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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香彌 -【(都是銅錢惹的禍之)奸相盼妻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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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09:51 |倒序瀏覽 | x 1
香彌 -【(都是銅錢惹的禍之)奸相盼妻歸

她記得她是在許願池旁等朋友,不小心被撞一下摔了進去,
爬起來時手裡莫名多出一枚銅錢,再然後她就、就穿越了……
當初穿進書中世界時,那道謎之音是這麼說的,若無法阻止丞相篡位,
她會年復一年在元旦那天重生在不同人身上,無法回現代,
如今她都重生第八次了,任務有多艱難就不用她多說了吧?(蹲地畫圈圈)
偏偏依照劇情,丞相即將在這年年底登基,她要是再不成功就只能成仁,
所以她決定發揮射箭專長,來個一擊必殺……×的,又失敗了,
幸好她此舉因禍得福,陰錯陽差被帶回丞相府,
從此一邊當個打掃書齋的偽丫鬟,一邊盤算如何下手,
偏偏這時她憶起自己最初是身穿來的,用著現代的樣貌和名字與他相戀,
最終卻遭壞人所害,和腹中胎兒一起葬身火海,從此啟動無限重生模式……
因為對他的愛意跟著回籠,她當然要留下來與他相守,
況且依照她對他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是覬覦皇位的奸相,
至於他嘛,多年來為她守身如玉,絲毫不懼她「借屍還魂」,
甚至承諾再不讓任何人傷她,兩人的愛火「二觸即發」,
但為何局勢發展與故事走向越來越雷同,難道真要逼她大義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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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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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10:32
序言

        【香彌簡介】

  我出生在夏天,屬於一個熱情奔放的星座,但是朋友們卻都不覺得我像是那個星座的人,

  因為我既不熱情、也不奔放,我比較內歛,不太會將情緒流露出來,也很不擅於表達自己。

  有朋友說我習慣於把自己藏起來,不懂得外放,我也覺得是這樣,最近正在努力嚐試改變,

  希望有一天,不會再有朋友懷疑我——

  「你是獅子座的啊,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編輯推薦 阻止你犯傻是我一生使命】

  莫名穿越的女主為阻止男主謀朝篡位,竟重生了八次,

  所幸在最後一次重生時,總算成功混進了男主的丞相府,

  而在與男主的相處中,女主發現他並非自己以為的大奸臣,

  男主也在暗暗觀察女主時,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女主如何完成任務,重生經歷中的好笑慘事,

  如何與男主相知相惜及相戀,等你一起來發掘!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10:57
【第一章】

        京城玄武大街上,各式酒肆飯館林立,大江南北的各種珍饈與好酒好茶,在這裡都能嚐得到。想吃山珍的可到百味樓,想嚐海味可去海濤閣,想喝好酒,則可去尋醪齋,想品好茶,可去沁茗苑,簡言之,只要花得起銀子,在這兒沒有嚐不到的美味佳餚。

        此時正值中午時分,前來玄武大街用飯、飲酒、品茶的人相當多,十分熱鬧。

        原香館位於百味樓對面,是家茶館,在京城名氣雖不如沁茗苑大,但來此品茶的客人也是絡繹不絕,金多福坐在二樓靠窗的一處雅間裡,兩隻丹鳳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對面的百味樓。

        從她到這裡,已經飲了兩壺熱茶,前兩天下了場大雪,今日雖放晴,卻也冷得讓她直打哆嗦,不時張嘴朝被凍得冷冰冰的掌心呵氣,又搓了搓手,以免待會兒手指僵硬可就麻煩了。

        看了半晌,都沒瞧見她等的人來,她有些焦躁緊張的喃喃自語,「怎麼這麼久還不來,莫非是我的消息錯了?」

        她低頭瞟了眼縛在小臂內側的一柄袖箭,這是她特地找人打造的,為了今天要做的事,她已暗自練習一個多月,倘若那個人不來,這一切就全都白費了。

        她已失敗七次,不能再失敗,她受夠了這一切,再待下去她會瘋掉,她要回去。她決定再等半個時辰,那傢伙若是還不來,她就直接殺到他住的地方堵他,無論如何今天她一定要解決了他。

        下定決心後,金多福深吸幾口氣,繼續緊盯著底下看。

        少頃,看到兩頂官轎從玄武大街那一頭徐徐而來,金多福不由得屏住呼吸,神色激動的站起身,迅速舉起手,將袖箭瞄準那兩頂官轎。

        兩頂官轎停在百味樓前,兩名年輕男子分別下了轎,其中一名身穿墨色大氅的男子映入她的瞳眸,她頓感心跳劇烈加快,隨即將袖箭瞄準他。

        她這輩子沒殺過人,這是第一次,她緊繃著臉,努力穩住微微顫抖的兩條腿。

        手指輕扣袖箭上的機括,她屏住氣息,準備要射出箭矢。

        就在這瞬間,那男子忽然回過頭來,她瞥見他那黝黑得宛如深淵的雙眼,瞄準他的手莫名一顫,手臂一歪,射出的箭偏了方向。

        金多福心頭一驚,下一息,變故陡生,幾名蒙面黑衣人突然竄出來,其中一人舉劍正要刺向那名身披墨色大氅的男子時,就這麼好死不好的被她發出的袖箭給射中,整個人重摔倒地不起,隨即她聽見下方有人大喊—— 

       「有刺客,保護蔣世子和丞相!」

        數名隨行的侍衛上前攔下那幾名前來行刺的蒙面黑衣人。

        金多福驚訝的瞪著底下那些和侍衛戰成一團的刺客,她萬分希望這些刺客能一舉殺了魏遐之,如此一來就無須她再動手。

        她緊張的探到窗邊看了片刻,發現那些侍衛們似乎技高一籌,那幾個刺客已有兩個被制伏,其他幾個似乎也不敵。

        「怎麼這麼沒用?」她著急的罵了句,接著想到正好可以趁亂射殺魏遐之,她連忙抬目搜尋,卻四處都找不到魏遐之的人影,怕是已進了百味樓。

        她有些懊惱,要是錯過今天的機會,以後再要有可就難了,這麼一想,她顧不得其他,趕緊下樓,準備進百味樓找人。

        不料,金多福剛步出茶館,一名刺客手裡的刀,被一名侍衛打得脫手飛出,她瞠大雙眼,看著那柄亮晃晃的刀迎面而來,她來不及退避,本能的將腦袋微微一偏,下一瞬,她眼前一黑……

*             *             *

        「……聽說這姑娘是被刀柄給砸到,這才厥了過去。」

        「她也真是命大,要是砸到她的是刀尖,這姑娘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也不知她是命大還是倒楣,刺客行刺咱們丞相大人,偏教她給遇上,還被打飛的刀給砸得昏迷不醒。」

        躺在床榻上剛醒來的金多福,聽見不遠處傳來說話聲,她緩緩睜開眼,側首看過去,見到兩名穿著青綠色衣裳的丫頭正站在房門口說著話。

       「我聽說從她身上搜出一柄袖箭,這姑娘說不得是那些刺客的同夥呢!」

       「我聽盧三說,這姑娘先前可是射殺了其中一名刺客呢,她若也是刺客,這會兒早就被關進牢裡,哪能被帶回咱們丞相府,還給她請大夫,妳說是吧?我還有事要忙,環兒,妳好生照看她,等她醒了,去稟告趙總管一聲,丞相大人要見她,我先走了。」

        聽她們說完話,瞥見其中一名姑娘走進房裡,金多福趕緊閉上眼,繼續裝作昏迷不醒的樣子,同時暗暗摸了摸左手小臂,原先綁在那裡的袖箭果然被拿走了。

        從適才那兩名丫頭所說的話,她約略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她推測她在被那柄刀給砸昏之後,可能是她摔倒時,藏在衣袖裡的袖箭露了出來,被那些侍衛給發現,而從最先被她誤殺的那名刺客身上所中的箭,不難推斷出那箭是她所射。

        她懊惱得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要不是她不小心射偏了,說不得魏遐之就被那刺客給殺了。

        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自責也無用,她樂觀的想,正因為她誤射那個刺客,她不僅沒被當成同夥,反而被帶回丞相府。

        這真是……太好了!

        雖然先前錯失機會沒能射殺魏遐之,但是能住到丞相府來,就表示她還有機會能接近他,何愁殺不了他?

        算起來這是第八次了,想到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樣的機會,金多福都忍不住要為自己掬一把心酸淚。

        這一次她應該能回去了吧?思及自己莫名其妙被拖來這個書裡的世界,她真的很想咬人。

        她原是體育大學大三的學生,元旦那天與好友相約去逛一間新開的購物商城,她先到,便在相約的許願池旁等好友。

        她站在池邊,因等得無聊,便從包包裡拿出已經看了一大半的小說,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吐槽道:「那幾個皇子還真是笨,鬥到最後全都死光,滿朝文武竟然也腦殘得想不出辦法來,只能眼睜睜坐視那個大奸相謀朝篡位,要是換成我,隨隨便便都能想出一堆辦法來阻止他。」

        她自言自語的剛說完,突然被人撞了下,整個人冷不防摔進許願池裡。

        吃進了好幾口水,她渾身溼漉漉又狼狽的從水裡爬起來,氣惱得罵道:「是哪個王八蛋撞我?!」

        她抬眼要找那個害她摔進許願池的罪魁禍首時,忽然察覺自己手裡似乎抓了個什麼東西,她抬起手一看,是一枚金黃色的銅錢,上頭刻著「一元復始,萬象更新」幾個字。

        她正奇怪這枚銅錢是哪裡來的時候,眼前一片七彩光芒閃過,她就來到了這個小說中所寫的大雅王朝。

        在她穿過來時,聽見一道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中性嗓音在她耳邊說—— 

        「汝須阻止丞相謀朝篡位,登基為帝,方能返回原來之處,否則汝將於此方世界,一再往復、輪轉不休。」

        什麼鬼話!剛開始她壓根不信,覺得不是自己幻聽了,就是在作夢,要不就是有人在整她。

        一直到經歷了幾次慘事,她才明白過來那番話的意思。

        也就是說,她若是無法阻止丞相篡位,她就會在這個世界裡一再輪迴,重生到元旦那一天,且時間一直在往前走,並非回到原點。

        這已經是她第八次重生了,也是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八年。

        每一次她都在元旦那一天,重生在不同人身上。

        第一次剛來到這個世界,她附身在一個剛產下孩子的產婦身上,因為是個小妾,生的又是女兒,不受婆婆重視,偏偏丈夫外出不在,她糊裡糊塗的,不知是被大老婆還是其他小妾給下了毒,不到三天便一命嗚呼。

        第二次,她重生在一個紈褲少爺身上,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適應自己變成男人,怎料原主先前在青樓與人爭風吃醋,某天在路上被仇家給堵到,害她一刀被刺死。

        第三次,她是個婢女,服侍一位老太太,那老太太天天吃齋唸佛,倒也不難伺候,所以這次她活得長了點,約莫三個月,而她之所以會死,是因為老太太有個當官的兒子,也不知犯了什麼罪,觸怒皇上,被滿門抄斬,連她這個家生奴才也跟著被一塊被押到刑場砍了頭。

        經過這三次,她終於了悟,當初聽到的那些話不是逗著她玩,如果她完成不了任務,就真的別想再回到現代,還得在這書中的世界一再輪迴重生。

        第四次重生後,她認真的開始想辦法該如何阻止那個奸相登基,但是冥冥中把她拉到這個世界的人,根本就不想她完成任務吧,竟然讓她重生成一個兩眼雙盲的少爺!

        好歹讓她成為一個大臣或是將軍啊,變成一個瞎子,什麼都看不見,她要怎麼阻止奸相謀反?雖然家裡有錢,但她能做什麼啊,別說接近奸相了,連看他都看不到。

        還好她有一個疼愛她的大哥,而她這位大哥還是個武將,在她得知這位大哥竟然認識奸相時,她千方百計磨著他,請他帶她去見奸相一面,然後……在她下轎子時,被一匹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的馬給撞倒,就這麼被馬給踩死。

        金多福在憶及前面幾次的死況,摸著當時被馬給踩到的胸口,覺得渾身都痛起來,一對柳眉緊緊擰著。

        環兒正好望向她,瞥見她睜開了眼,叫道:「噫,姑娘妳醒了。」

        金多福這才發現自己想著想著,倒忘了裝暈,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與那個丫頭大眼瞪小眼。

        見她呆呆的瞪著自己,環兒關切的問道:「姑娘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金多福一臉茫然的望著她,然後用驚疑不安的語氣問道:「妳是誰?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丞相府,我叫環兒,姑娘既然醒了,我這就去稟告總管,丞相大人要見妳。」

        見她說完,提步就要往外走,金多福急忙喊住她。「等等。」

        環兒停步回頭,「姑娘還有什麼事嗎?」

        金多福清秀圓潤的臉龐上,流露出一抹徬徨無措的表情,「那個……我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妳可知道我是誰?又怎麼會在這兒?」

        環兒驚訝的低呼一聲,「妳不知道自個兒是誰?」

       「唔。」金多福用力頷首,一邊抬手摸著先前被刀柄砸到的地方,擰著眉道:「我的頭很疼,什麼都不記得,也想不起來自個兒姓啥名誰,這位姊姊可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怎麼會這樣?」環兒仔仔細細端詳她幾眼,忖道:「莫不是妳腦子被那刀給砸壞了?妳等等,我這就去稟告總管,再給妳請大夫來瞧瞧。」說完,她提步匆匆離去。

        房裡只剩下金多福一人,她摸著還隱隱作疼的左額,豐潤的雙唇微微彎起,這樣一來,她就暫時不用交代她為何會暗藏袖箭,還射死了一名刺客的事。

        這次難得能登堂入室,說什麼她都要賴在這裡,然後再伺機而動。

        沒等太久,環兒便領著一名身量微胖、約莫四十的男子,和一名蓄著山羊鬍子的大夫走了進來。

        大夫替金多福號了脈,再問她幾句話,見她滿臉驚惶的搖首,表示什麼都想不起來後,大夫對著男子說道:「趙總管,這姑娘約莫是腦子受創,患了失魂症。」

       「失魂症?那可治得好?」趙總管詢問。

       「這失魂症有些棘手,不好治,有人一輩子都無法痊癒,也有人幾日便能復原,我開帖藥方給她試試。」

       「有勞張大夫。」趙總管等大夫開好了方子,將人送了出去後,連忙將此事回稟自家主子。

       「怎麼辦,我會不會一輩子都記不起來自己是誰?」金多福緊抓著環兒的手,表情顯得極為害怕無助。

        環兒拍著她的手安慰道:「姑娘別著急,大夫適才不是也說了,也許過幾日妳便想起來了呢,我去沏杯熱茶給妳。」

        見環兒離開,計謀得逞的金多福興奮的握起拳頭,這是她這八次重生以來最接近奸相的一次,她相信這一次她一定能成功阻止魏遐之謀朝篡位!

*             *             *

       「不是說丞相要見我,怎麼還不來?」

        翌日,等了整整一天,仍見不到魏遐之,隔日一早,金多福忍不住試探的問著環兒。

        環兒坐在桌前繡著手絹,頭也不抬的回道:「興許丞相公務繁忙,況且姑娘現下什麼都不記得,縱使丞相見了妳也無用,且也不知妳的身分,連要送妳回去也沒辦法。」

        她被派來伺候這位患了失魂症的姑娘,這位姑娘身子無啥大礙,她也沒啥事好忙,整日除了陪她說說話,就是繡繡手絹,十分清閒。

       「環兒姊姊,那我能出去走走嗎?」既然見不到魏遐之,金多福打算先將丞相府的格局弄清楚,萬一日後要動手,才知道要埋伏在哪裡。

       「妳一個外人不好在丞相府亂走。」

       「可整日待在房裡委實悶得慌。」

        環兒是個好脾氣的丫鬟,聽她這麼說,抬眼看向她,見她輕蹙著眉,一副悽惶不安的模樣,心裡一軟,擱下手裡的針線和絹帕,站起身道:「要不我陪姑娘到外頭走走,不過不能走太遠。」

        金多福頓時舒開眉心,「謝謝環兒姊姊。」

        環兒有些同情這個忘了自個兒是誰的姑娘,笑著說道:「我不過是個丫鬟,妳不用這麼客氣,我瞧咱倆的年紀相當,妳叫我環兒就成啦。」

        金多福頷首應好,兩人一塊走出房裡。

        環兒只領著她在廂房附近一帶走著,突然想起一件事,說道:「對了,妳不記得自個兒是誰,不過總要有個名字才好稱呼。」

        「名字?那我叫什麼名字好呢?」

        金多福正想把原本在現代的名字拿來用,還未開口,就聽見環兒興匆匆地說道—— 

        「不如我就暫時叫妳紅柿吧,妳看可好?」她喜歡吃柿子,先前她手絹上繡的也是一枚柿子,便隨口說了出來。

        金多福嘴角微抽,雖然不滿意這個名字,不過也沒有反對,「好,那就多謝環兒為我取名,我就暫時叫作紅柿。」紅柿起碼比這副身子的本名金多福來得好聽一些。

        據說金多福這名字是原主的娘取的,她娘原本是商賈之女,後來嫁進官宦人家為側室,在上頭的正室病死後,她被抬為正妻,可惜無福消受,不到一年也跟著病死,之後另一位側室被抬為正妻,成為禮部侍郎金國柱的第三任妻子。

        金國柱原有一妻兩妾,與元配育有一子一女,原主的娘只生下她這麼一個女兒,在她娘過世後,被抬為正妻的那個側室也生有一子一女。

        由於兩個側室先後被抬為正妻,所以金國柱的兒女全都成了嫡子、嫡女,當然也包括她。

        她在女兒中排行老二,上有一姊,下有一妹,還有兩位兄長。在金家那兩三個月,她沒少被金國柱那幾個兒女算計,是靠著她前七次的經驗,才能安好的活到現在。

        他們想弄死她,一為財一為情,那兩個兄長是為了她娘留給她的那一大筆價值不菲的嫁妝,而那對姊妹是為了一個男人—— 原主的母親在生前為她定下的未婚夫,隨安侯世子蔣疏靜。

        那日她埋伏準備射殺魏遐之時,蔣疏靜就在他身旁。

        其實金家早已家道中落,直到金國柱娶了原主的母親為側室,靠著她從娘家帶來的大筆金銀,在朝中上下打點,這才謀得了一個官位,這十幾年下來,他沒少送禮,這才一步步升到禮部侍郎。

        金國柱雖說僅是禮部侍郎,不過他繼承了父親傳下的子爵之位,金家也勉強躋身貴族之列,不過原主能與隨安侯家結下親事,卻是因為原主的母親與隨安侯夫人是表親之故。

        隨安侯世子蔣疏靜被列為京城十大美男子之一,她曾見過他兩次,確實不負盛名,生得芝蘭玉樹,豐姿俊逸,也難怪金雨翠與金玉雲會為他傾倒,爭著想嫁給他。

        見她欣然接受了自己替她取的名字,環兒十分高興,熱絡的挽著她的手,又道:「用不著同我客氣,來,紅柿,我帶妳去那裡瞧瞧。」兩人走在迴廊上,環兒原是沒想帶她走太遠,但她此時心情好,便替她多打算了幾分,「也不知妳什麼時候才能想起自個兒的事,說不得還要在府裡住上一段時間,喏,我帶妳將這內院逛一遍好了,妳也好認認位置。」

        「多謝環兒。」金多福正求之不得呢,說完,她瞟見迴廊另一頭有人過來,她抬眸望過去,一雙丹鳳眼倏地睜大。

        環兒也瞧見了,趕緊拉著她退到一旁,在那人走過來時,躬著身子行禮,「奴婢見過大人。」行完禮,發現紅柿竟呆愣愣的站著,環兒拽了拽她的衣袖,小聲提醒她朝自家大人行禮。

        被她一扯,金多福回過神來,朝魏遐之福了個身。「見過丞相大人。」她縮在衣袖的手興奮的緊緊掐著,來到丞相府的第三天,她終於見到魏遐之了。

        魏遐之見她面生,觀她衣飾也不像府裡的下人,不免疑惑的道:「妳是……」

        跟隨在他身後的貼身侍衛李耀平提醒道:「大人,這就是前日咱們帶回來的那位姑娘。」

        聞言,魏遐之頷首,打量她一眼,溫聲問道:「聽聞姑娘不記得自個兒是誰,如今可想起來了?」這兩日他無暇去見她,直到今日休沐才得了空,正打算去見她一面,沒想到在這裡先遇上了。

        金多福怯怯的搖著頭,「仍是沒能想起來。」

        「聽大夫說,姑娘是因頭部受傷患了失魂症,怕是一時半刻好不了,姑娘無須擔憂著急,暫且在府裡住下,我已派人在京裡打聽,看能不能找到妳的親人,屆時再送妳回去。」魏遐之語氣溫和的安慰道。

        「多謝大人。」金多福垂下眼屈膝向他道謝,心裡不由得想著,這人面容溫雅俊美,但那眼神卻宛如過盡千帆、歷盡滄桑,再無溫暖,只留下一片冰寒,看得她心底也無端跟著冷了起來。

        「無須多禮,妳若是想起什麼,隨時都可來告訴我,這段時間妳且安心在這裡住下,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府裡的下人。」說完,魏遐之沒有再多留,舉步往書齋走去。

        來到書齋,會先經過一處花廳,接著左側是藏書室,右側的房間才是書房。

        進了書房,魏遐之瞥見旁邊一個矮櫃上,擱著先前從那姑娘身上搜出的一把袖箭,回頭詢問跟進來的心腹隨從,「耀平,那姑娘這兩日可有什麼可疑之處?」

        他不怎麼相信那姑娘在射殺了一名刺客後,竟會被那刀一砸就失了魂,忘了自個兒是誰,這事也未免太巧了。

        「屬下這兩日派人暗中留意,那姑娘目前看起來尚無可疑之處,似乎真不記得自個兒是何人了。」

        「繼續派人盯著。」

        李耀平應了聲後,問道:「大人仍懷疑她是裝的?可那天若非她一箭射殺那名刺客,只怕後果不堪設想。」在他看來,不管那姑娘是何身分,終究是救了大人。

        魏遐之語氣淡淡地反問道:「你怎知她那一箭是要救我,抑或是要殺我?」

        數年前他曾跟著已過世的愛妻學過一套拳法,這些年來他日日勤練,縱使他不能力敵刺客圍殺,但至少還能及時避開朝他刺來的一劍。

        聞言,李耀平一愣,「可她確實射殺了那名撲向大人的刺客。」

        「若那箭再偏一些,只怕射到的未必是那名刺客,而是我。」當時他與那刺客之間只有一臂之遙,她究竟想射殺誰,不得不令他懷疑。

        李耀平詫異的又道:「大人的意思是,她原本的目的也許是想暗殺您,結果誤殺了那刺客?」

       「不無可能。」

        聽完主子的話,李耀平皺起眉頭思索,「難道是二皇子、三皇子還是五皇子,因先後攏絡大人不成而懷恨在心,又為了不想讓大人被對方所用,便派人來暗殺您,想毀了您?」只恨那些刺客都已自盡死了,他一時之間也無從查出幕後主使之人。

        前幾年太子在狩獵時,為追捕獵物墜馬而亡,皇上因喪子之痛,身子已大不如前,又在得知七皇子奉命到邊關犒賞三軍時,被埋伏的敵軍給炸死,原就有病在身的皇上,身子越發虛弱,從去年開始,病情越發沉重。

        為了爭奪儲君之位,幾位皇子爭鬥得越來越激烈,大人身為丞相,如若能得其相助,不啻如虎添翼,因此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曾先後意圖拉攏大人為己所用,但大人卻不為所動,表明不介入奪嫡之爭,只忠於皇上,誰能成為皇上,他便效忠於誰。

        數日前,二皇子和三皇子猶不死心,又再先後登門,被大人所拒,兩人離去時皆顯得面色不善,先前那場行刺,他懷疑是他們其中之一暗中命人對大人下手。

        魏遐之倒是不急著查明究竟是誰派人行刺,容色淡然的吩咐道:「既然追查不到主使者,你再多加派些人手查探那姑娘的身分,也許能發現什麼線索。」

       「是。」李耀平領命退下。

        在他離去後,魏遐之走到掛在牆面上的一幅肖像畫前,畫上是一名約莫二十歲的女子,身著一襲絳紅色衣裙,外頭罩著一件淺粉色紗衣,髮上插著一支牡丹花玉簪,清麗的臉龐勾起微笑,一雙秀媚的眼睛似是在看著誰,滿眼掩不住的柔情密意。

        他那寒冰似的眼神在望見畫上的佳人時,轉瞬間柔得宛如一汪春水,滿眼的繾綣愛戀。

        他抬手撫摸著畫像,那溫柔癡戀的神情宛如在撫摸著真實之人。

        「妳再等等,等我召集天下所有的奇人異士,就能再見妳一面。」說著這番話的他,那張素來溫潤如玉的臉龐,表情癲狂熾烈得教人心驚。

        這些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思念著已逝的愛妻,那刻入骨血裡的相思和無法再傾訴愛意的痛苦,日日夜夜折磨著他,將他折磨得都要瘋了。

        幸好他不用再等太久,他已暗中布署,只要再等幾個月,再等幾個月就好……

*             *             *

        金多福坐在房裡的繡凳上,幫著環兒撥著絲線,一邊向她打探魏遐之的事。

        「聽妳這麼說,丞相大人倒是個癡情人。」

        「可不是,咱們大人今年不過才三十出頭,年紀輕輕就成為位高權重的丞相,相貌又生得俊俏,即使是續弦,也有不少名門貴女想嫁給他,可全被大人給拒絕了,算一算自打夫人過世到如今都有八年了,每逢夫人的忌日,大人都會把自個兒關在房裡三日呢。」

        提起自家大人的癡情,環兒滿臉敬佩和羨慕,要是日後她也能遇上這樣一位對她情深意重的夫君,該有多好。

        金多福先前是曾聽說魏遐之與他已過世的妻子鶼鰈情深、十分恩愛,但她以為那不過是魏遐之故意命人渲染,刻意把自己塑造成癡情人的形象,好來欺瞞世人,如今聽環兒這麼一說,這事倒似乎是真的了。

        她無法想像這位在書裡虛偽陰狠,篡奪大雅王朝的奸相,竟會對一個女人如此癡情,不知是什麼樣的女人,竟能被他這樣惦念不忘?

        想到這裡,她試探的又問:「想必夫人生得國色天香,才讓大人對她這般念念不忘吧?」

        環兒搖頭,「我才來府裡六年,也沒見過夫人,不過聽府裡那些老人說,夫人模樣是生得十分嬌俏,聽說她很會說話,常把大人哄得眉開眼笑。」她頓了下,又道:「據說大人還未貴為丞相的時候,雖是尋國公的嫡長子,但身子骨不太好,又不得國公爺看重,國公爺更疼愛他繼母所出的那兩個弟弟,大人在國公府的日子並不好過,可他娶了夫人之後,身子慢慢硬朗起來,與夫人的感情更是如膠似漆,臉上總是帶著笑呢。」

        聽環兒這麼一提,金多福想起第五次重生,成為宮中一名被冷落多年的妃嬪時,所聽到的傳聞。

        據說當年尋國公因不喜魏遐之這個嫡長子,請旨想立二兒子為世子,以便日後襲爵,但皇上未允,還下旨訓斥了尋國公一頓,直到魏遐之在妻子過世後,親自上摺子請皇上立他二弟為世子,皇上這才允了此事。

        但聖旨賜下不久,國公爺便病逝,而後不到一個月,某天深夜國公府發生大火,將整座府邸燒成一片廢墟,魏遐之的繼母張氏和兩個弟弟都被燒死了,只有當時奉皇命外出辦差的魏遐之逃過一劫。

        京城裡的人對這場大火議論紛紛,甚至還有流言指稱那場大火是魏遐之暗中命人縱火所致,否則國公府那麼多下人都逃出來了,他繼母和兩個弟弟怎麼會活活燒死在屋裡。

        為此,魏遐之特地面見皇上,向皇上表明不願繼承國公之位,請皇上收回魏家的爵位,皇上經他再三懇求之後,允其所求。

        此消息一出,震驚京城百姓,城裡那些謠傳他縱火謀害繼母與弟弟的流言,也平息下來。

        而後皇上開始器重他,幾年間將他一個翰林院侍讀,擢升為御史,再一躍成為吏部尚書,最後被提拔為一國首輔。

        這段傳聞與她看的那本書的內容大致相同,小說的內容大意是說,大雅王朝的皇子們在太子身亡後,趁著皇上病重之際,為爭奪皇位陷入內鬥,最後在奸相魏遐之的陰謀構陷下,這些皇子鬥得兩敗俱傷,無一倖存,沒多久皇上也駕崩了,只留下一位公主,奸相軟禁公主,登上寶座,改朝換代,因倒行逆施,百姓苦不堪言。

        書中的男主角是一名守城的小將,與他相依為命的兄長死於魏遐之的暴政下,於是他義憤的揭竿而起,反抗魏遐之的統治,而後救了從宮中逃出來的公主,兩人一邊談戀愛,一邊聯手反抗魏遐之。

        她沒看到最後的結局,不過聽同學提過,結局是男主角打敗魏遐之,與女主角成為皇帝、皇后。

        由於魏遐之只是書中的反派,並非主角,有關他以前的事,書裡描述不多,魏家那場大火的真正原因,書裡也未明確點明,但在看的時候,她也認為魏遐之應當就是主使者。

        她還聽說尋國公與張氏是青梅竹馬,尋國公本想娶張氏為妻,卻因父母之故,被迫娶了魏遐之的母親過門,自己心愛之人卻只能屈居側室。

        為此,尋國公對魏遐之母子十分不喜,偏寵張氏與她所生的兒子,在正妻死後,即刻抬了張氏為妻,讓兩個庶出的兒子也變成嫡出。

        仗著尋國公的寵愛,張氏和兩個兒子在外人面前對魏遐之關懷備至,但暗地裡卻處處算計排擠他,就連為他議親,都刻意安排他娶一個病弱的女子,而那女子還未過門就先病死了。

        後來,魏遐之無意間邂逅一個平民之女,對她一見傾心,執意想娶她為妻,但門不當戶不對,尋國公本來不答應,畢竟他再怎麼不喜魏遐之,到底是他兒子,尋國公仍想替他娶一個配得上他身分的貴女為妻。

        最後似乎是在張氏與其兩個兒子的極力說服下,尋國公才答應這樁婚事。

        如今再對照環兒所言,金多福才有些相信魏遐之是真的對妻子一往情深,不在乎她的出身,執意娶她為妻。

        原本莫名其妙被拖來書裡的世界阻止魏遐之篡位,她對這個魏遐之一直充滿著怨氣,現在知道他竟是一個癡情的人,怨氣倒是消減了幾分。

        不過她還是不會心軟,不殺了他,她就沒辦法回到自己的世界。

        就像第五次重生成為妃嬪那時,為了阻止魏遐之登基,她曾暗中散播一些流言,暗指魏遐之有謀朝篡位之心,想讓皇上提防他,結果就在那些流言在宮裡散布開來的時候,魏遐之為了避嫌,竟然向皇上辭官,以表明心跡。

        也不知皇上是怎麼回事,竟那麼信任他,非但不准他辭官,還命人徹查那謠言的出處,最後查到她頭上來,她被冷落多年,可到底仍是皇上的妃嬪,她沒被杖斃,也沒被砍頭,但被賜了一條白綾,讓她自我了結。

        她不肯,最後是兩個嬤嬤拿著那條白綾將她活活絞死。

        金多福摸了摸頸子,想起當時被勒得窒息而死的情景,仍心有餘悸。

        思及先前經歷的各種死法,她沒崩潰發瘋,已經算是意志堅強,但再繼續下去,她實在沒把握自己不會真的瘋掉。

        想了想,她一把握住環兒的手,說道:「環兒,妳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想見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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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12:58
【第二章】

        提出見魏遐之的要求之後,傍晚時分,金多福被帶到書齋的花廳裡,花廳的牆上掛了些字畫,但她有些緊張,無暇細看。
魏遐之端坐在椅子上,瞧見她進來,溫聲詢問,「姑娘想見我,可是想起了什麼?」

        金多福搖頭答道:「我仍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不知自己是誰,不知家在何方,心裡很是慌張不安,雖然大人好心收留,可咱們畢竟非親非故,我不能仗著大人的心善,在府裡白吃白住。」

        魏遐之淡淡覷她一眼,勸慰道:「姑娘無須介懷,府裡多個人,本官倒還養得起,姑娘只管安心住著就是,妳也莫要著急,說不得再過幾日就能想起以前的事。」

       「大人仁義,如此厚待於我,我很感激,如今我的身子已無恙,希望能在府裡做些事,以報答大人的收留之恩,盼大人能成全。」金多福垂下眼,不想再直視他那冷若寒冰的雙眼,那眼神讓她看了不僅覺得冷,也覺得刺目。

        見她堅持,他也不再多勸她,順著她的話道:「看來我若不答應找些事給妳做,妳是不能安心,也罷,說不得讓妳做些事,反倒能幫妳早日恢復記憶,那妳就自個兒看著想做什麼,再告訴趙總管一聲,讓他給妳安排吧。」

        一聽他答應了,她欣喜的抬眸看向他,「多謝大人,以前的事我也不記得了,但沏茶遞水這些事我做得來的。」見第一步計劃成功,她趕緊再進一步說道:「大人若是不嫌棄,我願意在大人身邊服侍。」

        魏遐之應了聲,「若妳不覺委屈,便隨妳吧。」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是真失了魂抑或是假的。

        離開書齋後,金多福回到房裡,剛好環兒不在,她高興得振臂歡呼了聲。

        太好了,能接近他了,接下來就是想辦法找機會下手!

        想到魏遐之一死她就能回到現代,她忍不住喜上眉梢。

*             *             *

        金多福原以為她能到魏遐之身邊端茶遞水,沒想到趙總管卻領她到馬房來。

        「大人說姑娘想找些事做,但府裡的差事都有人做了,一時半會兒我也找不出其他的事兒來給姑娘做,眼下只剩下打掃馬房和清理茅廁還缺人,但茅廁那種骯髒地方怎好叫姑娘去清理,所以才帶姑娘來馬房這兒。這兒的活不重,平日裡只要餵馬吃草料,替牠們刷刷毛,清清馬糞就成了。」趙總管笑呵呵地說道。

        她望向那幾匹高大的駿馬,接著不敢置信的瞪著趙總管,「你讓我照顧這些馬,可我……」

        她話還未說完,趙總管一句話就把她接下來的話給堵死了—— 

        「難道姑娘更想去掃茅廁?」趙總管說這話時,福態的臉上還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金福多暗暗磨牙,不掃馬房就得去清茅廁,這死胖子分明是故意刁難她,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吞下這悶虧,強擠出一抹笑回道:「沒那回事,不過是照顧幾匹馬而已,沒什麼,趙總管放心吧,我做得來。」

       「那就勞煩姑娘了。」趙總管笑了笑,擺擺手走了。

        金多福拚命告訴自己莫氣莫氣,此時的忍耐,都是為了美好的將來!

        她不知道讓她來打掃馬房是魏遐之的意思,還是趙總管自作主張,但她不會被嚇跑的,想她第六次重生成為青樓老鴇,都能堅強的挺過去,照顧幾匹馬,不過是小菜一碟。

        趙總管離開後不久,來了一個個頭瘦小、約莫三十來歲的下人,教她怎麼給馬兒準備草料、怎麼洗馬、怎麼刷毛、怎麼鏟馬糞。

        金多福很認真的記下來,一邊找機會與他攀談,「感謝大哥你說得這般詳細,否則我還兩眼一抹黑,不知該從何做起呢。」

        見她好言好語的道謝,瘦小的男人語氣不免熱絡了幾分,「我叫黃五,這府裡的人都喚我老五,妳也莫叫我大哥,叫我老五就成了。對了,妳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怎麼會被派來打掃馬房?」

        她見他年紀比自己大,叫了聲「五哥」,接著說明自己為何會被派來打掃掃馬房的原由。

        黃五聽完,說道:「原本打掃馬房的是蔡伯,不過他這兩日病了,馬房沒人清理,妳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他是丞相府的馬夫,蔡伯不在,平日裡丞相不用車的時候,他閒著也沒事,這兩日都是他幫著打掃馬房,沒想到趙總管今兒個會派個姑娘來做,不過先前趙總管找他過來時交代了,別把這事告訴她,只教她怎麼做就成。

        他心忖這姑娘多半是哪兒得罪了趙總管,才會被派來做這差事。

        「那我先多謝五哥了。」金多福說完,開始伺候那幾匹馬,她先備好草料給馬吃,再給牠們換上乾淨的水。

        丞相搭轎子上朝去了,黃五閒著無事,索性就在一旁搭把手。

        金多福與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這麼說,五哥是一路跟著丞相大人從國公府來到丞相府的。」

        魏遐之上書自請收回爵位後,被大火燒成廢墟的國公府因是御賜,也一併被朝廷收回去,之後魏遐之便另購了現在的這座宅邸居住。

        「沒錯。」提起以前的事,黃五說道:「我跟了大人十來年了,想當年大人在國公府時,可沒現下這般風光,那時國公爺偏寵二少爺和三少爺,大人的性情又十分溫善,處處忍讓,在國公府裡沒少吃二少爺和三少爺的虧,說來大人的改變,還是在娶了夫人之後。」

        「你說的夫人,是大人那位過世的夫人嗎?」

        「大人除了那位夫人,可沒再有其他的夫人,大人能遇到夫人,也算是大人之幸,可惜夫人紅顏薄命,走得太早。」他感嘆道。

        聽出黃五在提起那位夫人時,語氣裡透著敬佩和懷念,金多福附和道:「那位夫人想必是極好的。」

        「夫人是平民出身,倒也稱不上是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可她從不打罵下人,對咱們下人十分寬善,在二少爺和三少爺欺負大人時,還會替大人出氣。別瞧她嬌嬌柔柔的模樣,她罵起人絲毫不留情,有一回她當著國公爺的面狠狠責備兩位少爺,把兩人給罵得抬不起頭來,連國公爺都差點給氣出病來。」

        提起這段往事,黃五說得滔滔不絕,「夫人還教大人一套太極拳法,讓大人原本有些羸弱的身子漸漸強健起來,我記得其中幾招是這麼打的。」他一邊比劃著曾見主子練過的其中幾招拳法。

        金多福原以為他說的太極拳法是與她知道的那套太極拳同名,但在見到黃五比出的那幾個招式之後,她不由得怔住了,雖然他的姿勢不太到位,但她一眼就認出那是楊氏太極拳中的幾式。

        她在大學時是射箭國手,教練精通太極拳,在教他們射箭之餘,也抽空教了他們楊氏太極拳。

        她練了之後,發現氣更足,下盤和雙手也都變得更穩,因此一直持續在練,練習一年之後,她在大二時參加亞運,奪得了金牌。

        在她得到金牌後,教練送了她一套袖箭當賀禮,據說那袖箭是仿製明朝傳下來的,十分精巧,她還曾研究過它的構造。

        這也是她會選擇用袖箭來暗殺魏遐之的原故,她無法隨身攜帶一把大弓,所以私下畫了圖,偷偷找鐵匠打造了那柄袖箭。

        黃五記得的招式不多,比了幾招便停手,見她瞪著眼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他摸著下顎,得意的咧著嘴。「難道是我打拳的姿勢特別爺兒們嗎,瞧妳這丫頭都看傻了。」

        聞言,金多福噗哧笑出聲,討好的回了句,「沒錯,五哥可是真爺兒們!」接著她試探的問道:「對了,五哥,你適才說這套拳法是丞相夫人教丞相的,那你可知夫人是打哪兒學來的這套拳法?」

        「哎,我一個下人,哪裡好過問。」

        黃五才剛說完,就見有個家丁來找,黃五朝她擺了擺手,跟著那家丁走了。

*             *             *

        金多福在馬房裡忙了一整天,日落時分準備回暫住的廂房休息。

        途中恰好見到環兒與幾名婢女湊在一起,她走過去想找環兒,剛好將她們的對話聽了去—— 

        「唉,真羨慕采霏姊姊和紫瑛姊姊她們能在大人跟前伺候,每回蔣世子來,都能藉著給他端茶遞水時,偷看他兩眼。」

         「我也想去瞧瞧蔣世子,即使一眼也好。」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丫鬟滿臉羨慕的說。

        「聽說金家二小姐與蔣世子今年八月就要成親了,全京城還未出嫁的姑娘家哪個不嫉妒她啊,也不知道她何德何能讓隨安侯府看上了。」

        「可不是,我聽說金家二小姐模樣可長得不怎麼好,大餅臉塌鼻子綠豆眼,哪配得上蔣世子,我真替蔣世子不值。」有個丫鬟很替蔣世子抱不平。

        聽到這裡,金多福摸摸自個兒的臉,她是有張圓圓的臉,說不上美豔絕倫,但也算清秀可愛,還不至於那麼醜吧?果然女人在面對情敵時,都是毫不留情的加以醜化啊。

        接著她聽見有個丫鬟神祕兮兮的壓低了聲音說—— 

        「我有個表姊在金家做事,前兩日我回家時,恰好遇見我那表姊,她說金二小姐失蹤了呢!可一個未嫁的閨女突然不見蹤影,說出去總不好聽,這幾日金家派了些人私下裡在找她呢。」

       「這好端端的,金家二小姐怎麼會失蹤了呢?」環兒訝異的問道。

       「我表姊說金家大小姐和三小姐都爭著想嫁給蔣世子,也不知是不是……」這丫鬟說到這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打住話沒再往下說。

        其他丫鬟裡有人猜到她的意思,驚訝的接腔,「妳的意思是,金二小姐已被人害了?」

        有個丫鬟撇了撇嘴說道:「這種陰私事在高門大戶裡還少見嗎?上個月楊尚書家的三公子私通他二嫂,被他大哥給撞見,結果楊家二媳婦沒隔兩日就得了急症死了,難道還真這麼巧不成?」家門不幸,楊家自然想瞞下,但府裡的下人嘴不嚴,洩了出來,如今京城裡不少人都知道這楊三公子幹的醜事,暗地裡沒少嘲笑楊家,而那位二少奶奶的娘家也沒敢追究,畢竟是自個兒的女兒失節不貞在先。

        「說來說去,還是咱們丞相府裡最乾淨,沒那些骯髒事。」有個丫鬟有感而發。

        「咱們大人自夫人死後,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這般深情的人世間少見哪。雖然蔣世子出身顯貴,又有著難得的好相貌,但若要讓我選,我倒情願嫁給大人。」這丫鬟一臉欽慕的說道。

        一個丫鬟笑罵道:「妳少作白日夢了,咱們什麼身分,連給大人和蔣世子暖床都不夠格呢!」

        就在這時,另一頭的書齋花廳裡,魏遐之也正與蔣疏靜說著話。

        貴公子蔣疏靜此時蹺著二郎腿,歪著身子坐在椅子上,渾然不見一絲平日裡的風姿儀態,埋怨的叨唸道:「你說我娘是被雷給劈了,還是吃錯了藥,非要讓我同那金家二小姐訂親,要是那金家二小姐是個絕色佳人也就罷了,可她要美貌沒美貌,琴棋書畫還樣樣不通,你說,讓我娶一個這樣的女子回家,豈不是來折我的壽嗎?」

        他與魏遐之雖然相差了十來歲,但魏遐之的母親是他姑姑,兩人算是表兄弟,他自小就愛跟著魏遐之,長大後與他也甚是親厚,閒暇時常來找他。

        魏遐之剛下朝回府沒多久,這位表弟就找上門來訴苦,他有些不耐煩,敷衍的勸了他幾句,「你若真不喜歡她,不如去求你娘把這親事給退了。」

        蔣疏靜煩躁的敲著一旁的茶几,「當初同我娘定下這婚事的是金二小姐的娘,如今她娘早已過世,這會兒去退親似乎有些不厚道。」說來金二小姐的母親羅氏與他母親也算是表親。

        羅家數代經商,家大業大,歷來親戚中只要有成材的,羅家都願意花銀子來栽培,他外祖父便是在羅家多年的資助下考上功名,外祖父進入官場後,每年羅家都會送上豐厚的年禮,單是那些年禮,就足夠外祖父一家數十口一年的嚼用。

        他母親當年之所以能嫁給他父親隨安侯做填房,說來也多虧羅家,羅老爺交遊廣闊,與他爹也相識,在得知他爹有意續弦,便穿針引線,幫他母親說了媒。

        他母親感念羅老爺的恩情,當初在金多福的母親找上門來,有意替女兒結親時,這才會給他定下這門親。

        雖說眼下金多福的母親已過世,但她外祖父羅老爺還活著,俗話說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這親可不好退。

        「既然如此,那你就依你母親的意思,把人給娶回家供著就是。」在魏遐之看來,他既沒膽子退親,就只能順從母命將人給娶進門,說完,他低頭批閱帶回來的幾本摺子。如今皇上病重無法上朝,朝廷裡重要的摺子都須經他過目批示。

        「我這不是不想娶嗎?我來找你,就是想讓你幫我拿拿主意,想想有什麼辦法能推掉金家這門婚事。」

        「那金二小姐當真長得那麼醜?」

        「要說醜倒也不至於,她生了一張圓臉,丹鳳眼,鼻子也不夠挺,嘴巴有些大,那模樣勉強算是清秀,不過你瞧瞧本世子這張臉,若非傾國傾城的絕色佳麗,哪裡配得上我。」蔣疏靜仰起下顎,他對自個兒的相貌可是非常驕傲得意的。

        聽完他的形容,魏遐之眼前浮現一個人的模樣,他抬起眼看向他,問道:「金二小姐臉上可還有什麼特徵?身量多高?」

        「沒什麼特徵,就是一張臉圓如滿月,她的個頭差不多到我這兒。」蔣疏靜站起身,比了比自個兒的耳垂,比完後納悶的問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魏遐之略一沉吟,叫來侍婢吩咐道:「去請紅柿姑娘過來。」

        他先前從李耀平那裡得知,因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便取紅柿這個名字來暫代。

        侍婢應了聲,領命去請人。

        「紅柿姑娘是誰?」蔣疏靜不解地問道。

        「就是那日咱們在百味樓遇刺,被刺客的刀砸昏的那位姑娘。」當時他和蔣疏靜已走進百味樓,而後侍衛將昏迷不醒的她直接帶回府裡,所以蔣疏靜並未見到她。

        「你讓人找她來做什麼?」蔣疏靜不明所以。

        魏遐之解釋道:「她被那刀給砸得失了魂,不記得自個兒是誰,這京城裡的姑娘你知道的比我多,看看能不能認出她是哪家的姑娘。」

        另一廂,喚作紫瑛的侍婢過來找金多福,得知魏遐之要見她,金多福便隨她過去。

        途中她想起適才聽見環兒她們提起蔣疏靜來找魏遐之的事,她擔心會遇上他,被他給認出來,連忙向她探問蔣疏靜是否還在魏遐之那兒。

       「紫瑛姊姊,聽說蔣世子先前來了咱們府裡,可走了?」

        以為她同府裡其他那些丫鬟一樣,愛慕蔣世子的好容貌,紫瑛有些瞧不上她,冷著嗓音回道:「蔣世子還在大人那裡。」
一聽,金多福走了兩步後,忽然捧著頭哀叫了聲,「哎喲。」

        見她這般,紫瑛蹙眉問道:「妳這是怎麼啦?」

        「我……我的頭突然很疼。」金多福兩手抱著腦袋蹲了下來,圓臉皺成一團,好似真的非常痛苦。

        「怎麼會這樣?」

        「紫瑛姊姊,我這頭實在疼得不行,怕是沒辦法去見大人了,能不能勞煩妳同大人說一聲?」金多福按著腦袋,一邊呻吟一邊說著。

        「這……好吧,那我找人先扶妳回去歇著。」紫瑛叫來一個丫鬟扶她回去,再逕自去向主子覆命。

        聽了侍婢的回稟,魏遐之點點頭表示知道後,便讓她退下。

        這時李耀平求見,進來後,見蔣疏靜也在,朝他施了個禮,「見過世子。」

        見他似是有話要向魏遐之稟告,蔣疏靜識趣的起身告辭,「時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待他走後,李耀平馬上稟道:「大人,屬下打探到一個消息,據說金家二女兒日前忽然失蹤。」

        「你說的可是禮部侍郎金國柱的女兒?」

        「沒錯,屬下打聽過那位金二小姐的面貌,似乎與紅柿姑娘頗為相似,您看她會不會就是金家二小姐?」

        魏遐之微一沉吟,囑咐道:「這事先別聲張。」在他召紅柿過來見蔣疏靜時,偏這麼湊巧,她頭疼不能見客,倘若紅柿就是金家二小姐,他倒要看看她好好一個大家閨秀,偷偷溜出府,還在身上暗藏了袖箭,究竟意欲何為?

*             *             *

         「丞相大人說我不用去打掃馬房,讓我去整理書齋?」一早起來就聽見趙總管親自過來告訴她這個好消息,金多福驚喜得瞪大眼。

        「沒錯,請紅柿姑娘隨我來。」趙總管笑呵呵的領著她前往書齋。

        金多福跟在後頭,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在魏遐之身邊伺候,她高興得笑瞇了一雙丹鳳眼,下一瞬想到什麼,她斂起笑意,小心翼翼的打探,「對了,趙總管,大人怎麼會突然讓我去整理書齋?」

        難道是這胖子故意整她,讓她去打掃馬房的事,被魏遐之知道了,他不忍心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遭這種罪,才把她調去書齋?

        趙總管福態的臉上仍是笑得一團和氣,好言好語地解釋道:「是書齋一個丫鬟的母親病了,她回去照顧,書齋裡缺了個人,大人才讓紅柿姑娘過去。」

        「原來是這樣啊。」他回答得滴水不漏,金多福也看不出他這話是真是假,不過不論如何,能接近魏遐之總是一件好事。
可惜她那柄袖箭被拿走了,她得想其他的辦法來殺他。

        不久,兩人來到書齋,趙總管叫來負責的大丫鬟采霏,吩咐道:「采霏,大人交代,紅柿姑娘往後也在書齋裡做事,她有什麼不懂之處,妳多照看些。」再交代幾句,他便離開了。

        金多福那張圓臉上堆著笑,看向采霏,「我剛來什麼都不懂,還請采霏姊姊多多關照。」

        采霏點點頭,秀麗的臉龐雖未露笑,但語氣還算溫和的說道:「妳先幫著彩桃她們打掃書齋,對了,裡頭那間書房就不用掃了,書房素來都是由我和紫瑛負責整理,丞相不喜有人擅自進他的書房,妳記得,沒有丞相允許,不得踏進書房一步。」

        「多謝采霏姊姊提點,我記下了。」金多福伶俐乖順的應了聲,當即就去幫忙其他的婢女打掃。

        先前過來時她無暇細看,此時一邊擦著桌椅,她一邊暗自打量書齋的布置,瞥見牆上掛了一幅字,她抬頭細看,發現是一首詩,這首詩她剛好很熟。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她是因為看了一部電視劇,很喜歡其中那句「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因而背下了這首詩。

        她在這裡輪迴重生這麼多次,很清楚大雅王朝並非中國古代的任何一個王朝,以前古代的那些詩人並未在這裡出現過,既然如此,這首古老樂府詩是誰所做?

        采霏見她呆愣愣的盯著牆上的那首詩,走了過去問道:「妳也識字?」

        金多福還在思忖這首詩是怎麼來的,下意識的點點頭。

       「這詩是夫人所做。」采霏望著那首詩的眼神暖了幾分。

        聞言,金多福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到,她一臉驚訝的望向采霏,「妳說這首詩是夫人所做?」

         「沒錯,夫人是個文武雙全的奇女子,能搭弓挽箭,也能吟詩作對。」說著這番話的采霏,秀美的臉上充滿了對已故夫人的孺慕和懷念之色。

        她八歲時跟在夫人身邊伺候,夫人把她當妹妹看待,平時閒暇時會教她讀書識字,還會練些拳腳功夫,夫人說健康是最大財富,只有身子骨強健,才能去做想做的事,所以夫人每天都督促大人練習她教的那套拳法,讓大人的身子越來越好,好得讓二少爺和三少爺他們開始擔心起來,最後設下那個毒計,害死了夫人。

        金多福回頭看向那首詩,她記得這首詩的作者是佚名,怎麼會變成是丞相夫人所做?下一瞬,一念閃過,她瞠大眼,難道丞相夫人跟她一樣也是穿來的?

        這樣就能解釋她為何會楊氏太極拳,還知道這首詩了!

        這麼一想,她越發懷疑這位丞相夫人八成跟她一樣,是被莫名其妙拉進這書裡的世界來。

        若她的推測沒錯,丞相夫人會不會也有著跟她一樣的任務,要阻止魏遐之登基為帝?可她卻嫁給了魏遐之,還這麼早就掛了……

        也不知道那位夫人是順利的回到了現代,還是跟她一樣,不停的在不同的人身上重生?

        又想到丞相夫人已死了八年,金多福陡然思及一個可能,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該不會是因為她嫁給魏遐之才會沒命,她也才會被拉進來頂替她,繼續完成阻止魏遐之篡位的任務?

        越想越覺得可能,金多福臉色發白,已經第八次,她都還未完成那該死的任務,她會不會也落得跟丞相夫人一樣的下場?

        采霏瞅見她的神色不停變化,最後甚至有些泛白,關心的問道:「妳怎麼了?」

       「我……沒事,只是看到這首詩一時感動。」她害怕得都想哭了,看來她得趕緊除掉魏遐之這個大禍害才行!

*             *             *

        金多福自看了那首詩後,一顆心就宛如被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直到中午時分都還無法緩過來,她心煩意亂的在府裡隨意逛著,不知不覺走到花園附近,聽見不遠處有呼喝聲傳來—— 

        「好啊,方達已射中三箭,再來一箭,保林你可就輸了。」

        「哼,他未必會射中。」

        「方達,你可別輸了,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瞧瞧。」

        她引頸眺看,發現那些人似乎是在射箭,她一時好奇,循聲過去,確實有幾名侍衛立了靶子在比箭術,她忍不住又上前幾步,駐足旁觀。

        此時一名侍衛舉弓挽箭,瞄準靶心,而後放箭射出,可惜射偏了。

        另一名侍衛見狀,得意的朝其他幾名侍衛伸出手,「瞧,我就說方達射不中唄,來,願賭服輸,給錢,一人五枚銅錢。」

        那侍衛一個一個過去收錢,收到最後一個時,忽然瞥見有個丫鬟正摸著他擱在一旁的弓,喝道:「哪來的丫頭,別亂碰我的弓!」

        金多福拿起那柄弓,涎著笑,好聲好氣的問道:「大哥,你這弓看著真不錯,能不能借我射幾箭?」她已經好久未射箭,有些手癢,想玩一玩。

        「妳會射箭?」那叫保林的侍衛走過來,從她手中取回自己的弓。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但我瞧見你們適才在射箭,突然有些心癢難耐想試一試,說不得我以前曾學過,大哥能不能行行好借我射幾箭,也許就能想起以前的事來。」金多福兩手合十的央求道。

        其他侍衛也都聽說府裡收留了一個患了失魂症的姑娘,想來就是她,遂在一旁起鬨著—— 

        「保林,你就借這丫頭讓她射幾箭唄,說不得她真能因此想起以前的事呢。」

        「沒準她的箭術比你還好。」

        「保林,你不如跟這丫頭比一比。」

        「我押一文銅錢賭姑娘贏。」

        保林啐罵了聲,「呸,一文你也好意思說出口,滾一邊去,老子的箭術會比不上一個姑娘嗎?!」說完,他把弓遞給了她,「喏,丫頭,借妳射幾箭。」

        「多謝。」金多福高興的接過,這柄弓有些沉,她拉了拉弓弦,試了試力道。

        她先前為了暗殺魏遐之,鍛鍊了一個多月,此時手臂已不像原主那般綿軟無力,拉開這副弓弦雖有點吃力,但還能應付。

        古代的弓與現代的弓有些不一樣,不過奇怪的是,她拿起這弓,竟像曾經練過一樣,並不覺得有什麼生疏之處,她把這歸為自己天賦異稟,倒沒再多想什麼。

        她鬆了鬆肩膀,走到靶子前,保林遞給她一個箭袋,她從中抽出一支箭。

        她兩腳平行站立,與肩同寬,接著舉弓搭箭,瞄準前方的靶心,屏住氣息看著箭頭的方向,須臾後,放箭射出。

        咚,正中靶心!

        站在一旁看著的幾名侍衛喝了聲采,「喲,這丫頭不簡單哪,竟然真的會射箭,再來一箭。」

        手感沒生疏,金多福滿臉自信的再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箭,兩臂穩穩當當地舉起弓,搭箭瞄準,再中靶心。

        她連中兩箭,侍衛們歡呼出聲,對她刮目相看,「真是小瞧了這丫頭,箭術了得哪!」

        「說不得是巧合呢,丫頭,妳若是接連五箭都射中靶心,我輸妳五文錢。」保林說道。

        「我給妳十文。」另一人搭腔。

        「保林、方達,不如你們倆再同她比一比。」

        在其他幾名侍衛的起鬨下,金多福被推出來與方達和保林比箭。

        為了不輸給一個小丫頭,方達和保林都使出全力,看得一旁的幾位侍衛連連喝采。

        經過的魏遐之聽見鼓譟聲,走過去一看,發現是侍衛們在比箭,但再細看後,發現其中一人竟是疑似金家二小姐的紅柿。

        他停步觀看須臾,發現她箭術精湛,射出的五箭裡有四箭都中了靶心。

        他神色怔然的望著她,她射箭的模樣,與他刻入骨血裡的那人有些相像,恍惚之間,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塊兒,過往的回憶,如潮水般幽然湧來—— 

        「這箭要射得準,基本動作一定要到位,你若是下盤不穩,手臂歪斜,這箭就不可能射得準。來,你兩腳平行張開,與肩同寬。」

        寢屋的小院子裡,妻子用清脆的嗓音一邊教著他,一邊動手拍著他的肩膀,要他挺起胸膛,再彎下身指點他的兩腳要怎麼站。

       「你要記得,把弓舉起來後,拉弓的手臂要和箭矢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他依著她所教,舉弓放箭,射出的第一箭在半途就跌落。

       「你開弓的力道不夠,要利用兩邊肩膀的力量來將弓弦拉開,不是單靠手臂的力量。」她扶著他的肩膀,調整他的姿勢。

        她那雙手摸得他一顆心浮躁起來,心思早已不在射箭上,凝視著她那張嬌俏清麗的臉龐,他滿心愛戀,最後索性丟下手裡的弓,將她擁進懷裡,俯下臉輕吻著她柔軟的櫻唇。

        須臾,她推開他笑嗔道:「你做什麼啦,我在教你射箭,你這麼不專心,怎麼學得會?」

       「明日再學。」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想學就要下定決心,一次學好。」

        他摟著她的腰,溫柔笑道:「妳知道我對學射箭沒什麼興趣。」他只對她有興趣,一顆心全撲在她身上,只想著日日與她這般纏纏綿綿的過下去,人生就足矣。

        她偎靠在他身上,仰起臉,拿他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算了,你不喜歡學射箭,那我教你打拳吧,你身體不好,總要找個運動來練,才能強身健體。你要知道,身體健康是人生最大的財富,沒有健康的身體,什麼事都做不了。」

        她說的話,偶爾會摻雜幾句他沒聽過的詞,她說那是她家鄉的話,他曾問過她家鄉在哪裡,她只說在很遠的地方,其他的什麼都不肯說。

        之後她教了他那套太極拳,每天都督促著他練習。

       「等你把身體練好,你就辭了翰林院的工作,咱們去雲遊四海,把這大雅王朝的每一個地方都走遍。」她興匆匆地說著。

       「妳要我辭官?」他一愣。

       「怎麼,你捨不得啊?」她扠腰瞪他。

        他確實有些不捨,「雖然翰林院侍讀官階不高,可畢竟是我十年苦讀,考上探花,才被選進翰林院。」

        權貴子弟能考中進士的不多,何況他還高中探花,皇上選他進翰林院,是有意重用他,身為男子,又出身勛貴之家,他難免也有想建功立業之心。

        見她噘著嘴不說話,他想了想,哄道:「要不等我身子強健起來後,我再告假一年,陪妳出門去玩。」

        她登時眉開眼笑,親暱的挽著他的手臂,「算了,我知道你是男人,難免事業心重,不勉強你了,我知道我家夫君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滿腹抱負等著施展呢,不讓你做官,豈不是要讓你悶死?其實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只有身體健康,你才能長長久久的陪著我。」

        他珍愛的擁著她,許下諾言,「我答應妳,以後每天都練拳,我會陪著妳一起青絲變白髮,陪著妳一起看著咱們膝下兒孫滿堂的那一天。」

        憶及此,魏遐之沉痛的閉上眼,不忍再想下去,他曾經的承諾,再也沒有實現的一天。

        少頃,平復心緒後,他睜開眼,默然旋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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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14:18
【第三章】

  書齋的主人不在,侍婢們整理完後,沒別的事做,便坐在旁邊的耳房裡閒聊。

  「聽說太后要為儀箏公主尚駙馬了,也不知會選上哪家的公子。」

  「皇上不是還病重無法上朝嗎,怎麼這時候為公主議親?」

  「你想想,幾年前太子墜馬身亡,而後皇上思子成疾,接著七皇子在邊關遇襲身死,以致皇上的病越來越沉重,說不得太后是想借公主的喜事來為皇上沖喜呢,好讓皇上的龍體能早日康復。」

  坐在一旁的金多福聽她們提及七皇子的事,頓覺渾身都痛了起來。

  她第七次重生成為七皇子身邊的一個近侍,為了早日回到自己的世界,她拚命替七皇子出謀劃策,想辦法取得七皇子的信任。

  好不容易出了幾個不錯的主意,讓他搶到去邊關犒賞三軍的差事後,她一心盤算著等七皇子回京,就要開始引導他除掉魏遐之。

  哪裡知道七皇子去到邊關的第三天,遇到敵軍來襲,對方使用火炮,她和那倒霉的七皇子就這麼被炸死,屍骨無存。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但她何止是淚滿襟,身體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那一瞬間,簡直痛死她了,好把,當時的她也確實是痛死了。

  不過她們說的那位儀箏公主她倒是頗為欣賞,她第五次重生為妃嬪那回,見過儀箏公主幾面,儀箏公主是皇后的女兒,卻沒有皇家公主的嬌氣,性子豪爽,是非分明,處事公正,可惜她不是皇子,否則她若能當皇帝,一定能做個英明的君王。

  「噫,怎麼突然下起大雨了?」

  聽見旁邊一名侍婢的話,金多福拉回心神,回頭看向窗外,本來還晴朗的天空,嘩啦啦下起大雨,她驚呼道:「啊,我今天才洗了衣服晾在外頭呢!」

  她全部的衣服就只有四套,其中除了她原先穿的那套衣裳,另外就是先前環兒給她送來的一套換洗衣物,還有就是她來書齋後,釆霏拿給她的那兩套侍婢穿的衣裳。

  今天一早,她趁著出了太陽,把那三套衣服都洗了,淋濕了可就沒衣裳換,想到這裡,她站起來,急急忙忙就往外走,趕著回去收衣服。

  見她跑了出去,一個侍婢叨念了一句,「紅柿怎麼也不帶傘就跑出去。」

  不過金多福剛來不久,屋裡幾個侍婢與她還不熟稔,也沒人想著要拿傘給她送過去,又逕自繼續聊著天。

  金多福冒著大雨跑出書齋後,低著頭,想先跑向附近有遮掩的迴廊去,還未跑到廊下,就與人相撞。

  衝擊的力道讓她踉蹌了下,幸好對方扶住了她的肩膀,她才能穩住身子。

  「不好意思撞著你了。」說著,她抬起頭,發現她撞上的人竟然是魏遐之,訕訕的連忙解釋,「因為下雨,我趕著回去收衣服,一時走得太急,才不小心撞上大人,還請大人原諒。」

  魏遐之怔忡的望著她,遲遲沒有出聲。

  他的眼神彷彿在看她,又宛如透過她想起了誰,那雙黑黝黝的眼裡,情緒複雜得難以分辨,看得她的心口莫名一顫,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撞傷了大人?」

  他這才回過神來,鬆開搭在她肩膀的手,揺首道:「我沒事,書齋裡應當有傘,雨這麼大,你怎麼不帶傘就出來了?」他從她過來的方向,看出她應當是從書齋出來的。

  「書齋裡有傘嗎?我一時急著要回去收衣裳,忘了拿。」金多福退後一步,瞥了眼左肩處,懷疑他的手是不是在發燙,否則怎麼感覺被他搭過的肩膀竟然有些灼熱。

  「這傘給你帶著。」魏遐之見她衣裳頭髮都淋濕了,便將手裡舉著的傘遞給她。

  跟在後頭的李耀平見狀,連忙舉起自己的傘遮到主子頭上,以免他淋到雨。

  金多福有些意外這位奸相竟然會把自己的傘給他,見他的侍衛已舉傘替他遮雨,她也沒矯情地再把傘還回去,朝他福了個身,「多謝大人。」

  「快回去收衣裳吧,再晚衣裳都要濕透了。」魏遐之的語氣比平日溫和了幾分。

  金多福點點頭,撐著傘與他擁肩而過,低頭再看了眼左肩,有種異樣的感覺滑過心間。

  她可不是不懂人事的無知姑娘,她在第六次重生為老鴇時,在青樓裡什麼淫穢的場面沒見識過,就連當時她這個老鴇的老豆腐,都有一些上門尋歡的客人想偷吃,可為什麼他不過扶了她那麼一下,她竟會生起那種奇怪的感覺?

  既然想不明白,她甩甩腦袋,乾脆不想了,趕緊回去收衣服比較要緊。

  魏遐之在她離開後,仍舊駐足在原地,仰著臉看著那連綿不絕的雨絲,與妻子第一次邂逅時的情景,伴隨著那淅瀝瀝的雨,躍然眼前——

  那年,他從別莊要趕回京城參加春闈,在距京城一日路程的陶山縣暫歇。那日也下著大雨,他午睡醒來,坐在桌前看了會兒書,想起有一本書忘了從別莊帶過來,也未知會住在隔壁的隨從,便問了小二書肆的方向,逕自出了客棧。

  他撐著傘走在大街上,冷不防被人給撞了,他步履不穩的摔倒在地,那時他體弱身虛,這一摔,興許是倒地時磕碰到腦袋,兩眼一黑厥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個兒躺在一處陌生的地方。

  「你總算醒了!」身邊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姑娘是誰?我怎麼會在此處?」他不明所以的問道。

  她擺擺手,「你不用管我是誰啦,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就好。」

  「救命恩人?我記得我似乎是在路上被什麼人給撞了……」他回憶起昏迷前的事。

  「什麼被人撞了?」她叫嗔道:「是你不長眼撞了我,我說你也太不經撞了吧,一撞就倒,一倒就暈,你這身體是有多弱不禁風啊,比姑娘家還不如。」末了,她還嫌棄了他一頓。

  他只是昏了過去,並未摔壞腦子,啟口想要辯解,「我撞了你?分明是……」

  她先聲奪人,「分明是你撞了我,我告訴你,你可別想訛我的錢哦,我莫名其妙被帶到這鬼地方來,兩手空空,窮得只能住在這會漏雨的破地方,可沒多餘的錢給你。」她兩手叉著腰,一臉警剔防備的瞪著他。

  聞言,他打量了眼這處屋子,不遠處的屋頂破了個洞,雨從那洞口嘩拉拉的落下,下頭擺了一隻老舊的木桶接著雨水,屋裡還有一張只剩三隻腳的桌子,和一條長凳。

  一眼看完這處確實很破舊的屋子,他沒再為是誰撞了誰的事糾纏下去,溫言詢問,「敢問姑娘,我怎麼會在這裡?」

  見他沒再追究,她鬆了口氣,臉上漾開笑來,「我見你昏倒,所以就好心的把你扶回來。如今外頭天都黑了,你既然醒了,我這裡也沒多餘的地方給你睡,你快回去吧。」

  他頷首,起身要下床,身子一動,後腰疼得讓他呻吟了聲,又倒回那張吱嘎搖晃著、彷彿快散架的木板床上。

  「你怎麼啦?」她關切的看著他。

  「我的腰……似乎扭傷了。」他一手扶著後腰,忍著疼,有些艱難的道。

  「不過跌了跤你就扭傷了腰,你也實在太弱雞了。能起來嗎?」她靠過來想扶他下床。

  他吃力的想爬起來,但身子一動,後腰就疼得讓他倒吸一口氣。

  見他疼得俊臉都皺了起來,連爬都爬不起來,她有些看不下去,「你也太沒用了,不過一點扭傷就受不了。我跟你說啊,你可別想賴在我這裡,你也看到了我這破地方只有一張床,可沒多的地方給你睡,你還是快點起來回家去。」她以為他是裝的。

  被她這麼一說,他羞赧的咬牙,努力忍著疼,吃力的慢慢坐起身來,將兩條腿移到床下時,他已痛得流了滿頭的冷汗,而後撐著腰,顫巍巍的起身,拖著兩條腿,緩慢的往外走。

  見他這般,她上前扶住他,「算了、算了,你先在這裡休息一晚,等明天好點了再走吧,外頭還下著雨呢!」

  他搖首,揮開她扶著他的手,堅持要離開,「我與姑娘孤男寡女,怎好獨處一室?」

  「你連走都走不了幾步,不住下來還能怎麼辦?什麼孤男寡女,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出去吧?我告訴你,我才剛來這鬼地方沒幾天,人生地不熟的,除了這裡,沒有其它地方能去,你可別想趕我出去喔!」 

  見她誤會了,他急忙澄清道:「這裡既是姑娘的地方,為了姑娘的名節,自然是在下離開。」

  「可外頭還下著雨呢!」

  「我的隨從這會兒只怕已發現我不在客棧裡,正急著四處找我。」他忍著痛,再往前挪了兩步,一個沒站穩,往旁一倒。

  她及時扶住他的身子,沒好氣地念道:「你看你,連路都走不穩,還想著要出去。」

  他擔憂的蹙起眉,「可我若不回去,我的隨從找不到我,不知會有多心急。」

  聽他一再提及他的隨從,她把醜話說在前頭,「外頭天都黑了,還下著雨,你別指望我冒著大雨出去替你找人,頂多那張床先借你躺一晚就是。」

  「我並無此意,姑娘別誤會,且你與我孤男……」

  她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你別那麼迂腐好不好,孤男寡女又怎麼啦,俗話不是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心裡沒有邪念,就算孤男寡女又如何?難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但……」

  她不讓他說下去,再次搶白道:「還但什麼但,你要想吃雞蛋,明天自己去買,我可沒銀子買給你吃。」

  她一邊說著,一邊扶他走回床邊。

  他苦笑著在床邊坐下,這才有空細看她的模樣。她面容清面秀美,但衣著有些奇怪,裡頭穿著一件高領白色裡衫,外頭穿著一件黑色有些像是棉布的外衣,下身未著裙子,而是穿著一條淺藍色粗布做成的長褲,頭髮也比一般女子短些,未紮起來,直接披散在肩上,想起適才她說的話,他好奇的問道:「瞧姑娘的裝扮,似乎並非大雅人,姑娘莫非是從異邦來的?」

  她一臉倒霉的撇撇嘴,「算是吧,我連自己怎麼來的莫名其妙呢。」

  「難道姑娘是被人抓來的?」他知道有些人販子十分卑劣,會到一些偏僻之處抓幼童與姑娘來轉賣謀利。

  她搖頭,「我連抓我來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提起此事,她滿腹委屈的抱怨道:「你不知道剛來的時候我有多慘,我沒有這裡的銀子,餓了整整一天,才在郊外找到能吃的東西墊墊肚子。」

  像是想起什麼,她拿著一支木棍走到不遠處的篝火餘燼裡翻了翻,挑出兩枚紅薯,再用兩塊破布包起來,接著走了回來,將其中一個紅薯遞給他,「喏,我這裡只有這個能吃,你將就一下吧。」

  他正好餓了,沒與她客氣,接過來後剝皮吃著。

  他在別莊住了幾年,也嚐過這種紅薯,味道不差,他偶爾會差人烤來吃。

  吃完後,他從錢袋裡取了些銀兩遞給她,「姑娘,這銀子你收著。」

  她兩眼一亮,伸手想拿,下一瞬又將手收了回去,質疑道:「人家說無功不受祿,你做什麼給我銀子?」

  「姑娘不是救了我,還好心的要收留我一夜,怎麼會無功呢?這些銀子權當是我報答姑娘的相救和收留之恩。」

  聞言,她心虛的摸摸鼻子,但她確實很缺銀子,便收下了,嘴裡卻說著,「那沒什麼啦,我不能白拿你的錢,要不這些就當是我跟你借的。」

  「隨姑娘的意。」銀子送出去,他便沒想過要再拿回來。

  長夜漫漫,漏雨的破屋裡,一燈如豆,她拖來長板凳坐著,與他閒聊起來,「欸,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魏遐之,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我叫向和安,向來和氣又平安的向和安,怎麼樣,是不是很好記?我爺爺給我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做人和氣,一輩子平平安安,不要像我那早死的爸媽一樣脾氣暴躁,天天打打鬧鬧,最後在車上吵著吵著,出了車禍,兩個人一塊到地府去當夫妻了。」

  她兩手撐在下顎,兩條腿晃了晃,笑了笑接著又道:「還好養大我的爺爺兩年前過世了,否則我突然失蹤這麼多天,他老人家怕是要急死了。」

  說完,她看向他,隨口問道:「你呢,你是哪裡人?」

  他簡單回道:「我是京城人氏,由於自幼身虛體弱,前兩年被我父親送到別莊靜養,這趟回京,是要參加春闈。」

  「喲,你想考狀元哪。」

  「不敢,只是勉力一試。」

  「我以前聽一個朋友提過,會試都要關在一間小房間裡,考試的那幾天吃喝和睡覺都在裡頭,不能出去,直到考完才能放出來,你這身子能撐得住嗎?」她半是好奇半是關心的問道。

  他淡然表示,「十年苦讀,不下場試一試,我這輩子都會有遺憾。」

  她頷首,「也對,有想做的事,無論怎麼樣也要努力去做,儘力去試了,即使失敗了,也不會有遺憾。」

  她燦笑著道:「我支持你,儘管放手去考吧,就算考完後死在考場裡,也算死得其所了。」

  她這是在咒他還是鼓勵他?他啼笑皆非,但對性子坦率的她並無惡感,反倒漸生好感。

  雨夜裡,兩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十來年前與妻子邂逅的情景歷歷在目,清晰得宛如昨日。

  李耀平見主子神色怔然的佇立在雨中,有些擔心的輕喊一聲,「大人。」

  魏遐之的思緒這才從遙遠的回憶裡被拉了回來,他暗自深吸一口氣,將縈繞在心間的痴戀再度深埋,舉步走向書齋。

*             *             *

  這晚的深夜,金多福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有些難以入眠。

  她滿腦子都在想著要怎麼除掉魏遐之,是要在茶水裡下毒毒死他?還是要用毒煙先迷昏他,再一刀殺了他?或是趁他不備直接一刀捅死他?抑或是要向那天的侍衛借來弓箭,埋伏在暗處射殺他?

  毒藥和毒煙都要出去買,不太方便,而目前沏茶倒水的事還輪不到她來做;要一刀捅死他,得先去弄把刀來,倒是可以去廚房備好把菜刀,但菜刀不好捅人,只能用砍的,一刀砍下去萬一沒砍死他,就麻煩了。

  一樣一樣的排除後,看來最好的辦法是去向那些侍衛借來弓箭一用。

  打定主意後,她陡然又想到今日在雨中撞上他的事,他沒怪罪她,還將自己的傘借給她。

  自打她住進丞相府以來,他對她雖算不得多好,但也沒虧待過她,想到要親手殺了他,她心中掠過一抹歉疚,可是她真的別無他法了。

  在她成為老鴇那次,她曾處心積慮想辦法提醒常來青樓的三皇子,讓他別只顧著和自家的兄弟爭鬥,而讓魏遐之漁翁得剎,白撿了便宜。

  這種話她當然不能明說,只能用各種方法暗示魏遐之意圖篡位,可三皇子壓根不信魏遐之有這樣的野心,不僅斥責她胡言亂語,還懷疑她是收了哪位皇子的好處,想挑撥他與丞相。

  而後不久,在一次上門尋歡的客人爭風吃醋的鬥毆中,一把不知從哪裡飛來的椅子砸中她,她就這麼一命嗚呼。

  她若記得沒錯,書裡是寫年底,魏遐之便將登基,倘若她屆時還未能阻止他,她都不敢想像會有什麼後果,她會不會就這麼留在這裡,再也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惶然不安中,金多福闔上眼,恍恍惚惚間,像是睡著了又像是醒著。 

  她似乎正飄在空中,她看見一間像是書房的地方,有個挽著髮髻的少婦走進來,瞧見書房裡的男子坐在案桌後方專注的看著書,她沒出聲打擾他,自個兒坐在椅子上,托著腮,一臉痴迷的注視著看書的男子。

  兩人臉上彷彿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芒,她瞧不清他們的五官,卻奇異的能感覺到他們的表情。

  看書的男子察覺少婦的目光,擱下手裡的書,看向她,語氣裡透著抹寵溺,含笑問道:「怎麼這麼看著我?」

  「我家夫君長得真好看,讓我百看不膩,越看越喜歡,哎呀,要是有一天看不見了,那可怎麼辦?」她清脆的嗓音透著濃濃的笑意,逗弄著自家丈夫。

  「娘子又拿為夫說笑了。」他起身走過去,執起她的手,「為夫會一直陪在娘子身邊,不會讓娘子看不見的。」

  「騙人,你現在身子越來越好,也開始替皇上外出辦差,上次一出門,幾天才回來,留我一人獨守空閨,夜裡沒人替我暖床,我只能躲在被窩裡,獨自思念著夫君,一邊哭。」說著,她裝模作樣的抹著沒有半滴淚的雙眼。

  男子拿妻子沒轍,抱她入懷,溫言軟語的哄道:「那下回我不出遠門替皇上辦事了。」

  「真的,皇上的話你敢不聽?」

  「娘子的話比皇上的話來得重要,我縱使抗旨,也不能違抗娘子,讓娘子傷心失望。」

  「喲,都會說花言巧語了。」

  「你若真不想我做官,我辭了便是,陪你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大雅的每一處風光。」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現在身子好了起來,正想有一番作為呢,要你年紀輕輕就辭官,整日陪著我,沒過多久,只怕就會開始埋怨我了。你還是好好做你的官吧,我在家裡閒著沒事,可以教教采霏和紫瑛她們讀書識字,還有你那繼母和兩個弟弟時不時來找碴,這日子過得倒也不寂寞,熱鬧得很呢!」

  「母親和兩個弟弟的事委屈你了。」

  「我沒覺得委屈,你沒見他們每次來招惹我,都被我罵得吞了一肚子氣回去嗎?上回老三還想當眾羞辱我,被我狠狠修理一頓,出了個大糗呢,這兩天見到我就繞路走。」

  提起這事,她笑得一臉得意,「對了,我想剪指甲,你這兒有沒有剪刀,我屋裡的剪刀不知擱哪兒去了,一時找不到。」

  「我來幫你剪吧。」他從一旁櫃子的抽屜裡拿了一柄小剪刀和一把扁平的修甲刀,坐到她身旁,拉起她的手,低頭替她修剪指甲。

  她垂眸注視著丈夫,嘴裡像摻了蜜似的,連聲誇讚道:「想不到夫君真是多才多藝,連修指甲都會,真是賢慧,能嫁給夫君,真是我燒了三輩子的好香,前世我一定沒少做好事,才能有這麼大的福氣。」

  他被妻子的話給逗得笑容滿面,對妻子真是又愛又寵,「哪有人用賢慧來說男人的。」

  「難道要說夫君英明神武?」

  「你呀,這張嘴真是半點不饒人。」

  「你不是愛死了我的這張嘴嗎?」說完,她嘟起嘴,毫不羞怯的親了他的唇一下。

  他耳根泛紅,眼裡那繾綣的情意,密密的纏繞在妻子身上,但又忍不住笑斥道:「坐好別動,萬一被剪刀弄傷了可不好。」

  「這全怪我家夫君太迷人了,才讓我這般情不自禁。」她笑咪咪的調戲著自家丈夫。

  午後的春光下,兩人言笑晏晏,親密的依偎在一塊兒……

  清晨的晨曦照進房裡,金多福睜開眼,意識還沉浸在先前那甜得快讓人蛀牙的夢境裡,有些渾渾噩噩。

  沒多久,等她的神智逐漸清醒過來,她不禁納悶的喃喃自語,「奇怪,怎麼昨天晩上會作那樣的夢?」

  賴了一會兒床,她不再去想那怪異的夢,起身,揉揉眼皮,換上湖綠色的侍婢衣裳,洗漱一番後,把頭髮隨意挽了個髮髻,接著在房間裡練了遍太極拳,再到書齋去上工。

  打掃完書齋,她和其它幾個侍婢輪流去吃早飯。

  吃完朝食,再回到書齋門前,瞥見不遠處有人走來,她望去一眼,竟是蔣疏靜,她心下一驚,這傢伙怎麼一大早就過來?!她連忙躲到柱子後,避開他。

  「噫,是蔣世子。」同她一塊過來的兩個侍婢瞧見蔣疏靜,臉上紛紛漾開笑。

  其中一名侍婢發現她不見了,回頭去找,見她靠在柱子後,納悶的問道:「紅柿,你怎麼啦?」

  「我的肚子忽然有些疼,我去一下茅廁。」金多福按著肚子,露出疼痛的表情,說完,躬著身趕緊溜之大吉。

  蔣疏靜這時已來到門前,刺下的兩名侍婢福身向他行禮,「奴婢見過世子。」

  蔣疏靜風度翩翩,優雅地道:「免禮,我記得今兒個你們大人休沐,他可在書房裡?」

  兩名侍婢剛用完飯回來,並不知曉主子在不在,守門的侍衛答腔道:「大人方才來了書齋,小的這就進去幫世子通傳一聲。」說完,他進去稟告,須臾,便出來請蔣疏靜進去。

  丞相府的門房見看蔣疏靜,都是直接讓他進府,不過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由得他自由進出,內院和書齋便是,他也不會自恃著與魏遐之感情親厚,就不顧魏遐之的規矩。

  蔣疏靜走進書齋,見前頭花廳裡沒人,熟門熟路地直接來到書房。

  「怎麼一早就過來了?」坐在案桌後方看奏摺的魏遐之抬頭覷他一眼,皇上病重無法理事,如今六部的奏摺都往他這裡送,即使休沐也不得閒。

  蔣疏靜一見到他便嗔嗔道:「出大事了!」

  「出了什麼事,讓你這般大驚小怪?」他身為丞相,京裡若真出了大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金二小姐死了!」說出這件事,蔣疏靜的表情有喜有憐,喜的是,他用不著娶她為妻了;憐的是,她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

  聞言,魏遐之有些訝異,「金二小姐死了?這消息你從哪兒聽來的?」

  「是金家的人傳出來的,據說她先前去城外的別院,不小心失足摔進荷塘裡,溺水死了。」

  魏遐之擱下手裡的毛筆,陷入思緒,既是金家傳出來的消息,八成不會有假,但倘若金二小姐真死了,府裡那叫紅柿的丫頭又是誰?她先前又為何刻意避開蔣疏靜不見他?

  壓下心中疑惑,他看向蔣疏靜,說道:「既然她死了,你也無須再為娶她的事煩惱了。」

  蔣疏靜喟嘆了聲,「話是如此,不過我雖不想娶她,卻也沒想她這麼年輕就紅顏早逝。」

  魏遐之輕描淡寫的回道:「各人有各人的福份。」

  「是呀,只能說我同她無緣,她沒有嫁我為妻的福份。」為未婚妻的早夭惋惜一句後,蔣疏靜轉而提起另一件事,「對了,我過來還有一件事,我最近又結識了一位方士,你可要見他?」

  這些年來,他暗中幫著魏遐之尋找法力高強的奇人異士,前前後後找了不下數十個,可惜泰半都是徒有虛名的騙徒,始終無人能完成魏遐之的心願,這次他也不敢有太大的期待。

  聞言,魏遐之頷首,「一樣在老地方,你安排一下,我明天日落時分過去。」

        「好。」蔣疏靜答應了聲,瞟見對面牆上掛著的那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畫,在心中微微嘆息,「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願意忘了嫂子嗎?」

  他不是沒見過恩愛的夫妻,但人死如燈滅,再深的情愛,都禁不起歲月的侵蝕,就像一滴墨融入水中,遲早會一點一點的淡去,縱使還會有些情意存留心間,也不覆原來的濃厚。

  但魏遐之卻緊抓著這份回憶不願意忘卻,他將逝去的妻子刻在自個兒的心版上,日日夜夜提醒著自己不要忘了她。

  魏遐之反問道:「我為何要忘了她?此生此世,我再也遇不到像她那般的女子,我這一生所有的歡喜全都是她帶給我的,讓我忘了她,不就等於要我將那些曾擁有的歡欣喜悅也一併拔除?如此一來,我這一生豈不貧乏得可憐?」

  蔣疏靜思及魏遐之娶向和安前的生活,靜默了一會兒,接著擺擺手,「哎,我說不過遐之哥,隨你吧。對了,我聽說南江巡撫死了,這是怎麼回事?」

  「三皇子去查南江那樁私鹽案,二皇子不願他查到太多,兩方人馬暗地裡較勁,不只南江巡撫被犧牲掉,二皇子和三皇子也折了不少人手進去,元氣大損。」魏遐之簡單說道。

  「皇上一病倒,幾個皇子勾心鬥角,就沒個安生的。」

  蔣疏靜不喜攙和這些事,然而他此次過來,卻是身負父親囑託,於是他傾身向前,神色嚴肅了幾分,「依遐之哥看,幾個皇子裡,誰最有可能脫穎而出?」

  太子死後,幾位皇子早已明裡暗裡開始拉攏朝臣,他家也在皇子們籠絡的對象之列,原本他爹還在觀望,但近來幾個皇子越逼越緊,他家不得不選邊站,不過要選總得選一個最有可能奪得大位之人,否則押錯寶,說不得連隨安侯府都保不住。

  「奪嫡之爭最好別插手,方能明哲保身。」魏遐之告誡道。

  「可近來幾個皇子頻繁派人來找我爹,我爹實在煩不勝煩。」如今看似平靜的京城,其實已暗湖洶湧,各方勢力互相競逐那寶座。

  「我記得你祖母年事已高,身子大不如前。」魏遐之神色淡然的提點他一句。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蔣疏靜先是一愣,尋思須臾後,霍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要我爹以要在祖母跟前盡孝的名義,暫時離開京城,避開這場奪嫡之爭?」接著他又問道:「那得迴避多久?」

  「不出一年就會有結查。」皇上的病體已撐不到一年。

  聞言,蔣疏靜驚訝得瞠大雙眼,「你的意思是,皇上他……」

  魏遐之沒再透露更多,抬手拿起墨條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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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14:39
【第四章】

  「欸,你們可聽說了,要嫁給蔣世子的金家二小姐竟然死了!」

  丞相府的下人在翌日一早也聽說了這個消息,書齋裡的幾個丫鬟做完事後,湊在一起小聲議論起來。

  「真的假的?金二小姐怎麼會就這麼死了?」

  「聽說似乎是失足溺水而死。」

  「好端端的怎麼會溺死?」

  「個中原由怕也只有金家才知道了。」

  「金二小姐死了,那金家和蔣家的婚事不也要作罷了?」

  「金家哪肯放棄攀上隨安侯府的大好機會,我聽說金家還有兩位待嫁的小姐,那兩位小姐都想嫁給蔣世子呢!」

  「據說當初蔣家可是看在金二小姐母親的份上才會答應這樁婚事,如今金二小姐不在了,蔣家未必肯再同他們聯姻。」

  尋思著要暗中抽出時間去找侍衛借弓箭的金多福,剛走進耳房,正好聽見幾個侍婢說的話,有些錯愕。

  這金家竟然放出她溺水而死的消息?!這是咬定她不會再回去了嗎?!

  他們這麼做,怕是不僅覬覦她母親給她的那些嫁妝,還有母親替她定下的那樁婚事吧。

  金多福緊掐著十指,暗自告誡自己不能衝動的跑回金家去,她這一回去就前功盡棄,要再回丞相府可就難了。

  幸好原主的母親有先見之明,如今留在金家的,只剩下一些首飾銀錢,更值錢的房契地契和田契都先暫放在原主的外祖父羅老爺那兒,原本是想著等原主出嫁時,羅家才會把那些送過來。

  她也不是捨不得那些財物,如果她能成功暗殺魏遐之,她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那些財物於她也無用,她只是替原主不平,不想讓金家的那些人白得到這些財物。

  金烏西沉,一輛尋常的青皮馬車停在衚衕裡一座宅子前。

  馬夫搬來矮凳擱在車廂前,魏遐之彎身踩著矮凳步下馬車,宅子裡一名身形佝僂的老人早已候在門邊,在他走來時,將虛掩的門推開,沉默的迎接主子的到來。

  魏遐之朝那老人微微點頭,邁過門檻走進去,穿過一個小院進到堂屋裡,等在裡頭的蔣疏靜與一名蓄著鬍子、身穿八卦袍的方士便站起身。

  蔣疏靜介紹道:「陳道長,我先前同你說的,想再見亡妻一面的,就是這位曹爺。」

  魏遐之暗中尋訪奇人異士,想再見亡妻一面的事,畢竟有些駭人聽聞,不好讓人知曉,故而每次都以化名曹爺相稱。

  「曹爺。」

  「陳道長。」

  魏遐之與那方士互相見禮,而後說道:「我的事陳道長都知道了吧?」

  「貧道已聽蔣少爺說過,曹爺思念已過世的亡妻,想招她的魂魄前來相見。」

  對方既然已知原由,在此等候他,顯然是做好了準備,故而魏遐之也沒再與他多言,直接說道:「沒錯,我尚有事,時間不多,陳道長倘若方便,可以開始施法了。」

  這些年來已遭遇太多次失敗,如今他雖來見這方士,心裡並未抱著過多的期盼,不過矛盾的是,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錯過。

  陳道長撫了撫鬍鬚,一甩手裡的拂塵,一派高深莫測的道:「貧道雲遊四方數十載,降妖除魔,降的是數百年的妖,除的是上千年的魔,原本這般小事本不值得貧道出手,但因念在曹爺一片痴情,這才在蔣少爺的請託下,前來為曹爺施法招魂。」

  魏遐之對他所說的這番話不以為然,但面上不顯,仍是客氣的朝他一揖,「有勞道長。」這些年來他見過的那些方士,哪個嘴裡不是說得天花亂墜,可卻沒一個有真本事,只會裝神弄鬼。

  陳道長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黃昏時分,正是天地陰陽交會之刻,陽消陰長,此時施法最適宜,貧道這就為曹爺施法溝通陰陽,招來尊夫人的魂魄相見。」

  他接著嚴厲叮囑道:「這陰陽兩隔,為免被陰煞之氣沖提,貧道會命小童架起施過法的布簾為界,你們萬不可越界,否則輕則致病,重則殞命。」

  見兩人皆點點頭,陳道長便讓站在一旁的兩個小道童拉起白布,而後他走到白布後頭。

  堂屋裡已點燃燭火,透過白布,能看見陳道長盤腿坐下的身影。

  他巍然不動,片刻後,他的身子忽然開始微微晃動,須臾,在他身邊陡然出現另一道身影。

  看那身形模樣,宛如是個女子。

  陳道長沉聲對著那女子身影問道:「來者可是魏向氏?」這姓氏他是從蔣疏靜那裡得知的。  

  望見出現在白布後方的女子身形,魏遐之與蔣疏靜都是一怔,蔣疏靜看了魏遐之一眼,先前他請來的那些方士,曾用過五花八門的各種招教施法,今日這般,倒是頭一回瞧見。

  魏遐之目光深沉,面無表情的盯著倒映在白布上的女子身影。

  「正是小女子,不知道長將我召來有何事?」那女子的嗓音有些模糊難辨。

  「是你丈夫想見你,請貧道招你的魂魄前來相見。」陳道長回道。

  「她這是怎麼了,怎麼聲音聽起來這般虛弱無力?」蔣疏靜疑惑的問道。

  「她眼下只是魂魄之身,沒有肉體,聲音自然無法像必前那般。曹爺,魂魄我已招來,有什麼話你快說吧,陰魂不能在陽間待太久,最多只能一刻鐘的時間。」陳道長催促道。

  方才在那女子的身形出現時,魏遐之曾有一瞬為驚喜,以為這回真的招到妻子的魂魄,然而再細看一眼,便失望了。雖是影子,但那身形體態,還有她的喚音,沒有一處與妻子相似,又是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

  沉默注視須臾,魏遐之頭也不回的舉步離去。

  白布後的陳道長遲遲沒聽見他出聲,探頭看了一眼,剛好看到他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惱怒的道:「這是怎麼了,魂魄我好不容易給他招來了,他怎麼走了?他不想見他夫人了?」

  蔣疏靜無奈的搖頭,連他都不太相信那女子的身影是已逝的嫂子,遐之哥又豈會受騙?他走到白布前笑道:「道長把魂魄招來,他已見到亡妻,所以心願已了,便走了。」

  他冷不防地將那白布給扯下,登時露出坐在後頭的陳道長,以及他手中舉著的一隻皮影人,他嗤笑一聲,「原來是以皮影人來裝神弄鬼啊。」

  白布被揭去,陳道長先是一陣慌亂,接著惱羞成怒的吼道:「這皮影人是給我招來的魂魄附身所用,魂魄無形,須借物才能現形,如今那魂魄被你的陽氣沖指,已然魂飛魄散!」

  蔣疏靜抬了抬眉,斥道:「還敢胡言亂語!若是你好生認個錯,爺本來還打算賞你些銀子,這會兒……」他喚來在外頭守著的隨從,吩咐道:「把這騙子給我扔出去,要是他還在京城裡繼續招搖撞騙,見一次給我打一次!」

  「是。」兩名隨從應聲上前,拎起陳道長,將人拖著往外走,兩名小道童滿臉驚怕的跟在後頭。

  陳道長這才知道自己惹錯了人,連連求饒道:「饒命啊!我也只是想混口飯吃……」

  蔣疏靜懶得理會,他一個人待在屋裡好一會兒,這才起身離開,恰好望見日頭沉沒於天際,他凝視著天邊那最後一抹餘光想著,都八年了,是要多濃烈的眷戀、多深沉的牽絆,才能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如此惦念不忘,即使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仍懷著希望想再見她一面。

  但已陰陽兩隔,縱使真見到了面又能如何?還不如別再相見,各安一方。

  掌燈時分,金多福來到府裡侍衛們輪值休息的房間,找到了保林,提出她的要求。

  保林錯愕的問道:「你要借弓箭做什麼?」

  「是這樣的,那日我借了保大哥的弓,射了幾箭後,好像隱隱約約想起一些事,我想著,若是能讓我再摸摸弓箭,說不得就能完全想起來了。」她好聲好氣地央求道。

  「是嗎?」考慮了一會兒,保林點點頭道:「那好吧,我就把弓箭借給你。」

  見他答應,金多福喜笑顏開,「多謝保大哥。」

  「你在這兒等著,我進去拿給你。」他走進屋裡,從牆上取下自己的弓,連同箭袋一塊兒裒出來遞給她。「拿去,記得別弄壞了啊。」

  「你放心,我保證絕不會弄壞它。」再三感謝之後,金多福拿著弓箭,避開府裡其它的下人,悄悄回到房裡。

  她欣喜的摸著那把弓,盤算著要什麼時候動手。

  必須一擊必中,要是沒能一次就殺死魏遐之,屆時死的怕就是她了,到時候她又要再重生一次,下一次重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這麼接近他……

  等等,她記得每次重生之時都會回到元旦那一天,她重生八次,書裡的時間也已過了八年,依書裡所寫,魏遐之最晚在今年年底就會登基為帝,等她在元旦重生之時,已是明年……

  她悚然一驚,這次若沒辦法殺死他,她阻止他篡位的任務就不可能完成,那她的下場會如何?!

  她臉色發白,不敢再想下去,緊緊抱著手裡的弓,驚慌的在房裡踱著步,思索著要怎麼做,才能一出手就除掉魏遐之。

  「紅柿姑娘今日去向侍衛借了弓箭。」待魏遐之傍晚回府,李耀平馬上稟道。

  「那日我見過她射箭,她箭術不錯,不像養在深閨的姑娘。」魏遐之腳步未停,往寢屋走去。

  李耀平跟在他身邊低聲說道:「屬下著人打聽過,金家二小姐兩三個月前曾意外受傷,昏迷不醒,醒來之後性子便有些變了,以往她在金家總是逆來順受,這次身子康復後,對繼母和手足不再處處忍讓。」

  「狗急了也會跳牆,金二小姐約莫是受夠了那些欺凌,不願再忍下去。」對金二小姐的遭遇魏遐之並未同情,一味的忍讓並不能夠息事寧人,反倒只會使那些貪心之人變本加厲,這些都是他親身經歷的事,可惜他當時醒悟得太晚,直到失去了此生最疼愛之人,他才痛悔不已。

  李耀平忖道:「紅柿既然不是金二小姐,會不會是哪一位皇子派來的?」

  「派人盯好她,既然在丞相府,她早晚會露出馬腳,還有,你再去替我辦一件事……」魏遐之低聲交代幾句。

  「是。」李耀平應了聲,轉身離去。

  須臾後,回到寢房,魏遐之換下官袍,來到浴間,脫去身上的衣物,踏入浴桶裡,後頸靠在木桶邊,他輕闔上眼,氤氳的熱氣,將他的思緒帶回他剛從別莊返回國公府的那一年——

  「大哥,你這麼眼巴巴的趕回來,就是為了要參加春闈?先別說你能不能考上,就說你這身子能不能撐到考完都還難說,我勸你還是別去考了,萬一死在貢院裡頭,豈不是要惹人笑話!」魏堯之輕蔑的嘲諷道。

  類似的話,在陶山縣那處破屋裡,向和安也同魏遐之說過,可她話裡透著隱約的關心之意,不像弟弟這般帶著惡意的刻薄。

  不過魏遐之心裡縱使不喜,卻因已習慣於容忍弟弟,故而也沒露出不悅之色,只是淡淡回道:「我苦讀這麼多年的書,總要下場試一試,倘若真死在貢院裡,也算死而無憾,就不勞你替我擔心了。」

  「我是好意來勸你,萬一出了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咱們不顧你那身子,硬逼你進考場呢,你還是在家裡歇著吧,多活一日算一日,少到外頭折騰,丟人現眼,也免得爹娘替你操心。」

  魏堯之嘴上說得好聽,心裡則是想著,母親說這病秧子可是有真才實學,要是真讓他中了進士,父親要越過他請立二哥為世子可就更不容易,他哪能如他的意,讓他去參加會試。 

  過來找魏遐之的向和安剛好聽見這番話,不由得皺起眉頭教訓道:「欸,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你大哥想去參加考試,哪裡丟人現眼了,他是不識字還是不會寫文章嗎?哪有做人家弟弟的這般說大哥,還說是好意,我可半點都沒聽出來,反倒覺得你是在詛咒你大哥。」

  她在前兩天跟著魏遐之一道來了京城,魏遐之見她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又對大雅的風土民情不太了解,他索性好人做到底,將她帶回國公府,讓她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也好照應她,幾天下來,向和安在心裡已把性情溫善的魏遐之當成朋友。

  魏堯之見她竟敢管他的閒事,橫眉斥道:「我同大哥說話,你一個外人插什麼嘴!」

  「俗話都說朋友有難,兩助插刀,我是你大哥的朋友,如今他被他那不肖弟弟欺負,我還說不得話嗎?!」

  「你說誰是不肖弟弟?」魏堯之怒目瞪著她。

  「誰應誰是!」向和安雙手抱胸,抬眉冷眼瞪回去。

  雖只來了兩天,可她多少也看出來了,魏遐之雖是嫡長子,可他這個大哥做得很不好,底下兩個弟弟對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客氣,更沒少拿話來挖苦他、諷刺他。

  可一當著他爹的面前,他那兩個弟弟頓時搖身一變,變成尊敬兄長的好弟弟,她只見識過一次就覺得很噁心,也不知道魏遐之怎麼能容忍他們這麼多年,還沒在他老爹面前拆穿他們。

  魏堯之冷著臉罵道:「你一個賤丫頭也敢罵本少爺,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見三弟動怒,魏遐之連忙緩頰,「和安姑娘性情率真,不是存心的,你別同她計較。」他從案桌後方起身,隔開兩人,「沒別的事的話你先出去吧,我有話同和安姑娘說。」

  「呿,這回暫且饒了你,下回再敢對本少爺出言不遜,就給本少爺等著瞧!」

  撂下這句話,魏堯之氣惱的拂袖離開。

  待他一走,魏遐之便勸道:「和安姑娘,我知道你是為我不平,不過以後還是別招惹我那兩個弟弟,他們脾氣都不太好,我怕你會吃虧。」

  「你就這樣任由你那兩個弟弟欺到你頭上來嗎?」

  「兄弟之間總要有人退讓,才能一家和樂。」

  對他這般委曲求全,向和安怒其不爭,「要退也不該是你退,是他們無理在先,你一再姑息縱容,不會讓他們尊敬你這個大哥,反而只會讓他們越來越瞧不起你!人哪,都是欺軟怕硬的,你若不硬起來,一輩子都會被他們輕視。」

  他母親早逝,父親偏寵繼母與兩個弟弟,自幼在這府裡無人能依靠,他只好事事忍讓,久而久之便習以為常了,如今要他對兩個弟弟強硬起來,他一時之間也難以辦到,因此沉默著沒答腔。

  「你真是……算了,跟我來。」向和安拽著他的手臂,將他往外拖。

  「和安姑娘,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跑步。」

  「為何要跑步?」他納悶的問。

  「你不是要去參加會試?從今天開始,每天繞著國公府跑幾圈,兩個月後,我保證你直著走進考試會場,也能直著走出來。」他那溫善隱忍的性子一時改不了,也勉強不得,她只好幫他先把體力給練起來。

  「那你快放手,我自個兒跑就是了。」他赧然道,被她這樣一路拖著跑,委實有些難為情。

  「要我放手可以,但你可別偷懶哦!」她鬆開拽著他的手,跑在他身邊陪著他。

  可她沒料到他體力這麼差,才跑沒多久,整個人就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撐著膝蓋,直不起身來。

  「呼呼呼……我我我,實在不行了……」他臉色發白冷汗直冒,一口氣快喘不上來。

  她叉腰瞪著他,「你也太廢柴了。」

  被一個姑娘這般說,他不免窘紅了臉,「我自幼身子便不好,讓姑娘見笑了。」

  「我看你這分明是缺少鍛鏈和運動,整日窩在桌前看書,身體哪會好,久坐傷身,往後你讀一個時辰的書,就起來走一走。今天先不跑了,我們就先走半個時辰吧。」

  於是從這日開始,她每天早晚都來陪著他走半個時辰的路。

  一個月後,他感覺精神比以往好了許多,虛弱的身子彷彿也硬朗了幾分。

  隨著他氣色逐漸好起來,有人開始坐不住了,繼母以關心他為由,每頓都命人熬上一大盅滋補的湯藥給他。

  向和安平日裡若沒其它的事,便會過來找他,有次她瞧見下人送來的補湯,她聞了聞味道後,不讓他再吃那些藥膳。

  「你沒聽過一句話叫虛不受補嗎?你身體虛弱,吃了那些大補的藥,身體哪消受得了。我問你,你吃了之後,夜裡是不是上火睡不著?」

  被她這麼一問,他羞赧得面紅耳赤,哪裡有臉告訴她,他夜裡憋得難受,還作了春夢,夢裡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翌日醒來褻褲都濕了。

  「你幹麼臉紅啊?」她奇怪的看著他,她不過是問他是不是火氣大,睡不好,他怎麼臉紅成這樣,彷彿她說了什麼讓人害羞的話。

  「沒、沒事,我覺得有些躁熱。」他抬手搧了搧發燙的面頰。

  「可今天有些冷呀。」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今日天氣陰陰的,又沒出太陽,哪裡會熱?

  再被她追問下去,他都要沒臉見人了,他趕緊轉移話題,「以後我不喝那補湯就是了。」

  她又不放心地提醒道:「你那繼母人前對你噓寒問曖,但她明知你體質虛弱,還命人頓頓都送來這些會讓人上火的大補之物,我看她分明沒安什麼好心,以後她送來的東西你最好少碰。」

  之後他沒再吃那些藥膳,不過為了不讓繼母發現,那些藥膳他全都給伺候他的下人吃了。

  但隔了一天,她竟開竅的跑來問他,「你昨天是不是誤會我的話了,以為我在說那件事,所以才滿臉紅通通?」

  「都昨天的事了,你怎麼還提?」他赧然的飄開眼神。

  「哎喲,看起來還真的是呢!」她笑咪咪的用手肘碰了碰他,還朝他擠眉弄眼的,「你喝了那補藥真的上火啦,那你是怎麼解決的?」

  「你一個姑娘家怎好問這種事!」他耳根子赧紅的輕斥。

  「姑娘家怎麼啦,姑娘家就不是人嗎,難道你不是從女人的肚皮裡生出來的嗎?還敢看不起女人。」

  「我沒這意思。」他實在拿她沒轍,端了杯茶給她喝,再取出一隻錢袋遞給她。「這給你。」

  她接過,打開一看,發現裡頭是銀子,不解的問道:「你幹麼又給我銀子?」

  「這些銀子給你留著,你若看上什麼,可以拿去買。」

  「你上回給我的那些銀子我還沒用完。」她把錢袋還給他,不想無緣無故拿他的錢。

  「你留著,以後也許會用得上。」他再將錢袋塞到她手中。

  她想了想,沒再推拒,收了下來,「我最近正想著要做些買賣,這些銀子就當是你投資的吧,以後賺了錢再給你分紅。」她打算要找個營生來養活自己,總不能一直賴在國公府白吃白住。

  他滿眼溫柔的笑應了聲,「好。」

  接下來在他看書時,她也忙著思考要做什麼買賣。

  就在會試前一天,魏遐之的兩個弟弟又來找他。 

  「明天就要會試,大哥這陣子看書辛苦了,不如休息一日,咱們陪大哥出去散散心,也好放鬆一下,免得會試時太過緊張,反倒考不好。」

  魏遐之不願出去,他每日早晚都在府裡走上半個時辰,如今體力和精神都見長,隨著會試日期逼近,他不僅不覺緊張,反倒躍躍欲試。

  他溫言拒絕,「二弟和三弟有這番心意我心領了,不過我還想再看些書,你們自個兒去玩吧。」

  「讓你去你就去,囉唆什麼!」魏堯之見他不去,不耐煩的動手拉他。

  「堯之,我不想出去,你放開我。」魏遐之想扳開他的手。

  魏鈞之見狀,幫著魏堯之拽住他另一隻手,兩人一塊將他往外拖,嘴裡假意說著,「大哥,咱們也是為你好,才想陪你出去解解悶。」

  「可不是,大哥你可別不識好人心,咱們都安排好了節目,要讓你好好快活一番。」

  來到門前,恰遇見剛回來的向和安,她見他們兄弟倆一左一右的攥著魏遐之,而魏遐之皺著眉頭,似是不願和他們出去,她把人給攔了下來,警戒的問道:「你們這是要帶他去哪兒?」

  魏堯之不客氣地罵道:「滾開,少管閒事!」

  向和安沒理會他,覷向魏遐之,「你想跟他們出去嗎?」

  魏遐之搖搖頭,「我還有書要看,不想出去,可鈞之和堯之他們非要……」

  他話未說完,就見向和安用手刀劈向兩人拽著他的手,然後像隻老母雞似的將他護到身後,瞪著魏鈞之和魏堯之,「他說了不想跟你們出去!」

  「你這賤丫頭敢對本少爺動手!」魏堯之憤怒的招來下人,「來人,給我把這不知死活的野丫頭抓起來!」

  聞言,魏遐之趕緊攔在她身前,沉下臉斥道:「她是我帶回來的客人,誰也不許動她!」

  幾個下人被他一喝,沒敢動手,再怎麼說,魏遐之都是國公府的大少爺。

  魏堯之惱怒的開口質問道:「大哥,這野丫頭對我和二哥如此無禮,你還護著她?!」

  「我對你們無禮?不如咱們去找你們爹,讓他來評評理,魏遐之不想出門,你們這兩個弟弟非要在考前帶他出去玩,是存了什麼居心?」說完,向和安也不丟他們回話,扯開嗓子大喊道:「尋國公、尋國公,二少爺和三少爺——」

  魏鈞之和魏堯之被她陡然的大叫給嚇了一跳,魏堯之連忙吼道:「你給我閉嘴!」

  向和安冷哼了聲,「你們如果再想對魏遐之使什麼壞心眼,我就去告訴你們爹。」

  尋國公雖然偏寵繼室生的兩個兒子,但魏遐之也是他兒子,哪個做父親的不希望兒子成材,他對魏遐之要參加會試的事是樂見其成的,還勉勵他幾句,當時得了父親的鼓勵,魏遐之還滿臉欣喜的告訴她呢。

  魏鈞之不願將此事鬧到父親那裡,父親確實頗為大哥這次參加會試的結果,希望他能中個進士回來,若是讓父親知曉在會試前,他們兄弟倆竟強拉大哥外出,定是會責罵他們一頓,於是他忍著氣解釋道:「看來向姑娘對咱們兄弟多有誤會,咱們是存了一片好心,想帶大哥出去解解乏,既然大哥不想出門便算了,就當我們兄弟枉做了一次好人吧。」

  他接著看向魏遐之,「那我就先預祝大哥今春會試能金榜題名。堯之,咱們走。」說完,他便偕著弟弟一塊離開。

  那些他招來的下人也跟著退下。

  向和安沒好氣的撇撇嘴,「分明就是滿肚子壞水的小人,還有臉說自己是好人,也不怕別人聽了想吐。」

  「以後這話可你可別在旁人面前說。」魏遐之指醒了她一句,與她一塊往書房走去,同時向她道謝,「和安姑娘,這回多虧了你,否則我若隨他們出了門,也不知會發生何事。」

  他自是看得出來兩個弟弟極不願意他去參加會試,心裡早對他們多有提防,若沒遇上她,被他們強行帶出去,要脫身只怕不易。

  聞言,她忍不住叨念道:「我早說了你要強勢起來,拿出做大哥的威嚴,否則以後他們還是會這般欺到你頭上。」

  明白她這番話是出自關心,魏遐之的心暖了幾分,「鈞之和堯之的性子素來跋扈,如今只怕我強勢起來也無用。不過還是要多謝和安姑娘的仗義援手,幸好有你,才能讓我安穩的度過這兩個月。」

  每次只要二弟和三弟刻意過來挑事,她都替他擋了回去,讓他省了不少麻煩,他是真心感激她,除此之外,他也在不知不覺間對她生起了別樣的心居,想與她結下白首之盟。

  他在心裡暗自決定,倘若會試能金榜題名,便要向她求親,若是能得她為妻,他可以不要世子的身分,只盼能與她朝朝暮暮,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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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14:58
【第五章】

  浴桶裡的水涼了,魏遐之從過往回憶裡幽幽回神,徐徐睜開眼,他起身擦乾身子後,穿上一件深藍色長袍,來到寢屋的小院前打拳。

  他曾答應過妻子,每日都要練一遍她教他的舉法,這些年來他當真做到他的承諾,即便朝中公務再繁忙,也日日勤練不輟。

  每次練拳,就彷彿回到她教他這套拳的那段時光,她站在他身旁,耐著性子,一招一式演練給他看。

  安靜的夜裡,魏遐之面容沉靜,心無旁騖的打著拳。

  提手上勢、白鶴亮翅、左摟膝拗步、手揮琵琶、左摟膝拗步。

  金多福在這深夜時分也未就宿,因遲遲睡不著,她索性起身,悄悄避開巡夜的侍衛,探勘適合伏擊魏遐之的地點。

  她已想好,埋伏射殺最好在夜裡,在他回寢房的途中,因為是在自己的府裡,他應當比較沒有防備,她也較容易得手。

  她一路尋找設伏的地點,來到他住的跨院附近,發現小院子裡似是有人,她躲到一棵樹後,往小院裡窺去,借著天上的月華,她驚見在小院子裡的人競是魏遐之,而他看起來像是在打拳。

  她發現他打的拳法很眼熟,再定睛細看,竟是楊氏太極拳,那力道該鬆時鬆,該沉時沉,剛柔並濟,恰到好處。

  轉身白蛇吐信、進步搬攔錘、上步攬雀尾、單鞭。

  那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無比熟穩,她緊盯著他,兩手無法抑制的微微顫抖,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心慌不已,就好像服下了什麼興奮劑,跟著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一股強烈而莫名的情緒突然侵入她的腦中,讓她雙眼酸澀得想掉淚,她下意識抬手緊抓著衣襟,想抑制莫名湧上的心痛……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她覺得自己要失控了,不敢再待下去,連忙轉身,努力拖著兩條發軟的腿,走回房間。

  不久,待魏遐之打完一整套太極拳後,李耀平進了小院,稟告道:「適才紅柿姑娘在暗中窺視大人。」

  另一廂,金多福回到房裡,突如其來的顫抖才逐漸平息下來。

  她緊蹙眉心,心緒不寧的思索適才那種異樣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些莫名而來又悲又喜的劇烈情緒,是原主身體所殘留的嗎?

  可她都附身在原主身上這麼久了,為何會在這時陡然冒出來?難道原主與魏遐之有什麼關係?  

  可據她先前看過原主殘留的記憶,並未發現她與魏遐之有什麼牽連。

  還是因為突然之間看到魏遐之在打太極拳,她一時之間犯了思鄉病,才會這般反常?

  方才的事讓她心裡惴惴不安,她走到床邊,想鑽進被窩裡冷靜一下,瞥見床榻旁邊一張角桌上擱著那把借來的弓,她順手拿起來,發現自己的手竟又開始顫抖,似是在排斥著這把弓。

  怎麼會這樣?她還要用這把弓來射殺魏遐之呢!

  她把弓放回去,連忙安慰自己,「一定是因為我最近太焦慮了,放鬆心情睡一覺,也許明天起來後就沒事了。」

  她吹熄了燭火,鑽進被褥裡,拉起被子,把自己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蓋住。

*             *             *

  書齋的侍婢若無事時,都會待在一旁的耳房休息。

  金多福昨晚沒睡好,此時坐在耳房裡的一張椅子上眛著眼兒打盹。

  其它幾個侍婢們則在一旁閒聊——

  「真讓小憐給說中了,金家真的在金二小姐過世後,想讓金三小姐與蔣家結親呢!」

  「蔣家答應了嗎?」有侍婢好奇的追問。

  「蔣家那頭還沒傳出消息,不過我想金家同蔣家聯姻這事可懸了,金二小姐與蔣家到底沾親帶故,這位三小姐與蔣家可沒什麼關係,她母親出身也不高,想高攀蔣家不太可能。」

  「你們不知道,金家可不只想攀蔣家的親呢,我聽說金家還打算同二皇子結親,想讓金大小姐嫁過去做二皇子側妃呢。」

  金多福閉著眼,一邊聽著她們說八卦,一邊暗自覺得這些侍婢的消息真是靈通,連金家想同誰結親這種事都能知道,要不就是金家的下人個個都是大嘴巴,金家一有什麼動靜,就急著往外頭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

  就在侍婢熱絡的交換各自聽來的傳聞時,紫瑛走進耳房。

  瞧見她進來,其它侍婢們紛紛閉上嘴。紫瑛和釆霏是書齋的大丫鬟,她們幾人全都歸她們兩人管,比起釆霏,紫瑛的性子更為嚴肅,平日裡總是繃著張臉,大夥兒也都比較怕她。

  紫瑛的目光在幾個侍婢臉上掃了一圈,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出聲道:「紅柿,大人要見你。」

  聞言,金多福一愣,睜開眼站起身,「紫瑛姊姊,大人找我有什麼事?」

  「大人沒交代,你跟我來就是。」
 
 「喔。」金多福應了聲,跟著進了花廳,看見魏遐之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裡正把玩著她找人做的那柄袖箭,瞬間眼皮一跳,但她極力保持鎮定,走上前福了個身。「聽說大人找我,不知有什麼吩咐?」

  魏遐之看向她,溫言道:「這陣子我命人尋找你親人的下落,原以為找到了,才想把這好消息告訴你,不想卻是弄錯了。」

  「有勞大人為我費心了。」她垂眸福身道謝,避開他那帶著審視的冰寒眸光。

  「這段時日,你仍是沒想起什麼事來嗎?」

  她搖首,「沒有。」

  「你仔細瞧瞧這把袖箭,可識得?」魏遐之將手裡的袖箭遞過去。

  金多福上前接過,手指微微輕顫了下,旋即裝作認真的低頭看著那把袖箭,心裡一邊飛快的尋思著,他特地要她認這柄袖箭,到底是什麼用意?

  真要讓她認,不是早該拿給她,怎麼會等到現在?

  須臾,她抬起眼,含糊的道:「我好像見過這袖箭,可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這柄袖箭是你先前在百味樓前昏迷時,侍衛在你身上發現的。」

  「大人的意思是,這袖箭是我所有?」

  魏遐之說道:「當時射殺其中一名刺客的箭,就是從這柄袖箭發出的,至於這把袖箭是否為你所有,尚不得而知,等你想起來才能知曉。」

  「這麼說,我替大人殺了一名刺客?」她瞠大眼,露出驚訝的表情,心頭卻暗自驚疑不定,他突然提及這事,究竟想做什麼?

  他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又道:「我聽說你日前與幾個府裡的侍衛比射箭,箭術十分了得,連他們都很佩服。」

  金多福抬手摸摸鼻子,訕笑道:「是那幾位侍衛大哥讓我。」

  既然他已知道這事,她索性順勢又道:「那日我經過,瞧見幾位侍衛大哥在比射箭,不知怎地覺得眼熟,所以就借了其中一位的弓箭來玩玩,射了幾箭後,發現我以前似乎學過箭術。」

  「這麼說來,這把袖箭約莫就是你的了。」

  聽他這麼說,金多福暗喜,她正愁找不到順手的武器,若是能拿回袖箭,之後要暗殺他也就更容易了。

  她正想著要用什麼理由來向他討回袖箭,就見他站起身走上前,將那把袖箭從她手中抽了回去。

  「看來要查出你的身世還得靠這把袖箭,我命人家這袖箭在城裡打聽打聽,看有沒有人認得。」

  金多福有些心急的想把袖箭要回來,張口正想說些什麼時,李耀平進來,低聲在魏遐之耳旁說了句話,魏遐之頷首,隨手將袖箭擱在一旁的桌上,便提步往外走。

  等他走出花廳後,金多福連忙過去拿起那袖箭,想著要不要趁機把這袖箭帶走,不知怎地,握著袖箭的手又無端的開始微微顫抖。

  這讓她一臉莫名其妙,她一沒嗑藥二沒喝酒,這是在抖什麼啊?原本以為睡一覺就會好,結果今天還是一樣,該不會是得了什麼病吧?

  「你們大人在嗎?」

  就在她遐思之際,冷不防聽見外頭傳來的嗓音,她嚇了一跳。

  「大人剛出去,不過先前大人已交代過,世子若來了,請先到廳裡稍坐片刻。」

  聽到外頭侍衛的回話,金多福一驚,急著想找地方躲起來,以免被蔣疏靜給認出來。

  她想到藏書室先躲一躲,往右邊跑去,推開門後,發現自己情急之下走錯邊,竟跑到書房來了,但這會兒也來不及退出去,又擔心等一會兒魏遐之便會回來,她想先爬窗出去,抬目搜尋窗子的位置,冷不防瞥見一幅掛在牆上的肖像畫,她不由得一愣。

  那幅畫中的人好眼熟,眼熟到她曾經日日在鏡子裡看到……

  她驚愕的走上前,這畫像畫得栩栩如生,除了穿著古代的衣服、挽著古代的髮髻,那五官……分明就是她原本的臉啊!魏遐之的書房裡,怎麼會掛著一幅跟她以前的臉長得一模一樣的畫像?!

  穿著那幅畫,彷彿有一股劇烈的電流擊中了她,她顫著唇,整個人不由自主的發著抖。

  她抬手本想取下那幅畫細看,無意間發現旁邊還有一間房間,她鬼使神差的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凈堂,供桌上擺著一隻黑檀木牌位,前方擺著鮮花和水果,供桌上一隻麒麟鎏金銅香爐裡,徐徐吐著縷縷沉香。

  她的心跳得很厲害,彷彿要裂胸而出,一股寒意籠罩她全身,她猶如墜入冰窖裡,她下意識抗拒不敢去看牌位上的名字。

  她想逃走,可她的雙腿顫抖得太厲害,無法動彈,且也不知是不是太冷了,她身子僵硬,牙齒頻頻打顫。

  耳邊彷彿傳來一道聲音,催促她上前去看那牌位,又有另一道聲音叫嚷著,不能看,不要去看,快走。

  去看,難道你不想知道那是誰的牌位嗎?!

  別去,快逃,什麼都不要看!  

  兩道聲音尖銳的在她腦海裡爭執不下。

  你逃避不了的,快過去!

  你會後悔的,快離開!

  金多福受不了的摀著雙耳,最後前面那道聲音壓過了後面的聲音,她宛如著了魔,拖著顫抖的兩條腿,一步一步走到供桌前。

  她害怕的緊緊閉上雙眼,不敢睜開。

  不要看、不要看……

  她拚命抗拒著,可終究沒辦法阻止心頭另一股想知道真相的慾望,她睜開了雙眼,牌位上那個熟悉無比的名字宛如烈陽,猝不及防躍進她眼裡,讓她暈眩了一瞬……

  她死了?!

  她不敢置信的抬手取下寫著她真名「向和安」的牌位。

  頃刻間,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睡滾落,隨即她眼前閃過滔天的烈焰,無情的大火吞噬著她身上每一寸肌膚,好疼好疼……

  突然間,耳畔傳來一聲怒喝——

  「你在這裡做什麼!是誰讓你進來的?!」

  她抬起淚眼,望向魏遐之震怒的臉龐。

  見她擅自拿下妻子的牌位,魏遐之怒不可遏,上前欲拿回。

  她卻緊抱著自己的牌位,不肯鬆手。

  「放開!」

  他臉色鐵青,強硬的要從她懷裡奪回妻子的牌位,耳邊忽然傳來幾句熟悉的話——

  「我叫向和安,向來和氣又平安的向和安,怎麼樣,是不是很好記?」

  魏遐之極為震驚的望著她。「這些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我從哪裡聽來的……」她抱著牌位,號啕大哭,「你竟然問我從哪裡聽來的!都說化成了灰還能認得我,你騙人!我不過換了張臉,你就認不得了,這世界上還有第二個向和安嗎?!」

  那些被她遺忘的記憶,如狂風巨浪般重新卷回她的腦海裡,她想起所有的一切,想起那段與他結為夫妻時的甜蜜時光……

  「你、你說什麼?」聽見他的話,向和安完全呆了。

  「我想向你求親,希望你能嫁我為妻。」十九歲的魏遐之鄭重的說完這句話,神色緊張的看著她。

  「你你你……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她驚訝得都結巴了。

  他清俊的臉龐滿溢著期盼注視著她,「是的,和安姑娘,我希望能與你共結白首。」由於她沒有親人,他無法找人去說媒,只好親自向她開口。

  「可、可我不是你們這裡的人。」

  「我知道姑娘來自外邦,不過不要緊,不論姑娘是什麼樣的出身,我都不在意。」他語氣堅定,眼裡流露出對她的傾慕。

  向和安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向她求婚,讓她措手不及,思緒一片混亂,她急慌慌的揮著手道:「我不是什麼外邦人啦,我是……唉喲,我不知道要怎麼說啦,我可能很快就會回去,我沒辦法嫁給你啦。」說完,她轉身就往廳堂外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跑,只覺得心裡漲滿了一股濃烈的情愫,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突然向她求婚,她一方面覺得很高興,一方面又覺得很無措,尤其在想到她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連什麼時候會忽然再回去她自己都不曉得,她哪裡敢答應他。

  魏遐之追了出來,一邊喚道:「和安姑娘、和安姑娘……」

  那一聲聲呼喚,叫得她神魂都跟著悸動起來,讓她一時又喜又愁,不知該拿他怎麼辦,她回頭朝他擺著手,要趕他走,「你別追了,讓我靜一靜。」說完,她又繼續往前跑。

  他有種預感,若是讓她就這麼走了,今後怕是再也見不到她,因此即使哮喘不休,胸口發疼,他依然緊追著她。「和安姑娘,我知道是我太唐突了,但我對你是真心真意的,希望你能答應讓我照顧你一生一生。」

  「你知道一生一世有多長嗎?萬一我走了,你該怎麼辦?」她怕她會突然回到原來的世界,讓他再也找不到人。

  魏遐之卻誤解了她的意思,「生死有命,倘若和安姑娘先我一步而去,此生我必不會再娶,待大限那日來臨時,再前去與你相會。」

  他這番話鑽進向和安的耳裡,讓她的嘴角抑制不住的高高翹起。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她知道他很重承諾,說不會再娶,就一定不會再娶,她心裡有道聲音說——你乾脆就嫁給他吧,反正你看他也很順眼。

  然而另一道聲音卻說——你瘋啦,你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嫁給他是害了他,萬一以後你回去,老婆突然失蹤不見,他豈不是要找瘋了?

  兩個聲音吵得她心煩意亂,她原本已經放慢的腳步覺再度加快,一路衝出了大門。

  剛跑到對面去,忽然聽見砰的一聲撞擊聲傳來,她心頭一緊,回過頭,看見他倒在一輛馬車前,頭破血流。

  「魏遐之!」她大叫一聲,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身邊,看著他滿頭滿臉都是般紅的鮮血,緊閉著雙眼,她驚惶的扶起他。

  「你怎麼了?魏遐之!」他一動不動的模樣把她給嚇壞了,她方寸大亂,甚至忘了要檢查他的心跳和呼吸,只是不停的搖著他、呼喚著他,「魏遐之、魏遐之,你快醒醒,你不要嚇我……」

  駕車的馬夫瞧見被撞的那人完全沒動靜,像是死了,也驚呆了,直到聽見車廂裡傳來詢問的聲音,他才回過神來說道:「是一位公子突然跑出來,撞了咱們的馬車。」

  「人可受傷了?還不快去看看!」

  馬夫應了聲,跳下車轅,蹲下身要查看那人是死是活。

  向和安正抱著魏遐之,一邊叫著他,一邊掏出手絹,哭著滿臉都是淚,擦著他臉上的血,可那些血彷彿擦不完,越擦越多,把他整張臉都染得一片血紅。

  「你不要死!你別死……我答應嫁給你,我答應嫁給你,你千萬不能死,你快醒醒……只要你醒來,我什麼都答應你……」害怕他就這樣死了,她哭花了臉,陡然瞥見有隻手伸過來要摸魏遐之,她惡狠狠的怒瞪向對方。「你做什麼?」

  馬夫被她一凶,身子抖了一下才說道:「我、我是想看看這位公子死了沒。」

  聽他一張嘴就咒魏遐之死,向和安憤怒的罵道:「呸,你死他都不會死!」

  這馬夫是個老實人,見她這般凶惡,不敢再提死字,猶豫了下,換個方式問道:「那那……他流了這麼多血,要不要去看大夫?」

  「對啊,去看大夫,我怎麼給急得都忘記了。」她扶著魏遐之要站起來,手忽然被抓住,她一愣之後,抬眼看去,隨即驚喜地道:「你醒了?」

  魏遐之忍著疼,沾滿鮮血的臉上勉力勾起歡喜的笑,「我方才聽見了你答應要嫁給我。」

  那帶血的笑顏,宛如血色的殘陽,讓向和安的心深深震動著,在這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只有一個念頭,留下來陪著這個男人,誰來拉她,她都不走了!

  她用力額首,「對,我答應嫁給你,你受傷了,我先帶你去看大夫。」

  「太好了,我好高興!」魏遐之牢牢握住她的手,彷彿得了什麼稀世珍寶。

  得了向和安的應允,在大夫那兒敷好腦袋上的傷後,回了國公府,魏遐之便急著要去稟告父親這件事。

  「你還傷著呢,要不等你的傷好了再說。」向和安有些猶豫的勸阻道。  

        她雖然不是大雅人,卻也知道這種古代世界最講究門當戶對,他身為國公府的大少爺,要娶的應當是出身同樣門第的女子,娶她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為妻,只怕他爹不會答應。

  「可我一刻也等不了。」他怕她會改變心意,只想著儘快把這件婚事給落實了,心裡才能安定下來。「你放心,我的傷已不礙事,且我此回高中探花,相信我爹欣慰之下,定不會怎麼為難我的。」

  她可沒他那麼樂觀,可勸阻不了他,只好一路送他去書房找他爹。

  他要去提的是他們兩人的親事,她不好意思跟著一塊進去,便由他自己一人進去,她在門外等著。

  房裡的尋國公看見大兒子進來,說道:「遐之,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

  不等父親把話說完,魏遐之抑止不住滿臉喜色的道:「爹,孩兒也有寧要向您稟告。」

  難得見大兒子這般歡喜的模樣,尋國公不免感到好奇,「哦,是什麼事?」

  「孩兒想娶和安姑娘為妻。」

  「你說什麼?」

  「孩兒想迎娶和安姑娘為妻。」面對父親的驚訝,魏遐之毫無猶豫的再說了一遍。

  「你說的和安姑娘,可是你帶回來的那位來自外邦的姑娘?」尋國公不敢置信的再問一次。

  「沒錯。」魏遐之面帶笑意頷首。

  尋國公拉下臉,不悅的斥道:「你竟想要娶一個外邦女為妻,你可知道自個兒是什麼身分?」

  「孩兒當然明白。」

  「既然知道咱們魏家是什麼樣的門第,你豈能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為妻?!這事我絕不答應,倘若你真中意那丫頭,收她為妾就是。」

  「爹,孩兒不想委屈她為妾,且依她那性子也絕不願為妾,孩兒要娶她為妻。請爹看在孩兒這次高中探花的份上,答應孩兒。」說完,魏遐之雙膝一屈,跪了下來。

  「你這孽障!」尋國公怒斥,「就因為你此番高中探花,爹才不讓你糟蹋了這個大好機會,你既是我尋國公府的大少爺!如今又蒙皇上欽點為探花,眼下多少名門貴女都想嫁給你,你卻去娶一個外邦女子,消息若是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笑話你,笑話咱們魏家!」

  「爹,孩兒對和安姑娘一片真心,既沒偷又不搶,何懼外人笑話?那些名門貴女再好,也與孩兒無關,孩兒這一生想娶的只有和安姑娘一人,請爹答應孩兒的婚事。」

  見大兒子這般執迷不悟,尋國公惱火的抬手重搧他一巴掌。「這件婚事我絕不會答應,你不在乎外人笑話,我和你母親與兩個弟弟還要臉面!」

  感覺著臉頰傳來的隱隱刺疼,魏遐之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無論如何孩兒都想娶和安為妻,孩兒願意用世子之位交換,孩兒知道爹屬意二弟繼承國公府的爵位,孩兒願意放棄,只求爹成全孩兒與和安姑娘。」

  尋國公驚訝的望著大兒子,想再罵罵他,可是張著嘴巴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神色複雜的看著他。

  「爹,孩兒不與二弟爭世子之位,請爹答應孩和安姑娘的婚事。」魏遐之再次懇求。

  半晌後,尋國公斂去了怒容,擺擺手道:「既然你這麼想娶她為妻,隨你去吧,日後是好是歹,別怨我這個做爹的就成了。」

  他雖偏疼老二,但長子也是他兒子,他只是覺得長子的性子太過溫善,不適合繼承國公府,才屬意老二,如今長子為了一個女人甘願放棄世子之位,更讓他覺得他當初的看法沒錯,如此輕易便為一個女人所惑,果然擔不起這偌大的家業。

  「多謝爹。」魏遐之欣悅的站起身,離開書房後,見到守在門邊的向和安,他清俊的臉上盪開欣喜的笑,牽握住她的手,將這好消息告訴她,「我爹同意我們倆的婚事了。」

  向和安抿著唇點點頭,拉著他往他的院落走去。

  自他進了他爹的書房後,她因擔心他,一直貼著牆角偷聽兩人談話,她知道他為了娶她犧牲了什麼。

  「你怎麼了?」見她神色有些不對勁,魏遐之不免感到緊張,擔心她反悔了。

  向和安腳步一頓,抬手撫著他臉頻上泛紅的巴掌印,心疼的說道:「你真是個傻瓜,為了我要放棄繼承爵位,值得嗎?」

  原來她聽見了……他毫不猶豫地回道:「值得,當然值得,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得上你,區區國公之位算得了什麼,你若覺得不捨,日後我憑藉自個兒的能力,再給你掙一個回來,讓你當一品誥命夫人。」

  她被他的話給哄得一顆心暖融融,親眤的挽著他的手暫,「魏遐之,我就嫁給你了,以後你可不能辜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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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尋國公嫡長子高中探花之後,迎娶一個來自外邦的平民之女為妻,一度成為京城裡的談資。

  有人說是尋國公的繼室看不得魏遐之好,故意給他談了這樣的親事;也有人說魏遐之被下了蠱,迷了心,才會一意孤行,不錯與家人反目,也要迎娶那女子為妻。

  不管外頭是怎麼謠傳著兩人的事,向和安與魏遐之成親後,日子猶如蜜裡調油,甜得化不開。

  在等候吏部分派差使的那段時日,魏遐之與向和安整日形影不離,兩人一塊兒跑步、一塊兒打拳、一塊兒出門遊玩。

  他在書房裡作畫,她陪在一旁看著,一邊搖頭晃腦的吟著自己所知不多的詩,「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他聽了之後大為讚歎,「這詩是你做的?」

  向和安嘿嘿一笑,老實回道:「不是我做的啦,是我聽來的,怎麼樣,是不是很棒?」

  「這詩極好!」魏遐之復誦了一遍她適才所吟的詩,問道:「你可知這詩是何人所做?我把它寫下來。」

  她搖搖頭,「沒人知道是誰所做。」

  他將適才畫到一半的畫移到一旁,另外拿了張紙,提筆蘸墨寫下這首詩。

  她心裡默默念著這首詩,滿眼柔情的注視著專註寫詩的魏遐之,心裡想著她與他,定也能像這首詩一樣長命無絕衰,直到髮蒼蒼眼茫茫,都還能相依相偎,以後他們還會有孩子,繼承兩人的血脈,延續他們的愛情。

  她想著想著,忽然覺得好愛好愛這個人,她情動的從身後抱住他,臉頰在他背上蹭了蹭,清脆的嗓音帶著甜甜笑意,「你是我的心,是我的命,是我的陽光空氣和水,離了你,我可怎麼活喲?」

  魏遐之寫下最後一個字時,突然被她給抱住,手腕一抖,筆劃撇到一旁,毀了這幅字,但在聽見她告白的愛語,他顧不得再寫下去,擱下毛筆,神色動容的旋過身,將她抱進懷裡。

  「這一生我都不會離了你,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他沒有想到她對他的心意也一如他,欣喜得面頰都漲紅了,他情難自禁的俯下臉,吻住她的粉唇,想將滿腔情意都傾注於這個吻裡。

  兩人唇齒纏綿,胸腔裡飽脹著濃烈的情愫,她情不自禁抬手伸向他的腰帶,想扒開他那身累贅的衣物,以撫慰因情慾蠢動不已的身子。

  ……

  歡愛過後,雲收雨散,兩人重新穿好衣物,他抱著她坐在椅子上,她慵懶的偎在他懷裡,像隻被餵飽的貓。

  魏遐之又愛又憐的看著妻子,告誡道:「以後可不能再在書房胡鬧,萬一被那些下人聽見……」

  向和安笑咪咪的接腔,「他們就會知道咱們夫妻倆有多恩愛,連在書房都捨不得分開。」

  「你真是……一點都不害臊!」可就是這樣的她,教他為她沉迷心醉。

  「要是夫妻倆都太害臊,那就什麼也幹不成了,要怎麼生孩子?」她嘴角含笑,一手的手指在他胸膛輕畫著。

  他身子一僵,急忙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撩撥他。「待會就要用晚膳了

  「我又沒有要幹麼,你緊張什麼。」她笑嗔他一眼,抬起另一手輕輕刮著他發紅的面頰,「你這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淫穢的事啊?」

  「你……」見她竟然反控他,魏遐之好氣又好笑的張嘴,咬住她的手。

  「啊……」不疼,但向和安裝模作樣的叫了聲,「剛才還沒餵飽夫君嗎?」

  他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索性用嘴堵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話。

  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頭髮、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笑容,他都無所不愛,她把他整顆心給填得滿滿的。

*             *             *

  尋國公在大兒子出任翰林院侍讀之後,上書請立嫡次子為世子,不過被皇上駁了回來,還斥責他長幼不分。

  尋國公夫人張氏的期待落空了,她不好把一腔怒火直接發在魏遐之身上,便將那股子氣撒在向和安身上。

  「你這外邦女子出身低賤,不知禮儀,但你也不該日日不知羞臊的纏著遐之,甚至與他白日宣淫,這成何體統?!黃嬤嬤,你去教教她規矩,免得她壞了咱們國公府的名聲!」

  向和安瞟了眼身形壯碩的黃嬤嬤,見她一臉不懷好意的盯著自己,她直接拒絕道:「我用不著別人教我規矩,你若看我不順眼,要打要罵直接來就是,用不著故意派個嬤嬤來整我。」

  張氏叫她過來,一見面就罵她,面對這樣一個對她心存惡意的人,她實在做不來恭恭敬敬的模樣。

  若是她是魏遐之的親生母親,這口氣她也許勉強可以忍下來,可她不過是繼室,還暗中苛待魏遐之,她哪裡忍得了!

  聞言,張氏更為氣怒,「你這是什麼話?我好意讓黃嫂嬤教你規矩,免得你丟了遐之的臉面,你竟把我說得別有居心似的!」

  向和安假笑一聲,「母親的好意我心領了,至於我會不會丟了遐之的臉面,應該由他說了算,如果他覺得我舉止不當,我自會改進,不勞母親費心,沒別的事,我走了。」

  見她說走就走,張氏喝道:「你給我站住。」

  「母親還有什麼事?」問了這麼一句,向和安突然皺起臉來,捧著肚子唉叫道:「哎喲,我的肚子忽然好疼,再不去上茅廁就要拉出來了,萬一忍不住在這兒拉出來,那可就真是丟臉丟大了,請母親容我先告退。」說完,也不等張氏回話,她一邊唉唉叫著走了出去。

  張氏氣得咬牙切齒,緊絞著手絹。

  翌日張氏又派人叫向和安來自己的院落,向和安推說頭疼欲裂,再隔一天又說心口發疼,第三天說牙痛,第四天張氏親自到她住的小院。

  見向和安在屋裡教兩個小丫鬟識字,她冷下臉質問道:「你不是說牙痛。」

  「噫,母親要過來怎麼也不先派個人來說一聲,我好準備準備。」

  張氏冷著一張臉,「準備什麼,讓你再裝牙痛嗎?」

  「母親誤會了,我是昨天牙痛,今天已不痛了。母親難得過來,當然是準備些茶點水果來迎接母親啊。」

  說完,向和安連忙吩咐兩個小丫鬟,「采霏,你去備茶;紫瑛,你去廚房拿些點心過來,你記得吩咐廚房是要給夫人吃的,讓廚房別像先前那樣,老拿些快餿掉的點心過來,要是讓夫人吃壞肚子,夫人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要挨棍子的。」

  采霏和紫瑛應了聲,一塊兒走了出去。

  向和安接著笑咪咪的看向張氏,「母親快請坐啊,總管只派給我兩個半點大的小丫鬟,難免服侍不周,母親可別見怪。這事我和夫君先後去找總管提了,讓他再多派幾個伶俐一點的丫鬟婆子過來幫忙,可總管老是推三阻四的,也不知是不是沒把夫君這個主子放在眼裡。」

  原本服侍魏遐之的是四個小廝,成親後,總管改派了四個大丫鬟過來服侍,但就在不久前,那四個丫鬟藉故被調走,換成兩個約莫八、九歲左右的小丫鬟。

  才八、九歲,放在現代,還在讀小學呢,能做得了多少事?他們向總管提了,也遲遲沒再加派丫鬟過來,她和魏遐之便知這多半是張氏指使的,沒她的命令,那總管應當也沒膽子做出這種欺主的事來。

  張氏掌管中饋,她一時半刻也拿張氏沒辦法,如今張氏自己送上門來,她當然要故意提一提這事,末了,她刻意感嘆道:「唉,真是奴大欺主啊,真不知道這國公府裡誰是主子誰是奴才了,要是公公知道府裡下人都這麼陽奉陰違,不曉得會不會氣出病來?母親覺得我該不該把這事兒告訴公公?」

  魏遐之為了一家的和氣,凡事不計較也不相爭,可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得寸進尺、步步進逼,既然他不計較,她就替他計較;他不爭,她就為他爭,只要有她在,沒有人可以再虧待他。

  張氏被她這話給氣得臉色乍青乍白,心知她這是在指桑罵槐,但她卻不得不敷衍道:「竟有此事?」

  擔心她真會告到國公爺那裡去,她不得不給她一個交代,只好吩咐黃嬤嬤,「去把那不知好歹的奴才教訓一頓,再派幾個手腳乾淨點的奴才過來服侍大奶奶。」

  她主掌中饋,若是沒她的吩咐,那總管自是不敢偷偷怠慢魏遐之他們夫婦倆,以前魏遐之吃了悶虧,吭都不吭一聲,默默忍下,哪裡想到他娶了這個媳婦,卻是半點虧都不肯吃,不僅敢給她臉色看,還敢威脅她,氣得她快咬崩一口銀牙。

  張氏吞不下這口氣,晚上就寢時,向丈夫吹著枕頭風,狀告媳婦對她的不敬。

  而向和安也在睡覺前,將這日發生的事告訴自家夫婿。

  「……你沒瞧見她那時被我說的那些話給氣得,想發作又不能直接發作的表情有多好笑。」

  魏遐之擁著她,知道她是在為自己不平,眼神柔軟的注視著她,「你可別真把母親給氣出個好歹來。」

  「禍害遺千年,通常呢,壞人都比好人活得久,你別擔心啦,她那種人命硬得很,氣不出病的。」

  「爹上摺子想請立二弟為世子,被皇上給駁了,母親約莫很失望,才會拿你出氣,要是能避就避,再怎麼說她都是國公府的主母,你若真與她相爭,討不了好的。」很多事他心知肚明。

  原本他以為讓出世子之位,讓繼母他們如意了,便不會再為難他,沒想到皇上不準父親請立二弟為世子,失望之餘,那把邪火自然只能找他發洩,但如今他有官職在身,白日裡得到翰林院去當差,繼母才會將怒氣撒到妻子頭上。

        向和安知他是擔心她,應道:「我已經盡量避著她啦,今天是她自己找上門來,只要她別欺人太其,我也不是不能忍的。」

  翌日,魏遐之下朝回府,馬上被父親叫進書房訓斥。

  「……你看看你娶了個什麼樣的媳婦兒,竟然對你母親出言不遜,言語不敬,一點教養都沒有,如此不孝的惡媳,咱們魏家哪容得了她!」

  「請父親息怒,和安並非有意頂撞母親,而是不忿下人對孩兒的欺辱輕視,才一時失態。」

  「你還為她開脫?!你堂堂國公府大少爺,下人豈敢欺辱於你,簡直是不知所謂,你莫要再一味縱著她忤逆你母親,這樣的媳婦咱們魏家可要不起!」尋國公說了重話。

  不願父親如此責備妻子,魏遐之不得不把此前一些事情給說了,「父親有所不知,孩兒成親後,原本母親指派了四個大丫鬟過來伺候,可日前總管忽然把那四個大丫鬟調走,換來兩個半大的丫鬟過來,由於孩兒已成親,先前服侍孩兒的那幾個小廝不好再進到屋裡來,屋裡只有那兩個小丫鬟,委實照顧不過來,很多事,和安還得親力親為;再說,孩兒明明身為長子,可每個月送到孩兒手上的分例只有一半,其餘的都被兩個弟弟給拿走,更別提和安的分例,甚至比之妾室還少,連她想嚐些點心,廚房送來的都是快餿掉的。」

  聽完,尋國公一臉驚訝,「真有此事?」他縱使偏袒繼室所生的兩個兒子,卻也從未想虧待長子。

  「孩兒豈敢欺瞞父親,這些年來孩兒從未抱怨,只是期望咱們一家能和和樂樂,若非今日父親責備和安,孩兒實在不願說出這些事來。」

  「這事我會親自查問,但你那媳婦也得好好管教管教,別讓她再對你母親出言無狀。」

  教訓完兒子,尋國公隨即命人召來府裡的總管,詢問長子所言是否屬實。

  而後他得知一切竟都是繼室命總管所為,他馬上回房找張氏。

  「再怎麼樣遐之是我的嫡長子,你主持中饋,即使偏心自個兒的兒子,一碗水也得給端平,你卻苛扣他的分例,挪給了鈞之、堯之,還刪減他房裡伺候的下人,你就不怕這事傳出去,讓人說你這繼母容不得人嗎?」

  張氏向來受丈夫寵愛,如今挨了他的責備,又羞惱又委屈。

  魏遐之怎麼說都是嫡長子,舅舅又是隨安侯,她本也不敢短少他的月例,是兩個兒子有次花光銀兩,挪用他的月例,見他也沒吭聲,從此便食髓知味,每個月拿走他一半的分例。

  但這事張氏可不敢告訴丈夫,在魏遐之高中探花之後,他對這個長子可是越來越看重,若是讓他知道她兒子做出這種事,還不知會有多生氣。

  見丈夫在氣頭上,張氏只得低聲下氣的先認了錯,但這仇卻暗記在心裡。

  翌日,張氏派了四個大丫鬟和兩個婆子給向和安,該給她的分例也全補上了。

  奴僕是派來了,向和安卻使喚不動,讓這些丫鬟婆子做點事,她們手腳像殘廢一樣,不僅慢吞吞的,還丟得一團糟,說她們一句,她們就哭給她看,好像她是怎樣苛待了她們似的。

  向和安忍耐了一天後,讓魏遐之給她找一副弓箭來,她又自己做了個靶子,立在小院子裡,讓那幾個丫鬟婆子在旁邊看她練箭。

  她朝著把子搭弓放箭,每一箭都射中把心,連射了六、七箭之後,她將弓箭瞄準其中一個婆子。

  嚇得那婆子立即變了臉,「大奶奶,您這是要做什麼?」

  向和安笑咪咪的說道:「陳嬤嬤,你猜我能不能射下你頭上的那支珠釵?」說著,她拉起弓弦,宛如隨時要放箭朝她射去。

  「大奶奶使不得呀!」陳嬤嬤臉色發白,邊叫著邊跑開。

  向和安舉著弓箭依舊緊跟著她不放,一邊嚇唬道:「你別跑呀,否則我要是射偏了,扎到你的腦袋那可怎麼辦?」

  在院子裡跑了一圈後,陳嬤嬤跪了下來,求饒道:「奴婢知錯,求大奶奶饒了奴婢!」

  咻的一聲,向和安放箭,箭射到陳嬤嬤腳邊,她沉著臉問:「你說你知錯,那你可知你做錯了什麼?」

  陳嬤嬤瞧那箭只差一寸就會射到自己身上,身子不受控制地打著哆嗦,抖著嗓回道:「奴婢不該不聽大奶奶的使喚,惹大奶奶生氣,奴婢知錯,以後再也不敢了!」

  向和安冷眼環視其它的丫鬟婆子。

  那些人像下水餃一樣,撲通撲通跪了一地,嚇撙紛紛求饒,「奴婢不敢了,求大奶奶息怒……」

  向和安警告道:「你們若不想在我這裡做事,就給我滾,再給我找麻煩,我不會真的殺死你們,但我能在你們身上扎幾個洞,只要不弄死你們,懲戒不聽話的下人,想來應當沒人會說我這主子的不是。」

  這一通教訓之後,那些丫鬟婆子不敢再有所怠慢,手腳變得可俐落了,而且不用等向和安吩咐,事情早先一步都做好了。

  這事傳到張氏那裡,她氣得將手裡捧著的茶盞給用力砸到地上。

  魏鈞之、魏堯之見母親頻頻在向和安身上吃了虧,也變著法子要替母親出氣,處處找她碴,但每次都碰了一鼻子的灰離開。

  與魏遐之成親的三年來,張氏母子沒少找碴挑事,但全都被向和安給擋下了,她可不是性子溫軟、任人欺凌不還手的綿羊,她是捍衛著自己領地的母猴,誰敢越雷池一步,欺到他們夫妻頭上,她就撲上去撕咬誰。

  成親三年後,向和安懷了孩子,魏遐之高興壞了,抱著她轉著圈。

  「我要做爹了!」

  魏鈞之、魏堯之也都先後成了親,兩兄弟的通房妾室都不少,偏偏無一人生下孩子,所以不僅即將做爹的魏遐之期盼著這個孩子,就連尋國公也萬分期待頭一個孫子的降世,他特地交代張氏要好好照顧大媳婦,不得委屈了她。

  向和安滿心歡喜的養著胎,絲毫不知一場陰謀背著她在醞釀著。

  在她懷孕四個月時,皇帝因夜夢先皇,遂決定前去謁陵,魏遐之和尋國公都伴駕隨行。

  魏遐之本不願在這時離開懷有身孕的妻子,但掌院命他隨駕前往,將皇上謁陵的經過記錄下來,以便日後載入史冊,他不得不跟著去。

  臨去前,他依依不捨的對著妻子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好生照顧自己。

  就在魏遐之離開兩日後,向和安午睡醒來,房裡不見一個丫鬟在,她心下奇怪,起身下床。

  這時,一個大丫鬟行色匆匆的進來稟告道:「大奶奶不好了,紫瑛和采霏在後院同夫人身邊的一個姥嬤吵了起來,失手打破那嬤嬤的頭,那嬤嬤在夫人跟前伺候了幾十年,十分得夫人重用,夫人十分震怒,命人要將兩人杖斃,您快去救救她們!」

  一聽,向和安著急的要去救人,「紫瑛她們在哪兒,快帶我過去!」

  「大奶奶請隨奴婢來。」那丫鬟領著向和安走往後院,來到一間屋子前,說道:「就在裡頭。」

  向和安關心則亂,不疑有他,上前推開門走了進去,一進去,房門旋即被關上,她一愣,回頭想再開門,卻發現門從外頭被鎖住了。 
 
        在她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時,她身後傳來猥瑣的男人笑聲,她回頭一看,除了她,房裡還有另外兩個約莫二、三十歲,一胖一瘦的男人。

  兩人笑得不懷好意,朝她走過來。

  「噴,想不到模樣倒長得挺標緻的。」瘦子邪笑著打量她。

  「你們是誰?想做什麼?」向和安警惕的質問。

  「咱們是誰你用不著知道,你只消知道咱們是來讓你體會一番欲仙欲死的滋味就成了。」說著,胖子現撲了過去。

  事情到此,她已知自己是遭人設局了,但為了保護自己和腹中胎兒,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解決那兩個男人再說。

  在胖子撲上前時,她猛然抬起腳,狠狠踹向他的胯下,冷不防挨了這麼一腳,胖子摀著胯下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瘦子見同伴受了傷,嘲笑道:「老猴,瞧你心急的,這會兒吃虧了吧,想不到這娘兒們倒是挺潑辣的。」

  他接著扯著嘴角哄騙道:「小娘子,別害怕,哥哥保證不傷害你,你快過來,讓哥哥好好疼疼你。」

  向和安抑住憤怒,飛快瞟了眼四周,她平常甚少來這裡,原來這是間雜物間,擺放了不少雜七雜八的物品,在覷見不遠處有張凳子後,她毫不猶豫快步衝過去,一把抄起那凳子,舉在身前防備的瞪著瘦子,喝問道:「是誰讓你們來的?!」

  「不是你叫咱們來的嗎?」瘦子嬉皮笑臉的回道。

  「是國公夫人,還是魏堯之、魏鈞之?」在國公府裡,會這樣設計陷害她的就只有這三人,但她沒料想到他們為了對付她,居然會使出如此卑鄙骯髒的手段。

  「你都知道了還問,怪只怪你不長眼,得罪了兩位少爺,可怨不得我們,咱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你好心點讓我快點把事情給辦完了,咱們也就能出去了。」瘦子邪笑著再朝她走近一步。

  向和安緊緊盯著他,舉起凳子,佯裝要朝他扔去,在他避開時,她猛地一抬腳,同樣朝他胯下毫不留情的重重踹去。

  要攻擊男人,最有效也最快的方式就是直接攻擊他們的命根子。

  「啊——」瘦子痛號一聲,按著自個兒的命根子跪倒在地。

  她趁機拿著凳子過去,劈頭蓋臉的砸著兩人,把兩人給砸昏過去後,她抬眼看向屋裡,想找尋其它出口,結果發現兩邊的窗子全都被封死了。

  想到魏鈞之和魏堯之讓人將她騙來此處,又找來兩個男人想污了她的清白,她恨恨的再踹了那兩人各一腳。

  她不能讓他們的詭計得逞,她得儘快出去,她拿著凳子走到門前,用力砸向被鎖上的門板,想破門而出。

  就在她將房門砸得揺揺欲墜時,從房門底下伸進一根管子,一股煙同時竄了進來。

  一陣暈眩後,她全身綿軟的癱倒在地。

  不久,房裡煙霧彌溻,火光四起,火從門板和兩邊被封死的窗子燒了起來,她抬命想爬起來好撞開門逃跑,好不容易撐起身子,下一瞬又力竭摔回地上,再也擠不出一絲多餘的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熊熊烈焰宛如奪命惡魔,一步步逼近,將她的身子一寸寸吞噬。

  「啊——」烈火焚身,向和安渾身劇痛,她淚流滿面的掙扎嘶吼,「魏遐之、魏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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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15:37
【第七章】

  「你到底是誰?!」魏遐之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抱著牌位的女人,她自稱是向和安,但這怎麼可能,向和安早已死了。

  得回了失去的記憶,向和安哭得哽咽,放下牌位後凝視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是我的心,是我的命,是我的陽光空氣和水,離了你,我可怎麼活?」

  聞言,他的身子劇烈顫抖,嗓音嘶啞得厲害,「你、你真的是和安?!」

  為了更取信於他,她又道:「想不到夫君真是多才多藝,連修指甲都會,真是賢慧,能嫁給夫君,真是我燒了三輩子的好香,前世我一定沒少做好事,才能有這麼大的福氣……」

  這些話是只有兩人獨處時她對他說的,他一定記得。

  覷見她那含著淚注視著自己的熟悉眼神,魏遐之不再懷疑,激動的上前將她緊緊圈抱在懷裡,「你真的是和安,你回來了,你回來找我了,和安、和安……」

  「你這個大笨蛋!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你竟然也認不出我來!」向和安的眼淚落得更凶,她一邊捶打著他的背,一邊控訴。

  他淚流滿面,拚命向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你會變成另一個人回來,我若早知道,絕不會認不出你來。」真的是他的和安,只有和安會對他說出這種話。

  「我也沒有想到我會死得那麼慘,連你最後一面都沒來得及見到,對不起……」她也為自己的早死向他道歉。

  與魏遐之一起過來書房的蔣疏靜被這變故給驚呆了,驚疑的問道:「你真的是向和安?」

  向和安又哭又笑的看向他,罵道:「你這臭小子,叫誰呢,沒大沒小,我可是你嫂子!」

  「你是我嫂子?」等蔣疏靜看清她那張臉,簡直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你不信?」

  「那你說咱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說了什麼?」

  「我捏了捏你的臉,說:「喲,這個小正太以後長大,只怕會迷死一堆女人。」」那年蔣疏靜才八、九歲,長得白白嫩嫩可愛極了。

  「你你你……真的是嫂子!」蔣疏靜難以置信的瞪大眼。

  嫂子偶爾會說些他從沒聽過的詞,就像當時他第一次聽到小正太這個詞,且那時在場的只有他們三人,這話不可能有第四人知道,他不得不相信她真是已經死了八年的向和安,尤其就連魏遐之都相信她真是向和安了,他更沒有理由再懷疑。

  「如假包換。」

  「可不對呀,你不只是換了張臉,怎麼整個人都換了?」

  魏遐之也想知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關切的緊盯著她。

  向和安抹了抹淚,幽幽地道:「這事說來話長……」她張著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再試了試,仍是沒辦法,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不讓她說出來。

  遲遲等不到她說明原委,蔣疏靜急切的又道:「嫂子,你可知道你頂著的這張臉是誰的?」

  發不出聲音,向和安只能點點頭。

  「那這問題可大了!」蔣疏靜撫額。

  「有什麼問題?」事關愛妻,魏遐之急迫的追問,一時間沒留意到妻子的異樣。

  蔣疏靜替他解惑,「她這張臉跟我那無緣早逝的未婚妻金家二小姐長得一模一樣。」

  聞言,向和安再試一次,發現能出聲了,她說道:「那是金家見我失蹤,想貪我娘留給我的嫁妝,才對外騙說我失足溺水。」

  「也就是說,你真是金家二小姐!」蔣疏靜瞟了魏遐之一眼,嫂子變成他未婚妻,這下可麻煩了。

  魏遐之這時也明白過來蔣疏靜為何會說問題大了,他蹙眉思忖著該如何解決這事兒,下一瞬,他陡然思及一個疑點,看向她問道:「算算時間,你縱使投胎轉世,也不該是這麼大的年紀。」

  她死了八年,而金二小姐都有十六、七歲了。  

  「幾個月前,金二小姐被她二哥推了一把,摔了跤,腦袋撞到樹幹,就這麼死了,然後我就變成她了。」向和安簡單把事情說了遍,她捏了捏喉嚨,心中暗自奇怪,剛才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發不了聲?

  「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借屍還魂?!」蔣疏靜難掩驚訝。

  「算是吧。」她頷首。

  聞言,魏遐之緊張的擁住她,唯恐一鬆開手,她又消失不見。

  整張臉被緊緊壓貼在他的胸膛上,向和安掙扎著拍著他的手臂,悶悶的嗓音從他懷裡傳出來,「你這是要把我給悶死嗎?放開啦!」

  魏遐之連忙鬆開手,低頭看著她,「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差點窒息而已。」瞧見他那副緊張的模樣,她雙手環抱著他的腰,安撫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又突然死掉啦。」

  「嫂子,你不知道你過世的這八年,遐之哥是怎麼撐過來的,他呀,不停的在找人想招你的魂……」

  「閉嘴。」魏遐之喝斥了聲,不讓蔣疏靜再說下去,接著攆人,「今兒個的事不准洩露半句,沒其它的事,你就回去吧。」

  「可我還想再同嫂子說……」瞟見他投來的冷冽眼神,蔣疏靜立刻識相的乾笑道:「好好,我這就走、這就走,遐之哥,你和嫂子慢慢說。」好不容易失而復得,遐之哥肯定有滿腔的話要和嫂子說,他就別再打擾他們兩夫妻團聚。

  蔣疏靜走後,向和安望著魏遐之,問道:「疏靜說你找人想招我的魂,是怎麼回事?」

  他沉默須臾才回道:「當年你慘死,我沒能見到你最後一面,此後心心念念,就成了執念。」

  她心疼的抬手撫著他的臉,「所以才想招來我的魂魄再見一面,以彌補這個遺憾嗎?」

  在這八年裡,她輪迴了八次,附身在不同的人身上,忘卻了他,更忘卻了她最初是連人帶魂整個穿過來的。

  她是以自己的身體與他相遇,那時的她,忽然之間被帶來這個陌生的世界,迷迷糊糊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也不記得當初過來時在她耳邊警告她的話,所以她壓根不記得什麼任務,在這裡與他相戀繼而結婚。

  直到她葬身火海,她的身體也被焚毀,她忘了與魏遐之的事,才想起來自己被帶來此處的任務,接著她的魂魄便附身在一個又一個人身上。

  可即使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她的神魂還是沒有把他徹底忘記,所以她先前埋伏在茶館裡準備暗殺他,在看見他的眼神時,她的手才會抖了一下,將箭給射偏了,那是她的魂魄在阻止她殺他。

  也因此當她懷著對他的殺意,拿起那柄弓和袖箭時,手才會止不住的顫抖,那是她的魂魄不想讓她殺了他。

  她為自己竟對他萌生殺意的事,愧疚又心痛。

  思及失去她的這八年,魏遐之雙眼噙著淚,捧住她的臉,卑微的央求道:「和安,別再離開我!」

  「我不會再離開你,不會再離開……可是我們的孩子沒了……」想到與她一塊被燒死的無辜孩子,向和安又泣不成聲。

  他心疼的拭著她的淚,「你放心,你和孩子的仇我已替你們報了。」

  她一怔,想起曾聽過的傳聞,「那張氏母子被燒死的事……」

  魏遐之坦承道:「那火是我命人暗中放的,當初他們是怎麼害的你,我一一替你和孩子討了回來。」

  那時,他隨駕謁完陵回京,與妻子闊別數日不見,他思之欲狂,滿心喜悅的回到國公府想見愛妻,但迎接他的不是愛妻的笑顏,而是愛妻被火燒死的惡耗。

  對妻子的死,張氏是這麼說的——

  「這事說也奇怪,你說她好端端的,怎麼會跑去後院那間沒人住的屋子裡呢?裡頭竟然還有兩個男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屋子竟然就起火了,由於那裡位置偏僻,等下人發覺趕過去救火已經來不及了,他們三人都燒死在屋子裡。

  「她到底是咱們魏家的媳婦,雖然她生前沒怎麼孝敬我,但這會兒人已經死了,我也不想毀了她的名節,便讓下人都封了口,不許對外提這事兒一句,只說她突然得了急症去了。」

  他哪裡肯信張氏的話,悲憤欲絕,她的死讓他肝腸寸斷,同時也將他的良善一併帶走。他在她死後學會了心機算計、學會了心狠手辣、學會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但凡做過,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他暗中調查,最終讓他查清了一切。

  魏鈞之兄弟趁他不在府裡,找來地痞想玷污她的清白,卻不想那兩個地痞反倒被她給收拾了,魏鈞之他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火燒了那屋子,想毀屍滅跡。

  得知真相,他隱忍著伺機等待機會,一等父親過世,他便開始籌謀,讓害死他妻兒的仇人,同樣也死於烈火焚身。

  聞言,向和安怔忡了好一會兒,大仇得報,但失去的孩子卻再也回不來了,就連她原本的身體也都在那場大火裡燒毀,想到這裡,她又是一陣難過,她兩手環住他的頸子,將臉偎靠在他胸口,幽幽地道:「不論如何我回來了,那幾個可惡的人都死光了,以後不會再有人來禍害我們。」

  「沒有人可以再將我們分開!」魏遐之保證道。

  她重新回到他身邊了,這次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她,如今他已有足夠的能力將她牢牢護在他的羽翼之下。

  兩人好不容易重逢,傾訴完思念之情,魏遐之接著問起另一件事,「對了,那日在百味樓前,你為何會替我射殺那名刺客?」

  向和安被他問得一窒,心虛的低下頭,不敢說出實情,情急之下,她瞎掰道:「關於這件事是這樣的……那天我帶著新做的袖箭到對面那家茶館喝茶,結果剛好看見有人要刺殺你,就順手幫你把人給解決了。」

  他抬起她的下鄂,「和安,看著我的眼睛。」

  「好端端的幹麼看你的眼睛啦,你是眼睛哪裡痛嗎?」她的眼神左右執移,就是不敢對上他的視線,十根指頭下意識的舉在胸,輕碰著指尖。

  「你在說謊。」與她做了三年的夫妻,他將她的一切看得比自己還重,所以他比她還了解她自己,她一心虛,就不敢直視他的眼神,說謊時手指就會那樣一下一下輕碰著。

  「我、我……我為什麼要說謊?」向和安結巴的反駁。

  魏遐之定定地注視著她,「你那天並非剛好看見那名刺客,順手幫我射殺。」

  「我不是為了幫你,怎麼會射殺那名刺客?」

  他抬手將她掉落到頰畔的髮絲撥到耳後,一個字一個字說出自己先前的推鍘,「你那時想殺的人是我,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向和安驚得脫口而出,下一瞬發現自己競說溜了嘴,她恨不得掐死自己。

  「你那天果然是想殺我,為什麼?」魏遐之不敢置信。

  她趕緊哄著他,「你別生氣,我那時不是忘了以前的事嗎,所以不記得你了。」

  「你那時究竟,為何想殺我?」他想知道原因。

  「我是為了……」向和安想老實告訴他,偏偏這時又突然發不出聲音了,就像被人下了禁言的法術,她只能著急的指著自己的喉嚨。

  她受不了的在心裡咒罵——賊老天,你把我拉進這個世界,不就是為了阻止魏遐之篡位嗎?幹麼又不讓我把話給說清楚,這樣是要我怎麼阻止他!

  瞧見她異常的模樣,魏遐之緊張的問道:「和安,你這是怎麼了?」

  她張著嘴試著想發聲,然而「啊啊啊」個老半天,試出了滿頭汗,還是不成功,不得不打消將真相告訴他的念頭,這才能再次出聲,「……總之,天機不可洩露。」最後,她只能悻悻的說出這句話。

  見她這般為難,他抬袖擦著她額上的汗,不捨的問道:「這是何意?你可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向和安含淚搖著頭,「我什麼都不能說,你別再問了,我現在想起了以前的事,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再傷害你。」

  魏遐之試探的問道:「可是有人命令你來殺我?」不弄明白這件事,他無法放心,尤其在得知她就是他的妻子之後,他更不能容忍有任何人強迫於她。

  她試著想偷偷洩露一些事給他,但只要一有說想的念頭,就會被禁聲,她只好苦著張臉搖頭道:「你別再問了,我真的不能告訴你啦!」可惡的賊老天,竟然小氣得什麼都不讓她說。

  見她不肯說,魏遐之暫時沒再逼問,離別多年,除了這件事,兩人還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說,依偎在一起,叨叨絮絮的說著這些年來發生的事。

  曾斷絕的緣分,八年後又再接續起來,情意未曾淡薄,反倒在時光裡醞釀得更加醇厚。

  直到外頭的天光暗了下來,魏遐之才驚覺天色已晚,書房外傳來釆霏請示他要不要傳膳的聲音。

  他回道:「命人傳膳,準備兩人份,送到我書房來。」

  「兩人份?」釆霏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錯,兩人份,你讓人準備就是了。」

  「是,奴婢這就去吩咐廚房。」釆霏沒敢再追問,懷著疑惑應聲離去。

  魏遐之將向和安的牌位擺回供桌上,牽起她的手,走出凈堂,來到書房。「和安,金家對外說金二小姐已亡故,你想再回金家嗎?」她眼下的身分有些麻煩。

  向和安想也沒想便搖頭,「不想,金二小姐生前金家人沒善待過她,我不想讓他們稱心如意得到原本屬於金二小姐的嫁妝,你有什麼辦法嗎?」

  他沉吟須臾,說道:「金家為了坐實金二小姐的死,不久前已發喪出殯,以後縱使你再出現在人前,想來金家也不會承認你的身分,那麼那筆嫁妝,在金二小姐母女俱亡後,按理是該屬於金家所有。」

  她也明白這個道理,沒再強求,「算了,那些珠寶首飾就當便宜金家了,反正房契地契、田契還在她外祖父羅老爺手上呢。」

  魏遐之略一思索,又道:「和安,你若真想拿回那些嫁妝,我可以讓你名正言順的回到金家,金家絕不敢不認你。」

  「那樣一來不就得和金家再攀上關係?還是別了吧。」

  「若是如此,我可另外替你安排一個新身分,還可讓你見見羅老爺。」他私心裡也不希望她回金家,好不容易再與她重逢,他絕不想放她離開他身邊,他擔心再一個錯眼,又會失去她。

  「見羅老爺做什麼?」她畢竟不是原主,對這位外祖父可沒什麼祖孫感情。

  「自是斷了金家的財路。羅家當初之所以將女兒嫁進金家,為的就是想結一個官宦人家的親,這些年來怕是沒少往金家送銀子,若是讓羅家知道外孫女差點被害死,羅家還肯把銀子往金家送嗎?」

  這麼一來,也算是替不幸亡故的金二小姐報了仇。

  聞言,向和安頓時一喜,頷首道:「好,我就見見那羅老爺。」

  不久,采霏和紫瑛領著兩個侍婢送晚膳進來,在看見紅柿竟與主子同坐在一張椅子上,她們驚愕得瞠大眼——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們不知道的事?!

  不過即使心中再震驚,訓練有素的幾人仍是不疾不徐的將飯菜佈好,再安靜的退了出去,她們都曉得大人用膳時,素來不喜有人在一旁伺候。

  她們退下後,向和安感嘆道:「紫瑛和釆霏一轉眼也長這麼大了,當初到我身邊時,還只是個小丫頭呢。」

  「你以前對她們的照顧並沒有白費,為了你的死,她們當年也很自責。當時魏堯之和魏鈞之為了設計誣陷你,將你屋裡所有下人全都藉故叫走,她們在你死後也暗中幫著我調查,我才能很快就查到真相。」

  「算我沒白疼她們。」她想起以前釆霏和紫瑛的性子也算伶俐活潑,如今卻變得一副小老太婆的嚴肅模樣,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對了,她們年紀也到了,你怎麼還沒將她們嫁出去?」

  古代的姑娘嫁得都早,如今釆霏和紫瑛也算是大齡姑娘了。

  「我問了她們,她們說還不想嫁人。」

  向和安瞇起雙眼,沒好氣的睨著他,「她們不會是跟在你身邊久了,對你日久生情,所以不肯嫁人吧?」

  見她吃起醋來,魏遐之忍不住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你沒發現她們的性子變了嗎?自你死後,她們就變成這般模樣,怕是為了你的死一直內疚著,又豈敢對我生起什麼非份之想?」

  因為知道這副身軀裡的神魂是向和安,他面對著她此時這張頂多堪稱清秀的臉,也越看越喜愛。

  雖然比不上她以前清麗的模樣,但只要是她就足夠了。

  「又不是她們害死我的,有什麼好內疚的?」說完,她忽然覺得這麼與魏遐之談論著自己的生死,好像哪裡怪怪的,可她說起來竟然絲毫不覺違和。

  「她們倆是知恩圖報的姑娘,一直很感念你昔日對她們的教導,所以我才會放心她們將兩人安排在書齋,管著那些下人。我與她們之間只有主僕之情,從未有過其它,她們對我亦如是。」魏遐之把話說清楚,省得她多心。

  「她們這麼忠心,你更不可以耽擱她們的終身,得幫她們找個適合的人出嫁。」向和安恩怨分明,待她好的她從不會虧待,忍不住開始盤算著要替采霏和紫瑛找個好丈夫的事,她有幸遇到一個愛她、寵她的丈夫,她也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得到好姻緣。

*             *             *

  紅柿一夜之間得到魏遐之寵愛的驚天消息,立即傳遍了整座丞相府。

  翌日,晌午時分,幾個丫鬟聚在一塊兒說起了這件事——

  「大人不僅讓她住在旁邊那處跨院,還派了幾個丫鬟去伺候她呢!」

  「大人昨晚一路送她進了那院子裡,待了好半晌才出來呢!」

  「我聽說大人還把他身邊得用的紫瑛姊姊也派過去伺候她。」

  「要說她長得傾國傾城也就罷了,可你們看她那張臉,平凡無奇,毫無出挑之處,是怎麼將大人給迷得神魂顛倒的?」

  「她會不會是暗中使了什麼邪術,迷惑了大人?」

  此時魏遐之已上朝去了,向和安用完早飯後出來走晃晃,來到花園附近,聽見那幾個丫鬟的話,也沒生氣,反倒聽得津津有味。

  對這些不知情的丫鬟們來說,她一朝得寵,大約就像是麻雀變鳳凰那般驚奇吧。

  「欸,環兒,她先前被帶回咱們府裡時,不是你去照顧她的嗎?你可知道她是使了什麼手段攀上大人的?」一個丫鬟問道。 
 
        「這我哪裡知道,她又不可能什麼事都告訴我。」環兒搖頭,忽然瞥見紅柿就杵在不遠處,她一愣,臉上帶著幾分尷尬地叫了聲,「紅柿,你怎麼來了?」

  「我閒著無事,出來走走。」

  方才背地裡說著她閒話的幾個丫鬟都紅著臉訕訕的閉了嘴,也不知她聽了多少,幾個丫鬟不好意思再多留,趕緊找藉口離開。

  環兒離開前,替她們解釋了幾句,「她們適才說的那些話沒什麼壞心眼,你可別放在心裡。」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你別擔心,你去忙吧。」向和安笑著朝她擺擺手。

  環兒點點頭,轉身走了。她雖然也很想知道她究競是怎麼得了大人的靑眼,但也知道這種話不好多問。

  向和安笑咪咪的看向一臉漠然跟在她身旁的紫瑛,「這些丫鬟八成都很嫉妒我,竟然輕而易舉就勾走了你們大人的心吧。」

  紫瑛沉默著沒有答腔,兩隻縮在衣袖裡的手卻緊緊的握成拳,強忍著憤怒。

  當年大人在夫人的牌位前曾親口允諾,今生除夫人,不會再娶,這些年來大人也一直守著承諾,讓她很欽佩。

  可忽然之間,大人竟動了凡心,寵愛起一個姿色平平、來歷不明的丫頭,讓她覺得大人背叛了夫人。

  「紫瑛呀,你們大人這麼疼我,你是不是心裡也很不高興,覺得我用了什麼下作的手段,迷惑了你們大人?」向和安逗著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板著張臉的紫瑛。

  「奴婢什麼也沒想。」紫瑛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又不是木頭人,怎麼可能什麼也不想。」

  「大人吩咐奴婢做什麼,奴婢便做什麼,大人的事,容不得奴婢們擅自揣測。」

  見她還是冷著張臉,向和安抬手摸摸她的頭,她的身量比現在的自己還高了些,同時叨念道:「欸,你長大了,怎麼也變得口是心非起來了?」

  紫瑛有些氣惱的想揮開她的手,卻在望見她那雙含著戲謔笑意的眼神時怔了怔,不期然的想起了已故的夫人。以前在夫人身邊伺候時,夫人偶爾也會這麼摸著她和釆霏的腦袋,嘀咕叨念著——

  「你們都還是孩子,用不著像那些大人一樣,裝模作樣的板著張臉,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樣子才可愛。」

  紫瑛呆愣的望著她,剛才那感覺,怎麼會那麼像以前的夫人?

  「你和釆霏都平安長大,我很高興,我那時還擔心你們會被人給打死。」

  聽見她沒頭沒腦的這一句話,紫瑛的身子霍地一震,驚疑的瞪大眼。「你……究竟是什麼人?」

  她只知這叫紅柿的丫頭是因失了魂,才會暫時住在府裡,可從昨晩開始,她就隱隱約約在她身上感覺到一股奇怪的熟悉感。

  「喏,我偷偷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向和安神秘兮兮的靠近她。

  紫瑛下意識屏住氣息,等著聽她說。

  「我想起以前的事了,原來我竟是金家二小姐。」

  「怎麼可能,金家二小姐不是已經死了嗎?」紫瑛原以為會聽見什麼天大的秘密,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但這事也夠教人吃驚了。

  「那是金家人找不到我,編造出來欺騙世人的謊言。」向和安在丞相府裡四處走著逛著,以前不能光明正大的四處行走,但先前魏遐之去上朝前吩咐了總管,如今她暢行無阻,每一個地方都可以去了。

  紫瑛滿腹疑竇的跟在她身後,忽然聽到她自言自語——

  「這丞相府沒原來的國公府大。」

  紫瑛倏地上前,震驚的看著她,再次質問道:「你究竟是誰?」

  向和安笑道:「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我是金家二小姐金多福嗎,你怎麼這麼快就不記得啦,年紀輕輕這麼健忘可不好,你要多吃核桃補補腦。」

  聽了她的話,紫瑛唇瓣輕顫,這種語氣、這種神態,這分明就是……可是,怎麼可能呢?!

  「你、你真的是、真的是……」紫瑛眼裡倏然盈滿了眼淚。

        向和安將食指壓在唇上,擠眉弄眼的朝她說道:「這是秘密,不能說出去。」

  當年得知夫人是被騙去救她和采霏,才會被活活燒死,她和采霏就沒一天不內疚自責,如今突然間得知夫人回來了,她激動得無法自抑。

  怪不得大人會忽然之間對她寵愛有加,她猛然抱住向和安,哭得不能自己。

  「哎,你怎麼哭成這樣啦,我回來你不高興嗎?」

  紫瑛又哭又笑的道:「不,奴婢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奴婢沒有想到還能再見到您!」

  向和安輕拍著她的背,「既然高興,以後就不要再擺著一張冷臉給我看,活像我欠你多少錢似的。」

  紫瑛難為情的掏出手絹抹著淚,「奴婢先前不知道是您。」

  向和安自嘲的笑了笑,「不只你不知道,在昨天之前,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還……」一心想著要用什麼辦法才能怎麼除掉魏遐之呢。

  現在回想起來,她都萬分後怕,萬一她在殺了他之後才恢復記憶,那她還要不要活啊?

  之前她幾乎各種死法都輪過一遍了,但那些遭遇再慘再痛,也不會比親自殺死摯愛的人來得慘烈,還好她及時想起一切。

  她望了眼湛藍的天穹,還好這裡的老天爺還有點良心,在她下手前讓她恢復記憶,沒讓她與魏遐之相愛相殺。

  但是這次她若不能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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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15:57
【第八章】

  與向和安一塊兒用完晚膳,魏遐之還有不少摺子要批,但他又捨不得與她分開,便要她一同待在書房裡。

  今日朝務繁忙,他抽不出時間回來看看她,直到掌燈時間才回府,一回來,他便急著找她,見她安好的待在府裡,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歸了位。

  向和安不是很愛看書,在他批摺子時,她在一旁陪著他說話,把今天那些丫鬟說的話,當成笑話說給他聽。

  「……你說我如今姿色平平,你究競是看上我什麼?」

  魏遐之抬頭笑睇著她,「看上你身子裡的那個神魂。」

  她笑呵呵的稱讚道:「丞相大人果然目光如炬,一眼就能洞悉我的內心,看出我靈魂的美。」

  采霏送茶進來時,瞧見她竟與大人這般開心談笑,心裡有些不忿,將熱茶擱到案桌上時,故意說道:「大人,過兩日就是夫人的忌日,今年的供品還是要像往常一樣嗎?」她並不是要以下犯上,只是想提醒大人莫要忘了夫人。

  「今年……」魏遐之看向坐在桌前的向和安,如今她人就在他身邊,讓他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繼續在她的忌日時祭拜她。

  這一猶豫,看在采霏眼中,卻是當成了他如今有了新歡,竟然連夫人的忌日都不當一回事,她的臉色倏地一沉,一時顧不得身分,不滿的道:「大人可是已忘了夫人了?」

  「放肆!」魏遐之輕喝了聲。

  采霏抿著唇,不顧觸怒大人,也要繼續往下說,「大人可還記得,您在夫人的墓前親口承諾過,今生除了夫人,不會再另娶他人為妻。」

  不待魏遐之開口,向和安連忙上前將采霏往外推。「欸,釆霏,我知道你對你家夫人忠心耿耿,你先別急著怪你家大人,喏,你去找紫瑛,就說我讓她把那個秘密告訴你,快去。」  

  她先前交代紫瑛別再告訴別人那個秘密,沒想到這丫頭嘴這麼嚴,竟然連采霏也沒說。

  采霏一臉莫名,可是拗不過她的頻頻催促,這才懷著滿腹疑惑去找紫瑛。

  向和安走回書房,欣慰的笑了笑,「想不到都這麼多年了,釆霏和紫瑛還是這麼一心向著我。」

  「她們都是好姑娘。」魏遐之應了聲,想起釆霏適才提起的事,詢問她的意見,「你的忌日可要取消?」她回來了,若再繼續拜祭她,總覺得有些觸霉頭。

  她想了想,說道:「還是如常吧,我原本的身體確實已經死了,而且咱們未出生的孩子也在那場大火裡死了,就當是弔祭無緣出生的孩子吧。」

  他頷首,「好,那就先如以往那般吧。」

  想到一件事,她走到案桌前,遲疑著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見她欲言又止,似是有話想說,魏遐之溫言道:「你有什麼事儘管說,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聞言,向和安深吸一口氣,直截了當的問了,「你是不是想當皇帝?」

  他定定地瞅著她,並沒有馬上回答。

  見他像是默認,她神色急切的勸道:「你可不能有這種想法,這是那些亂臣賊子才會做的事!」

  看她這般著急,魏遐之不禁失笑,「先前你還未回來時,我確實曾有過這樣的念頭,但如今你已回到我身邊,我也不求別的了。」

  他這番話,讓向和安緊繃的表情放鬆下來,她拍撫著胸口,殷殷叮囑道:「還好、還好,你千萬記得,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有那種念頭。」

  「你為何會突然這麼問我?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曾有此念?」他追問道。

  他自認平時從未流露出半分想篡皇位的意圖,她是如何得知?

  她下意識想說出實情,但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又發不出聲音來,便知道那冥冥中的存在不讓她說,只得改口道:「咱們是夫妻嘛,你心裡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嗎?」

  魏遐之心知她並未告訴他實話,但也沒再追問,只是微微一笑道:「那你可知我現下心裡想什麼?」

  向和安眼珠子一轉,甜笑著回道:「當然是想著我啊!」

  他滿眼愛寵的凝視著她,他就愛她這般模樣,「我已寫了封信給我舅舅隨安侯,請他收你為義女,待他回信後,我便命人著手安排我們的婚事。」

  那日蔣疏靜聽了他的話后後,回去轉告他爹,翌日,他爹就以侍奉老母親為由,帶著母親和妻妾返回南泰故居,避開京裡的事,京裡如今只留下蔣疏靜一人。

  「又要再結一次婚啊?」想到那繁瑣的婚禮,向和安就覺得很麻煩。

  魏遐之起身走到案桌前擁著她,哄道:「你若想名正言順的與我在一塊,這婚禮就不能免,我不想讓你不明不白的跟著我。以你如今的身分,如若不給你一個名份,你會被人看輕。」

  「知道啦。」向和安接著笑吟吟地誇讚道:「我這也算是晉陞了吧,當初嫁給你時,只是國公府的大奶奶,如今再嫁給你,可是堂堂丞相夫人,我家夫君真是能幹,才幾年就位極人臣了,真是年輕有為。」

  魏遐之愛憐的輕撫著她的髮,「不年輕了,我如今都三十了,而你現下的模樣才十六歲。」

  她那張圓圓的臉龐,肌膚白皙瑩潤,宛如朝霞,散發著青春的朝氣。

  她噗嗤笑出聲,「這麼說,你這可是老牛吃嫩草。」她看向他那張雖仍然俊美,但比起昔日成熟許多的面容,那眉心之間出現的皺摺,和鬢邊早生的白髮,昭示著他失去她後,一直受著悲傷折磨,她疼惜的抬手輕撫著他的臉,神色認真的道:「你放心,我不會嫌你老的。」

  魏遐之被她的話給弄得啼笑皆非,「還好你如今已十六,能嫁人了,倘若你才八歲,我才要煩惱呢!」幸好她回到他身邊了,讓他接下來的日子不用再孤獨一人,只能守著過往的回憶度日。

  在魏遐之的安排下,向和安很快見到了原主的外祖父羅老爺。

  羅老爺不至於連自個兒的外孫女外表都認不出來,在丞相府看見她時,他錯愕的瞪大雙眼。「你是多福?你不是死了嗎?」

  向和安將自己是怎麼上茶館喝茶,卻意外被刺殺魏遐之的刺客所波及,而後昏迷不醒,被魏遐之帶回丞相府的經過簡單說了遍。

  「……所以金家就趁我忘了自己是誰的這段時間,對外說我失足溺死,好霸佔我娘留給我的那些嫁妝。」

  羅老爺聽了,憤怒極了。「金家竟然如此卑劣無恥,走,跟我回去,我這就去金家給你討回公道!」

  這位老人家也太心急了吧……向和安趕緊拽住他。「等等,外祖父,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既然金家當我死了,我就索性趁這機會與金家脫離關係,不再回金家了。」

  「這怎麼成?你還未出嫁,不回金家,以後該怎麼辦?」羅老爺無法理解。

  一旁的魏遐之適時開口,「我已寫信請我舅舅隨安侯認她為義女,往後她與金家再無干係。」

  向和安接腔道:「丞相大人幫我請外祖父過來,就是要告訴外祖父這事,以後別再往金家送銀子了。」

  「那你今後……」得知魏遐之替外孫女如此安排,羅老爺滿臉掩不住的驚訝,狐疑的看著他們。

  魏遐之陸即又道:「我會迎娶她為妻。」

  聞言,羅老爺吃驚的張著嘴,「丞相要娶多福為妻?!」這消息比他適才得知外孫女沒死更讓他震驚,他簡直不敢相信,外孫女何德何能,竟能教位高權重的魏遐之給瞧上,還要娶她為妻?!

  「沒錯,外祖父就不用再為我的事擔心啦,不過這事您可要替我保密啊,別讓金家知道了。」

  羅老爺呆愣須臾之後,對兩人的婚事,他十分高興的連連稱好。

  外孫女嫁給魏遐之,對羅家而言簡直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以後有了魏遐之這個大靠山,他還去甩金家的人做啥。

  再敘了一會兒的話,向和安終於送走這位外祖父。

  接著她與魏遐之乘馬車出城,夾到一座墳前,隨行的采霏和紫瑛將帶來的供品擺在墓前。

  站著自己的墳墓前,向和安實在無法形容這是什麼感覺,只能怔怔的注視著刻著她名字的墓碑。

  魏遐之與采霏、紫瑛今年的心情則是與往年大為不同,歡喜得很,不過采霏點香時瞟了眼自家夫人,猶豫著要不要點她的香,畢竟自個兒祭拜自個兒這種事,總覺得有些不祥。

  向和安倒是沒什麼忌諱,伸手朝她要了三炷香。

  「夫人,您還是別拜了吧。」紫瑛勸道。

  大人已經替夫人安排了一個新身分,是隨安侯的義女,姓和,單名一個安字,合在一起就是夫人前世的閨名,畢竟也不好再用夫人前世的名字。

  她和采霏同府裡的其它下人解釋過了,夫人那日在書房裡見到蔣世子後,憶起了以前的事,與蔣世子已兄妹相認,因隨安侯一家於日前返回故居,她遂暫住在丞相府,丞相將擇日迎娶她為妻。

  而她和采霏早就稱呼她為夫人,反正不管以前、現在還是未來,她們的夫人就只有這一位。  

  和安伸手從采霏手裡拿過香,不在意的笑道:「這墓裡頭埋的可是我用了很多年的身體,我一直對這副身體很滿意呢,可惜就這麼被燒毀了,以前它還幫我在我家鄉奪過射箭的金牌呢,勞苦功高,怎麼也得祭拜一下。」

  她幽幽地再補上一句,「何況還有我那無緣的孩子也埋在一塊兒。」

  聞言,采露和紫瑛想起當年的事兒,不由得鼻頭發酸,紅了眼眶。

  魏遐之摟著和安的肩,說不出話來,她能坦蕩面對當年慘死的事,他卻沒辦法,每每回想起那年他趕回國公府時,得知她死訊的那一刻,他心魂都要碎了。

  過了許久,他才微啞著嗓音道:「以後你別來了。」讓她看著自己的墳墓,無疑是在逼她回憶自己慘死的情景,太殘忍了。

  「那時候被大火活生生燒死,很痛,不過後來我經歷的事多了,倒也覺得沒什麼了。」死了這麼多遍,如今她已經能坦然面對死亡了,她接著他的臉,笑道:「你也別在意了,我還能有機會回到你身邊,已經很幸運了。」

  繞了一大圈,再送她回到他身邊,她想這裡的老天爺,大概是希望她能以愛來感化他,不讓他再生起謀朝篡位的念頭吧。

  身體都毀了,八成也回不去了,但只要能與他在,在哪裡都好。

  魏遐之額首,對那冥冥中將她送回到他身邊的神靈充滿感激。

  祭拜完,眾人正要下山時,一名侍衛匆匆來稟,「丞相,三皇子在花雨樓忽然暴斃身亡。」

  「怎麼回事?」魏遐之驚訝的間道。

  「據說是昨夜在與雲雪姑娘……行那事時,忽然昏厥過去,太醫數治一晚,今日氣絕身亡。」侍衛隱諱的回道。

  和安心忖,莫非這就是傳聞中的馬上風?

  一行人下山後,魏遐之先送和安回府,隨即太后便命人前來召他進宮。

  魏遐之進宮後,和安皺著眉頭,在小院的廳里來回踱步。

  紫璲在她繞了小廳十幾圈後,終於忍不住出聲了,「夫人,您可是在煩惱什麼事?」

  「你說這三皇子怎麼會就這麼把自己給玩死了?」和安抬眼望向她問道。

  紫瑛不明白她是何意,想了想說道:「聽聞三皇子素來愛上煙花之地尋歡作樂,約莫是身子早就掏空了吧。」

  「可他一死,還活著的皇子就只剩下二皇子和五皇子了。」

  「是呀。」紫瑛仍是不明白她究竟在擔心什麼。

  「萬一這兩個人要是打起來,把對方都給打死了,那可怎麼辦?」這樣一來,皇上的兒子就全死光啦,豈不是跟書裡寫的一樣,沒有皇子可登基,最後便宜了魏遐之,他堂而皇之的篡了位。

  想到這裡,和安簡直快急死了,要是最終演變成這樣,那她的任務豈不是再一次敗……她還能繼續活著嗎?她不想再繼續輪迴了。

  越想她越害怕,好不容易才想起以前的事,她不想再離開他!

*             *             *

  「你回來了,太后找你有什麼事?」稍晚,待魏遐之回來,和安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是關於三皇子的死,太后向來最疼寵三皇子,三皇子突然死了,又死得如此不體面,太后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謀害他。」

  聞言,和安一愣,「真的是有人謀害他嗎?」

  「此事我已命人調查,不過依太醫所說,三皇子並沒有中毒的跡象,應是在行房時過於激烈,以致心臟負荷不了才會暴斃。」以前他們夫妻倆便無話不說,因此魏遐之也不覺得她如此關切三皇子之死有何不對之處。

  和安想起以前當老鴇那會兒,三皇子就愛尋花問柳,還常到她當老鴇的那間青樓去,她知道他還常服用一些壯陽藥物,多半是服用過度,把自己給弄死了。

  思及一件事,她握住魏遐之的手,神色鄭重的再次叮囑,「你千萬千萬不能對皇位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念頭哦!」

  「這事我不是同你保證過了,你怎麼又提起?」在她回到他身邊後,他便息了那念頭,並撤回先前暗中布署的一切,他不明白她為何對他這般不放心,一提再提。

  「我……只是說說嘛。」她親昵的挽著他的手臂,為免他還存有一絲問鼎大位的心思,她不遺餘力的說起當皇帝的種種壞處,「喏,我跟你說呀,當皇帝可是很辛苦的,每日除了有批不完的奏摺,見不完的朝臣,老天若是不下雨,要擔心乾旱了,百姓無米可吃;若是雨下太多,便要擔心堤會不會潰淹,淹沒良田城池,還要擔心臣子有沒有欺君罔上、貪瀆不法,甚至還要擔憂那些將軍手握重兵,會不會叛變,王公大臣會不會謀反,還要處理後宮妃嬪們的爭寵,以及皇子們會不會鬥得你死我活,把自己的子嗣都給禍害光……」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魏遐之疑惑的望著她。

  「我這不是覺得當皇帝是天下最笨的事嗎,你看皇帝雖說是天子,可有哪一個皇帝真的走遍自個兒的國土疆域,反而一年到頭都被關在皇宮裡,連要出城都很難,就像被關在華麗車籠裡的猛虎,雖然錦衣玉食,看似手握生殺大權,可是哪裡都去不了,還有無數的事要憂心,真是可憐。」

  魏遐之略一尋思之後,輕拍著她的手,笑道:「你是不是在提醒我,曾經答應要帶你游賞大雅風光的事?你放心,再等一段時日,等朝政穩定下來,我便帶你去。」

  皇上的龍體怕是撐不到年底,剩下的兩位皇子裡,最終會有一人登基繼位,他盤算著等新君繼位後,他便辭官,一心一意陪伴著她。

  他已官至丞相,權勢的滋味他已嘗過,沒什麼好戀棧,對他而言,如今再沒什麼比她更重要的。

  他的話讓和安的心稍稍放了回去,「那你可不能食言哦。」

  丞相即將大婚的消息傳出來後,京裡的人議論紛紛。

  「丞相不是對已故妻子一片深情,還為她不肯再娶,怎麼突然間要續弦了?」

  「丞相為了前夫人守了八年,也夠久了,這男人呀,哪能一直沒個女人在身邊?且這魏家的人,都在幾年前那場大火裡死光了,魏家只剩丞相一人,他總得有個子嗣繼承香火。」

  「他要續弦的對象聽說是隨安侯的義女,不過我怎麼都沒聽說過隨安侯還有個義女?」

  「隨安侯不是只有三子兩女嗎,哪時候又冒出一個義女來?」

  「該不會這個義女其實是他外室生的吧?」有人揣測。

  「隨安侯夫人賢良淑德,親自為隨安侯納了兩名側室、三名小妾,他何必在外頭養外室,直接帶回府裡就成了,他夫人還敢不讓人進門嗎?」

  蔣疏靜在茶館裡聽了一耳朵的閒言閒語,心忖他爹這回為了幫魏遐之,可真是連名聲都毀了。

  為了自家父親的臉面,他起身想去找魏遐之索要個賠償,順便去看看嫂子。

  借屍還魂這種稀奇事兒都能讓她給碰上,委實太神奇了。

  領著兩個隨從,蔣疏靜剛下了樓,卻不巧遇上金三小姐金玉雲,他想躲開已來不及,被她給看見了。

  金玉雲滿臉欣喜的迎上前來,嬌嬌柔柔的喊了聲,「疏靜哥哥。」

  思及金家為貪眛金二小姐母親留給她的嫁妝,而對外佯稱她溺死,他對金家人已沒了好感,不願與她多糾纏,微微頷首示意,便說有事要先走。  

        難得在此相遇,金玉雲哪肯讓他就這麼走了,急忙拽住他的衣袖,面帶微笑,熱絡的問道:「疏靜哥哥要去哪裡?我這會兒也沒什麼事,可以陪你一塊去。」

  擔心他覺得她太不知羞臊,她接著輕蹙秀眉,哀戚的補了幾句話,「自二姊過世之後,我一直很傷心呢,今日才出來散散心,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疏靜哥哥。」

  她傷心個鬼!但她一個姑娘家,蔣疏靜不好不給她留點臉面,撥開她拽著他袖子的手,給她提了個意見,「既然如此,三小姐不如去道觀給令姊做場法事,也好超度令姊的亡魂,我還有事……」

  他話未說完,就見金玉雲整個人摔進他懷裡:「哎喲,我頭好暈,對不起,疏靜哥哥,能不能勞煩你送我回家?」

  蔣疏靜額角一抽,倘若先前不知金家對金二小姐所做的事,他還有可能送她回家,如今他壓根不想再上金家的門,他直接將她推到她侍女的身上,表明態度,「你二姊已死,咱們無親無故,我不方便送你回去,剛好你身邊帶著侍女,還是讓她送你回去吧。」說完,他不再多留,快步離開。

  金玉雲氣得半死。「他怎麼敢這樣對我?」大姊已經快要嫁進二皇子府為側妃,但她與蔣家的親事卻仍沒有著落,都快愁死她了,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他,他卻絲毫不憐香惜玉,竟這般對她。

  她身邊的侍女見狀,給她出了個主意,「三小姐,我聽說蔣世子與丞相極是親厚,而今丞相即將成親,他那未婚妻子還是隨安侯的義女,三小姐不如去見見她,看能不能請她作媒,撮合你和蔣世子。」

  「這隨安侯什麼時候多了個義女?」金玉雨不解的問。

  她傾心蔣疏靜,蔣家的事,她早打聽得一清二楚,從沒聽說過隨安侯還有個義女。

  「這奴婢也不知道,只是這兩日京城裡人人都在傳,說丞相將迎娶之人是隨安侯的義女。」

  「可我與隨安侯那義女又沒見過面,就這麼上門去,會不會有些唐突?」金玉雲有些猶豫。她雖然很想嫁給蔣疏靜,但也不至於這麼莾撞。

  「不如請夫人出面,二小姐原本就是要嫁給蔣世子的,有這層關係在,想來那隨安侯的義女總不好不見夫人。」

  金玉雲想了想,讚賞的看向侍女,「好,就這麼辦!」

*             *             *

  和安抬起雙手,讓幾個丫鬟婆子幫她量身做嫁衣。

  結了兩次婚,嫁的還都是同一個人,這心情真是複雜難言。

  她仰著下顎,瞇著眼,盯著在陽光中飄浮的微塵,回想著當年她嫁給魏遐之的情形——

  那時他高中探花不久,洞房花燭夜,她與他多喝了幾杯酒,酒量不好的她醉了,吵著要他抱著她在房裡跑上一圈,再抱她上床。

  那時他的體力雖然比從前好上不少,但抱起她卻有些勉強,只走了幾步就趴倒在地,還把她給摔了。

  她又好笑又好氣的捶著他,接著跳到他背上,要他背著她繞國公府跑一圈。他把她抱坐到喜榻上,不停地哄道:「娘子就饒了為夫吧,等為夫的身子再養得更壯實些,再如娘子的意可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別浪費了這千金,好好共度這春宵吧。」

  她笑指著他,醉言醉語地道:「你知道洞房花燭夜要做什麼嗎?」

  他有些靦腆的笑著回道:「這點為夫還是知道的。」

  「哼,你說你是跟哪個狐狸精做的?」醉了的她,不依不饒的扯著他的衣襟質問。

  「沒有。」

  「還敢騙我!」她指著他的鼻子瞪著他。

  「真的沒有,母親派在我身邊伺候的都是小廝,沒有什麼狐狸精。」

  「你也沒去過青樓?」

  「為夫以前身子不好,從未去過那等煙花之地。」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身子好了,可以去了?」

  「那種地方我以前不會去,以後也不去……欸,娘子你先別躺下去,我幫你把頭飾先拆下,免得扎到。」

  「你對我真好。」她摟著他的脖子,笑咪咪的用力親了他一口,開始扒起他的喜服,一邊埋怨道:「這衣服怎麼脫不完?你沒事幹麼穿這麼多件啊?」

  「婚服素來如此繁複,娘子莫要心急,慢慢來。」他好言哄著她,一邊也面紅耳赤的幫著她脫去她身上的喜服。

  她醉眼朦朧,笑呵呵的指著他,「我才不心急,是你在心急,你看你都要把我的衣服給剝光了,真是色鬼。」

  「我只對娘子如此。」他羞赧的道。

  她拍著他的胸口,非常有義氣的道:「你放心,我也只跟你做,不跟別人做,就算你表現得不好,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似乎是為了她這句話,那一晚他非常賣力,雖然在第一次時快了些,但接下來他表現得越來越好,越戰越猛,害她呻吟了整晚,嗓子都啞了。

  她會發酒瘋,但酒醒之後,她不會像一般人全忘了,而是會將酒醉後做的蠢事記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想起自己在洞房夜花燭發酒瘋的事,她不好意思的蒙著臉。

  他擔心她把自己給悶死,一邊哄著她,一邊掀開她蒙著頭的被子,卻發現她躲在被子裡偷偷的笑著,他又好氣又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娘子真是淘氣。」

  她討好的涎著笑臉,「咱們這一輩子就結這一次婚,結果昨天晚上好好的洞房花燭夜,被我酒醉鬧成那樣,你不會生氣吧?」

  「我這一輩子都不會生你的氣。」他抱著她,「何況昨夜的娘子真情流露,十分可愛。」

  思及以前的事,和安彎起的嘴角蕩漾著甜暖的笑意,那時候的她,怎麼都沒想到還會再嫁給他一次。

  量好身,幾個丫鬟婆子出去,和安正想歇一會兒,趙總管便使了個下人前來通稟——

  「和安姑娘,金夫人求見。」

  「哪個金夫人?」

  「禮部侍郎金大人的夫人。」那下人回道。

  「她來做什麼?丞相與金家又沒什麼往來。」和安納悶的問。

  「她聽說您是隨安侯的義女,金家二小姐生前曾與蔣世子有過婚約,如今隨安侯不在京裡,而您又即將與丞相大婚,所以她來看看您,向您道個喜。」

  「她想道喜,可以等婚禮時再來就成了。」不過魏遐之應當不會放帖子給金家就是了。

  紫瑛已得知她現下這副身子原來是金家二小姐,怕是不想見金家人,便讓那下人先退下,這才請示道:「您若是不想去見金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回了她?」

  「你說,我若去見她,她見到我這張臉會不會給嚇死?」和安很想看看金夫人在瞧見她這張臉時會是什麼表情,不過下一瞬她又道:「算了,紫瑛,你去幫我回了吧。」

  還是別節外生枝了,這時候金夫人來找她,八成沒什麼好事,多半是想攀關係。

  紫瑛應了聲,去前廳回了金夫人,「和安姑娘忙著婚禮的事,無暇見金夫人,金夫人若有什麼事,可告訴婢子,婢子再轉告和安姑娘。」

  金夫人見只來了個丫鬟,那隨安侯的義女竟沒過來,心中不悅,但人在丞相府,她也不敢發作,忍著怒氣說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因著隨安侯如今不在京裡,我想著她一個人在這京城裡,也許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和安姑娘暫時住在丞相府,所有的事,大人都替她打點得妥妥當當,不勞金夫人費心,婢子還要回去做事,就不多送了。」紫瑛說完,欠個身,便逕自回了後院。

  趙總管臉上堆著笑,送一臉陰沉的金夫人離開。

  他能成為丞相府總管,自然也是魏遐之的心腹之一,他已得知這位即將嫁給丞相的和安姑娘其實是金家二小姐,金家在她失蹤時,對外宜稱她溺死,她不想回金家,約莫是寒了心,故而也不想與金夫人相見,這他可以理解,他不解的是,為何在她想起自個兒的身分後,丞相竟要娶她為妻,且她新取的名字還和已故夫人的閨名一樣,這其中怕是有什麼不能告人的秘密。

  不過他這個人有個好處,那就是不該知道的事,絕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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