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六跡之夢域空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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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注定滅亡

　　一萬年前，未形猶如彗星般崛起，神秘而強大，擋在帝國擴張的道路中央。

　　在諸多殖民星域，他都是反抗軍的精神領袖，甚至被當作神明來崇拜。他的容貌，與他的強大、神秘和智慧並稱，最終成為黃泉最大的對手。

　　如果不是有未形的存在，那些星域的反抗力量早就被黃泉一手剿滅，帝國擴張的步伐必定會大大加快。

　　黃泉不止一次和他交手，在各個領域。有力量的碰撞，也有智慧的交鋒。

　　基本上黃泉能力壓對手，用計則是五五開，但他可以擊敗未形，卻始終無法消滅。

　　經過最初幾次試探性接觸後，未形就再也不曾與黃泉的兵鋒正面相對，帝國清剿軍如果以黃泉為統帥，未形第一時間就會逃走。

　　這並不是怯懦，恰恰相反，正因為這樣，未形才成為黃泉最頭痛的對手。

　　只要未形還活著，反抗軍就如雨後春筍，星星之火不斷出現，撲滅一處還有另一處。

　　行星重置固然省事，但不適用於已歸化的本土，況且繁衍人口也需要時間。於是帝國大量優秀統帥和精銳軍隊被牽制在這些星域中，對外征討的步伐大為放緩。

　　到了後期，黃泉明裡暗裡已經把他當成了宿敵。

　　僅僅有一次，黃泉將未形逼入絕境，不得不正面接戰，那就是極樂之戰。

　　與其說黃泉把未形逼入絕境，不如說，他是把自己逼到絕境。

　　當時，未形前往極樂星反抗軍區域總部主持一個重要會議，與會者包括附近六大星域的反抗軍高層，更有帝國死敵薩克聯邦的特使，不知聚集了多少強悍武力。

　　而黃泉得到未形的行蹤後，立刻孤身踏營，直搗黃龍，毫無半分猶豫。

　　黃泉凶名赫赫，單兵戰力能抗星艦，可畢竟只有孤身一人。

　　反抗軍中大多數人想的是，難得這名帝國殺神狂妄自大，自屢絕地，正好可斷帝國一臂，少部分則警惕會不會有陷阱，帝國是否在附近星域埋了伏兵。

　　不管哪種想法，此戰之前，沒有人想到會是完敗收場。

　　在這種情況下，未形再無避戰可能，他縱有謀略，也不得不屈服於人心。如果在絕對優勢下主帥還要逃跑，反抗軍的軍心就會徹底崩潰，未形那神一般的光環也會破碎。

　　這一戰，打得極為慘烈。

　　黃泉不知道受了多少處傷，身上幾乎找不到一處完好肌膚，卻如神話中不知疼痛，不會疲倦的巨人，將面前的敵人一個個撕碎。

　　從大門到庭院，再到大殿，他在身後生生留下了一條血肉長街。

　　激戰整整一夜，渾身浴血的黃泉依然站立，反而是最初佔據優勢的反抗軍被殺得士氣崩潰。

　　在這個黃泉自畫的死地，未形眼睜睜看著他在絕不可能的情況下一點點扳回局勢，將自己一併帶入死局。

　　最後時刻，許多反抗軍將領捨生忘死，以自己血肉之軀擋在黃泉腳步前，給未形爭取到了一線逃跑的機會。

　　此戰之後，未形神之子的威名被打破，而黃泉的殺名上升到三千星域無人可以企及的高度，龍騎軍幟所過之處，無人敢於反抗。

　　若不是數月之後未形就復出，把帝國另外兩路清剿部隊打得差點全軍覆沒，怕是帝國殖民星域的反抗軍會被全部連根拔起。

　　極樂一戰，奠定黃泉赫赫威名之餘，也令無數人為之疑惑。

　　黃泉個人武力確實可算帝國第一，但僅從紙面實力看，未形加上反抗軍眾將足以殺死黃泉數次有餘，究竟是什麼力量支持著黃泉於不可能的情況下翻盤？

　　隨著時間推移，這已經成了不解之迷。

　　未形雖然還活躍著，可是聲勢已經大不如前，許多星域的反抗活動漸漸平息，當原住民繁衍生息，新一代人成為社會主力，就慢慢接受了帝國的統治。

　　這些星域穩定下來之後，就成了帝國繼續對外擴張的前進基地，物資和兵源源源不斷地從那裡送往前線。

　　此時此刻，彷彿極樂一戰的重演，甚至未形的優勢更大。他擁有整個世界力量的加持，幾是無窮無盡，而黃泉早就該敗亡，卻始終屹立不倒。

　　未形狠狠一擊，在黃泉身上帶走一大片血肉，看著已變成血人的黃泉，未形忍不住再問：「為什麼？」

　　黃泉抹去嘴角的鮮血，向下面一指，說：「以前為了帝國，現在，為了他們。」

　　未形低頭看去，山腰處一片混亂血腥，從空中墜落的人類戰士大多已被食人鬼殺死，並正被分食。場面之血腥，讓人直欲作嘔。

　　「就為了他們？」

　　「我首先是人類，沒有任何一個種族，能夠看著自己的同類成為其它東西的食物！」黃泉斬釘截鐵地道。

　　「人類注定了滅亡！」

　　「就算只有一個人還站著，那也是我戰鬥的理由！」

　　未形突然暴怒，一拳將黃泉轟入地面，喝道：「你騙人！」

　　黃泉又掙扎著從土中爬出，這次他行動明顯遲緩，剛剛爬到地面，就被未形扼住脖子，按在地上。

　　黃泉不斷喘息著，身上所有傷口同時迸開，鮮血流了一地。他的力量已經所餘無幾，明顯不能抑制傷處惡化。

　　然而他看著未形，無所畏懼，哪怕現在被未形扼住了要害，只要手上稍稍用力，就能捏斷他的生機。

　　而在世界力量的補充下，未形身上銀色光芒充盈，恢復到最強盛時期的力量。

　　他盯著黃泉，一字一句地道：「人類必須滅絕！」

　　「嗯。」

　　黃泉的態度明顯令未形抓狂，他扼住咽喉的手一鬆，抓起黃泉的雙肩用力搖晃，吼道：「你為什麼不問我原因？為什麼不問人類因何要滅亡？」

　　黃泉吃力地冷笑出聲，「問了有用嗎？」

　　「當然……沒用！」未形咬牙，他手上光芒湧動，看樣子打算下手。

　　黃泉不說不動，閉目等死。他的神態十分平靜，就連氣息都慢慢安復，像是要倦極入睡。

　　未形的手卻開始顫抖，然後全身都瑟瑟如篩，他一把提起黃泉，飛上半空，手中銀色光芒湧入黃泉體內，喝道：「我就讓你看看，人類是因何滅亡！」

　　在太初力量的灌注下，黃泉雙瞳漸漸泛起銀色，他的視野也隨之變化，所有食人鬼身體都蒙上了一層紅得發紫的光芒。而人類的骨骼、內臟處，則是一團團夾著塊塊黑斑的猩紅色。

　　無論人類還是食人鬼，身上其實都是紅色，只是濃淡不同。濃到了極致，就是黑色。

　　在黃泉眼中，那些紅色宛若有自己的生命，自行盤踞蠕動，如一團團爬蟲，不斷在人類體內伸縮。隨著它們的動作，人類就會相應做出許多動作。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軀殼，提線木偶般由這些紅色未知物在操縱者。

　　黃泉忽然毛骨悚然。

　　他一時分不清，人類究竟是有自我意識，還是被這紅色所操縱的傀儡。直覺告訴他，像傀儡倒是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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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命運只在我們手中

　　「不！不可能！」

　　一個聲音在黃泉心中大叫，讓他冷汗直流。他又望向食人鬼，透過食人鬼身體外面的那層濃郁血色光芒，可以看到裡面更有許多團黑得發光的血光。

　　食人鬼的血光更加瘋狂，更加混亂，帶著極強的攻擊性，有著毀滅一切的味道。如果食人鬼不去攻擊外界，它們甚至會撕扯內臟肌體，給食人鬼帶來極大的痛苦。

　　一個強大的人類戰士這時正好被擊倒，他身上瞬間爬滿了食人鬼，塊塊血肉不斷被撕扯吞食。

　　黃泉看到，原本人類體內的幾團紅光，隨著附著的內臟被吃掉，也都一一進了食人鬼腹中，與食人鬼體內原本就有的紅光纏結，漸漸融為一體。

　　在這個過程中，食人鬼腦袋部位浮現出一個銀色光球，它散發出的光芒安撫著食人鬼，讓它們變得安心而滿足。

　　看著這一幕幕影像，黃泉全身發涼，有種感覺在心底徘徊，卻又無法用語言表達，甚至不敢仔細去想。

　　未形卻不會放過他，在他耳邊輕聲道：「看見了嗎？看清楚了嗎？這就是真實的世界，是本來的面貌。你們的眼睛早已被太幽所蒙蔽，才會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這又能說明什麼？」儘管內心隱隱有所猜測，繼而震驚，可黃泉臉上依然是萬年不變的平靜。

　　「還不明白？好！我就讓你看個明白！讓你知道，食人鬼究竟是怎麼來的！」黃泉越是表現得平靜，未形就越是激動。

　　黃泉的意識中，忽然憑空出現一幅影像，不斷變化，有如一幕幕電影。

　　那是一個人，剛剛離開了聚落，然後就遇到凶獸群，一番激烈追逐戰鬥後，終於逃出生天。然而他迷失了，再也找不到回歸聚落的路。

　　雨林中處處敵意。

　　一天，兩天，這個人日漸焦燥，雙眼通紅身體扭曲，他卻一無所知。獵殺的過程日益血腥，獵物往往被撕得四分五裂，才會下口，洗剝生火的過程已經完全省卻了。

　　再過幾天，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在一次徹底的血腥發洩之後，他昏了過去。

　　昏迷持續幾天幾夜，在這個過程中，他身體內的血色力量完全失控，徹底操縱了他的身體，各種肌體混亂無序地生長，外表看，他已經從一個人變成了人形怪物。

　　看到這裡，黃泉內心的震驚已經無法抑制。

　　此刻在場景出現的，就是一頭剛剛成形的食人鬼！

　　隨著血色力量瘋狂生長，初生食人鬼的肌體繼續失控無序地野蠻生長。熟知生物結構的黃泉知道，再這樣下去，食人鬼的肌體就會達到某個臨界點，徹底崩潰。

　　就在這時，點點銀色的太初力量出現，匯聚到食人鬼的頭部，凝聚成一顆銀色光球，賦予食人鬼理智。

　　新生的食人鬼站了起來，正好一隊食人鬼經過，於是它自動跟上去，成為隊伍的一員。

　　這就是最初食人鬼的由來。

　　當太幽的力量失去控制，人類就會變成怪物。

　　「看到了嗎，太幽為了垂死掙扎，已經侵染了人類的身體和靈魂，只要有一個活著的人，它就無法被徹底消滅。當太幽的力量完全失去控制，人類就會變成食人鬼。如果沒有太初的力量，那他們很快就會徹底崩解，毀滅，這就是幽的本質！」

　　黃泉道：「太初轉化食人鬼，不是為了拯救生命，而是為了獵殺人類吧？」

　　未形坦然承認：「食人鬼就是鎖住太幽力量的囚籠，在它們體內，幽的力量才不會擴散，無法逃離。所以當人類滅絕，食人鬼也會消失，這就是食人鬼的宿命。你現在明白了嗎？」

　　「那你呢？」

　　「我是太初力量的代言人，就如你是太幽的選民一樣。」

　　黃泉點頭，他忽然間明白，為何自己身上的聖輝力量，會與庇護所的生命之樹有所不同。

　　生命之樹為了生存，直接侵染生靈的靈魂，只要族群不滅，它就會延續。所謂的生命之樹，一旦失去控制，也就是個怪物。

　　原來太幽，真的是毀滅與混亂的源頭。

　　黃泉心底深深地歎了口氣，忽然間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疲憊。

　　未形看著他，認真地說：「放棄吧，放棄幽的力量，我會用太初之力給你洗禮。雖然我們都存活不了多久，但可以用短暫的生命，去看看這個世界，而不是沉浸在沒有意義的戰鬥與殺戮中。」

　　黃泉回望他，深黝的眼中映出未形銀光流溢的雙眸，「為何我們存活不了多久？」

　　「太初的使命是維持世界存在，與幽的戰鬥已經耗盡了她的力量，當幽徹底消失，她就會沉眠，與世界融為一體，無分彼此。作為她的意志體現，我們也會消失。」

　　這就是宿命，當敵人滅亡，自身也會消亡。

　　「你究竟是誰？」

　　這是黃泉第三次問未形這個問題，每次含義都不相同。

　　未形聽得懂，所以沉默。

　　黃泉沒有追問，他微微垂目，氣息低弱，彷彿已經疲憊到了極限。

　　不知何時，未形提著黃泉衣服的手，變成了擁抱。

　　黃泉要靠著他的力量才能不從空中掉下去，這位昔日三千星域第一的強者，依然挺拔偉岸，卻已走到了窮途末路。

　　未形說：「我是你的兒子。」

　　黃泉身軀微微一震，睜開眼睛注視著他。

　　「你從未見過我，甚至應該不記得母親的存在。」

　　黃泉艱難地抬手，輕輕撫摸他的臉，然後說：「你是，我的兒子？」

　　原來缺失的記憶在這裡。他最後一層基因鎖開啟，得到了深植於生命本源關於初幽的信息，卻始終沒能修復記憶中那塊空白，這竟是來自神明的撥弄。

　　「是。因為我繼承了你的天賦，太初才會選擇我。」

　　黃泉笑了，「我們被幽與初選為代言人，或者說……炮灰，原來是因為我們的血統和天賦。」

　　這就是事實。

　　未形忍不住抱緊他。黃泉摸了摸未形的眼睛和額頭，放下手。

　　黃泉咳嗽，大口鮮血從他嘴角湧出，艱難地說：「孩子，你要記住，沒有任何一個種族，注定應該滅亡！！我們的命運只在我們手中！」

　　黃泉喉嚨深處，突然亮起一團極為奪目的金色光芒，化為光柱，瞬間穿透未形的額頭！

　　未形雙眼驟然失神，銀色光芒從他身體不斷湧出，滾滾翻騰，像是又一重銀甲護著他飛離，並在求生本能下，帶著未形瞬間遠去。

　　黃泉緩緩落到地上，看著消失在天際的光點，輕聲道：「再見了，孩子。」

　　他轉身，帶領最後的人類擊退了食人鬼，搶回聖地。然後駕馭聖地找到那艘全稱為極樂園Ω號星艦運送的貨物，一具強大的跨河系推進器。

　　有了新引擎，聖地突破了雨林星球的限制，飛向星空。

　　導航系統恢復後，星圖也露出全貌，比黃泉智腦中儲存的帝國時代資料更先進和完整。

　　而在脫離星系引力的時候，黃泉發現雨林行星所在恆星系，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向宇宙的邊緣。至此他終於明白了食人鬼預言的含義。

　　雨林星系，就是困鎖太幽最後力量的囚籠，太初在宇宙邊緣設下這個局，讓幽逃無可逃，從而徹底抹除幽的意志，讓她回歸混沌。

　　而太幽則是預見到了這一切，先是引導黃泉墜毀在雨林星球，又送來極樂園Ω號和聖地，希望他能夠帶領最後的人類逃離囚籠。

　　只要人類存在，幽的意志就不會消失。

　　黃泉忽然想到了那個夢，和夢的結局。

　　夢境是絕望的，絕望之處在於一萬年前，就已經預見到了敗亡結局，幽縱然與世界同源亦無力改變。

　　那是屬於神明的絕望，但不是黃泉的。

　　聖地在深空中飛行，駛向帝國在一萬年前秘密建立的太空基地，那裡建設之初是為了於帝國存亡之際保存火種，皇室居安思危，在大開拓時代也沒有忘記留下後手。

　　此時卻成為這艘星艦上，僅存人類惟一能夠前往的坐標。

　　黃泉站在聖地的舷窗前，凝望無盡深空。在那黑暗的深處，誰也不知道最後的伊甸園是否存在。

　　黃泉只是知道，無論人類天然有著怎樣的原罪，都不是命中注定的滅絕。

　　命運只在我們手中。

　 （全書完。）

　　注：續篇由下一個作者撰寫，六跡系列尚未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