瓏也是猜測這位皇子走了,這才來清覺山莊踩點。她不敢托大,十二皇子手下有百餘人,其中不乏高手,若是前生她自是不怕,可現在她還只是個尚未長成的小姑娘,武力值差得遠呢。
  
  清覺和清眠兩處莊子緊緊相連,中間只隔了一片竹林。兩座莊子外面也是竹林,還沒有靠近,玲瓏就看到竹林內似有人影閃動,這麼晚了,當然不會是有人在挖竹筍,那是暗衛!
  
  玲瓏暗嘆,這還只是皇莊,若是皇宮,防衛會更嚴密。
  
  她有些後悔沒有穿夜行衣了,可是已經來到這裡,也沒有原路返回的道理。
  
  她從懷裡掏出彈弓,又取出一顆小鈴鐺,朝著遠處的一棵竹子射出去。
  
  鈴鐺孔裡塞著棉花,玲瓏在發射前把棉花扯出一半。鈴鐺飛在半空時,棉花還在裡面,鈴鐺沒有發出聲音。
  
  當鈴鐺噗的一下射到竹子上時,裡面的棉花經此一震掉了出來,而鈴鐺卻沒有掉落在地,而是向著橫次裡彈了出去,這時的鈴鐺聲聲清脆,在寂靜的夜色裡極是悅耳。
  
  玲瓏躲在遠處的大樹後面,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只見隨著鈴鐺彈起,十幾條人影便從竹林中閃出,向著發出聲音的方向掠去。
  
  一個、兩個、三個......玲瓏數著人數,暗暗記下每一條身影跳出時的方位,這是最考驗踩點人的眼力和記憶力的時候,她要在短時間內記下所有的一切。
  
  足足十五個人,八個方位,玲瓏閉一下眼睛,在腦海裡把這八處方位重又像放電影一樣過了一遍,加深記憶。
  
  鈴聲已沉寂,竹林裡的噪動也停止下來,沒有人走出竹林,顯然發現是一場虛驚後,這些人又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把守。
  
  玲瓏目的達到,正準備打道回府,一轉身,卻見身後站著一個人。
  
  深更半夜的,這人穿得比她還要顯眼,鵝黃的交領直裰,黑亮的青絲用絲帶隨意束在腦後。他全身上下沒有一件多餘的飾物,但仔細看去,鵝黃的衣袖泛著淡淡珠光,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珠光錦,領口和袖口的刺繡花紋精美絕倫,而他束髮用的絲帶竟是蜀錦。
  
  簡單隨意,卻又精緻絕倫的衣飾,襯得面前的少年如玉石般光彩,卻又沒有脂粉氣,相反,這是從骨子裡透出的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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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3 00:26: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紅酥手

  這一世,玲瓏沒有見過幾個外男,可面前的這人她非但認識,且記憶深刻。
  
  這是第五次見面,他就是十二皇子,初時印象美好,很快原形畢露,害她受傷的那個傢伙。
  
  看到十二皇子忽然出現在身後,玲瓏的寒毛炸了起來,這人如同鬼魅,她全身戒備,卻沒有發覺,在山上時見他騎馬戎裝,知道他是練武的,卻沒想到他有這樣的身法。
  
  大武皇帝以武得天下,是以宗室和勛貴子弟全都尚武,但他們自幼練的都是馬上功夫,就和顧錦之一樣,是硬扎硬打騎馬打仗用的,和江湖上武林中的武功並非一路。
  
  玲瓏是來踩點的,她全身都處於高度警戒之中,可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待到她發現時,這位十二皇子已在她身後!
  
  對於一個在刀尖上找生活的人,這是很可怕的事,相當於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兒。
  
  玲瓏有自知之明,十二歲的她只是個稍有幾下子的孩子,連前世的三成也不到,但在這樣全身戒備的情況下,被人走到身後而不知,也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十二皇子不是普通的紈褲!
  
  十二皇子顯然對上次從霧亭上掉下來的小姑娘毫無印象,即使有印象也無所謂,左右不過就是個踫瓷的。
  
  「深更半夜,你在此處作甚?」十二皇子如水墨畫般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疑惑地打量著玲瓏。
  
  玲瓏的神經繃起,換上一副迷途小羔羊的面孔︰「這裡都是竹子,我找不到路了……」
  
  小姑娘聲音嬌嬌怯怯,皎潔的月光下,雙眸中淚光閃動,她嚇得快要哭出來了。
  
  十二皇子冷哼一聲,指著前面的大路︰「那不就是路嗎?」
  
  玲瓏搖頭︰「我就是從這條路一路向西走過來的,可是怎麼走也找不到家了,我家在安次鎮上,可這裡不是啊。」
  
  「安次鎮在這裡的西北方向,你分明就是一路向東走過來的。」十二皇子面色稍霽,顯然,他以為遇到了路痴。
  
  玲瓏索性路痴到底,她指指南面︰「北邊有家客棧的,我爹帶我來過,可我也找不到了。」
  
  十二皇子已經懶得再理她了,沒好氣道︰「那是南,不是北。你向著來時相反的方向走,就能回去了。」
  
  玲瓏裝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點頭哈腰,轉身就走,這個裝路痴的伎倆並不高明,再不走就要被識穿了。
  
  「等等」,十二皇子高貴而冰冷的聲音傳來,像一陣夜風從玲瓏耳邊擦過,「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玲瓏吃了一驚,有沒有搞錯,這畫風轉得也太快了,她雖然怎麼看也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可也不能給男人看手啊。
  
  她瞬間想到十二皇子為何要看她的手了,不是變態,也並非是要沾便宜,他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練武的。
  
  即使保護得再好,練武的女子手上都會有薄繭,練兵刃的會在手指處有繭,練掌的更加不用說了,手掌會比尋常女子粗厚許多。
  
  玲瓏把雙手藏到背後,哆哆嗦嗦,如同小白兔面對大灰狼︰「不給看,不給看……」
  
  十二皇子冷笑,手臂伸出,就勢把玲瓏按在竹幹上,強行把她藏在背後的雙手拽了過來。
  
  夏夜燥熱,十二皇子的手卻冰冷乾燥,他手上有繭子,磨擦著玲瓏細嫩的小手,她本能的想要抽回來,但他抓得很緊,她又不敢暴露身份,只能哭喪著臉任由他抓著手。
  
  玲瓏的手柔若無骨,皮膚吹彈得破,即使最柔滑的絲綢也不過如此,她的手上沒有繭子,就連閨秀們做針線被繡花針磨出的印子也沒有,這是一雙宛若初生嬰兒般嬌嫩的手,十指縴縴,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柔美得讓人不忍輕觸。
  
  月光下,這雙手宛若披上一層輕紗,朦朦朧朧,十二皇子的目光從這雙手上移開,星眸微瞇,重新打量著面前的少女︰「你可以走了。」
  
  玲瓏慌忙把手從他的大手上抽出來,低頭便走,這個人太狡猾,再在這裡耽擱就要露餡了。
  
  她剛走幾步,就感到背後一陣掌風襲來,狗屁皇子,表面裝作相信,卻在背後試探,我怎會被你唬住。
  
  隨著這陣掌風,玲瓏哎呀一聲摔倒在地,她是有技巧摔倒,自是不會像在霧亭那樣,摔得七葷八素。
  
  她誇張地掙扎了幾下,費了好大勁兒才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向身後望去,十二皇子已經不在。
  
  這人根本沒有相信她,否則不會在背後試探,他或許那一掌拍出,會武功的人自會避開或反抗,卻不知他面對的是小偷而非殺手。
  
  暴露行藏不要命的是殺手,扮豬偷老虎打不過就跑的才是真小偷!
  
  方才他們說話的聲音定是早就驚動了竹林中的暗衛,縱使十二皇子已經試探過,眼下仍然有多雙眼睛正在暗處監視她,一旦她有所舉動,暗器便從四面八方射過來,把她扎成篩子。
  
  想起暗器,玲瓏就想起黑子屁股上的瀟湘針雨,她縮縮脖子,古代暗器強大超乎她的想像,踩點結束,見好就收,風緊扯乎。
  
  迷路的女孩如同夜風中顫抖的小白花,抽泣著踏上那條大道,抱著肩膀,瑟縮前行……
  
  走出不到半里,玲瓏便感覺到有人跟蹤她,皇子身邊的侍衛果然盡職,就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玲瓏沒有回頭,卻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揉著走得發酸的小腿,看著四周黑乎乎的山野,越看越害怕,越看越覺得自己可憐,索性嗚嗚嗚哭了起來。
  
  等她哭夠了準備繼續趕路時,身後的警報已經解除。她回頭望去,沒有人跟蹤,當然更沒有那位十二皇子。
  
  玲瓏在心裡冷笑,卻仍然沒有放鬆警惕,她繞了兩圈兒,這才在四更時分回到莊子裡。
  
  杏雨伏在案子上已經睡著了,這個忠心的丫頭,小姐沒回來,她從不肯先睡,可又支撐不住,每每睡得東倒西歪。
  
  玲瓏拍拍她的肩膀把她弄醒,看到小姐終於回來了,杏雨連忙起來給小姐倒熱水,自從上次玲瓏發燒以後,無論多晚,杏雨都會備上熱水,再不讓她用冷水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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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3 00:26: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閃護衛

  回紋翹腳條案上擺了隻精巧的白玉蓮花並蒂香爐,帶著檀香味道的香霧從香爐裡冉冉升起,條案後是黃花梨木羅漢椅,放著藍色雜寶卷雲暗緞靠墊,一位清俊的少年半靠在上面,手裡拿了根雕花木柄黃銅香鏟在香爐裡撥弄著,有些心不在焉。
  
  屋裡點了幾盞白瓷蟠龍燈,他已換下了那件鵝黃的珠光緞直裰,身上是件居家穿的道袍,道袍用整幅的月白真絲刺繡臘梅傲雪圖裁剪制成,他的頭半低著,鴉青的黑髮垂下一縷,整個人浸在淡黃的燭光下,便是一幅絕美的風景。
  
  「殿下,那女子深更半夜在此地,定有古怪。」
  
  閃辰垂手立在旁邊,說著大煞風景的話,他二十上下,穿著松青色細布襦袍,身材瘦削,若不是右頰上那道傷疤,看上去倒像個讀書人。但有了這道疤,即使他面色平和,也讓人不寒而慄。
  
  羅漢椅上的美少年聞言頭都沒抬,卻把手裡的香鏟扔下,身子後仰,沒精打采倚在靠墊上,如高山晴雪般的雙眸帶了一絲茫然︰「......她的手很美。」
  
  聞言,閃辰的眉頭皺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復常態。
  
  「殿下,聽說顧家七小姐又來了,今天還來過莊子,門口的崽子給攔下了,說您走了。據說顧七小姐走時,似是挺失望的。」
  
  少年依然保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嘴角卻牽出一抹揶揄。
  
  「她是想來看看我是否真有傳說中的病吧,這個好像看不出,要試試才行。」
  
  唉,方才這話還不如不說,反而讓殿下認為顧七小姐是來自薦枕席。閃辰低下頭,淡淡道︰「屬下不知。」
  
  少年卻已經坐直了身子,長腿忽然向面前的條案上踹去,勁道不大,卻也震得香爐搖搖欲墜︰「我父皇派你來盯著我,你還有何不知的,滾出去!」
  
  閃辰嘆口氣,謙卑地深施一禮,倒退著走出去。
  
  出了屋子,他臉上的謙卑隱去,對迎面走來端著宵夜的美人道︰「花雕,宵夜別送了,讓所有人都去睡吧,殿下又發脾氣了。」
  
  花雕聞言莞爾,湊到閃辰耳邊,壓低聲音︰「跟蹤那個小丫頭的人回來了,說是那孩子走走停停,哭得可憐見兒的,不像是可疑的。」
  
  閃辰嘆口氣,和花娘一起來到一處雕欄前面,沉聲道︰「殿下誇那姑娘美呢。」
  
  「什麼?」花雕吃了一驚,睜大了一雙描畫得美倫美煥的杏目,「殿下他......病好了?」
  
  閃辰這才發現自己的語病,補充道︰「......殿下是誇獎她的手美。」
  
  花雕誇張地拍拍心口︰「有你這樣說話的嗎,嚇死老娘了。」
  
  閃辰輕笑︰「別總是老娘老娘的,再這樣說你就更嫁不出去了。」
  
  花雕白他一眼︰「小猴崽子,老娘這輩子就沒打算嫁出去,能配得上老娘那個還沒出生呢。」
  
  閃辰懶得理她,卻向著夜色下的院落努努下巴,花雕看他神情有異,也向欄外眺望,見狀唇邊勾起一彎嫵媚︰「殿下真會給自己找樂子,趕明兒老娘偷偷跟著去一回,看看好玩不。」
  
  閃辰瞪她一眼,故意噁心她︰「讓殿下發現了,當心劃花你的臉,讓你再也不能勾男人。」
  
  花雕氣得雙手叉腰,正要破口大罵,卻見有一隊小宮女持著宮燈走過來,她連忙換上一副溫柔嫻淑的表情︰「有勞閃護衛了,妾身這便吩咐下去。」
  
  她行個萬福,轉身對已經走到近前的宮女們道︰「都去睡吧,殿下疲累,想要安靜安靜,這裡只留護衛。」
  
  花雕故意走在宮女們後面,直到走出幾丈開外,她才回過頭來,衝著閃辰做個砍頭的動作,似乎在說︰「敢在話頭子上佔老娘便宜,看老娘不收拾你。」
  
  看著花雕遠去的背影,閃辰無奈地搖搖頭。
  
  他還記得多年前初見花雕時,她還剛剛及笄,她也如方才這樣叉著腰,凶巴巴的︰「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不許淘氣,不許帶壞殿下,還有,不許偷看我洗澡。」
  
  那時他盼著花雕快些嫁出去,這樣就不用整日被她罵來罵去了,他去問殿下,殿下卻道︰「她那麼兇,除非我抓個人來硬逼著和她成親,否則誰會娶她。」
  
  沒想到殿下一語成讖,如今花雕已過花信之年,仍然沒有嫁出去。
  
  怕是真要有那麼一日,殿下抓個人來和花雕成親吧,想到這裡,閃辰不由得面露微笑,只覺神清氣爽,從小到大,在花雕這裡受的欺負都如過眼雲煙,不對,就連方才在殿下這裡受的委屈也不覺什麼了。
  
  他確實是皇帝派來的,那年他只有九歲,先是被送到府軍前衛接受培訓,繼而便被挑選出來,和另外幾個孩子一起來到宮外的一處地方。
  
  那時他們都很高興,以為從此就可以正式留在府軍前衛了,他們都是小孩子,滿心以為是要帶他們去領賞。
  
  但等待他們的卻是淨身。
  
  一位乾枯的老太監伸出雞爪般的手,手裡拿的是一柄微彎如鐮刀狀的刀子,幾個孩子被依次帶進屋裡,閃辰聽到裡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他不想淨身,他那花朵般的姐姐自願賣給地主家做小妾,就是為了湊夠銀子,讓舅舅帶他到京城找營生,他是家裡唯一的男丁,姐姐賣身也要給他尋個好前程。
  
  大戶人家都給少爺們找小廝伺候,小廝們跟著少爺,吃得好住得好,長大後還能由主子們出面,娶府裡的丫鬟,成家立業。
  
  他以為他運氣很好,一向只招收貴族子弟的府軍前衛破天荒的要招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只要是十歲左右,身強體壯的孩子均可報名。他長在莊戶人家,自小就下地幹活,身板比起城裡的孩子壯實許多,那次只錄取了三十人,其中便有他。
  
  就在早晨的校考中,他又和另外幾人打敗了其他人,脫穎而出,他以為他終於可以有個好前程,將來把可憐的姐姐贖回來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等待他的卻是淨身。
  
  他一拳打在按著他的太監鼻子上,又有幾個太監出來,他和他們扭成一團,打鬥中,他的臉上挨了一刀,就是被用來淨身的刀子劃的。
  
  那一架,他打死了兩名太監,自己也是傷痕累累。因為殺了人,他被捆了關進牢裡,他以為他會被砍頭了,但十日後,他卻被秘密送到一處地方,在那裡,他有了新的名字,閃辰。
  
  在那裡,他沒有見到那幾個被淨身的小伙伴,很快,他就知道了,他能活下來的原因,是因為他夠狠,他比別人都要狠。
  
  三年後,十二歲的他,終於見到了皇帝。從此,他便來到殿下身邊,和花雕一樣,成了殿下最貼身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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