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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耳東兔子 -【暗格裡的秘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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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2 00:05:26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我被妖孽勾了魂,佛祖,求救。

  ——《小怪獸日記》

  有時候,衝動就是人一瞬間的邪念,何須壯膽。

  丁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閉眼,一踮腳,身體往前傾,想對著他的臉頰來一口。

  剛一起勢,被人一掌摁回牆上,周斯越的大手溫熱乾燥罩在她臉上,丁羨從指縫中挑眼看,那人正垂眼睨她,「幹嘛你?!」

  她一縮脖子,整個人老老實實地貼回牆上,「沒……」

  少年笑了下鬆開手,雙手抄回兜裡,反身往房間走,丟下一句:「拿上卷子過來,三分鐘。」

  丁羨衝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光速衝回自己房間,「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說完,一點兒也沒給他留說話的餘地,「砰——」關上門。

  周斯越站在門口,擰緊了眉,半天才搖頭關門。

  零五那年北京入冬早,十一月初就下起了小雪,丁羨一早睡醒,窗外變了天兒,銀裝素裹地披上了一層毛茸茸的白色毯子,小雪花在空中飛舞盤旋落在窗上,彷彿細碎的白羽毛,紅牆黛瓦立在這雪白的天地間,平添一抹寧靜。

  這節體育課,丁羨大姨媽都被這寒冷的天提前逼出來了,趴在座位上渾身無力,迷迷糊糊睡了幾分鐘,忽覺身上一沉,似有什麼東西蓋下來,睜著雙渾渾噩噩的眼,剛要起身,被人一腦袋按回桌上,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沒下課,接著睡。」

  周斯越把一本厚厚的《奧賽經典》丟在桌上,拉開孔莎迪的椅子坐下來,開始刷題,看也不看她,說:「趕緊睡,等會起來給你講十分鐘卷子。」

  丁羨蓋著他的羽絨夾克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少年埋頭刷題的側臉,盯了好半會兒也不肯挪開,像是在看什麼稀罕物件。

  約莫是這眼神太灼熱,周斯越有所察覺,忽然側臉:「不睡,那就現在給你講?」

  丁羨趕緊閉眼,佯裝睡著。

  周斯越瞧她這摸樣,連連搖頭,語重心長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愛學習了?」

  「你什麼時候這麼操心我的成績了?」丁羨閉著眼回。

  「我是擔心你考不上好大學。」

  「那也不關你的事兒。」

  話到這兒,再說下去,兩人怕是又要吵起來,周斯越不再作聲,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回去做題了,好半晌,原本以為這睡著的姑娘,又開口說,聲音糯糯地:「我不是不愛學習,我只是怕耽誤你……」

  周斯越筆尖微頓,沒轉頭,視線緊盯著書本。

  丁羨又說:「你時間緊張,別老管我了,這陣先好好準備競賽吧,我調整調整狀態就能跟上。」

  僻靜午後,教室裡無人,只有他倆坐在窗邊的位置上,一個趴著,一個弓著身寫題,暖氣打得高,窗戶都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霧氣,看不清外頭的世界。

  她聲音微低,蕩在這塞滿書的教室裡,懂事得戳人心窩子。

  周斯越轉頭盯她一會兒,半晌後,他用筆輕輕在桌上點了點,一字一句,格外認真:「我要的不是你能跟上,明白?」

  丁羨瞬間睜眼,周斯越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那雙□黑的眼,如寒星,是她從未見過的迫切。

  「考清華吧,嗯?」他說。

  從小到大,丁羨這姑娘說聰明也不聰明,說不聰明有時候也是鬼靈精,可會抖機靈。

  葉常青喜歡她,從小便將她帶在自己身邊學畫畫素描,意外發現這丫頭學得有模有樣,不過那時他不得勢,說話沒什麼份量,饒是這丫頭再喜歡,姐姐不願意在她身上花這錢,他也無權決定她未來的路,只能偶爾帶她出去採采風。

  那時候,不止葉婉嫻,身邊大多數家長都認為,學畫,學音樂,學藝術都是有錢子弟的玩法,他們這種底層家庭能把孩子供出來就已經是難上加難了。從小思維定式,丁羨也知道自己學畫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於是便將大把的注意力都投放到學習上,一路走來乖巧懂事,成績優異,深得老師家長的喜愛。儘管如此,也從沒想過要考清華這種事。

  雖說許多小孩小時候愛在各位長輩親戚面前表達自己的雄心壯志,長大要考清北。

  但丁羨從小就不曾說過這些豪言壯語,也不曾想過,她對自己的要求很簡單,離開北京就行,越遠越好。反正是絕對不會留在北京的。

  這一下就把她計劃全然打亂了。

  至此之前,她都只想去杭州上個普本,所以她很珍惜現在跟周斯越在一起的時光,怕以後,她往南,他留北,再見已不知是何時。

  丁羨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成績,重點線外徘徊,運氣好了剛過線,運氣不好就只能在二本挑個好專業,別說考超重點線一百多分的清華了。

  「我考不上。」

  周斯越哼唧一聲笑:「考不上還不知道好好學習?整天跟著孔莎迪瞎混,我發現你這人得管,三天不管就上房揭瓦,一點兒沒有自覺性。」

  丁羨小腹驟痛,疼得她直抽氣,沒力氣再搭話,在他刺耳的譏諷聲中,羞愧地低下了頭:「我試試吧。」

  周斯越不知道什麼時候給她倒了杯熱水回來,水杯往桌上一擺,說了句趁熱喝,便不再搭理她,專心刷題去了。

  丁羨捧著水杯,故意謔他:「挺有經驗啊小伙子?」

  周斯越笑罵:「狗屁。」

  頭也不抬,隨手坐了一道選擇題,繼續隨意道:「小時候養過一條狗,每個月我還給她揉肚子呢。」

  狗也會痛經?

  丁羨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傻愣愣的沒反應過來,無法想像那畫面,周斯越整個人笑顫了,靠著椅背一邊揉她的頭,一邊說:「傻不傻,這都信。」

  兩人放學回家,門還沒進呢,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陣撕裂的爭吵聲,兩人皆是一愣,互視一眼,紅牆外,雪地中,兩人就這麼傻愣愣站了會兒。

  「砰!」

  裡頭傳來一聲巨響。

  緊接著,又是三聲。

  「砰!」

  「砰!」

  「砰!」

  彷彿是三聲悶雷,在這雪夜裡炸開,裡頭傳來周夫人撕心裂肺地哭聲,「周宗棠!你混蛋!」

  周宗棠坐在沙發上,用手撐了撐額頭,口氣頗無奈:「別鬧了,孩子們快回來了。」

  「你昨兒說跟老鄭去喝酒,我剛下午就跟老鄭媳婦兒打牌呢,人說老鄭昨晚就在家呆著給兒子補習功課呢,周宗棠,你騙我!」

  「我沒騙你,老鄭確實也去了,只不過人後來接到電話先回了,我怎麼知道老鄭媳婦兒為什麼那麼說,不信,你讓老蔣過來作證,老蔣昨晚可全程都跟著我。」

  「放屁!老蔣是你的人,幫你撒過一次謊,你認為我還會相信他?周宗棠,你要是在外頭有相好的,你早點跟我說行嗎?!別這麼折磨我了!!」李錦薈聲嘶力竭地喊著。

  「都說了沒有!別鬧了小薈,我那麼大一人做事兒能沒點兒分寸?咱倆結婚這麼多年,我什麼時候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兒?!」

  「上回你單位還有個小姑娘跟在你身後,周主任長周主任短的,老鄭媳婦兒說你單位有小姑娘約你吃飯,你權當我傻吧!」

  「神經病又犯了是不是?!」周宗棠氣得不行,「老鄭媳婦兒就唯恐天下不亂,她說的話也就你信,夠了,錦薈,再鬧下去斯越該回來了!」

  約莫是真怕周斯越回來,李錦薈嗚嗚咽咽哭了一嗓子,裡頭聲息漸弱。

  那天晚上,周斯越都沒再開口說過話,吃了飯,就回房了,等丁羨寫完作業出來,透過門縫還能看見暈黃的光線,周夫人端著杯牛奶正往他房間去,見她出來,忙用手捋了捋頭髮,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柔聲問她:「餓嗎?」

  面對這樣的周夫人。

  丁羨怎麼都無法跟下午那個聲嘶力竭的聲音聯繫在一起。

  她搖搖頭。

  周夫人又開始旁敲側擊的打聽:「斯越下午回來都不太高興,是學校裡遇上什麼事兒了嗎」

  丁羨又搖頭,幫他圓:「沒,大概是最近學習太累了。」

  周夫人若有所思的點頭,溫柔地撫了撫丁羨的小腦袋。

  「乖。早點睡吧,我去給他送杯牛奶。」

  丁羨眨眼,「周姨,我幫你送吧,正好我有題要問他。」

  周夫人爽快答應,把托盤遞給她,上面還放了幾片麵包,給他晚上充飢用。

  丁羨接過盤子,端在手裡,周夫人又叮囑了兩句,讓他倆早點睡,剛轉身,又折回:「對了,羨羨,下週六斯越考試,我準備去雍和宮上香,順便也幫你求求高考的事兒,你要不要一起去?」

  丁羨連連點頭,好。

  周夫人欣慰,連聲讚歎,還是生女兒好。

  丁羨目送周夫人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盡頭,剛轉身,後方的門開了,周斯越倚著房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要去上香?」

  「你不是讓我考清華麼?我先跟佛祖打好關係,讓他老人家在考試那天給我高抬貴手。」

  周斯越哼笑,轉身進去。

  丁羨端著餐盤跟進去,關上門,把東西放在桌上。

  出乎意料,他房間比她想像中要亂一些,桌上亂七八糟丟了一堆書,餐盤都只能堪堪擠了一小塊的位置,書桌旁的書架上全是亂七八糟的雜誌和競賽書,意外的,還有軍事理論。

  丁羨把東西放下後,新奇地看著他書櫃上的書,「你喜歡軍.事?」

  周斯越咬了口麵包,抬頭掃一眼,淡然:「嗯。」

  丁羨若有所思的點頭,「哦。」瞥他一眼,少年興致不高,低頭寫卷子。

  丁羨沒地方坐,只能站著,總不好一言不發就往人床上躺吧,何況主人也沒發話,剛想到這兒,寫題的主人忽然開口:「沒時間收拾,你自己找空坐吧。」

  「我不坐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我不會把我在你家看見的聽見的跟別人說的,誰都不會。而且,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丁羨舉出三根手指表忠心。

  聽到這兒,周斯越微側頭,用舌尖輕輕頂了下腮幫,似笑非笑,把筆一丟,忽然轉了個圈,椅子背朝後貼著桌沿,雙手交疊在胸前,衝她微挑眉,眼神往下一指——示意她坐到對面的床上。

  丁羨慢慢挪過去。

  周斯越等得不耐煩,直接按著她的肩膀下去,丁羨一屁股被人按在床腳位置,兩人視線終於齊平,他略高,微微垂眼。

  「是不是覺得我其實也沒表面上過的那麼幸福,你心裡覺得平衡多了?」

  「沒。」

  「說實話。」

  「好吧,有一點,但絕對沒有幸災樂禍。」

  周斯越看著她,娓娓道來:「我媽不上班,她所有的生活重心全在我爸身上,但我爸工作忙,沒那麼多時間陪在她身邊寬解她,所以她總是懷疑我爸出軌,聽風就是雨,一聽到點兒蛛絲馬跡就回家興師問罪,鬧得雞犬不寧,這樣的事兒不是今天一次兩次,而是經常發生,我都習慣了,你更不用安慰我,我媽蠢,從小沒吃過苦,永遠相信這世道太平,別人都為她好,可這些,我都記著呢。」

  「你……」

  她猶疑地看他一眼,攥緊衣角。

  少年自嘲一笑:「是不是覺得我沒你想像中那麼好了?」

  她連連罷手,不是不是,怎麼會呢——

  「我覺得你很好,真的。」

  聽他那麼說,丁羨急了,脫口而出,急於得到他的肯定,剛抬頭,就撞進了他深邃的眼裡。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窗外黑漆漆一片,萬物皆已沉睡,花葉不語。

  屋內,兩人靜靜凝神相望,卻讓丁羨覺得此刻驚心動魄,似有什麼要破殼而出,只覺心跳不自覺加快,他的眼神頗具深意且來勢洶洶,甚至直擊她的靈魂。

  「有些事,看破不說破,丁羨,你跟著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這個男人真的太能拿人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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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2 00:05:38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未來的路那麼長,請保佑他一定要前程似錦,平安喜樂。

  ——《小怪獸日記》

  丁羨似乎在琢磨內裡的意思,抬頭看看那人,表情無比認真,終究是沒有點破,乖巧應了聲:「好。」

  一陣空前的寂靜,似乎是沒話了,少年低頭尷尬地蹭了蹭鼻尖,看了眼窗外黑沉沉,轟她回去睡覺。

  丁羨臨走前,心臟都還在砰砰砰直跳,走到門口還不放心地叮囑一句,早點睡啊你。

  「用你說。」

  周斯越頭也不回,注意力重新投到數學題上。

  他這情緒來的快,收的也快,像個機器人,很快就能把自己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又高效率的立馬投入另一塊領域。

  這是男人。

  但丁羨不行,一句不會讓你受委屈,勾了她半宿的魂,第二天早上起來耳邊似乎還縈繞著魔音。

  就這麼渾渾噩噩度過了一星期。

  週六,丁羨起了個大早,隔壁房門敞著,周斯越收拾完背著包出來,見她出來,靠著門若無其事打了聲招呼,「醒了?」

  丁羨抓抓頭髮,懵懂點頭,啊了聲,猛然醒悟過來,「你今天考試?」

  周斯越靠著門笑,衝她勾手:「過來。」

  丁羨鬼使神差地乖乖走過去。

  還沒站定,腦袋被人大力地揉了揉,丁羨炸毛,剛起床呢,人往後縮,擋開他的手,「沒……洗頭。」

  「沒事,吸收點靈氣。」

  說完,又揉了下,揉完還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走了。」

  周斯越說完,三兩步快速從樓梯上下去,後背的包一晃一蕩的,那輕躍的背影像只蓄勢待發的小獵豹。

  加油,小伙。

  不拿到保送名額別回來見我。

  這個少年,總是千百種模樣,可她最愛的,還是考場上,行雲流水低頭做題的模樣。

  國賽二試九點四十開考,周斯越九點抵達考場。

  路口攔了條警戒線,放著一塊告示牌,車輛全被擋在外面,李錦薈原本打算開車送他過來,被周斯越拒絕了。

  門沒開,學生們都緊張地站在門口搓著手,周斯越一路過來遇見不少相熟集訓營的同學,他話不多,跟人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可對方倒是挺稀罕他的,一路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緩解壓力。

  楊為濤早就候在校門口,身邊圍著一群學生,互相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轉頭,看見熟悉的身影往這邊過來,楊為濤拍拍其中一位男生的肩,結束與他們的談話,朝著周斯越過來。

  楊為濤搭住他的肩,難得開了個玩笑:「不緊張?」

  作為參加了三年的競賽老司機,倒不太緊張,但跟楊為濤關係好,莫說這師生關係,私下裡更像是朋友般插科打諢,就這節骨眼兒,也沒放過,跟人逗貧:「上回說得還算數不?」

  「啥?」楊為濤愣神。

  周斯越看了眼校門,還關著,給他提醒:「你說我要拿了一等獎,就把你屋裡那軍大氅給我唄。」

  楊為濤沒想到上回隨口一說的事兒被這小子給惦記上了,嘿了聲,腦袋往後仰,拿手指點了點他:「你小子惦記我那玩意兒幹啥?」

  知道他捨不得,那軍大氅也得好些年頭了,家裡就這麼一件兒,老頭子臨走時還特意叮囑這可是老祖宗輩兒留下來的。那軍大氅確實不一般,做工布料都是上層,傳了這麼多代,也沒人穿,就這麼赤晃晃的掛在牆上,圖個信仰。

  周斯越低頭樂,「行了,那軍大氅就不要了,到時候您幫我一個忙就成。」

  話音剛落。

  校門徐徐拉開,學生一擁而入,楊為濤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語氣忽然沉下來:「加油!」

  少年單肩挎著包,頭也不回往裡走,沖身後擺擺手。

  氣氛忽然凝重起來,楊為濤雙手交疊,緊張地捏了捏,竟出了一手心的汗。

  佛門地,雍和宮,鳳尾香,三世佛,降心魔。

  九點十分,丁羨站在萬福閣殿外,迎面一陣清茗的檀香味,殿中央,白檀木製的彌勒佛面容喜善,目光慈悲。

  雍和宮請願的人多。

  丁羨被擠在人群中,回頭,便見周夫人舉了六支香過來,分了三支遞給她。

  「把你所有的心願都告訴佛祖吧,虔誠,切莫嬉笑。」

  丁羨接過,重重點頭。

  天氣晴好,不見雲霧,頭頂日光在紅牆外綻放,一如佛光,人人都企圖沾點佛運,自此之後運勢大漲,人生翻寫。

  教室內,寂靜無聲。

  學生們爭分奪秒,低頭飛速寫題,偶有學生抬頭看窗外尋找思路,也有學生抬頭看牆上的壁鐘,計算時間。那個清貴的背影從未抬過,視線一直在他的卷子上,時間還剩一小時時,寫到第三道代數題,思路微堵。

  周斯越筆夾在指間,揉了揉脖子,閉著眼微微仰頭,做完拉伸,思路又通暢了,重新伏下去。

  殿外。

  丁羨閉著眼,日光溫柔,少女眉眼溫順。

  心中只剩一個心願——

  請保佑他一定要考上。

  請保佑他一定要考上。

  請保佑他一定要考上。

  丁羨緩緩睜眼,殿堂中那尊彌勒佛雕像正衝她笑,像是知悉一切,像一道明光,在無聲的指引——

  未來的路那麼長,請保佑他一定要前程似錦,喜樂平安。

  教室內,周斯越終於寫完卷子,靠在椅子上翻看,然後收筆,放在准考證邊上。

  收刀入鞘,一切結束。

  丁羨香爐罐內插上香,看著裊裊升起的騰煙又微微俯身,虔誠低頭。

  ——謝您。

  等成績的日子格外難熬,難熬的是丁羨,周斯越倒跟個沒事人似的天天晚上跟著蔣沉宋子琪去胡同巷後院的一個廢棄小球場打球。

  一開始觀眾只有丁羨一個。

  她看不懂,大多拿本習題在坐在台階上做題,偶爾抬頭看看。

  一個星期後,觀眾多了兩個,孔莎迪和尤可可都來了。

  孔莎迪她能理解。

  尤可可?

  丁羨不解地望著尤可可,「你跟著瞎湊什麼熱鬧呀?」

  孔莎迪附和:「對啊,你來這兒幹什麼?」

  尤可可托腮,照常跟孔莎迪作對:「你管我。」

  「我還就管你了,臭不要臉。」

  「切,你跟宋子琪晚自習鑽學校的小樹林,你才臭不要臉……」尤可可不甘示弱。

  「你在班裡跟男生公然打情罵俏,你更不要臉……」

  孔莎迪急了。

  「呸,你更不要臉……」

  「是你是你……」

  「反彈!」

  「反反彈!」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饒誰,丁羨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震驚地聽著從她倆嘴裡的各種小樹林,小山坡,小酒館……

  男生打完球,一身汗,往這邊走。

  周斯越抓著胸前的衣衫擦了把臉,喝著水走過來,「丁羨,回家了。」

  丁羨收拾東西跟上去。

  尤可可一臉詫異:「他倆同居了?」

  孔莎迪終於有了她不知道的秘密,遂得意:「就不告訴你!宋子琪,咱們走。」

  留下蔣沉跟尤可可互相對視。

  良久,蔣沉撓頭,「我送你?」

  尤可可拍拍屁股站起來,冷淡:「不用了。」

  國賽結果在一周後宣佈,校櫥窗每年都貼著他剛入學時的那張藍底一寸照,供學妹們欣賞。

  高三(三)班,周斯越,一等獎。

  高三(二)班,許望山,二等獎

  ……

  一個月後,周斯越拿到了清華的保送名額,公佈欄第一時間公佈了消息。

  他是高三段唯一一個拿到清華保送名額的學生,楊為濤為此興奮了好幾天,連上課有時候都忍不住哼點兒小曲,教研組的幾位老師都羨慕不已。

  楊老師,你是帶到好學生了啊。

  楊為濤心裡得意,面上倒還謙遜,「也不容易,這小子也不容易,拼三年了都。」

  老師紛紛:「都不容易。」

  丁羨回到教室,所有人都圍著周斯越的位置祝賀。

  周斯越不卑不吭,沒驕傲,也沒過分謙虛得讓人覺得不適,還跟以往一樣,有一茬沒一茬地跟人插科打諢,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拿到了保送資格而盛氣凌人。

  本來人緣就好,恭賀的人源源不斷,本班同學剛祝賀完,別班又來了一撥人,給人拉到走廊上去閒聊,連路過相熟的老師都忍不住打趣一句。

  丁羨只能遠遠看著。

  沒一會兒,又來了一撥初中同學,走廊盡頭老遠聽見人在喊。

  「周斯越,大學生了啊——」

  周斯越回頭看一眼,跟著樂了,懶散一句:「大學生怎麼了,大學生不用吃飯?」

  在他熟悉的聲調中,丁羨默默挽著孔莎迪的手,去了廁所。

  直到晚上回了家,兩人才能說上一句話,有些事塵埃落定之後,忽然覺得週身的氛圍都變了。

  「你難道不說點什麼?」

  周斯越揉了她腦袋一把。

  丁羨低聲:「你今天聽得應該夠多了吧?」

  周斯越低頭看著她,忽然撇開眼,笑著點了點頭:「是啊,聽得夠多了。」

  丁羨順勢抬頭,與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比身後的月光還亮,還沉。

  他低頭,微微用手撓了撓頭髮。

  「最重要的還沒聽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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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胡同窄巷,古樸的巷口堆了幾輛破舊的小三輪,叮呤匡啷,一碰就散架,道不盡這千面胡同間的聚散離合、兒女情長。

  牆角不知誰栽了一株傲人鹿角海棠,在寒風中獨立,搖搖欲墜,摧枯拉朽。

  莊嚴、靜謐。

  「喵——」

  忽間,巷弄裡躥過一隻白貓,三兩下藉著巷口破三輪的力,蹦上了牆頭,踩得匡匡直響,泛著綠光的眼珠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倆,丁羨收回神,啊了聲,在貓叫聲中低聲開口:「恭喜你啊,周斯越。」

  少年嘴角噙笑,沒作聲。

  倒是牆頭那貓,刷存在感般連叫喚了幾聲,「喵了個咪,喵了個咪,喵了個咪——」前腿蹬得筆直,在牆頭上走起了貓步,顯然認出了周斯越,正跟他討食。

  是張啞巴家的貓。

  花盆底下壓著一袋貓食,平時周斯越跟蔣沉幾個路過,有空就幫著喂一喂。

  「多,下來。」

  少年清冽的嗓音在巷子間迴盪,丁羨看著他半蹲著身子,將貓糧放進貓盒裡,修長手指在地上輕輕磕了磕,抬頭,吹了聲口哨。

  那小花貓光速從牆頭上蹦下來,又是一陣叮呤匡啷作響,那團毛茸茸的白色小傢伙已經趴到了周斯越的面前。

  暮色微沉,偶有路過相熟的鄰居,跟周斯越招呼。

  「放學啦?」

  周斯越蹲在地上,抬頭,一隻手摸著貓,禮貌回,「您又鍛煉兒?」

  「可不。」

  人拎著把太極劍,邁著輕快的步子,消失在巷口。

  小貓兒吃完,小腦袋又往周斯越懷裡蹭了蹭,撒嬌似的抻了抻腳,甜美又風情萬種地喵了聲。

  丁羨在身後頗有敵意地瞪它。

  嘿!春天還沒到呢,你在這兒叫什麼春兒?!

  小花貓兒得逞似的又衝她伸了伸爪子,氣得丁羨直翻白眼兒。

  ……

  這天,劉江端著杯子剛進辦公室,被楊為濤叫住,遞了支煙過去,「劉老師啊……」

  劉江最近打算要二胎,正戒煙呢,忙用杯子擋住,「可別誘惑我了,好不容易戒了幾天,這要抽上了,回家鬧騰。」

  楊為濤笑笑,把煙收回煙盒,呵呵一笑,「行,還是嫂子厲害的。」

  劉江:「那是,老母一隻。」

  楊為濤不經意說:「對了,你們班那誰……」

  劉江打激靈,忙問:「闖禍了」

  「沒,就是有同學成績退步挺大的,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什麼事兒了。」說著,楊為濤將一張卷子放到劉江桌上,「您看看吧,這麼下去可不成。」

  劉江將信將疑地低頭,看到丁羨的大名,也是滿眼遺憾,「這孩子剛來時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影響。」

  楊為濤啊了聲,「什麼影響?我記得她以前跟周斯越坐一起的吧,那時數學還挺好的,她還得跟周斯越坐,讓斯越這個准大學生幫幫她。」

  劉江狐疑:「成麼」

  楊為濤挑眉,「試試唄,反正周斯越都拿到保送名額了,閒著也是閒著,都是好孩子,您也別跟防狼似的防著。」

  於是,當天下午,丁羨就被劉江指定坐到周斯越身邊,為了掩蓋這次的小變動,劉江還特意小幅度調整了座位。

  變化來得太快,丁羨無法消化,有點震驚地看著身旁的少年,感覺不太真實,反倒是手裡捧著一本書的周斯越率先悠閒開了口:「別來無恙啊。」

  換完座位剛巧也放學了,之前的數學模擬卷傳下來了,就這麼赤恍恍地攤在桌上。

  周斯越隨意一瞥,被丁羨眼疾手快猛地蓋住,悄悄抽出來。

  「藏什麼藏,現在知道丟臉了?早幹嘛去了?我考試這段時間你跟孔莎迪環遊世界去了吧?非得人拿根繩子在後面抽著你才轉?你是陀螺嗎」

  成績上不去,周斯越比她還急,口氣是真兇,一下就把小姑娘心裡的委屈給逼出來了,誰不想成績好呀,可她就是笨呀,就是找不對方法,做了幾遍的題就是會錯,她有什麼辦法呀。

  回家的路上,周斯越也不知道中了哪門子歪風,一句話也不和她說,丁羨更不想跟他搭話。

  就這麼別彆扭扭的走了一路。

  直到走到胡同拐角,丁羨忽然朝著反方向走,「我今天回自己家!」

  周斯越給人抓著後衣領,一把提回來。

  「錯了還耍脾氣?」

  在周斯越眼裡,總是覺得她不夠努力不夠認真,下課跟孔莎迪說笑,或者跟同學扯兩句,卻忽略她認真寫題記筆記刷卷子的時刻,越著急,越看不進眼裡。

  就跟長輩似的,明明寫了三小時題,偏偏只看見那三分鐘的休息時間。

  「努力有用的話,還要你們這些天才幹什麼!」

  丁羨喊完就忍不住哭了,用手腕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執意往自家走。

  被周斯越拖住,拎到牆上按住,微微低頭,無奈地舉手投降:「好,我道歉。」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那你要怎樣?」

  話音剛落,脖子就被人勾住,身前忽然一個團團的小東西貼上來,姑娘埋在他肩頭,報復性地將眼淚鼻涕抹上去,濕漉漉粘了一身。

  「誰讓你凶我的。」丁羨嘟嚷道。

  周斯越忽然沒了脾氣。

  一切都剛好。

  牆根底下,霜雪褪去,牆角的那一株嫣紅的海棠開得靜悄悄。

  少女輕倚著牆,雙手勾著對面少年的脖子,輕仰著頭,破涕為笑。

  少年低頭,輕笑,不再辯駁。

  也罷,嬉笑怒罵,全憑她心意。

  這暗灰的城牆舊瓦中,埋藏了多少數不清道不明的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之後講卷子,周斯越倒是耐心了許多,但也有脾氣暴躁的時候,因為實在覺得這丫太笨了,教了幾百遍的題目最後還是該怎麼錯怎麼錯,這榆木腦袋。

  這天,丁羨把整理的錯題放在周斯越桌上等他回來檢查,人就匆匆趕回去收拾東西洗澡準備睡覺了。

  衣服剛脫了,心情愉悅哼著小曲兒往床上一丟,拎起睡裙往身上套的時候。

  「卡嚓。」

  門開了,伴隨著周斯越不耐的聲音:「剛給你講過,你怎麼又錯,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啊——」

  聲音戛然而止,顯然是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

  屋裡的人也嚇傻了,尖叫一聲,下意識伸手摀住臉,等再反應過來,捂什麼臉啊,又不是在澡堂,人又猛地往地上蹲,用床擋住自己,揚手飛了個枕頭過去。

  「出去啊!」

  周斯越這才反應過來,忙別開眼,竟有點侷促:「我——」

  又一個枕頭。

  周斯越眼疾手快「砰」關上門。

  枕頭應聲落地。

  周斯越回到自己房間,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人往後仰,手撐了撐額頭,表情極其懊惱地發出一聲低沉地「厄」。

  剛真是急了,教了兩三遍的錯題拿過來還是錯的,看到就窩火,連進門前最基本的禮貌都忘了。

  靠在椅子上靜思三秒,腦子依舊混亂,畫面依舊——香艷,再也靜不下來。

  他睜眼,低頭揉揉後脖子,人浮躁的很,又猛地從後腦勺往上搓了把頭髮,耳後泛紅,低罵:「操。」

  ……

  十冬臘月,冰天雪地,漫天鵝毛廢墟,窗戶上都結了霜,寒風跟冰刀似的,一下一下刨著人們的骨。

  就這麼個天氣,蔣沉決定去當兵。

  人在年少時,誰還沒點志向,但誰也沒想到,蔣沉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決定去當兵,當天晚上,蔣家天翻地覆,周斯越趕過去時,蔣志雄一個杯子啐在地上,聲音洪亮,一聲爆喝:「當兵有什麼出息?!好好考個大學不行?非得這麼折騰?!」

  蔣沉從小對讀書就沒什麼興趣,也自知考不上什麼好大學,不屑地哼聲,但到底沒敢頂嘴。

  蔣母見周斯越進來,忙出聲打圓場:「老蔣,斯越來了。」

  蔣志雄往門口看一眼,緩和神色,沖周斯越道:「你來得正好,你倆關係好,你好好給他捋捋這其中的厲害關係,現在哪還有男孩子去當兵,誰家孩子不是拼著讀書這條出路。」

  蔣沉憋不住勁兒了,頂嘴:「你乾脆認周斯越當兒子吧,人清華保送了。」

  蔣志雄立即瞪圓了眼睛要衝過來揍他,被蔣母攔住,忙沖周斯越使眼色,從小,周斯越就在這幫孩子中有話語權,幫著從中調和氣氛,「叔,我跟他單聊。」

  蔣志雄哼一聲,負手離去。

  倆人出門,門框還沒出呢,蔣沉一臉破罐破摔地口氣:「你也甭勸我了,我已經決定好了。」

  倆人從小穿一開襠褲長大,怎麼會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寫什麼,也何曾動搖過下定的決心?周斯越也清楚明白的很,蔣沉當兵這事兒並非一時衝動,從小倆人就坐在草叢堆裡,聊過關於長大的夢想。

  蔣沉說想當兵。

  周斯越曲著腳,手臂搭在膝蓋上,搭住蔣沉的肩,笑說:「行,你當兵,我給你研究武器。」

  研究什麼武器。

  □□麼?

  蔣沉以為那時周斯越的夢想是當核彈武器專家,那陣阿富汗戰爭頻發,到處都有難民倉皇逃生,在槍火炮聲中四處逃竄,無辜絕望又極力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眼神,悲憫叢生。

  因為什麼,因為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少年強,則國強。

  誰說當兵的沒出息,誰說和平年代沒有戰爭。

  老子將來要守護的就是腳下這寸寸土地,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十二月底,徵兵結束,蔣沉保留學籍,入伍南京市武警總隊服役。

  在高考還沒來臨之際,他們經歷了第一場離別。

  火車汽笛聲長鳴,響徹長空,少年提著行李,揮揮手也沒回頭,淹沒在人頭攢動的人海裡。

  「哥們在這兒等你。」宋子琪對著那茫茫然人海喊,「放心吧,我們會幫你照顧老蔣!」

  十幾的毛頭孩子,彼時興沖沖,說著雄心壯志,豪情壯語,也不知未來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火車開動,匡當匡當滾著車輪,不知哪個窗戶裡就坐著蔣沉孤獨的身影。

  周斯越第一個轉身離開。

  丁羨知道他比誰都難過,在眾人還沒跟過來之際,第一個跟上去,伸手,輕輕握住他抄在褲兜裡的手腕,男孩兒微怔,竟慢慢把手抽了出來,反握住。

  人群散去,身後的人追過來,孔莎迪在後方喊:「羨羨,等等我。」

  唰的。

  像觸了禁忌,手又鬆開。

  看著空了的手掌,周斯越自嘲一笑,慢慢抄回兜裡。

  在蔣沉走後沒多久。

  剛巧那陣飛行員提前招飛,宋子琪決定報考飛行員,大約是被蔣沉觸動了,他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

  「我小時候覺得開飛機的特帥,真的,我以後要是能開上飛機,讓我現在去死我都樂意。」

  孔莎迪模仿著宋子琪說話時的神采奕奕,給丁羨轉述:「你不知道他得瑟哪個勁兒,就好像人家肯要他似的。」

  「那你倆怎麼辦?」

  「分手,不然能怎麼辦,我讓他放棄夢想?可能麼?我做不出來,讓他自己跟飛機過一輩子去吧,我去成都找個高富帥嫁了,哼。」

  孔莎迪說這話時,眼神渙散,只有丁羨知道她這話裡的賭氣成分居多,可她很理解她,捨不得他放棄夢想,捨不得放棄他,那就讓他放棄自己吧。

  畢業即分手,這話還真不假。

  宋子琪很順利通過了飛行員招飛的面試和體檢。

  孔莎迪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抑鬱,隨之,丁羨看著自己的成績單,情緒也高漲不起來。

  一月,寒冬將至,北京城外冰天雪地,雪花飛舞。

  丁羨回鄉下過年的前一晚,兩人在房間裡寫作業,她哪有心思寫卷子,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望著窗外發呆,周斯越剛翻完一本編程書,正倚著床頭打遊戲,一條長腿閒閒地曲著,手搭在膝蓋上,眼皮都懶得抬。

  半小時後,周斯越丟下遊戲機,過來拎她卷子檢查,然後就看見一張無比乾淨且平整的數學卷。

  「你最近怎麼回事?」急了。

  丁羨低下頭,羞愧。

  談戀愛影響學習是真的,隨著她跟周斯越的關係一層層躍進,她每天想得東西就越多,一想多,一著急,萬一她考不上清華怎麼辦?萬一他在清華遇到了更好的怎麼辦?

  這一想,就更著急了,越著急,越學不好,周斯越比她還急,口氣就凶,恨不得幫她去考了,有時候急了,脫口而出,又蠢又笨,雖也是開玩笑的語氣,但在丁羨聽來就極其不舒服。他倆雖然熟,但她也是需要關愛的好嗎,憑什麼到了別的女生那兒就是態度謙和,到了她這兒就氣急敗壞。

  周斯越蹙眉,知道這丫頭有點吃軟不吃硬,倒也沒發脾氣,他倚著桌沿,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聲音清越地問了句:「還考不考清華了?」

  丁羨小脾氣也上來,將卷子一甩,賭氣道:「不考了,我要去杭州上普本。」

  周斯越本還想呢,實在不行就在北京上個普本得了,也不是非要她考清華。

  「杭州有什麼東西勾你魂了是嗎?」

  周斯越坐在椅子上,極其平靜地看著她,真是很平靜,問:「許軻?」

  丁羨猛然想到許軻在浙大,年前還給她寄了封信回來,被周斯越看見了。

  不過她挺坦蕩的,怕周斯越生疑,還特地把信給他看,不過人倒是不屑,切了聲,說了句「無聊」低頭寫題去了。

  哪有不吃醋的男生啊,只有不夠努力的助攻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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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2 00:06:07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不過丁羨倒沒覺得他吃醋,因為他問得太冷靜,像是隨口一問。

  丁羨開始收拾東西,憋著勁兒「砰砰砰——」把幾本書和文具一鼓作氣全丟進去,「我先走了,明天還得回家過年呢,謝謝你跟阿姨這一個學期的照顧啊。」

  周斯越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她「作」。

  收拾完東西,丁羨把包往肩上一挎,踹了一腳他的凳子,「讓讓,我要出去。」

  周斯越沒動,窩在椅子上眼神譏誚地看著她。

  丁羨就受不了他這種什麼都瞭然於胸,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好像全世界的人就他最聰明,都拿別人當蠢貨,越瞧著這張俊臉越來氣,腳下力道也越發用力。

  倒了八輩子大霉了,喜歡你。

  「真不考了?」

  周斯越忽然站起來,立馬給她造成身高壓迫,丁羨覺得自個兒連喘氣都矮人一截。

  「不考了不考了,反正你也不——」

  話落一半,後腦勺忽然被人扣住,微微往上一提,高大的身影彎下來,溫溫軟軟的嘴唇被人覆住,丁羨就這麼傻愣愣地瞪著一雙渾圓的眼睛,眼睜睜看他親下來。

  丁羨能清晰地聽見少年的輕喘,像只溫柔的獵豹,以及她自己咕咚咕咚即將要破腔而出的心跳。

  時間似乎靜止了。

  丁羨閒得開始數起了對面少年的眼睫毛。

  一根,兩根,三根……

  每一根都好長。

  周斯越的唇形很薄,但比她想像中要軟,要舒服。

  只是脖子貼著有點酸。

  丁羨恍然間頓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電視裡那些情侶親著親著都要轉一轉。

  她提議:「要不轉一下?」

  少年耳根紅透:「你閉嘴。」

  她聽話,「哦。」

  屋外一排梧桐樹,並肩鼎立,似乎在為他們放哨,風輕搖,驚動了屋內的人兒,迅速分開。

  透著窗戶往下望,虛驚一場。

  屋裡氣氛微微緊張,男孩兒尷尬地用手揉了揉脖子靠在桌沿上,丁羨抽過書包,踹開椅子,貓著腰從他身邊迅速溜走,「再見。」

  周斯越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第一次對自己起了疑慮。

  應該,沒跑了?

  丁羨在延平待了一整個寒假,鎮裡過年熱鬧,到處都是小孩放鞭炮,隨便走兩步就聽身後砰砰砰直響,特別是丁羨不常回來,幾個相熟的小孩兒追著丁羨仍炮仗。

  丁羨無處可躲,腳上生生被人砸了幾個炮仗,也只能捂著腦袋尖叫。

  還是許軻出來解了圍,把小孩們哄散,隨後又跟個老大哥似的寬解了幾句,原本,丁羨倒沒那麼想周斯越,一看到許軻,腦子裡那張臉就再也藏不住了,想飛回來立刻去見他,想給他揉腦袋。

  好不容易挨到開學。

  葉婉嫻跟丁羨一起回了城裡,頭天便去了周家感謝周夫人這段時間對丁羨的照顧。

  剛坐下,丁羨便開始東張西望,也沒瞧見那人的身影,才從周夫人口中得知周斯越去參加大學課程去了,中午還跟一教授吃飯。

  無論怎麼看,他的前途都是光明的。

  轉眼,開學,百日誓師。

  劉江作為年級組教室代表,在國旗下慷慨激昂地宣讀誓詞,周斯越則作為學生代表,領著他們這幫小兵宣讀。

  周斯越一上台,底下就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他穿著很隨意,一身休閒,棒球衫加運動褲,身形高大地站在國旗下,清冽而又磁性的嗓音傳遍學校各個角落。其實他很少參加這種活動,換句話說,他這人不太喜歡出風頭,一向對這種活動敬而遠之。

  這回也算是幫了楊為濤一忙。

  高三的日子很短,也很快。

  牆上的倒計時日子在不斷縮小,直至翻到個位數那頁,日子不斷被放大,情緒,生活,都被拋之腦後了,只剩下,學習!卷子!分數!

  劉江最常說的一句便是:「最殘酷的時候,一分五萬人!一分五萬人!」

  「這麼簡單的題,你們還錯,剛剛又有十五萬人馬踏著你們的屍體過去了!」

  「高考不是玩笑,是戰鬥,你們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戰鬥,唯一改寫命運的戰鬥,不甘於人後就努力!不是你踩別人屍體,就是別人踩你屍體!」

  周斯越就反其道行之,「別太緊張,雖然高考殘酷,但一場考試檢閱的還是你的基本功,基本功練紮實了,沒什麼好緊張的。」

  就這樣,在這種緊鑼密鼓的聲勢浩蕩中,高考開始了。

  ……

  考前一晚,周斯越跟著教授去了趟上海,為期一周。

  臨行前一晚,把丁羨叫出來,兩人站在小巷口的梧桐樹下。

  夜沉,禪鳴,楊柳岸在清風拂。

  周斯越拍拍她的腦袋,「緊張嗎?」

  丁羨搖搖頭,「還好,你不是要去上海嗎?怎麼這麼晚了,還沒走?」

  周斯越閒閒地靠著樹笑,「教授為了省錢,凌晨十二點的飛機,閒著沒事,順便出來給你打個強心劑。」

  「什麼?」

  「好好考,考完有獎勵。」

  丁羨跟他確認了一遍,「是考好了有獎勵,還是考完了有獎勵?」

  也是個人精,周斯越揉了把她的頭髮,「考完了就有。」

  小姑娘終於樂了,「好勒。」

  牆頭上的小花貓,應景一般的喵了聲,牆角下的海棠花,開得轟烈。

  牆根下,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又笑著別開。

  兩顆熾熱的心,在這熾熱的季節裡,砰砰砰狂跳著。

  為其兩天的高考結束。

  走出考場的時候丁羨覺得自己人都在打飄,收拾好東西走出教室,走廊裡轟隆隆跟打雷似的電閃雷鳴地刮過一陣邪風。

  一瞬間,滿教室紙屑飛揚,全是呲呲的撕書聲,連走道裡都是滿地的作業本和卷子。

  「老子終於畢業啦!!!!!!」

  「去你媽的高三!!!!!!!!」

  「去你媽的高考!!!!!!!!」

  「可都去你媽的吧!!!!!」

  整個教學樓裡都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吶喊怒罵發洩,所有人似乎都在鈴聲打響的一瞬間,瘋了。所有的行為都為這近乎囚禁的三年高中生涯而叫苦。

  他們激動吶喊,熱淚盈眶,像一群困獸,終於出了囚籠。

  *

  三班的班會特意調整到一周後舉行,那天周斯越跟教授剛從上海回來,一下飛機就往酒店趕。

  一進門,宋子琪就帶著一幫人起哄:「來來來,咱們准大學生回來了——」

  周斯越一掌打開他,「丁羨呢」

  宋子琪一邊給他遞酒,一邊揚手朝某個角落指,「跟劉小鋒喝酒呢!」

  劉小鋒?!

  周斯越回頭看,果然正跟丫喝的起勁兒呢。

  見人齊了,劉江端著酒杯上了台,顴骨紅紅的,也喝了不少,酒勁上來,奪過一學生手裡的話筒,一拍桌子:「來!咱們把過去三年的賬算算清楚。」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向劉江,這個平日裡也嚴肅在此刻卻因為喝醉了而顯得有點莫名可愛的老師。

  「老劉,我自首,我往你杯子裡丟過粉筆頭。」有人起頭。

  劉江恍然:「難怪我那天拉肚子。」

  男生又笑:「其實沒有,你拉肚子是你的皮帶綁太緊啦!」

  劉江笑:「你小子!」

  忽然,正了色,「今晚上,出了這個門檻兒,咱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理由能把大家聚在一起了,之前過去那三年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我也懶得跟你算,真當我傻呢,誰誰誰往我杯子裡丟粉筆頭這種事兒我都懶得跟你們計較,還有上回那誰兒在校長面前告我,說我體罰,真當我都不知道呢?校長能跟你們穿一條褲子麼?人轉頭就來我辦公室了,當著所有老師面兒,小劉啊,聽說你現在還興體罰這套?我笑得跟個孫子似的,我說哪敢,你們個個都是大爺,稍有點不順心不如意就拿老師出氣開涮,現在的老師好當啊!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兒,就你們他媽這幫小子,我偏偏最捨不得你們!!!」

  話到這兒,所有人都斂了笑,氣氛忽然凝重起來。

  劉江眼圈紅了,憤憤咬牙:「你們真是我帶過最皮的一屆學生!!!!」

  約莫是沒別班的學生,劉江情緒稍有失控,哽咽,「看到你們,總看到當年的自己,你們身上那股拼勁兒韌勁兒,真不是往屆學生能比的,我還聽說八班有個男生去當兵了是吧,就周斯越你那初中同學,叫什麼蔣沉,就這股衝勁兒厲害啊!還有宋子琪,你要考上飛行員了給我稍個信,我也好跟其他老師吹吹我好歹有一學生是開飛機的!還有周斯越,到了清華,拍張大門口的照片郵回來!你們一個個都是,以後該娶媳婦娶媳婦,該嫁人嫁人,最好從同學堆裡找,還能給我省份子錢。」

  到這兒,劉江故意掃了眼孔莎迪和宋子琪:「是吧?啊?你倆?都當老師傻呢!」

  班會進行的最後,一個個都濕潤了眼眶,劉江最後是被周斯越幾個抬上出租車的。

  人給塞進去了,手還不忘伸出來,跟他們招呼,「行了,都別送了,趕緊回去吧——」就這,還操心他們呢。

  十八年寒窗苦讀,終於在這條擠破頭的道路上落下帷幕。

  不管以後在哪兒,只要熱血還在淌,我們就一起上路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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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成績公佈那天晚上,周斯越在南京跟教授參加一機械展,晚上跟蔣沉見了一面,草草吃了頓飯。

  在部隊待了半年,終於見著親人了,蔣沉激動地兩眼淚汪汪,在部隊排擋門口抱著周斯越死活也不肯撒手,周斯越把人拉開,「行了,一大老爺們臊不臊。」

  從小蔣沉就跟周斯越親,抱著他的胳膊,撒嬌狀:「不臊,想死你們了。」

  周斯越看著他抽著嘴角樂。

  蔣沉悶了半年,此刻就跟個話簍子似的什麼都往外倒,絮絮叨叨個沒完,周斯越倒也沒嫌棄,吃了兩口就安安靜靜地靠著椅背聽著,他向來是個很好的聽眾,這點毋庸置疑。

  「剛來頭兩天。」蔣沉一邊握著筷子,一邊用手指比了個二,眼裡恨吶:「五十斤負重五公里,跑完哥們兩天下不了樓梯,爬著下的——」

  「後頭有一湖,零下十度,泡水裡,牙都給凍得咯咯響,誰喊一句冷,匡——,當頭一盆冷水潑下來,問你還冷不冷?!說冷,匡,又是一盆——潑到你喊不冷為止。」

  周斯越看他繪聲繪色的描述,聽得入神,偶爾還搭兩句腔。

  「後悔麼?」

  「不,老話不常說,當兵後悔兩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蔣沉筷子杵在碗裡,低頭笑笑:「怎麼說呢?從小你就比我們都優秀,鄰里街坊都覺得你將來是一幹大事兒的人,我,蔣沉,沒什麼本事,也不想教人瞧扁了去,你幹大事兒,我當兵,也不損你面子。」

  周斯越低笑著搖搖頭,「得了,趕緊再吃兩口,我得走了。」

  「去哪兒?」

  「回北京,晚上出成績。」

  蔣沉嘩嘩吸了倆口面塞進嘴裡,神經大條地說:「你又沒考,你出啥——」話一愣,倏然抬頭,目光直戳向他,「不對,你丫最近身上有股人氣。」

  又恢復了往日插科打諢又一茬沒一茬地模樣。

  周斯越笑著在桌下踹了他一腳:「吃你的面。」

  蔣沉呵呵樂,傻乎乎低頭三兩口把碗底的面兒嗦進嘴裡,一根菜絲兒都沒留下。

  周斯越搖搖頭,嘖嘖兩聲,「在裡頭改造得可以啊,老蔣回頭該樂壞了。」

  蔣沉不屑:「他才不會呢,走之前就說了,這兒子他不要了,大半年了,連我媽都被他關著,不讓來見我。」

  提到蔣志雄,蔣沉到底還是有一絲遺憾。

  誰不想自己做的事兒得到家人的支持和鼓勵,成績不好,當兵是他唯一想做的事兒,但在蔣志雄眼裡就是不負責任,不孝,寧可當作沒生過他這兒子,走之前那晚什麼狠話都說盡了,恩斷義絕這樣的詞兒都從他嘴裡蹦出來了,他根本就沒在指望人能原諒他。

  「行了,來都來了,你在這邊就安安心心訓練,等回頭哥幾個再來看你,老蔣那邊,你放心,我們幾個都照看著,身體倍兒棒,還是那副樣兒,熱忱,啥都愛管,看見一老太過馬路還緊著上前扶呢,完了我一看,那老太歲數還沒你爹大。」

  蔣沉:「他就那德行,在單位管出毛病了,在家裡也啥都愛管,鄰里街坊有點兒啥,全算他一人賬上,跟你媽一德行。」

  周斯越皺眉:「說你爹還捎我媽,想打架?」

  小時候打不過,被人拎著摁在地上狠揍,可今時不同往日了。

  蔣沉一拍肩膀的武警徽章:「你是在威脅中國人民解.放.軍?」

  話音剛落,周斯越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低頭一看,是一串座機號碼,撈過,接起。

  剛「喂」了聲,話筒裡傳來一陣烏烏泱泱的痛苦聲。

  心猛地一沉。

  「丁羨」

  嗚嗚咽咽又是一通哭,緊接著,啜泣兩聲,哭嗆了,斷斷續續抽噎著。

  「周斯越,我沒考好……可能都上不了一本線。」

  一本線的預估分比她超出十來分左右,其實丁羨之前幾次模擬成績都過了一本線,還超出不少,但她這人心理素質差,一緊張就容易出錯,記得很清楚,除了中考,她人生中的大考幾乎都是失利,小升初也是,差點都沒過線,雖然平時成績都名列前茅,但一到大考就發揮失常。

  老師說她心理素質不行,承受不了壓力。

  後來葉婉嫻找人給她算了算,算命先生說這丫頭命裡卻考星,考運不行。

  知道這事兒之後,丁羨狀態就更差了,就成了個魔咒,一直套在丁羨的頭頂,跟一片烏雲似的,走哪蓋到哪兒。

  這事兒就麻煩了。

  早年大學生罕見,一村裡也沒幾個大學生,但到了九零後那代,遍地都是大學生,不考個好大學未來的路很難走,加上又不是有家底兒的人,全指著這條出路呢。

  周斯越跟蔣沉告別,連夜從南京趕回北京。

  兩人對著電腦研究了好幾天,二本拔尖兒的那麼幾所,還有些在省外。

  周斯越沉默。

  丁羨想了想,搓著指尖,低聲說:「要不我還是復讀吧。」

  「復讀沒你想的那麼輕鬆。」周斯越窩在椅子裡,轉頭看她:「等分數線吧。」

  氣氛低迷。

  屋外電閃雷鳴,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雨珠霹靂巴拉砸在窗戶上,打破這一室沉靜,樓下電視機在播送著最新的天氣預報:「5號颱風麥沙即將登陸,請各位市民做好防護工作,減少出行。」

  丁羨站起來,「那我回去了。」

  周斯越輕嗯了聲,想是覺得小姑娘聲音低落,就這麼放人回去或許會她想多,有安慰似的揉了揉她的腦袋,「別想太多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丁羨乖乖點頭。

  「等會。」

  周斯越轉身從書櫃裡抽出一個小機器人,遞過去,「答應你的獎勵。」

  丁羨望著那做工精良的小機器人,有點詫異:「女的?」

  周斯越雙手抄進兜裡,靠在牆上,笑了下:「嗯,你放桌上試試,小心點兒,廢了我不少功夫。」

  丁羨輕手輕腳拿袖子擦了擦頂上的灰,估摸放了有些日子了,按下手上的遙控,沒一會兒手中的小傢伙就跟扭秧歌似的動起來了,有點像精神病2.0版,「改良過的?真可以治精神病?」

  小東西一搖一擺地扭著秧歌朝他這邊過來。

  周斯越隨手把桌上擋路的書移開,一邊給低著頭認真地給小東西清掃路障,一邊漫不經心地回,「不知道,前陣跟教授送了幾個到抑鬱症治療中心,現在在等實驗效果。」

  丁羨猛地醒悟過來,「你不會拿我當小白鼠吧?」

  「你這個獨一無二的。」

  獨一無二是個美好的詞,不論用在哪裡。

  「取名字了嗎?」

  「沒,她是你的,你取吧。」

  丁羨仰頭,兩眼冒光看過去,「四月怎麼樣?」

  周斯越動作一停,抬眉,目光過去,盯了一會兒,隨之笑著別開眼,「隨你。」

  四月。

  人間四月芳菲盡。

  也是她的周斯越。

  丁羨高興地將小東西小心翼翼的抱進懷裡,樂盈盈地跟他道謝:「謝謝!」

  男生抱著胳膊嗤笑:「謝屁。」

  室內一片寧靜,窗外狂風暴雨,預示著一場暴風雨的來臨。

  一本分數線在一周後公佈,丁羨沒過線,差五分,等第二批志願過程中,聽從了周斯越那位清華教授的意見,挑好學校不如挑好專業。

  但這對丁羨來說,就是個遺憾。

  七月底,葉常青忽然來了,還帶了蘇柏從一起過來,丁羨一回家,剛脫鞋,看見客廳沙發上坐著那兩尊大佛,心裡就咯登一下。

  「舅舅。」

  「蘇先生。」

  蘇柏從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西裝皮鞋陷在她們家沙發裡,雙□□疊,燈光下,丁羨一低頭就看見門口脫著一雙增光發亮的黑皮鞋,鞋頭尖尖,有點像鱷魚嘴。

  葉常青衝她招呼:「成績出來了」

  「嗯。」

  葉婉嫻從身後端著水果過來,客氣道:「蘇先生,吃點梨子。」

  蘇柏從禮貌:「謝謝。」

  待兩人都坐下,葉常青也不再繞彎,開門見山對葉婉嫻道:「姐,羨羨成績出來了,我也就跟你直說了,上個普通大學,真不如讓她去學畫算了,大學生遍地是,出來以後隨隨便便一個工作崗位誰都能勝任,出來還是給別人打工,這丫頭功底不錯,再培養培養以後肯定有成就,費用問題你不用擔心,我跟柏從這邊決定送她去巴黎藝術學院。」

  葉婉嫻猶豫地看了蘇柏從一眼,後者爽快表示:「我沒問題。現在社會講求機遇,清華出來的學生機遇不好也有回家賣豬肉的。」

  阿呸。

  那是人賣豬肉比上班賺錢!

  「去巴黎?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我不放心。」

  葉常青安撫道:「現在的社會早就不是當初了,多少留學生在外面自己求學,別人想得這個機會都沒呢,剛好前陣柏從有個朋友在巴黎聯繫上了,好不容易托人介紹的,機會難得。」

  葉婉嫻:「我跟孩子她爸再商議商議。」

  一商議就過去了一星期。

  丁羨說什麼也不肯去巴黎,葉婉嫻覺得反正不用自己出錢,去就去唄,總比在國內上個二流大學好。

  丁羨拋下一句:「你出錢我就去,別人出錢我不去!」

  葉婉嫻恨不得咬她:「有人肯資助你,你還跟家裡拿什麼錢,不知道家裡開支緊張啊!」

  葉常青願意資助她,她能理解,蘇柏從憑什麼呀,她跟他非親非故,而且那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又不是慈善家,白拿人家,她心裡不安。

  零六年八月來臨,麥沙颱風登陸,是個永遠都被人記得「黑色」八月。

  起先是路口的廣告牌砸死了一老頭兒,家屬跟店主索賠兩百萬,店主憤懣不平,在言語爭論中舉刀將老頭兒的兒子砍死了。

  八月十二日,颱風過境,前後發過兩次洪水,城裡剛建一小區忽然被人掀下一陽台頂來,砸死了一孕婦。

  緊接著那小區的牆面忽然裂開,那裂縫跟條蛇似的,不斷蔓延,最後越裂越大,牆面開始往下落灰。

  烏黑的天忽然炸下一道響雷,像是一個訊號,那棟樓就開始轟轟隆隆往下陷,在漫天飛揚的塵土中,高樓拔地瞬間埋為廢墟,一樓二十四戶,埋了上百人。

  「救人!!!!」

  悲愴的吶喊響徹長空,就跟一把利劍似的深深扎進人們的心裡。

  武警部隊、消防、直升機救援全部出動,那年的八月,每個人都人心惶惶地守著電視看救援現場的轉播,也沒人再敢讓小孩獨自出門,丁羨自那日之後,就再沒見過周斯越。

  巷子裡每天圍滿了討伐了業主,丁羨有時候想偷偷繞過這些人去找周斯越,都被葉婉嫻拉得死死的。

  「別去湊熱鬧了,這些人都瘋了,這事兒周宗棠不出來說話,他們就會這麼一直鬧下去。」

  丁羨不懂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剛建的小區不到兩年就被颱風刮沒了,死了那麼多人,施工方,質檢方脫不了干係,城建更脫不了干係,現在這事兒就是三方之間互相推,施工推質檢,質檢推城建,城建推施工,但施工方都是些民工,人哪有說話權,找的就是這些領導。」

  丁羨望著窗外人頭攢動,一個個拉著血紅布條,帶著棉被,在樓下一坐就是好幾天。

  「那也不能這麼讓人逼著啊,周斯越過幾天要開學了!」

  葉婉嫻把菜擇好拿進廚房,悠悠地說:「他們早就搬走了,還操心他,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我跟你爸商量了,你還是跟小舅舅去學畫吧!」

  「我要復讀。」

  廚房匡噹一聲,菜籃子落地,葉婉嫻舉著菜刀衝出來,「你說什麼!?」

  「你有錢供我我就去學畫,不然我就去復讀。」丁羨平靜地看著她,「小舅舅還沒娶媳婦呢,您好意思糟蹋他的老婆本,我不好意思。」

  「反了你了!」葉婉嫻揚了揚菜刀,「隨便你,你愛幹嘛幹嘛!考不上好大學我隨便給你找個人嫁了!」

  「周叔叔那邊還有娃娃親,你嫁不出去!」

  「早就讓你爸幫你退了,攤上這破事兒,誰還淌這渾水。」

  「媽,你做人的原則是落井下石嗎?」

  難怪她都聯繫不上他,有這麼個媽,誰還願意搭理她。

  「我為你好,我有錯嗎?!你周叔現在被撤職,連房子都被單位收回了,在這北京城現在連個一畝三分地都沒有,背著一身罵名,你以為當他兒媳婦兒好受啊!」

  ……

  周斯越沒有再回過燕三胡同。

  丁羨也沒從這兒出去過,她時常抱著小四月坐在窗前看,總覺得,還是跟往常一樣,一個戴著耳機,背著包的少年雙手插兜從面前晃晃悠悠閃過。

  從不曾想起的畫面似乎一幀幀更清晰起來,在她腦海中不斷回放,一遍又一遍。

  「來,宋子琪,哄哄我同桌,哄高興了,晚上我讓你三個球。」他翻著書說。

  「天安門的風景也不錯,順便讓毛主席給你指條明路。」他頭也不抬地說。

  「到時候考一起不就好了,笨。」他揉著她的頭說。

  「有些事,看破不說破,丁羨,你跟著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他看著她,平靜地說。

  窗外風清揚,鳳凰花開滿了牆頭,一年春落春又起。

  百丈寒,千堆雪;點絳唇,贈君言。

  無需道別。

  明年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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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歲月如梭

第44章

  那段日子斑駁琉璃,晦暗不明,我不敢鬆懈,生怕一停下來,就有十幾萬人,踏著我的屍首轟轟而上。母親也時不時不忘提醒我,挺不屑地勸我放棄,命由天定,你沒那考運。

  我自不信天,我只信他。

  ——《小怪獸復讀日記》

  零七年暑假,收到錄取通知書後,丁羨打了一個月的零工,攢了一筆小錢,坐了一整天的小綠皮火車匡當匡當去成都找孔莎迪玩了兩天。

  倆小姑娘一年沒見,都怪想對方的,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死死抱著對方不撒手。

  孔莎迪心疼地摸著丁羨瘦小的臉,眼睛都紅了,甕聲甕氣地說:「復讀辛苦吧?瞧給你瘦的,羨羨,我真心疼你。」

  丁羨倒沒覺得辛苦,只是覺得一切都值得,笑著捏捏孔莎迪的臉蛋,故作輕鬆地癱倒在孔莎迪懷裡,「還是你這兒軟……好懷念呀。」

  孔莎迪掐她:「你這跟哪兒學壞的。」說完,忽然捏住她的肩晃了晃:「不過我喜歡,你看上去比以前開朗多了。」

  晚上丁羨在酒店裡練瑜伽,孔莎迪刷手機,看電視,聊起了女生之間的體己話。

  「你跟周斯越那之後就真沒見面了?」

  丁羨雙手撐地倒立在牆邊,閉著眼,調整呼吸,「沒有。」

  孔莎迪:「他沒回來找你?「

  「沒有,他大概以為我去財經上學了。」

  那時候金融國貿這種是熱門行業,在當初周斯越那位清華教授的指導下,她填了一個財務管理專業,但著實對財務報表沒多大興趣,通知書寄到家裡就被她放到最底格抽屜裡。

  孔莎迪低頭刷手機,頭也沒抬:「巷子呢,也沒回去過?」

  「不知道,也許回了,也許沒回。」

  時間到,丁羨吐氣,翻身下來。

  孔莎迪瞧著她一腦門汗,「你上哪兒練得這一身技能啊?」

  有一陣,特別想他的時候,腦子亂,靜不下心,有人告訴她,倒立背一篇課文就好了,結果發現還真挺有效,這麼個習慣就一直保留下來,直到高考前幾天,高中三年的語文課本已經被她練得倒背如流了。

  「瞎練的,對了,你跟宋子琪呢?」

  孔莎迪一愣,低下頭,神色晦暗不明,「他去南航了。」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啊

  丁羨驚訝:「那挺厲害啊。」

  孔莎迪自嘲地搖搖頭。

  畢業班會那晚,兩人就說好了,畢業就分手,送她回家的路上,宋子琪沉默一路,幾度想開口說些什麼,轉頭瞧瞧身邊的女孩兒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跟周斯越玩久了,受了些影響,平日裡的逗貧嘴都給忘了。

  孔莎迪其實覺得,異地戀算什麼,就算他在南京,她在成都,相隔一千多公里又怎樣,這世界上還有飛機這種交通工具啊,她氣的是宋子琪在決定考飛行員時,並沒有與她商量,而是在蔣沉走後,覺得好兄弟去追夢了,頭腦一熱,他也該去追夢了,全然忘了,他還有她。

  在成都逗留兩天,丁羨買了臥鋪的票回北京,倆小姑娘在火車站交換了新聯繫方式,依依惜別,抱了又抱。

  人生就是這樣,一段又一段的旅程,在不斷的啟航中,遇到不同的人,開始嶄新的人生。

  一路舟車勞頓,又回到這座北京城,剩下的日子,伴著葉婉嫻的囉嗦,丁羨每天混吃混喝混睡終於等到清華開學。

  零七年九月,夏日炎炎,紫荊公寓一年一度迎進大批新活的血液,滿校園都是拖著行李箱對學校任何一角都充滿著濃烈好奇心的小學弟學妹們,而每名新生身邊,都團團圍著好幾位家長,甚至草坪邊上還支著一些前來送學家長的帳篷。

  丁羨拖著行李,從出租車上下來,環顧四周,就她一人形單影隻,煢煢孑立。葉婉嫻想來,被她拒絕,她深知,葉婉嫻如果來,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開頭。

  迎面望去,滿目蔥綠,令人心曠神怡,閉眼做作地吸了兩口新鮮空氣。

  「同學,需要幫忙嗎?」

  丁羨一愣,循著聲源回頭,看見一戴眼鏡的男孩兒衝她禮貌的笑,五官挺周正,就是臉上有點痘,眼鏡底下的黑眼圈也藏不住,作息紊亂。

  她忙笑了笑:「那謝您啊,師兄。」

  男孩兒一樂,「本地人啊。」

  丁羨想說是鄉下,男孩兒拎過她的行李,已經自顧自往前走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哪個專業的?」

  「計算機。」

  男孩兒回頭看了她一眼,「巧了,我也是。」

  「大二?」

  「嗯。零六級的,我叫元放,你叫什麼?」

  「丁羨。「她低著頭,跟在後頭慢慢走,一邊佯裝好奇的問:「元放師兄,學這專業是不是特辛苦,我聽說好多程序員熬夜熬得都心慌心悸了。」

  「可不就哥們兒的真實寫照麼?心跳都比一般人快……」元放苦笑,指了指自己汗涔涔的腦門兒:「師兄現在腦門上流的汗吶,可不就當年選專業時腦子進的水麼?女孩子還是別學這個,最好大二的時候申請轉個專業。」

  熬夜,心慌,心悸,黑眼圈。

  這些詞在丁羨腦海裡默默記下了,笑了下:」你們那屆有沒有特別牛的人,我聽幾個學長說,牛得全在你們那屆了。」

  確實,他們那屆剛入學就有好幾個大神聲名遠播了,元放被誇得與有榮焉,撓撓頭,答:」有啊,好幾個,都是競賽生拿國獎的,還有好幾個都是當初數競國家隊的,還有個搞機器人的,也很厲害的,前陣還剛在機器人競賽上拿了金獎。「

  金獎,應該挺厲害的吧。

  果然,他在哪兒,都應該是發光發熱的人啊。

  嗯,他是周斯越啊……

  聊到一半,元放忽然停下來,低著頭把行李箱還給丁羨,支支吾吾地說:「那啥,小丁學妹,師兄去解個手啊。」

  丁羨忙不迭結果,禮貌地說:「您快去吧。」

  結果,一去就沒回來,丁羨等了半小時也沒見人回來,可剛也沒說讓她一人走啊,又怕人忽然回頭來找她,也不敢走,就在原地又乖乖等了一小時,終於確定對方應該不再回來之時,丁羨才離開。

  結果,剛拐過兩個路口,就從後頭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咱計算機學院帥哥真挺多的,還別不信,哥們兒隔壁宿舍就有倆又高又帥,下次帶你們開黑啊。」

  元放正一手拎著一隻行李箱,走在倆姑娘前頭,沿路給人吹著計算機學院的帥哥那叫帥得一個慘絕人寰,元放這人逗貧,一點兒都沒有理工科男的木訥和呆板,深諳撩妹套路,什麼聽著高興專撿什麼說,把倆姑娘哄得前和後仰直樂呵。

  「剛入學的時候,我跟我隔壁一哥們在網吧打了三宿的遊戲都不帶喘氣的,現在吃不消那勁兒了,熬一宿代碼,第二天早上起來眼前直冒星星,真不騙你們。」

  「等會你倆給哥留個號碼,有什麼事兒打我電話就成。」

  元放看著其中一姑娘笑,眼裡的害羞勁兒,原來是跑這兒撩妹來了,雖說跟她沒什麼關係,丁羨這人骨子裡也憋著一股壞,時間就是生命,也不能白白耗了這一小時,於是把行李箱往邊上一放,人靠在一旁的樹上。

  等元放帶著倆姑娘經過,丁羨衝他嫣嫣一笑,若無其事地揮著手,「hi~元放師兄。」

  元放一愣,轉頭一瞧,喲,這姑奶奶還沒走呢?

  「小丁師妹——」

  你咋還在這兒呢?

  怎麼說呢,元放今個兒本來就是來先下手為強的,瞧見個丁羨覺得不還錯就上去試試,再轉頭,看見個更好的,於是心思也就飛走了,本以為丁羨等不到他應該自己就會走了,沒想到,這姑娘也忒執著了。

  丁羨靠著樹,悠悠且笑吟吟地說:「沒事,師兄,我納涼呢——」

  元放心道:啊呸!

  你這是報復我呢,看來被大學這麼消磨了一年,魅力仍舊不減當年啊。

  雖說這丫頭不如後面這姑娘漂亮,倒也耐看啊,元放心裡還想,要不先吊吊她胃口,故作冷淡地說:「那你納涼吧,我先送她們過去。」

  丁羨面不改色:「好。」

  ——

  晚上,元放回到寢室,就聽幾個室友難得在聊八卦。

  「為愛考清華,想想都偉大。」

  他好奇地湊過去,「誰啊,誰為愛考清華?」

  曹文駿把手機遞過去,一臉惋惜:

  「就這姑娘,看不出來吧,多文氣一丫頭,怎麼那麼想不開啊。」

  元放盯著那手機,越瞧越熟悉,越瞧越熟悉,然後跟下午某張臉對上的時候,整個人一激靈,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去。

  「臥槽,丁羨?」

  結果門口忽然就傳來一道清越又冷淡地聲音:「怎麼,你認識?」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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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2007年2月16日,晴。

  母親同意舅舅帶我回上海,跟蘇柏從一起過年,聽說他剛失戀,但依舊西裝筆挺笑容可掬,看上去不太難過,我笑著拍他肩膀安慰:「沒事呀,你還有錢。」

  蘇柏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表情惆悵:「錢不是萬能的。」

  我又說:「可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蘇柏從翻了個白眼,人鬆鬆垮垮地陷進沙發裡,徹底不想搭理我了。我以為他不會再搭理我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酒,轉過身,杯子微微一舉,告訴我:「我最窮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分錢,在尊皇門外撿別人的煙屁股抽,因為那裡達官貴人多。」說著,他揚了揚夾在手中的煙:「撿了一個月,就有人讓我去他手下做事。」

  「為什麼?」

  「因為我每天都能撿到最好的煙。」

  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狀元,我忽然有點明白,他為什麼總是裝出一副人模鬼樣的模樣,他表面上看上去視錢如命,可又似乎對錢極其不屑。

  他把煙滅了,告訴我,「我跟了那老闆,挺會做生意的,大道理一堆,最常說的,三個一。」

  「一帆風順哪是人生,一蹴而就必有陷阱,一寸赤心寸寸金。」

  我受教了,他不有錢誰有錢。

  ——《小怪獸復讀日記》

  周斯越回到座位,拉開椅子坐下,打開筆記本,目光瞥了眼趴在曹文駿身上的元放,手搭在桌上,又轉回,表情很淡,像是隨口一問。

  元放陷入糾結,決定如實相告。

  「剛在門口,我接的,我中途去解個手,以為這丫頭應該沒耐心等就走了,沒想到接了第二批她還在那兒等我,等了一個多小時呢,真他媽有毅力。「

  相處一年,室友是什麼人,大家都很清楚,元放的自戀平日裡大家都有目共睹,平時姑娘路過的時候多往他們這邊看一眼,元放就勾著哥幾個肩膀說,」有戲了。」

  聽到這兒,曹文駿起哄:」老元,我賭一箱子汽水,你丫當時春心蕩漾了吧……是不是以為人家姑娘看上你了?」

  周斯越電腦打開,打開程序的手一頓了秒,不動聲色繼續。

  元放沒反駁,臉紅脖子粗地跟人爭辯:「這要換你你能不想多?不是我想多,是這妹子太會撩了,你不知道,我當時接了另外倆姑娘去報道的時候,小丁師妹還靠在樹上跟我揮手sayhi來著,本來覺得那丫頭一般般,你不知道笑起來那模樣,太讓人……」

  「太怎樣?」

  周斯越終於從程序裡抬頭,平淡地問。

  「誤會,誤會,都是美麗的誤會。」

  說完,元放識趣地從門口溜了。

  半個小時前,丁羨的「望夫石」照片被曹文駿拍下發到群裡,周斯越把她帶到西體育館外,綠柳成蔭的操場,兩人站在藍綠色的鐵紗網前。

  丁羨費勁兒地把行李箱擺到身前,收了桿,這才抬頭去看他,她這一年總做夢,各種千奇百怪的人都能出現在她夢裡,偏偏就從沒有夢見過他,她就這個事兒,咨詢過幾家心理顧問,其中一人看她是高中生,一聽要咨詢感情問題,十分敷衍地問了幾個問題。

  「發生過親密舉動嗎?」

  丁羨想到那天那個吻,略一點頭。

  「性行為呢?」

  她搖頭。

  顧問把筆一丟,很快得出結論:「你們這樣的學生我見過不少,尤其是女生,失戀的時候要死要活的,吃安眠藥自殺都有,你這還是症狀輕的呢,就是年紀小給鬧的。你們這年紀見識少又好強,做什麼事兒都容易走極端,哪懂什麼是愛,就是心有不甘。」

  如今這人生生站在她面前,背光而立,看她的目光平淡許多,不再是燕三胡同裡那個時常衝她吊著眉梢笑的少年了。他比以前清瘦了許多,圓潤的輪廓變得稜角分明,線條冷硬,皮膚依舊很白,頭髮剃的簡單,極好地修飾他的臉型。

  丁羨記得他以前不笑的時候嘴角也是有點微微上揚的,所以總感覺他時常帶笑,眼神又亮又有光,很討喜。

  現在也帥,只是帥得有點頹廢。

  他不說,她也不知該說什麼,氣氛一直僵著,這邊人不多,日光曬得她後背發燙,大片大片汗濕透了衣衫。

  「周斯越。」

  丁羨在來的路上想了很多開場白,一下子又僵住,不知該從何說起。甚至她都想過今天或許他都不願意見她,但至少他來了,她心裡又燃起了希望,倆眼發光,「見到你很開心。」

  直到說出這句話,周斯越才恍惚間覺得,這丫頭變了。

  以前她總屁顛兒屁顛兒跟在他後面,有時候他隨便一句話就能把人臉逗紅,總也不敢看他眼睛,特膽小,但真把她逼急了也能嗷嗚撲上來咬你一口,但很快又慫了。

  她說我見到你很高興的時候,周斯越忽然低著頭嗤笑了下,那瞬間,丁羨彷彿又看見了從前的少年,可很快,又恢復冷漠。

  「我不管過去一年發生過什麼,周斯越,我是來找你的。」

  他雙手抄在兜裡,平靜地說:「丁羨,我現在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我不是來找你談戀愛的。」

  急忙撇清,丁羨發現自己現在真是撒起謊來一點兒都不臉紅,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不是才怪,但也深知,兩人分開忽然見面就要說跟人談戀愛,不被嚇跑就奇怪了,在來之前,孔莎迪在路上給她發了條短信,八字箴言奉勸:千萬別追,男人靠吊。

  「那你找我幹什麼。」他雙手抱臂,忽而閒散地往鐵絲網上靠。

  「看看我當年的老同桌啊,是不是被歲月這把殺豬刀給剮了。」她故作輕鬆地說,「聽說你剛在機器人大賽上拿了金獎,恭喜你。」

  周斯越哂笑,目光往遠處一瞥,微瞇眼:「誰告訴你我拿獎了?」

  丁羨一愣,斂笑。

  「丁羨,我沒拿獎。」他直起身,楊柳吹在他背後輕輕飄,忽然起了風,吹過他額前的劉海,一道輕描淡寫地聲音傳來:」看到了,我過的沒你想像中那麼好。」

  少年轉身走了,丁羨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日光刺眼,她不管不顧地衝著他微頹的背影大喊。

  「一帆風順的哪是人生啊!金獎算個屁,你以後可是要拿圖靈獎的人!」

  ——

  晚上回寢室,丁羨接到孔莎迪的電話,八卦地問:「怎麼樣怎麼樣?他是不是很激動,你倆是不是在清華門口抱頭痛哭了?!」

  丁羨倒立完,坐在床上,「你以為是你跟宋子琪嗎」

  孔莎迪小聲地切了聲,又說:「到底怎麼樣了嗎?好奇死了我。」

  「他說他沒談戀愛的打算。」丁羨平靜地說。

  電話那頭失落地啊了聲,「怎麼這樣呢?」

  「你見過流浪狗嗎?」

  孔莎迪沒明白,「什麼意思?」

  「就是那樣的狀態。」

  「臥槽,真的假的,這麼糟糕?不過我之前看新聞上說,有人專門建了個貼吧罵他爹,能理解,你多陪陪他吧,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會好的。」孔莎迪安慰道,「他現在應該挺需要安慰的。」

  「他很排斥我。」

  「也能理解,如果是我的話,我也不願意讓我喜歡的人看到我狼狽的一面。」

  「你就那麼確定他喜歡我?」

  「廢話,他以前對你那麼好,宋……那死人好幾次都跟我說,周斯越為了你教訓他好幾次,他就差把我喜歡丁羨五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謝謝你啊,莎迪。」

  丁羨明知是安慰,心卻還是忍不住狂跳了幾下。

  「客氣什麼,不過你可千萬記住我的話,別主動去追,要靠吸引,吸引懂麼?用你身上的母性散發光輝去吸引他,讓他主動來追你。」

  「好啦,說了八百遍了。」

  ——

  男人追不到,書還是要讀的,再怎樣也不能讓人瞧扁了去。

  她每天除了泡圖書館就是寢室食堂標準的三點一線式生活,只是沒再學校見過周斯越,只有很偶爾一次,從紫荊公寓出來的時候,丁羨遠遠看著他跟一個男生從門口出來,黃昏下,剛洗完的頭也沒擦乾,走在校園裡,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傍晚,整個校園被籠著一種綺麗的風景之姿,夏日校園,餘暉清罩,像被人泡進了一壺清茶裡,帶著茗香。

  丁羨看著那倆人在樹蔭下站定,周斯越一隻手抄在兜裡,一隻手揉揉濕漉漉的頭髮,正跟對面的男生閒聊,似乎在等人。

  「斯越,老曹。」

  兩人正聊著,不遠處有人喊了聲,兩人不約而同望過去,周斯越沒作聲,曹文駿大喊一聲:「你丫不會跑兩步?」

  元放這才開始蹦躂蹦躂跑起來,笑著去勾周斯越的肩,後者雙手抄在兜裡,嘴角淡笑,任由他搭著往外頭走。

  迎面過來相熟的男生,也笑著跟他們打招呼,「去上網?」

  「一起?」周斯越說。

  男生馬上跑起來:「你們先去,我回去換身衣服。」

  丁羨忽覺。

  他好像真的變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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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滿地都是六便士,我卻抬頭看見了月亮。」——劉瑜。

  ——《小怪獸日記》

  開學第一周,課不多,週五學生大多出去吃個飯回來繼續上自習或者出去上會兒網。

  附近就有個網吧,男生們都在打一款叫DOTA的遊戲,一到週末就叫上三五個伴去網吧開黑,聽說還有各高校戰隊之間參加的聯盟比賽。

  丁羨原本打算吃完飯就去圖書館啃書,前陣剛領了教材,線代、數理、編程,她得盡早做決定。

  昏沉的天邊,一朵血紅的火燒雲浮在空中,那三道少年身影漸漸消失在雲幕下,丁羨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來了。

  室友徐莎莎狐疑地回頭看著她,「怎麼了?」

  丁羨回神,看了眼徐莎莎,說:「要不你先去吃吧,我得出去一趟。」

  徐莎莎來自南方一個小鎮,性格內斂,說話聲音小聲溫柔,想法也多,眉目間淡眉順眼倒也是南方姑娘典型的特徵,她看了眼丁羨,沒說什麼,點點頭說了聲好。

  另外倆室友減肥,就剩徐莎莎一人去食堂了,丁羨在原地等她進去,這才起身往校外走。

  週五網吧人多,丁羨進去的時候差不多就擠滿了,大多是男生,鬧哄哄,撲面一股難聞的汗味,滿耳都是鍵盤鼠標辟里啪啦一通狂響,還有人在互相遞話,咒罵。元放三人來得也不早,就剩下門口還有個三連坐。

  「冰女,冰女上啊,臥槽,老子掛了,你躲那裡幹嘛!臥槽。」

  「臥槽,老元,你個坑貨,家被人推了靠,你丫能不能給點力,不能把把讓斯越solo啊!!!!」

  剛喊完,元放的畫面忽然就灰了,人物躺倒在地上,他「啪——」丟下鼠標,懊惱不已地揉臉:「我錯了,哥,你厲害。」

  坐在中間的人全程一言不發,沉默且游刃有餘地操控著鼠標鍵盤,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鍵盤上,目光專注屏幕上的遊戲。元放死了沒多久,曹文駿也英勇就義了,就還剩個周斯越和另一個隊友在爭分奪秒的廝殺,兩人一邊等復活一邊緊張地盯著周斯越的電腦。

  「兵線兵線,臥槽。」

  「直接推了。」

  耳邊聒噪得很,反倒是周斯越帶著耳機,擰著眉,一句話沒有,手指利落地操控。

  直到元放死亡復活前一秒,屏幕驀然一卡,然後緩慢放大,贏了,元放甘拜下風,對周斯越豎了豎拇指:「你牛.逼,又是solo局。」

  周斯越背對著,丁羨沒太看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鬆懈地往椅背上微微一靠,如若是以前,他一定會一臉嘲笑地對元放說:「好說。」

  現在估計也只是冷淡的笑笑,看似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曹文駿戴上耳機:「再來。」

  周斯越聞聲往前傾,修長的手指調整好耳機位,將剛剛露出來休息的耳朵重新套進去,手放到鍵盤上,敲了幾下,等畫面跳動到匹配界面,然後撈過桌上的水一邊隨意地喝一邊等待遊戲開始。

  元放忽然起來,「等會,我去買瓶水。」

  丁羨一驚,忙外門外跑,往樓下衝。

  元放跟前台要了一瓶水,餘光總覺瞥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忍不住狐疑地往門口多瞧了幾眼,門口連個鬼影都沒有,只剩下兩片透明到泛了黃的門簾微微晃動。

  回到位置,元放一邊把錢揣回兜裡,一邊跟兩人說:「我剛好像看到一個人了。」

  曹文駿說:「誰啊?」

  元放戴好耳機,說:「就那個小丁師妹。」

  周斯越下意識回頭,掃了一圈,見沒人,不動聲色地轉回。

  曹文駿一臉懵,終於想起來這小丁師妹是誰,笑著對元放道:「不是吧,元放,你真對人春心蕩漾了?產生幻覺了都?」

  元放也覺得狐疑,不至於產生幻覺吧,難不成自己真喜歡上那小丫頭了?又側頭看了眼身旁的周斯越,有點惆悵地歎了口氣。

  直到晚上十一點,遊戲打得人精神渾濁,元放實在憋不住跑了趟廁所,剛提上褲子出來,被一聲輕柔的」元放師兄」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一抬頭,看見一姑娘靠著牆,對他甜甜又俏皮的笑,他忍不住拍拍胸口定了定神:」嚇死我了,小丁師妹,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寫點資料。」

  元放這會子鼻子倒靈了,「學校有機房,你不去寫,一小姑娘跑網吧來寫什麼資料。」

  丁羨笑笑,沒答,「你們還不走?」

  元放低頭洗手,頭也不抬:「問我還是問那誰啊?」

  丁羨忽然想起之前徐莎莎之前說的一個大二學長,於是,慢慢收斂了笑容,目光炯炯地盯著元放,腳步緩緩地一步步向他逼過去。

  元放被她這突來的靠近嚇到了,後背汗毛直豎起來,本能地一步步往後退去,直到雙手被迫撐在背後的洗手台上,才磕磕巴巴道:「你……先別激動,這事兒也就我們哥幾個傳了下,沒幾個人知道,主要是斯越,大家都好奇,不然,也沒人會傳……」

  丁羨在離他兩步遠的位置站定,目光水盈盈地望著他,軟著嗓子說:「元放師兄,我有個事兒拜託你。」

  小姑娘聲音嬌的,聽得元放背後一酥,閉著眼:「說說說。」

  丁羨溫柔地笑了下,然後一本正經地開始胡謅並且編造了一個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後因為誤會而分手的動人淒美愛情故事,把元放聽的一愣一愣的,滿腦袋問號,但又聯想到之前周斯越的種種表現,又覺得好像是這麼回事。

  「難怪他對女人那麼冷淡,原來是受了情傷啊,還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有些小姑娘還偏偏就吃他這套。」

  元放覺得這一年自己對周斯越的疑惑都通了,似乎知道了什麼驚天大秘密,原先對丁羨那點兒蠢蠢欲動的心這會兒是徹底沒了,全剩下好奇了:「那你打算怎麼辦?」

  丁羨隨口一說:「當然是原諒他咯。」

  元放感動差點落淚:「說的師兄都想談戀愛了,行了,師兄知道了,你以後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說,要不要我給你留他的號碼,你有啥事兒給他發短信說。」

  丁羨搖頭,這不在她的計劃之內,她會讓周斯越主動來要她號碼。

  「你給我留你的號碼吧。」

  元放爽快應下,報了串數字,丁羨聽一遍記在腦海裡,把手上的麥當勞袋子遞給他,「晚上別玩太晚,這個你們分著吃吧,辣的給你和曹師兄吃,他不吃辣。」

  丁羨跟個老媽子似的又叮囑了兩句早點回寢室以及千萬不要把這些事告訴別人包括周斯越,元放傻乎乎地點頭如搗碎,這才放心地從後門走了。

  元放抱著一塑料袋的麥當勞,在窗口望著小姑娘消失在夜色中的瘦小背影,默歎了口氣:」我要是有這麼死心塌地對我的姑娘,還泡什麼網吧呀!「

  回到位置,元放把東西往桌上一丟,周斯越瞥一眼,目光重新回到遊戲上,曹文駿隨意道:「你還去麥當勞了」

  元放現在心裡各種羨慕嫉妒恨,沒好氣地說:「你倆要餓就撿著吃,別客氣,斯越,你自己拿。」

  周斯越眼皮也沒抬:「謝了,不餓。」

  「不行,你一定要吃,我給你特意點了個不辣的。」

  「……」

  周斯越這才狐疑地看了眼元放,男生之間其實不會在意這種細節,誰吃辣誰不吃辣,而且他平時跟老曹幾個拼吃的時候也不會特意強調自己不吃辣,自己單吃不點就是了。

  正好一局結束,曹文駿伸手拿了個咬了口,憋著笑:「我怎麼覺得……元放,你要彎了。」

  剛說完,周斯越嘴角就抽了,扔下耳機站起來,窩了一晚上,脖子都麻了,甩了甩胳膊,走了。

  「你走了?」

  元放在身後喊。

  「廁所。」

  一晚上沒說幾句話的嗓音低沉暗啞。

  ——

  丁羨收到元放短信時,剛洗完澡出來,桌上手機震了兩下。

  未讀短信信息1條。

  點開。

  「小丁師妹,我們回寢室了。」

  「謝謝元師兄。」

  剛放下手機,又進來一條。

  「對了,小丁師妹,我多嘴問一句,你跟周斯越到底是因為什麼誤會而分手啊?」

  丁羨盯著手機,微微抿唇,窗外月光微微落進來,照在她頭頂,月色清透,濕漉漉的頭髮還在往下滴水,她眼也不眨,飛快在手機上回。

  辟里啪啦按了一堆,結果,元放又發了一條進來,「算了你不說也沒事,你早點睡吧,哎。」

  丁羨把原先打了一堆的字給刪了,回——

  「元放師兄,謝謝你啊。」

  「我覺得斯越應該沒忘記你,其實他之前都跟一朋友申請了在外頭住,好久沒回過寢室了,你來了之後,他就搬回來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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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外面?跟誰?」

  元放回得很快,「具體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跟一朋友租了個地下室,平時除了去葉教授的實驗室,其餘時間都待在那邊。」

  丁羨記得葉教授,五十出頭,梳著一絲不苟的頭髮,一身簡樸的老式灰格背心西裝,穿了有些年頭,笑起來慈眉善目,深深的眼窩,細紋漫布。高考結束那年,剛出分,周斯越帶著她跟葉教授見過一面。

  那天吃飯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跟個小媳婦兒似的,縮在他身後,比見周斯越的父母還緊張,還好,葉教授為人親和,兩眼一瞇,樂呵呵地看著她,隨便問了兩句,她低著頭乖巧的一問一答,席間,時不時看一眼周斯越,想從他表情上觀察下自己的表現。

  不過身旁的男孩兒全程沒什麼表情,低頭認真剝蝦,他真的很喜歡吃蝦,包括第一次在周家見面,他也是全程低頭吃蝦,對周圍的一切都不聞不問。丁羨默默想,那天自己消失了,和世界上沒蝦吃了,這兩件事哪件更讓他傷心?大概是後者吧。

  丁羨剛要回,元放又發進來一條:「他從大一來,就挺沉默的,本以為他原來性格就這樣,聽你之前說的,他以前的性格不是這樣的?」

  「不是,他以前很開朗很陽光的一個人。」

  元放放下手機,看了眼此刻坐在電腦前敲程序的男人,沒開燈,屏幕發出微弱的藍光,映照在他臉上,襯著他冷淡的神色,實在想像不出陽光開朗的周斯越是什麼樣子,覺得他似乎天生就該這樣,略微搖搖頭。

  「行了,不跟你八卦了,小丁師妹,你加油,希望有生之年,你能讓我看到一個陽光開朗的老大吧。」

  丁羨躺倒在床上,舉著手機回:「任重而道遠啊,元師兄。」

  「加油哦。^_^」

  元放回。

  半個月後,社團招新。

  徐莎莎一手捏著一張宣傳紙正在猶豫,「你們說,我參加手語社,還是健美操社?」

  正在背單詞的班嘉瑜抬頭看了眼說,「健美操吧,你個子小,適合這個。」

  班嘉瑜是個上海姑娘,挺有主意,不像徐莎莎這個優柔寡斷,重點長的還漂亮,不過人太冷,男生幾乎遠遠瞧上那麼一眼,也不太敢跟她搭訕,高冷的冰山美人。

  徐莎莎心裡也想選健美操,「可手語社的學長……比較……帥。」

  說完還看了眼丁羨。

  剛巧,婁鳳推門進來,手上拎著剛在樓下買的一塑料零食,人都有兩個丁羨那麼寬了,還不忘吃,天天嚷嚷著減肥,卻從沒付諸過行動,班嘉瑜常說,婁鳳要是能減肥成功,王教授腦袋上都能長出頭發來。

  王教授是她們編程課的老師,班嘉瑜常說,往王教授那腦袋上套一鋼圈,絕對比電視上的沙僧形象。

  四個姑娘,來自天南地北,性格各異,倒也融洽。

  徐莎莎選了手語社,丁羨陪得她去交的報名表,百無聊賴靠著牆等的時候,忽然聽見身旁有人喊。

  「周斯越。」

  她下意識聞聲望過去,活動中心走廊的黑暗盡頭,一個高大的身影籠在陰影裡,窗戶微弱地光正好穿過他單薄的身體,他雙手抄在兜裡,微微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有胸前T恤上蒼鷹清晰可見,高傲自由充滿力量,在黑暗中發著光。

  「什麼?」

  活動中心人不多,他清越的聲音不偏不倚,傳進丁羨耳裡。

  一個短髮女生從一個活動室裡探出腦袋,笑盈盈地跟他說:「上次的程序謝謝你啊,下次有空我請你吃個飯唄。」話說一半,裡頭不知道是誰,忽然喊了一句,「行了,哪要你請,我請。」

  女生不滿,回頭對裡面的人說:「咱倆分開行不,我不要跟你一起。」

  「可我才是社長啊。你在這兒急著獻什麼慇勤呢?」

  女生返身回去揍人,周斯越在門口站了會兒,沖裡頭揚聲,「走了。」

  女生又衝出來,「哎,這就走了」看了那背影兩秒,才嘟嚷兩句,轉身進去。

  丁羨收回視線,微低頭,昏暗中,腳步聲漸進。

  長廊上,輕拂的微風中,只有他們倆,一個手足無措的貼著牆,一個雙手插兜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來,時間彷彿忽然被放慢一般,光慢慢從窗縫裡漏進來。

  丁羨沒有叫住他。

  周斯越也沒有回頭,而是逕自穿過她,轉身下了樓梯。

  丁羨回頭看了看活動中心最後一間教室上頭的牌子。

  ——計算機動漫社。

  ……

  招新最後一天。

  丁羨把填好的報名表送到計算機動漫社,接手的是那天教室門口的短髮女生,柳葉細眉,比丁羨還小個,身材纖瘦胸還大,用婁鳳的話說就是一loli。

  丁羨看看她的胸,又看看自己的,至少大一個杯?

  loli學姐接過她的報名表,輕輕敲著筆,一邊慢悠悠地低頭看報名表,忽然,眼前一亮:

  「會畫畫」

  丁羨點頭,「會一點。」

  loli爽快一拍案,「行,下週一開大會,記得別遲到。」

  「啊」丁羨愣了,「這麼隨便?」

  loli學姐:「就這麼隨便。」

  「……」

  loli學姐叫邢露菲,是計算機動漫社的副社長,大二計算機系。

  晚上,丁羨在寢室看計算機動漫社的相關資料,被一旁正在吃瓜的婁鳳看見了,忍不住八卦:「邢露菲你加入計算機動漫社啦?」

  丁羨回神,點了下頭:「哎。」

  婁鳳往嘴裡塞薯片,「聽說邢露菲參加過超級女聲,就湖南台選秀那個。」

  啊?

  丁羨不太關注這些,並沒意識到是一個怎樣的火爆選秀節目。

  婁鳳索性給她拉了一張椅子過來,重重的身子往椅子上一坐,娓娓道來,「湖南台超級火的那個,不過很早就被淘汰了,因為邢露菲唱歌太難聽了,學校還有一幫直男粉,天天幫她刷票來著。」

  「現在還興這個?」

  「我要長成她那樣,我也去參加超級女聲。」

  然而,據丁羨觀察下來,儘管邢露菲在男生堆裡混的開,但好像身邊沒什麼女生朋友,就比如在社團裡,邢露菲說話沒什麼人聽,大多社員對她報嗤之以鼻的態度,開會也沒人聽。

  只有社長嵇航在的時候,氣氛才會稍微緩和些。

  嵇航,本地人,也是大二計算機系,帶著副眼睛,斯文人,說話字正腔圓,待人溫和,彬彬有禮。

  剛入社沒幾天,就有人跟邢露菲發生了衝突,這恩怨說來也久,兩個都是老成員了,早些年日積月累了一些小矛盾,在這刻全都爆發,順帶還捎上丁羨。

  因為丁羨是唯一沒經過嵇航面試就讓邢露菲通過的,於是,這些看不慣邢露菲的老人們又將矛盾焦點堆到丁羨頭上,邢露菲這人性格直爽,倒也沒再怕的,「我是副社長我有決定權,這是嵇航之前說的,你看不慣也沒辦法,有本事你退社。」

  三兩下,就把人說哭了,揚言要退社。

  果真在兩天後就退了,還煽動了一幫老員工退了。

  嵇航這幾天請假回家了,等回來的時候,原來十幾人的計算機動漫社只剩下五個人,除去兩男的和邢露菲,剩下的全是丁羨這批新招進來的。

  「我這才走兩天,你就給我大換血了?」

  難得的,嵇航居然沒生氣,而是好笑地看著邢露菲。

  丁羨想起以前,無論她怎麼作,周斯越都一臉無奈的笑,也跟此刻一樣,後來跟嵇航聊了,才知道是她想多了,嵇航跟邢露菲的關係是清白的,只不過兩人搭檔多年,默契十足,友情無比純潔。

  「真有純潔的友情?」

  嵇航那時看了她好一會兒,認真地點點頭:「真有。」

  大一生活終於在這番波折後徹底穩定下來,丁羨除了泡圖書館,就是在動漫社,其餘時間不是在吃飯睡覺拉屎的路上,就是在去吃飯睡覺拉屎的路上。

  她徹底冷靜下來,把她跟周斯越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是否真如嵇航所說。

  男女之間,可能存在純潔的友情?

  國慶放假前一天,丁羨剛從動漫社下來,接到蘇柏從的電話。

  她登登登,跑到校門口。

  蘇柏從穿著一身西裝,靠在一輛黑色的保時捷上,正在跟人打電話。

  丁羨過去,他把電話掛了,笑著看向她:「喲,漂亮很多嘛」

  對於女人,他從不吝嗇於誇獎,儘管對方就是個褶子精,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誇對方皮膚比剝了殼的雞蛋還有彈性,這是多年來從商處理人際的游刃有餘,一點兒不顯得油膩。

  丁羨仰頭看他,「你怎麼來了」

  蘇柏從永遠維持著他紳士的淡笑:「想參觀參觀國內第一名校,怎麼樣,賞臉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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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2 00:07:32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依著過去一年對他的瞭解,丁羨是不會相信,蘇柏從會忽然莫名其妙興起特地從上海跑北京來參觀清華的。

  蘇柏從年長她十歲,在過去一年裡,或者說,在過去的近二十年裡,蘇柏從是她見過最洞察世事的人,而且寓樂於教。復讀時候也曾跟人發生過矛盾,她性格隱忍,不善與人爭執,忍得多了終究覺得委屈,無從訴說,於是,蘇柏從就成了她的垃圾桶,他每回都很耐心,細細誘導她如何從別人難聽的話語中,精確提煉出中肯信息,轉化為有效信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人在生氣時,對所有人都報之以攻擊態度,但難得,他說話,丁羨居然聽得進去,不過也有遇上他心情不好,談判失敗的時候,那次丁羨給他打電話,蘇柏從風塵僕僕地剛從紐約回來,合同沒談下來,心情不佳,一身酒氣,說話也重了:「說話說七分,聽話聽三分,這道理你還不懂?」

  難得嚴肅微不耐的口氣,丁羨愣了下,很快調整情緒,說了聲哦掛了電話。

  等蘇柏從第二天酒醒,坐在床上懵懵地看著手機通話記錄,慢慢回想自己昨晚的口氣,有些懊惱地揉了揉太陽穴,當天又從上海飛到北京,特意帶小姑娘出來吃了頓飯,給人賠禮道歉。

  丁羨其實很理解,誰都有情緒不好的時候,點點頭說沒關係,我理解你。完全把他當作一個可以值得信賴的長輩。

  臨清華開學的前一天,蘇柏從特地從上海打了電話過來,告訴她,好好享受大學時光,別浪費這人際關係。

  丁羨謔他,到哪都是錢啊,人脈。

  蘇柏從在電話那頭淡笑,行吧,叛逆期能理解,等你畢業了就知道我說的話有多重要了。

  丁羨笑笑,不置可否,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很會做生意,光過去那一年時間,葉常青說他又換了兩台車一套房,偏偏就是沒有女朋友,臨掛電話前,她還語重心長地勸他,我的事兒您就不用操心了,還是給您自己先找個女朋友吧。

  蘇柏從笑罵:我就特聽不慣你們北京人說話,別您啊您的,都把我喊成你爺爺輩了,我不過二十九,大你十歲。

  丁羨堅持,不行,這是尊稱。

  電話那頭忽然靜了會兒,蘇柏從忽然說:羨羨,我允許你不尊敬我。

  一個男人開始縱容一個女人是基於怎樣的想法呢?就像周斯越,高中的時候無條件縱容她的任性、無理取鬧,還是這其實就是男人所擅長的?

  當然,周斯越那會兒還不足以稱為男人。

  但他比很多同齡人成熟很多。

  丁羨匆匆掛了電話,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與他聯繫。

  ……

  蘇柏從這樣的目標太顯眼,身材修長,西裝皮鞋,走在學校裡就是成功精英人士的標配,招來的目光太多,丁羨怕撞見熟人,全程跟在他後面低著頭走,想趕緊繞完,就帶他出去。

  結果蘇先生不僅不緊不慢地走著,還與她聊起了當年朱自清在清華園裡寫下的《荷塘月色》一文。

  丁羨低聲問:「你真的是小學畢業麼?」

  她記得他曾跟她說過,他出生在南方的鄉村裡,小時因為沒錢讀書,小學就被迫輟學幫著家裡幹活,十六歲就自己在外頭打工,這才拼到了如今一身行頭。但他的談吐和言行,丁羨保持著將信將疑的態度。

  蘇柏從看著她:「我不像麼」

  丁羨低頭:「不像。」

  傍晚的霞光,像是掛在空中的一尾火鳳凰,紅光遍處,灌木叢裡都是洋洋灑灑的金點子,扎人眼。

  繞了半圈左右。

  蘇柏從在路上被人叫住了,丁羨回頭,居然是邢露菲。

  邢露菲也訝異地看了眼丁羨,眼光很快回到蘇柏從身上,「蘇先生,沒想到真是你!」

  蘇柏從看了丁羨一眼,才淡笑著對邢露菲彬彬有禮道:「你好。」

  邢露菲去年參加超女的時候,在後台見過蘇柏從,當時蘇柏從正跟幾個贊助商一塊開完會出來,年輕尤為又面容英俊舉止得體的男人一下子就引起了所有姑娘的注意。

  後來贊助商邀請所有晉級選手一起吃飯,席間,邢露菲敬了蘇柏從幾杯,小姑娘膽子大也敢喝,二十出頭的年紀也絲毫不怯場,甚至還幫著蘇柏從擋了幾杯,也就這麼留下印象了。

  丁羨率先打招呼:「邢學姐好。」

  邢露菲點點頭,轉頭看向蘇柏從:「剛在路上沒敢認,您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其實之前邢露菲在給計算機動漫社拉贊助的時候試圖聯繫過蘇柏從,始終都沒得到回應。

  「來看一個小妹妹。」

  蘇柏從不動聲色地說。

  邢露菲明白,驚訝地看向丁羨:「原來你跟蘇先生是朋友啊?真巧,她也是我們社團的小學妹。」

  蘇柏從眉一挑,來了興趣:「什麼社團」

  「計算機動漫社。」丁羨說。

  「丁羨,我剛約了嵇航吃飯,你要不跟蘇先生一起來?」

  邢露菲這是命令啊,丁羨聽出來了,也十分明白,邢露菲心裡打得什麼鬼主意,但是丁羨實在不願意把蘇柏從的關係網扯到學校裡來,而且邢露菲和嵇航都是周斯越的同學,更不希望跟周斯越扯上什麼關係。

  但邢露菲是典型的,聽話我罩你,不聽話就別怪我給你穿小鞋。

  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丁羨現在已經死了快一百次了。

  「要不今天先算了」

  丁羨小聲說,話音剛落,果然,邢露菲眼睛瞪的渾圓,「什麼?」

  不敢想像,平日裡挺好商量的丁羨居然在蘇柏從面前拒絕了她。

  最後還是蘇柏從開口打圓場:「這樣吧,我請客,你們挑地方,大家一起吃個飯。」

  「好!我給嵇航打個電話,讓他加兩個位置。」

  ……

  吃飯地點在晏茗軒,小包廂。

  丁羨跟著邢露菲進門,嵇航正站在窗前打電話,見人進來,「嗯,在302。好,到了電話,我先掛了。」隨後把電話揣進兜裡,轉身去熱情地跟蘇柏從打招呼,「您好您好。」

  到底是經過歲月洗禮的男人,沉穩禮貌一俯身,「還有朋友?」

  嵇航點頭,撓撓頭:「對,還有一個,我們三約好了吃飯,沒想到您來了,就一起了,您不介意吧?」

  平日裡,丁羨覺得他比一般男生穩重大氣,這麼一對比,還是嫩了些。

  蘇柏從笑:「當然。」

  十分鐘後,最後一人到場。

  包廂們被推開,有人揉著頭髮進來,一臉疲倦惺忪剛睡醒的模樣。

  丁羨下意識低頭看了下時間,下午六點。

  黑眼圈濃重,昨晚又熬夜了。

  邢露菲衝他擺擺手,拍拍自己身邊的座位:「周斯越,坐這兒。」

  周斯越關上門,慢慢回過神,一抬頭,愣了下,白皙修長的手指卡在烏黑的發間微頓了下,目光很快從丁羨臉上掃過,停在一旁的蘇柏從臉上,又回到丁羨臉上,淡淡收回,很快恢復冷淡。

  拉開椅子一言不發地敞著腿坐,丁羨莫名又看到了點兒他以前骨子裡那點兒傲氣。

  邢露菲先是對蘇柏從介紹:「這是我跟嵇航的好朋友,周斯越。」

  蘇柏從微微一笑,略一點頭,「你好。」

  邢露菲又對周斯越道:「赤馬科技的ceo,蘇柏從先生。」

  周斯越勾唇,「幸會。」

  「這是丁羨,咱們大一學妹。」

  丁羨從進門開始就一言不發,估計他也不想跟她相認,本來打算跟他裝不認識,結果就聽周斯越靠在椅子上,淡淡一句:「認識。」很快就瞥開了。

  邢露菲啊了下,看向丁羨:「你認識的人還真不少啊。」

  丁羨盯著周斯越,說:「嗯,以前是同班同學。」

  話音剛落,周斯越嘴角一撇,嘲諷輕笑。

  「都是計算機的?」蘇柏從插話。

  邢露菲非常明白,赤馬是當前互聯網計算機行業的領頭羊,蘇柏從又是個什麼都願意摻一腳的商人,而且,聽說赤馬的高級工程師一年都有至少五十萬起。

  聽說蘇柏從手中有個項目在開發,多少人都指著他桌上的蛋糕能分一杯羹呢,要是能進入他的團隊,別說年薪五十萬,十萬他們都願意跟著干。

  邢露菲忙應道:「我是計科65班的,嵇航是64班,斯越是61班的。」

  蘇柏從對這個班號表示疑惑,看了眼丁羨。

  丁羨跟個小秘書似的,立馬解釋:「計算機科學系簡稱計科,總共六個班,按照0-5編排,6代表入學年份,我今年入學,就是73班。」

  蘇柏從:「還有0班?」

  丁羨點頭:「那是實驗班,入學會有一次分班考,前四十名進0班,簡稱姚班,姚班隸屬於信息交叉研究院,不屬於計算機繫了。」

  「你們都是祖國未來的棟樑啊。」

  邢露菲笑:「那肯定不敵蘇先生。」

  邢露菲出去跟服務員要了兩箱酒,蘇柏從又跟人拿了兩瓶椰汁給兩位女生,紳士風度十足,不過邢露菲拒絕了,堅持要陪他喝酒。

  席間說說鬧鬧,邢露菲無意間提到贊助的事兒,都被蘇柏從輕描淡寫地揭過,一個個都是人精,悄摸在話語去試探彼此,但在蘇柏從這種從商十幾年還沒怎麼吃過虧的商人來說,這倆就是俎上之肉,任人宰割。

  全程,丁羨埋頭吃飯。

  周斯越靠著椅子一言不發,聊到專業,偶爾插兩句,不再是以前那樣,天南地北跟著人瞎侃。

  忽然,碗裡多了一塊魚肉,耳邊:「怎麼老吃青菜?」

  丁羨驀然抬頭,一桌上四人目光齊刷刷全望著她,而她,下意識看了眼對面的周斯越,撞進一道深黑的眼裡,充滿嘲諷,冷漠,手搭在桌上,捏著透明杯子。

  而修長且骨節清晰的手指正在輕輕的、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

  丁羨埋頭,「謝謝。」

  邢露菲看了眼嵇航,覺得這關係,耐人尋味。

  三巡過後,蘇柏從把西裝脫下來,掛在椅子上,手搭在桌子上,繼續跟邢露菲聊天,再次說到了贊助問題。

  丁羨起身上了廁所。

  等人消失在門口,邢露菲看向蘇柏從,目光都是盈盈的笑意,把握十足:「有個問題,好奇一下。」

  「你說。」

  「蘇先生跟我們小學妹是什麼關係?」

  蘇柏從坦誠答:「她舅舅是我好友。」

  「看樣子,蘇先生挺喜歡小學妹的。」

  蘇柏從笑得毫不在意:「確實,我是挺喜歡她,也打算等她畢業後,請她到我公司。當然,如果你們要來,我也熱烈歡迎,只不過要比她多一道程序。」

  這話說的夠明顯了,丁羨畢業就可以直接進赤馬,這丫頭幾世修來的福氣。

  邢露菲捂著嘴笑,「就多一道嗎?」

  「你們是羨羨朋友,當然可以免初試。」

  得了。

  精還是他精,這裡哪個人初試過不了的?不損失自己利益,又恰好賣了個丁羨面子,幫這小丫頭面子裡子都做足了,樹樹在同學面前的威信,又恰如其分地點了下兩人的曖昧關係,讓在座男士都知難而退。

  論做人,誰都比不過蘇柏從。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黑幕中,不見月光,風肆無忌憚的刮著,迎面刺來一股寒冷,刮著她的肌膚,路上行人蕭條,雨珠越滾越大,在漫天雲幕中似乎串了片珠簾。

  周斯越有點喝多了,不過他不上臉,屬於越喝越白型,就耳根有點泛紅。

  走出酒店門口的時候,身子微晃,丁羨忙伸手攙了把,周斯越下意識想撐住門,丁羨衝上去及時,一把被人捏住手。

  微黃的燈光下。

  他驀然轉頭,撞進一雙氤氳繾綣的眼睛裡,微微仰著頭,水盈盈地看著他,在這纏綿的夜色裡,泛著水光。

  寬厚手臂充滿力量的男性身體。

  膚如凝脂風情萬種的女人魅力。

  儘管外面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包廂裡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整個世界,她都只聽到自己砰砰砰瘋狂而熱烈的心跳。

  她不懂,牽個手而已。

  她居然面紅耳赤,連呼吸都不暢快了。

  周斯越也不懂,一年而已。

  她怎麼就被人惦記上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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