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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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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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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 00:01: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脫軌 作者:priest

內容簡介】:

你相信存在無數個和你生活的宇宙一模一樣的平行空間嗎?

明明是同一個人,在這個空間中是不可一世的富家女,在另一個地方就是一無所有的打工妹。

所有的平行空間井水不犯河水,理論上永遠也不會相交,有一天,盛氣凌人的富家女江曉媛在一場蓄謀已久的意外中,變成了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

剝離開家世、學歷、相貌和財富,什麼才是最終的自己?

本故事為次元版本的變形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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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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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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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 00:01:40 |只看該作者
第 1 章

  那是個讓人昏昏欲睡的下午,工作日,天氣陰沉。

  整個城市同冷空氣搏鬥了幾次三番,終於還是敗下陣來,喪家之犬似的即將滑入一個漫長的冬天。

  街上人車稀疏,都是匆匆呼嘯而過。

  一輛紅色越野車停在街角,車裡走出一個年輕姑娘,她有約莫二十五六歲,漂亮——本人長得有六七分漂亮,妙手妝容一化,成了十分的漂亮。她身材高挑,上身穿著應季的新款披風斗篷,寒冬臘月中光腿穿短裙,手裡拿著個新手袋,時髦得像剛從雜誌封面上走下來的,跟滿大街苟且在棉衣羽絨服與鬆垮秋褲裡的路人完全是兩個物種。

  她鎖好車,藉著車裡的暖氣,悍不畏寒地邁開兩條大長腿,走向街角的一家咖啡廳。

  這咖啡廳佈置得很用心,讓人眼前一亮,被馬路對面婚紗影樓的攝影師看上了,正在這裡取景,拍照的新人凍得活似一對掉毛鵪鶉,在鏡頭下一起強顏歡笑,鏡頭一走,立刻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穿短裙的美女經過,沒有看攝影器材,也沒看新郎,將一干人等都當成了佈景板,只單單盯了新娘一眼,見此新娘子長得腰長腿短臉盤大,她才放了心,愉悅地將下巴抬高了兩分,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她輕車熟路地推開咖啡廳的門,態度熟稔,也不見東張西望,大概是個熟客,但進了門卻並不立刻往裡走,微妙地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不慌不忙地伸出兩根手指,藉著反光的玻璃門將自己額前的頭髮微整了一番,保證每一根都歪斜得恰到好處,這才將雙手一起搭在手袋上,置於身前,等著人來招呼。

  她的兩眼微垂,是個桃花眼長眼角的溫婉相貌,但此時靜立門口,卻無端顯出幾分旁若無人的自矜來。

  店長本來正在給咖啡拉花,被旁邊的服務員提醒了一聲,轉過看見她,臉上立刻露出笑容:「曉媛來啦?」

  店長說著,三步並兩步地從櫃檯後面走出來,親自迎到門口,親熱地拉住那美女的手腕,嘴上還沒忘了把客人恭維一番:「你今天這身衣服真好看——但是冷不冷啊,咱們這麼瘦又不抗凍……要不今天就坐有陽光的地方吧?暖和。」

  這位美女名叫江曉媛,是店長馮瑞雪的中學同學兼好友,小時候倆人是同桌,長得都不錯,學習都不行,臭味相投,玩得挺好。

  倆人在高考考場上「同生死」,一起考了個完蛋的分數,結果卻沒有「共命運」,因為江曉媛比馮瑞雪多了一個有錢的爹。

  江曉媛被她爸送到了國外,上了一所野雞大學,學習「陶器藝術研究」專業。

  馮瑞雪則因為家境不好,自作主張放棄了學費高昂的三本大學,進了當地一所專科學校。

  四年中,兩人過著截然不同的日子。

  江曉媛每天跟一幫狐朋狗友們出去鬼混,成功地釋放了她被應試教育禁錮的靈魂,將不學無術進行到了底——

  畢業設計時,她打算做個藝術杯,手一哆嗦,材料放多了,就臨場改成了歐式花瓶,不料花瓶的工程巨大,做了一半,她屁股都麻了,遂沒了精雕細琢的耐心,江曉媛當機立斷,一掌揮下,把花瓶壓扁了,一個不規則不對稱的趴地器皿就此誕生。

  導師拿著她的大作端詳了五分鐘,愣是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好開口詢問江曉媛這是何方妖孽。

  江曉媛本想大言不慚地回答說這是個菸灰缸,誰知由於不抽菸,「菸灰缸」一詞不是她的日常用語,她一時想不起來外語怎麼說,只好臨時改口:「一個碗。」

  導師與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感覺又被這幫傻逼富二代們開了一回眼界,秉承著「給錢的是大爺」的原則,他給了她一個富有反諷意味的高分評價:「打破規則,有尖銳棱角,頗具先鋒藝術的反叛精神。」

  該評價配合實物食用效果最佳,反正誰看誰知道。

  就這樣,江曉媛帶著她的先鋒藝術菸灰缸學成歸國,中間還生出一番波折——由於她的先鋒菸灰缸造型太過奇詭,險些被機場安檢扣下。

  而這時的馮瑞雪已經在社會上磕磕絆絆地打拚了幾年,學了一手西點烘焙的好手藝,還考下了咖啡師,最重要的是,她還學會了一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絕活。

  同學會上再相見,雖然物是人非,但馮瑞雪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成功地套回了和江曉媛的交情,從她手裡拿到了五十萬的啟動資金,開了這家咖啡廳。

  這筆投資是江曉媛這輩子花過的最值的錢,馮瑞雪肯做事,手藝好,善於包裝和鑽營,很有管理天賦,朋友圈裡流傳的什麼「本地最好吃的十家咖啡甜品店」之類軟文裡總能有她家的身影,兩三年就做出了品牌,還開了一家分店。

  江曉媛已經從她這裡收到過一筆不小的分紅了。

  江曉媛以股東自居,漸漸地生出些責任感,閒暇時常來光顧,還總帶朋友來,讓人家什麼貴點什麼,總惦記著多給店裡創收。

  馮瑞雪把她帶到了店裡最陽光燦爛的一張桌上,親自做了她平時喜歡的飲料和點心,端上來陪她坐著,江曉媛卻不看她,目光落到了隔壁桌上。

  隔壁桌上有個青年男子,黑風衣,黑圍巾,整齊的頭髮也黑得沒有一絲雜色,露出一小截脖頸,黑白分明,正專注地坐在那裡低頭研究他的平板電腦。

  江曉媛一進來就看見了這個人,他長得實在是太「標準」了,眉目、五官、臉型無不恰到好處,像個電腦合成出來的假人,因為太標準,辨識度很低,讓人記不住他的臉。

  如果這人不是偶爾還動一動,他簡直像個塑料模特。

  馮瑞雪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擠眉弄眼地小聲說:「帥吧?他來好幾天了,每天坐到我們打烊,不愛搭理人,不知道是幹什麼的……哎,不說這個,你怎麼這時候來了?上班又摸魚?」

  江曉媛其實是有工作的,她是個寫字樓裡的小白領,毫無技術含量的低端腦力勞動者,稅後月工資三千五百塊,是她月平均開銷的二十分之一。

  這份工作是她家裡不想讓她年紀輕輕就游手好閒,硬逼她去的,老闆是她爸的朋友,自然知道她是個什麼貨色,萬萬不敢對她委以重任,只是養在辦公室裡,跟長得張牙舞爪的綠蘿一起當吉祥物。

  幸好,江曉媛在工作方面也沒什麼上進的野心,她上班就在辦公室玩電腦,不高興了就開車跑出去玩。

  江曉媛收回望向帥哥背影的目光,吹了吹咖啡上的泡沫,格外漫不經心地說:「今天懶得去了。」

  好像提起的不是她的工作,而是約的美容美髮。

  「小心燙啊,」馮瑞雪習以為常地遞了一塊餐巾紙給她,「其實我覺得你爸讓你上班是對的,人總得幹點什麼吧?」

  江曉媛聽了這話,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馮瑞雪。

  馮瑞雪莫名其妙:「看我幹嘛?怎麼了?」

  江曉媛用兩根手指拎起餐巾紙,指甲紅得觸目驚心,她有些做作地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污跡,手指微微一頓,彷彿想好了對策似的,將她暗自揣著的惡意向馮瑞雪釋放了出去。

  「我又不缺錢。」江曉媛說,「不缺錢幹什麼工作?我就不相信什麼熱愛事業,人從骨子裡就是好逸惡勞的,什麼工作狂,那不都是窮的麼?」

  馮瑞雪漂亮,會說話,討人喜歡,雖然學歷不怎麼樣,但是做事的能力足以彌補,可謂是個十全九美的人,唯一一點遺憾,就是她家庭條件很一般——她爸臥病多年,媽小學沒畢業,平時替人打零工補貼家用。

  這也是馮瑞雪一直以來的心病,總覺得自己出身不好,即便將來發達了,也只能算是個不上檔次的暴發戶。

  江曉媛跟她認識那麼多年,對這些事當然心裡有數。

  此時,要是馮瑞雪再聽不出來江曉媛是故意的,她就實在不配從事服務業了。

  店長那可掬的笑容不可避免地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江曉媛皮笑肉不笑:「沒有。」

  馮瑞雪:「沒有就好——你看你新買的包多好看,不便宜吧?你這種白富美要是也每天不高興,就沒天理啦。」

  江曉媛的目光落在嶄新的手袋上,眼睛裡閃過不易察覺的厭惡,她伸手按住那包,往馮瑞雪面前一推:「看著好看就拿去吧,送給你了。」

  剛才還在拿話擠兌她,轉眼又隨手送東西,馮瑞雪有些懵,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開玩笑地說:「真的啊?兩百塊錢以內我可就不跟你客氣了,不過要是……」

  「四萬六。」江曉媛面無表情地說。

  馮瑞雪:「什麼?」

  江曉媛:「上午逛街剛買的,小票和保修單還在裡面沒拿出來,你可以當新的用。」

  馮瑞雪被燙了一樣縮回了手:「你到底怎麼了?」

  江曉媛淡定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我說真的,你要是看上了,儘管拿去,反正也不是什麼特別了不起的東西。」

  馮瑞雪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搭在桌上的雙手緊張地攪在一起。

  有些時候,女人和女人之間,是有這種心照不宣的。

  這時,江曉媛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兩人一起低頭看去,都看清了來電顯示。

  馮瑞雪嘴唇微微掀動幾下,沒說出話來。

  江曉媛按了拒接,她十指交叉,端莊地坐在漂亮的咖啡桌後,精雕細琢的桌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像是打過柔光的畫片。

  「我現在不想搭理霍柏宇那個傻逼,」江曉媛說,「就想聽你說,馮瑞雪,你和霍柏宇到底是怎麼回事。」

  店長臉上的血色一瞬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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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 00:02:08 |只看該作者
第 2 章

  霍柏宇是何許人也呢?

  名義上,他是江曉媛的現任男朋友,只不過她沒把他當回事。

  霍柏宇自稱是個搞藝術的,實際是藝術在搞他。

  他熱愛製造餅臉大肚子的光/屁/股小人,由於作品太過離奇,連江曉媛這種藝術專業出身的都無法欣賞,更別說普通群眾了,總而言之,儘管他十分高產,卻一直沒人買賬。

  這男人長得眉清目秀,頗有舊電影裡男主角的風流倜儻,造型也很是多變,時而是隨時能去收破爛的犀利哥,時而是眼神憂鬱的文藝青年,刮了鬍子能裝嫩,留起鬍子也會頹廢。

  江曉媛懷疑這許多的行套背後,可能是他胸腔裡那顆娘炮之心在作祟——他把自己當換裝芭比了。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鬼混,江曉媛深切地認識到,這男花瓶恐怕是一個赤誠的二百五,非但拿胡鬧當藝術,還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胡鬧,霍柏宇真心誠意地認為自己是個鬱鬱不得志的藝術家,時而以雕塑界的梵高、泥潭裡的杜甫自居。

  江曉媛純粹是覺得看他神經兮兮的自我陶醉挺解悶,兼之霍柏宇長得養眼,才肯紆尊降貴花時間與金錢泡一泡他。

  倘若一個人本身是個捏不起來的花瓶,從物質到精神無一處能給別人帶來好處,那麼他也實在沒什麼資格要求別人把他當回事。

  所以江曉媛來找馮雪瑞,而不是去找霍柏宇分說——在她眼裡,霍柏宇是個玩意,但是馮瑞雪是個人。

  閨蜜撬男人這種狗血的三角關係一旦發生,如果愛情比友誼深厚,那麼這是男女之間的事,如果友誼比愛情深厚,那就是她和馮瑞雪之間出了問題。

  江曉媛面色平靜,她認為自己是個大家閨秀,儘管已經先行出言尖刻,失了深層次的風度,卻依然保存著表面上的優雅。

  江曉媛:「你要是想抵賴就不用了,沒人跟我挑撥事端,那天——就上禮拜四,我把一雙新買的鞋落在了他那,晚上才想起來,開車回去取,親眼看見你抱著他的胳膊跟他上樓的。」

  馮瑞雪的手指甲讓自己掐得泛了白。

  江曉媛瞥見,冷笑了一聲:「霍柏宇是什麼東西?跟你直說了吧,在我眼裡,他還不如這個包值錢,他就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一塊垃圾雞肋。你到底看上他什麼了?臉?神神叨叨的靈魂?還是……」

  她的話音被再次響起來的電話打斷,還是霍柏宇。

  江曉媛眉頭一皺,掛電話關機,餘光瞥見桌上的咖啡,有心想拿剩下的半碗咖啡潑那馮瑞雪一臉,又怕飲料濺髒了袖子。

  她於是把咖啡變成言語,潑了馮瑞雪一臉:「還是我所謂的男朋友這個身份?」

  馮瑞雪的眼角劇烈地抽動了一下。

  江曉媛心想:「哦,原來還真是這麼回事。」

  報復的快意與熊熊燃起的憤怒在她心裡交織成了一張網,她緊緊地抿住嘴,預防自己在公共場合破口大罵,忍了半晌,才低聲問:「馮瑞雪,你是有病吧?」

  馮瑞雪低下頭,高頻率地眨了幾下眼睛,蒼白地囁嚅說:「對不起,我……」

  江曉媛打斷她:「別,別來這套,不急著懺悔。」

  馮瑞雪有些驚惶。

  江曉媛低笑了一聲:「瑞瑞,我就想知道,你們這些人是怎麼想的。」

  她說「你們這些人」的時候,充滿譏誚的目光特意在馮瑞雪的手鐲上停留了一下,那是某名牌出過的一款玫瑰金手鐲,後來被山寨成了淘寶熱款,價值從二十到二百不等——馮瑞雪手上戴的這個,約莫是個中檔貨,講講價一百塊錢能拿。

  馮瑞雪這個人很有上進心,日子過得精打細算,在她身上出現的名牌只有兩種,要麼是過季打折打到兩折以下的處理貨,要麼是產自大淘寶的神奇山寨,有時候江曉媛心裡難免鄙視,只不過因為友情深厚,這點鄙視很快就被壓了下去,她反而覺得馮瑞雪怪不容易的,這麼多年也一直假裝自己不知道或是不在意,沒有對馮瑞雪提過隻言片語。

  直到這時,友情眼看著走到了盡頭。

  馮瑞雪上身微微往前傾了一下,小聲說:「我對不起你,但是你先冷靜一……」

  江曉媛截口打斷她:「我沒有不冷靜啊。」

  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甚至驚動了前桌那一直沒抬過頭的英俊男人,那人有些好奇地看了她們倆一眼。

  馮瑞雪嘴唇凝成一條線,她啞口無言了半晌,忽然破罐子破摔地長出了口氣,繃緊的肩膀跟著放下來,她如同卸下了一個重擔,整個人和她因為疏於保養而有些下垂的眼角一樣,顯得倦怠極了。

  「我……」馮瑞雪開口說,「我一直在擔心你會發現,昨天晚上還在心懷僥倖地想,如果你能在發現之前就跟霍柏宇玩膩了、掰了……就好了,這事就能揭過去了,誰也不知道。」

  「自欺欺人吧。」江曉媛說,「你還沒告訴我呢,你是看上他什麼了?還是——你是看不上我什麼了?」

  馮瑞雪低下頭,兩頰的劉海垂下來,彎成一道有點動人的弧度。

  馮瑞雪:「如果我說……我有時候會很嫉妒你,這是可以理解的吧,畢竟……」

  「你沒有嫉妒我。」江曉媛再次打斷她,一字一頓地說,「嫉妒不是這樣的,你其實是看不上我,用這種方法嘲弄我——馮瑞雪,咱倆臉都撕破了,你何必費心討好我?怎麼,怕我把你這小破店的投資收回去?」

  馮瑞雪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驕縱的人不見得都牙尖嘴利,不見得都會討人喜歡,但他們通常有一種共同的本能——踩人痛處總是一踩一個准。江曉媛無疑是個中翹楚。

  馮瑞雪覺得自己彷彿赤身*地在遊街,一點尊嚴與溫情都沒有剩下,江曉媛那刻薄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朋友」、「合夥人」……這些體面的身份就全都舍她而去,她成了一個面目可憎的搖尾乞憐者。

  可是江曉媛這還不算完,她還不慌不忙地補上了最後一刀:「我還不至於趕盡殺絕,反正沒幾個錢,你不用擔心。」

  如果她暴怒,潑咖啡,撒潑打滾,揚言撤資,逼馮瑞雪還錢——那麼馮瑞雪是可以承受的,畢竟這些都隱約在她預料之中,她甚至可以從江曉媛的歇斯底里中找回自己微妙的心理平衡。

  可惜江曉媛沒有,她果然強勢慣了,高高在上地只用這一句話,就非但將兩個人的關係劃得涇渭分明,還端起了濃郁的優越感,事無鉅細地展示給馮瑞雪看。

  她越是在言語上「寬宏大量」,馮瑞雪就越是痛苦不甘心——這道理不必別人教,戰爭中的女人天生就懂。

  「你給了我錢……」馮瑞雪艱難地掙紮著,「但那也不是你自己掙來的,你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掙來的,江曉媛,我有時候在想,我們倆到底有什麼不同,憑什麼你坐在寶馬車上呼嘯而過,我就要在寒冬臘月裡騎個破電動車,還要一路被別人在車裡按喇叭?」

  江曉媛意味深長地端著微笑,沒有回答。說出了這番話,馮瑞雪無疑已經輸了。

  馮瑞雪看見她的表情,忽然發現江曉媛就像個高高在上的公主,根本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霍柏宇,她要的是女僕,是玩偶,要負責討她的開心,接受她的恩賜,還要在千恩萬謝中將她的優越感雙手捧起,三呼萬歲。

  世界上再沒有比「優越感」更華美的外套了吧?她馮瑞雪就是江曉媛外套上一個點綴用的蝴蝶結。

  馮瑞雪突然說:「對,你是比我有錢,你比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有錢,別人朝九晚五疲於奔命,你隨便無所事事地隨便刷爆幾張卡都有人幫你還,你過得比別人舒服,你會投胎,但這代表你很厲害嗎?」

  江曉媛沒料到她絕地反擊,愣了一下。

  馮瑞雪提高的聲調幾乎壓過了咖啡廳裡的音樂,店員們都小心翼翼地看過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感激你,我對不起你,我是因為嫉妒你做錯了事,我願意補償,但是今天咱倆要把話說明白——江曉媛,你剛才說我不是嫉妒,其實是因為你覺得我根本不配嫉妒你,對不對?」

  「江曉媛,」馮瑞雪連名帶姓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而後深吸一口氣,輕輕地說,「我不明白,你分明什麼都有,為什麼還必須抱著這麼多的優越感才能活下去?」

  這時,咖啡廳的門「叮」地響了一聲,一個相貌堂堂的年輕男人匆匆走了進來,目光環視一圈後看到了坐在陽光下的江曉媛和馮瑞雪,他腳步一頓,像有點著急,又好像是不敢過來。

  正是霍柏宇。

  霍柏宇是個細腰長腿的窩囊廢,他在一邊戳了半晌,終於猶猶豫豫地選擇了江曉媛一邊,他先是看了江曉媛一眼,目光中含著請示,等她請他這個立場堅定的雙面間諜坐下。

  江曉媛一見他,突然之間索然無味起來,感覺自己這通興師問罪好無聊。

  「我在這幹什麼?」她捫心自問,「有必要嗎?」

  江曉媛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將她承諾過的手袋往馮雪瑞面前一推,彷彿推送了一團珠光寶氣的分手費,看也沒看那罐男花瓶,大步走了出去,一路鑽進了自己的車。

  她瞥見霍柏宇急赤白臉地追了出來,乾脆就連安全帶也沒系,車門也沒關好,在車子「嗶嗶」的警報裡一腳踩下油門,風馳電掣地起飛了。

  江曉媛的餘光看見那咖啡廳裡的英俊男人正目送著自己,那男人的目光清澈得彷彿眼球是無機質的,看起來很有些討厭。

  「嗶嗶」囉嗦個不停的車也很討厭。

  年久失修的路段更討厭。

  江曉媛有心將這討厭的車開到樹上,直奔4S店再買一輛——鬱悶無法排解的時候,也只有「買買買」能減輕一二。

  而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一轉彎,一輛中型商務車好似趕投胎一樣,迎面刮了過來。

  江曉媛的腳還在油門上,被高跟鞋別住了轉不過來,她只來得及瘋狂地把方向盤往旁邊打去,直衝上了道邊護欄。

  真的撞了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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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 00:02:18 |只看該作者
第 3 章

  江曉媛腦子裡一片空白,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看見了撲面而來的安全氣囊。

  氣囊的彈出速度在每小時三百公里左右,沒系安全帶的情況下,拍死個把魯智深也不在話下。

  生死一瞬的時候,什麼鬥氣吵架、爭風吃醋,都成了不值一提的雞毛蒜皮。

  江曉媛腦子裡只有一句話:「我不可能就這麼死了吧?」

  然而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後,預想中的劇痛卻沒有如期而至,江曉媛眼前突然一黑。

  飛馳的車輛,顛簸不平的街道,大樹,驚慌的路人……突然全部從她面前消失了,她整個人忽然失重,好像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將她從車撞樹的驚悚場景裡剝離了下來。

  江曉媛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場景中,周圍沒有聲音,也沒有光,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臟和動脈在歇斯底里地鼓噪。

  她手腳冰涼,一身冷汗地在原地呆愣了足有半分鐘,終於驚疑不定地回過神來。

  這是哪裡?

  怎麼回事?

  忽然,身側傳來一聲輕咳,江曉媛渾身的汗毛一齊稍息立正,本能地旁邊錯了半步,八公分的細高跟不負眾望地崴了她的腳脖子。

  一隻冰冷的手在她五體投地之前攥住了她的胳膊,同時,江曉媛也看清了面前的人——正是咖啡廳裡那個長得像假人的黑衣男子。

  他領子上有一枚硬幣大的紐扣,發出柔和的白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那張彷彿電腦合成出來的臉。

  蒼白,毫無血色。

  江曉媛一提肩膀,猛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戒備地打量著面前的人——不過他真是人嗎?

  「請跟我來。」黑衣男子像是看不懂江曉媛的戒備,自顧自地提步往前走去。

  「這是什麼地方?」江曉媛強壓下驚慌,色厲內荏地質問,「你又是怎麼回事?你是誰?」

  「我是燈塔助理,」黑衣男子聲調毫無起伏地回答,隨即又重複了一遍,「請跟我來。」

  他說話聽起來好像自動答錄機,字正腔圓,虛情假意,總而言之,不像活物。

  江曉媛雙臂抱在胸前,一動不動,心想:「我憑什麼要跟你去?」

  她不動,自稱燈塔助理的黑衣男人居然也沒有等她,他踏著某種奇異又固定的韻律,一聲不吭地往前走去,動作僵硬又精確。

  所以說這黑不溜秋的……到底是一隻什麼?

  機器人?殭屍?

  江曉媛屏住呼吸,信馬由韁地讓想像力馳騁了片刻,幾乎看見這黑衣男子下一刻就回過頭來,衝她露出一口青面獠牙。

  她狠狠地激靈了一下,意識到隨著燈塔助理這麼一轉身,唯一的光源也離她遠去了,江曉媛本沒有怕黑的前科,此時卻忽然有種從心而起的寒意,這裡的黑暗好像有生命,張著嘴等著將她囫圇個地吞下去。

  她後脊躥起一層冷汗,她猶豫了片刻,到底不情不願地拔腿追了上去。

  江曉媛邊走邊活動著自己的手腕,她在國外參加過半年的跆拳道社團——跆拳道本身作為一項體育賽事,已經基本退化為花拳繡腿,更不用說她是抱著泡美男的初衷跟去湊數的,其學習功效基本等同於比別人多做了幾套廣播體操。

  江曉媛努力地回憶著教官教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招式,評估著自己能撂倒前面這個人的可能性。

  就在這時,一道強光突然刺痛了江曉媛的眼睛。

  她看見廣袤的黑暗中有一道筆直的光柱橫掃而來,那光如無中生有一般,一眼望不到頭,長而筆直,犀利而雪亮,好像從世界盡頭席捲而來,摧枯拉朽一般地破除萬丈黑暗,轉眼就殺到了她面前。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將雙手擋在眼前,那光柱從她身上碾壓而過,又繼續朝著不可知的方向奔湧而去。

  燈塔助理終於再次開口說了句人話。

  「不用怕,」他說,「只是燈塔的光柱,上來。」

  江曉媛隨著他的話音抬起頭,整個人呆住了——

  她看見黑暗中有一條浮在空中的天橋,影影綽綽地架在無限陰影深處,像是連通著另一個世界,台階好像浮在空中,疊起層出不窮的前途未卜。

  燈塔助理站在兩層浮階上,半側過身,衝她伸出一隻手。他那有一點偏棕的眼睛裡有一層一層、如流光溢彩似的紋路。

  江曉媛看見那雙眼睛,情不自禁地脫口說:「你……是個人?」

  「這是區域三中所有平行空間的監測站,」燈塔助理好像沒聽見她的問題,居高臨下地說,「你知道什麼是『平行空間』,對吧?」

  江曉媛的榮譽畢業證上只有一個被壓扁的菸灰缸,聞言把眼睛瞪成了□□。

  燈塔助理不以為意,淡淡地解釋說:「有無數時空與你所在的時空並行存在,它們永遠不會有交點……簡單說吧,假設你走在十字路口上,你可以轉入任何一個方向,直行的你,左轉的你,右轉的你,甚至後退的你將會從這一刻開始,引發一系列完全不同的事件,也就是四個平行空間,每個平行空間中都有一個你。」

  突然有了四個分/身的江曉媛面對著自己的三頭六臂,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每一個燈塔管著一定範圍裡的平行空間,」燈塔助理說,「燈塔檢測到你所在的時空將會發生時空震盪……就像地震——我是本次震盪的監測員,由於你在時空發生震盪時,剛好身處震點上,現在你暫時被震脫了原有時空。這件事是我的錯,我沒能及時處理,很抱歉。」

  江曉媛輕輕地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下,懷疑這是做夢。

  可她那被「吃喝玩樂」與「買買買」佔據的腦子裡,怎麼可能做出這樣匪夷所思的夢呢?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邁開雙腿走上了台階,行至中途,她不由得回望一眼,來路漆黑一片,除了前方燈塔助理領子上的微末光源,她別無依仗。

  她有種自己正踽踽獨行的錯覺,一股毫無來由的恐懼衝進她心裡。

  江曉媛忍不住開口問:「送我回我的時空……送到哪都行嗎?比如能讓我重新回到小時候嗎?」

  燈塔助理沒有對她的愚蠢表達看法,盡職盡責地回答說:「你方才可能沒有完全聽懂,假如你回到了自己小時候,那裡將成為另一個平行時空,再也不是原來那個了。」

  江曉媛從小數學物理沒及過格,聽得雲裡霧裡,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可是心情紛亂,頭腦過載,她一時又理不清頭緒。

  台階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如同要衝破宇宙的高塔。

  江曉媛用力嚥了一口口水,跟著燈塔助理走進高塔,她像暢遊地獄的但丁,正走向不可思議。

  燈塔中有星羅棋布的光,乍一看彼此交疊,其實互相併無干涉,像一塊複雜的立體棋盤。

  兩人一路走到了高塔底部,映入眼前的是一個小高台,像中學老師的講台,高台旁邊飄著各種看不懂的坐標數字。

  江曉媛的腦子裡卻「嗡」的一聲——她看見台上擺著座椅與方向盤,分明是一輛車的駕駛艙!

  後視鏡上掛著熟悉的掛件,安全帶安安靜靜地垂在一邊,安全氣囊彈出了一半,細碎的玻璃碴懸空靜止,好像某個時間某個地點的精確截圖。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又一步。

  燈塔助理打了個指響,台上驀地燈光大亮,被照射成一部燈光聚焦的舞台,而江曉媛就是那個即將粉墨登場的小丑。

  「不……」江曉媛不住地往後退去,好像越是遠離那座高台,她就越安全,語無倫次地說,「你你你不能把我送回去,我不能回去!」

  燈塔助理:「你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被時空風暴掃下來,總要被送回原本的時空坐標的。」

  江曉媛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他玻璃球似的眼珠:「我撞車了!你看不見嗎?你瞎嗎!前擋玻璃都碎成那樣了,我連安全帶也沒有系,我會死的!你有病嗎?」

  燈塔助理神色不變,燈光在他臉上打出一圈瓷一樣的瑩白。

  這會他又不像人了,像是個不近人情的人形容器。

  燈塔助理說:「那說明這個時空中的你本來就應該在這個時間點上死去,有什麼不對嗎?」

  江曉媛目瞪口呆。

  「這人是變態嗎?」江曉媛感到自己頸側的血管「突突」亂跳,心想,「這變態的地方,變態的人,不行,我得跑。」

  燈塔助理向她走來:「傳送馬上開始了,請過來一些,以免傳送發生偏差……」

  江曉媛的手在斗篷下劇烈地顫抖著,突然,她猝不及防地向前一撲,猛地用肩膀將燈塔助理撞到一邊,誰知這燈塔助理看起來身材高挑,人卻輕得和紙片一樣,被她一撞就側歪出去,江曉媛沒想到居然這麼順利,也愣了一下,但她在關鍵時刻竟然也是有點決斷的,立刻反應過來,奪路狂奔。

  江曉媛向來只擅長塗脂抹粉,跟運動從來八竿子打不著,此時腎上腺素飆升,全身的潛能都被激發出來,好像突然練成了輕功。

  可是她沒能輕出多遠,忽然,她好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抓住了。

  江曉媛的兩條腿還在絕望地往前奔跑,人卻不住地往後退去,越是跑,那亮著光的高台與可怖的駕駛艙離她就越近,好像她身後追著個黑洞,無處不在的引力場不斷地蠶食鯨吞著她。

  色厲內荏的江曉媛所有的勇氣終於流瀉一空,她快要被恐懼壓垮了:「等等!求求你,我不能死……救命!我、我才二十五歲,我父母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不可以死掉的!我、我還有……對,我還有工作,我還有好多事沒做,我不能死在這麼莫名其妙的地方!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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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燈塔助理毫無觸動:「抱歉,我聽不出你這句話的合理性在哪裡,任意一個空間中,每一秒的時間單位裡,都有無數比你年幼的生命體因為各種原因死去,他們也未必不是獨生。只要是生命,沒有不能死掉的,」

  見江曉媛實在太驚恐了,燈塔助理竟還試著安慰了她一句。

  他誠懇地說:「你就算現在不死,將來也會死的。」

  江曉媛:「……」

  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軟硬不吃的愣貨,一時間被嗆得接不上話。

  這時,她的後腳跟碰到了一個硬物,江曉媛猝然回頭,發現那高台居然已經近在咫尺了!

  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在將她往致命的駕駛艙中推,江曉媛本能地揮著胳膊,那些本來凝滯在空中不動的碎玻璃在觸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間,「活」了過來,沿著既定的拋物曲線形單影隻地飛了出去,在她手腕上留下了幾條淺淺的傷口。

  細微的疼痛打破了江曉媛最後一絲幻想——這是真的,不是鬧著玩的,那個穿得像個棺材的變態真的打算把她塞進一輛剛撞完樹的車裡。

  江曉媛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這是謀殺!謀殺!啊——」

  燈塔助理面不改色地辯解:「我沒有謀殺你,撞你的又不是我。」

  江曉媛徹底絕望了,她方才有多僥倖,此刻就有多憎恨所謂的「時空意外」,如果沒有這一出,那她最多是在猝不及防中出了事故,可能幾秒鐘之內就能不痛不癢地去見米開朗基羅——總比這樣一點一點地看著自己接近死亡強。

  二十分鐘以前,江曉媛還覺得自己無比強大,她手裡捏著馮瑞雪巨大的一個把柄,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戳來刺去。她甚至覺得只要自己願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她買不來的,然而此時,江曉媛卻好像一隻渺小的螞蟻,一陣小風都能將她掀翻在地,一片樹葉都能把她壓死,這世界上卑鄙的風雪雨露都掌握著她的生殺大權。

  一個人在要死的那一刻,家財萬貫也好,美貌傾城也好,權勢滔天也好,都煙消雲散去了,她成了世界上最下等的人,只要能讓她再活一分鐘,她怎麼樣都願意。

  就在這時,高台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暫停——傳送程序,暫停。」

  江曉媛頓時被撂在了半空,她八爪魚似的匍匐在地,恨不能十指長出吸盤,與皇天后土化為一體。

  她的帽子飛到一邊,長髮糊了一臉,心肝五臟全都是冷的,江曉媛一邊冷得哆嗦,一邊順著燈塔助理的目光抬起頭,看見不遠處另一個帶著發光紐扣的人緩步走了過來。

  燈塔助理靜靜地開口問:「明光,你幹什麼?」

  來人沒有回答他,逕自走到江曉媛面前,端詳了她片刻,他溫文爾雅地笑起來,彎下腰衝她伸出一隻手:「小姐,還好吧?」

  江曉媛從死地裡哆嗦回來,整個人還蒙著,被對方閃得頭暈目眩。

  這個人的臉也像電腦合成的,可是合成得十分巧妙,無處不美,美得幾近不辨男女,乃至於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虛假。

  明光輕輕一提褲腿,蹲了下來,專注地擦掉江曉媛臉上橫豎撇捺的淚水。

  「我同事的這裡,」明光指了指自己的腦子,「缺了一段程序,和人溝通有些問題,真對不起。」

  江曉媛一聽,敢情自己是差點讓一個腦缺件的人整死,頓時委屈得哭得喘不上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明光的袖子:「我……我……」

  明光十分理解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轉向燈塔助理說:「一個人猝死,和她在健康情況下預知自己走向死亡,但無法阻止的內心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沒有權利把這種極大的痛苦強加在別人身上。」

  終於有一個會說人話的了,江曉媛一時感動得無以復加。燈塔助理卻皺起了眉——他這個動作倒是非常人性化。

  「她為什麼會被時空風暴剝離?」明光繼續說,「我看了這次時光風暴的記錄,根本原因還是你把路徑計算錯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應該負一點責任嗎?」

  燈塔助理深深地看著這個名叫明光的人,那雙極端類人的眼睛裡陰晴不定。

  明光轉向江曉媛:「好了,別哭了,我替你請求啟動糾錯程序特殊條例。」

  燈塔助理:「但……」

  明光抬手打斷他,垂下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冷漠,語氣依然是溫和的:「助理,對當事人來說,時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當下一刻的感受,你讓她在死亡前一秒停留了這麼長時間,如果是你,你會是什麼感受?」

  這一句話,險些又把江曉媛的眼淚勾出來,但方才已經沒皮沒臉地崩潰過了一次,她此時回過味來,不肯破罐子破摔,還是艱難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自尊,飛快地用物質捋了捋凌亂的長髮,低聲說:「謝謝。」

  明光嘴角微微一翹,沒吭聲。

  燈塔助理臉上空白了片刻,像個死機的機器人,好一會,他目光才微微一動,像剛跑完漫長的程序。

  「通過權限。」燈塔助理說。

  江曉媛深深地大喘了口氣,幾乎感覺自己麻木的四肢又重新湧進了血液。

  燈塔助理卻低頭看了她一眼,他玻璃球一樣的眼睛在她身上凝注了片刻,那一刻,他的表情人性化極了,似乎含著呼之慾出的憐憫與譏誚。

  不等江曉媛反應過來,燈塔助理就錯開了目光:「我去取合約。」

  他那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你剛才說的……什麼條理是什麼意思?」江曉媛回過神來,努力地屏著哭嗝問。

  「哦,這個事很容易解決。」明光說,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天然的輕鬆愉悅,好像天塌下來都沒什麼大不了的——當然,天塌下來確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塌的不是他的天。

  「我們可以在你的時空點之前,人為地加一條通道……這麼解釋你可能不明白,」明光說,「簡單來說,這條通道能把你的時間凍結五秒鐘,讓你有足夠的餘地坐進那駕駛艙裡,系好安全帶,受傷還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你可以接受嗎?」

  江曉媛聽了,根本無暇去思考這句話的合理性,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避免了自己當場喜極而泣出來,除了點頭,她還能說什麼呢?。

  然而倘若她肯多接觸一些人心險惡,就應當明白,天上掉下這樣大的一塊餅,裡面很可能裝的不是什麼好餡。

  「當然,時空法則是極其複雜的,」明光用那雙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睛看著她,「否則就要亂套了,你說對吧?」

  江曉媛愣了一下。

  「這個通道的構建並不簡單,因為你的時空對你來說,會產生巨大的吸引力,」明光說,「你一靠近,它就會把你吸進去,所以我們要利用另一個平行空間,我們會短暫地把你放在另一個平行空間裡,讓你和另一個空間之間產生一定的聯繫,利用兩個空間的不想交原則和相互抵銷的力量,像兩塊相斥的磁鐵,能維繫管道一個短暫的穩定,雖然很短,但對你來說肯定足夠了。」

  江曉媛以前從未對自己的不好好讀書產生過任何愧疚,此時,她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遲疑了好一會,她才低聲說:「不好意思,我沒大聽懂。」

  「你現在情緒很激動,我能理解,恐怕我和你解釋一些時空法則,你也不大聽得進去,所以我長話短說,」明光寬容地一笑,像變魔術一樣從他的外衣口袋裡摸出了一把小梳子,遞給江曉媛,「頭髮亂了,整理下吧。」

  江曉媛訥訥地接過來,耳根居然有些發紅。

  明光:「你只需要知道,我們要把你送進另一個平行時空,讓你在那裡待一段時間,等你跟那個世界產生足夠的聯繫,才能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江曉媛:「哦……你們要把我送到另一個世界裡,那我……我……」

  「你還是你,只是另一個你,」明光看著她說,「不過或許有些區別,儘管你們像是同一個人,甚至共享同一套DNA,但身份、性格可能會完全不同,你或許需要適應一陣子,不過沒關係,你的最終目的還是回到自己的空間,對吧?那只是一個角色,記住,不要太沉迷於平行空間中的角色。」

  明光說這話的時候,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他的眼神專注而充滿溫情,一點也不像燈塔助理那樣冷冰冰的,江曉媛並不是沒有見過帥哥的無知少女,可她還是險些被蠱惑了。

  美貌是一種魔性的東西,它對人有著不可思議的影響力。

  江曉媛:「如果我……」

  明光豎起一根手指,輕輕地放在嘴邊:「如果你太沉迷,另一個時空將對你產生太大的引力,你可能會被默認成那個時空中的人,到時候就回不去了,懂嗎?」

  江曉媛沒想到還有這個風險,但很快又釋然了——有風險又怎麼樣,反正直接被塞回那可怕的車裡,她肯定是死路一條。

  再怎樣也比死強吧?

  江曉媛:「我大概要在那裡待多久?」

  「一兩個月吧,」明光說,「也不用太擔心,你畢竟在原本的時空裡生活了這麼多年,陌生的時空一般來說不會對你產生多大的影響力,順其自然就行了——好,助理把合同準備好了,你看一下,沒有問題就簽了吧。」

  沉默不語的燈塔助理像一個沒有存在感的雕像,不是明光提醒,江曉媛幾乎沒察覺到他的存在。

  燈塔助理的雙手微微打開,一個透明的屏幕出現在江曉媛面前。

  大段的文字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頭疼,江曉媛有生以來,除了課本以外,她能完完整整讀完的書約莫一隻手能數過來,還大多是漫畫,她看書看不到三千字一準能睡著——這還是母語的待遇,如果換成外文,三千還要打個對折。

  可是性命攸關,江曉媛還是逼迫著自己努力而緩慢地閱讀著佶屈聱牙的條款,誰知旁邊的明光卻忽然說:「其實你看了也沒什麼用,這就是個過場,你難道會願意直接回到那個剛撞了樹的車裡嗎?」

  江曉媛本來就一團漿糊的腦子被他說得更亂了。

  明光:「你還是盡快吧,這一波的時空風暴就要過去了,到時候你自己的時空對你的引力可能是……」

  順著他的話音,江曉媛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要命的檯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台上好像又出現了駕駛艙影影綽綽的催命影子。

  她當場就慌了:「我馬上籤,告訴我怎麼簽,快!」

  明光彷彿早料到她外強中乾,志得意滿地伸手在空中一抹,將那漫長的條款一直拉到了最後。然後他輕輕地執起江曉媛的手,緩慢而不容拒絕地將她的手指按在了上面。

  這一下按下去,江曉媛心裡忽然不明原因地「咯登」一下,下一刻,面前透明的屏幕已經顯示「完成」字樣,整個亮了一下,消失了。

  江曉媛驀地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有些警惕地看著明光。

  「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明光站起來,「一兩個月就接你回來,現在去吧。」

  說著,他一擺手,高台上出現了另一個場景,好像一條狹小路上的十字路口。

  江曉媛像個行動遲緩的驚弓之鳥,猶猶豫豫地站起來,走一步停兩下地踏上高台。

  突然,她想起了什麼,回過頭來問:「等等,我突然想起來,如果我去了,那另一個時空中本來的『我』不就被我取代了嗎?她怎麼辦?」

  「她已經死了,」明光眯起眼睛看著她,笑容又美麗又狡猾,「不用擔心,沒人會知道。」

  沒人會知道,除了江曉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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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江曉媛好像一腳踩空,掉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裡。

  她所看到的、聽到的、經歷過的,無不超出她的常識與接受能力之外,她十分茫然,但還沒敢失措——因為搞不好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弄死了。

  江曉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站在一條荒僻的路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背後就是山崖,腳下有一堆雜亂可怕的痕跡,有車轍、腳印、什麼重物被拖曳時留下的淺淺的溝、血跡……甚至一小片衣服碎片。

  江曉媛在原地花了五秒鐘的時間冷靜下來,探頭往身後的山崖下看了一眼——深不見底,無論誰從這裡掉下去,都蹤影難覓了。她雖然難以從一堆雜亂無章的痕跡中窺出什麼,卻在明光那句冷漠的「她已經死了」中產生了無限聯想。

  那麼本來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她是死在這裡了嗎?

  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去了麼?不,這是一條長長的盤山公路,來往車輛都稀疏,更不用提行人。

  那麼她是被什麼人害了嗎?

  江曉媛眯起眼睛,望向這條盤山公路的兩邊,杳無人跡。如果真是那樣,沒有人知道曾經有一個人死在了這裡,沒有人會替她報案,或許她家裡人會找她,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大抵會按著失蹤處理。

  還有一個無恥的異界來客頂替了她的身份。

  江曉媛忽然有點負疚感,又從這一點負疚感中悲從中來,她蹲下來,撿了一塊薄而扁平的石頭,在路邊一棵樹上留下了一個記號,然後把那塊石頭深深地□□了路邊的泥土地裡,像是立了一塊碑。

  「等我走的時候就替你報警。」江曉媛伸手拍了拍大樹,心想,「真對不起,謝謝你。」

  做完這些事,她才有暇審視自身,發現自己的形象發生了一場讓人難以接受的大革/命。

  江曉媛一身光鮮已經隨著時空轉換而灰飛煙滅,此時,她穿著一件灰撲撲的半袖衫,江曉媛實在不想用「衣服」二字抬舉它,只感覺這是一件有窟窿的抹布。

  這抹布長不長短不短,剛好垂到她的大腿邊緣,裙子不像裙子,上衣不像上衣,下面配了一條非常可怕的七分黑色打底褲,腳上沒穿襪子,踩著一雙人造皮革的涼鞋,腦後還綁了個萎靡不振的馬尾辮。

  除此以外,她還斜背著一個布挎包,不知道是不是買來就沒洗過,如今已經本色難覓,只是依稀能分辨出其價值不超過十五塊錢,正中還繡了一隻歪瓜裂棗的貓頭,對著江曉媛露出扭曲而猙獰的笑容。

  江曉媛:「……」

  她滿心的同情悲憤在那貓深情的凝視下先熄滅了一半,身處這樣的裝束裡,她渾身都癢了起來,恨不能明光說的什麼通道下一秒就建好,她要回去把自己洗掉一層皮。

  江曉媛搜遍了全身,最後,從挎包裡找到了一個塑料錢包,裡面有一張身份證、五百二十塊零五毛的現金、並一部手機。

  這張身份證熟悉又陌生,姓名江曉媛,民族漢,照片上的姑娘長得和她像極了,其他信息卻與她本人截然不同——戶口所在住址是一個她沒聽說過的外省鄉鎮,出生日期與她相差了小半年,身份證號碼更是完全不對了。

  現金裡只有兩張是一百的,其他都是皺巴巴的零鈔,活像要飯所得。

  至於手機就更可怕了——這玩意長得活像個空調遙控器!屏幕只有指甲蓋那麼大,居然是黑白的,每次按到按鍵上,此神物就會發出「嗶」的一聲,隨即黑白的屏幕發出瑩瑩的草綠色光芒,江曉媛足足花了五分鐘,才手忙腳亂地弄明白這鬼東西應該怎麼用。

  瀏覽器呢?社交軟件呢?出租車APP呢?大眾點評呢?減肥助手呢?化妝軟件與購物推薦軟件呢?遊戲呢?美圖秀秀呢!

  江曉媛悲恨相續,險些將這「遙控器」丟出去。

  明光還囑咐她不要沉迷,江曉媛感覺他完全是多慮了——誰會沉迷這種角色?又不是受虐狂!

  此時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江曉媛第一反應是自己應該打電話報警,只是說辭要好好琢磨一下,正在思考中,一條短信跳了進來。

  江曉媛笨拙地打開短信,差點給誤刪了,打開一看,裡面寫著:「距離通道構建成功倒數計時五十天,提醒您請勿沉迷於另一個時空——明光。」

  江曉媛的滿腹糟心在看見這倒計時的時候,總算感覺好了一點。

  可她這一口氣還沒鬆下來,接連幾條短信忽然接連不斷地跳進了她的手機,由於信息過長,還自動被分裂成了幾頁。

  怎麼回事?這明光還是個話嘮?

  江曉媛定睛看去,見第一條寫著:「收到勿回,平行空間法則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絕不能產生交集,你從空間一跳到空間二,如果再回到空間一,就會成為兩個空間中的非法交集,這種非法交集,我們稱之為『釘子』。」

  江曉媛第一眼掃過去沒能完全理解,然而其中幾個關鍵詞卻讓她毛骨悚然起來。

  第二條:「釘子是不能存在的,法則會自動將你修正,也就是抹殺,在穿過所謂『安全通道』,回到你原來空間的一瞬間,你就會被兩個時空撕裂。」

  江曉媛反覆看了三遍,越看越渾身發冷,手哆嗦得幾乎拿不住手機,她正要回覆,又一條長長的信息打進來。

  第三條信息:「被法則殺死的人與別的死法不同,時空將不再承認你的存在,這樣你原有的時空就會有一個身份永遠的空缺出來,燈塔中的某個人就可以佔據這個身份,他會想方設法從車禍中倖存下來,成為你,取代你。」

  第四條信息:「不要變成非法釘子,不要回應明光。」

  江曉媛終於成功地回覆了一條短信:「你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過了片刻,最後一條信息衝進了她的手機:「不要回應明光!不要回來!這是一條不歸路!」

  這條信息只閃了一下,方才還幾乎滿格電的手機電量倏地到了底,忽忽悠悠地閃了兩下,歇菜了。

  江曉媛僵立原地,如三九寒天跌落冰潭,透心涼。

  她從一輛即將把自己撞扁的汽車裡逃出來,落入了詭異的燈塔,稀里糊塗地簽了一份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意思的合約,茫然不知道該相信誰,在陌生的世界裡以陌生的身份進退維谷,身上只有五百塊整零不一的人民幣。

  簡直是山重水復……壓根沒有路!

  忽然之間,時裝與珠寶,不斷改良進化的炫富姿勢好像成了她一場光怪陸離的白日夢。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當時她不好好在辦公室玩電腦,非要跑去羞辱馮瑞雪?為什麼她不能安安心心地用咖啡給霍柏宇洗個臉,非要自己跑出去?為什麼只有這天她沒系安全帶?

  就在她獨自天崩地裂時,一輛破破爛爛的皮卡從對面的路上開過來,本已經越過了江曉媛,又放慢了速度倒了回來,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妹,你一個人哪去?」

  江曉媛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涕淚滿面。

  「噫,」漢子嘀咕了一句什麼,口音很重,江曉媛太沒聽懂,他就又揚聲衝她喊了一句,「上車嘛,帶你一程。」

  江曉媛看著那漢子髒兮兮的臉,一身油乎乎的工裝,再看那四處漏風的車,本能地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抱緊了她的包。

  那漢子又「噫」了一聲,長篇大論了好一通,說得江曉媛腦子裡嗡嗡作響,半句沒明白。

  最後,他問:「真不走?」

  江曉媛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前路又看了看來路,再想起社會上關於單身少女路邊搭車的種種可怕傳聞,權衡一番後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眼睜睜地看著那皮卡叮噹亂響地從她面前開走了。

  日頭已經偏了西,風開始有了夜風特有的涼意,江曉媛孤助無緣地徘徊了片刻,終於意識到自己再不走就要在山路上過夜了,她別無選擇,只好站起來,拎著自己僅有的財產,踉踉蹌蹌地順著山路,徒步往前走去。

  她橫在地上的剪影越來越長,山路有起伏,看似平坦,車行不明顯,兩條腿走起來卻吃力得很,她又渴又餓,發現自己隱約有點脫水的意思,連哭也不敢再哭。

  再者說,這遠近無人的,哭給誰看?

  累得走不動的時候,她就停下來,呆立在山崖邊,想著:「我乾脆跳下去得了。」

  可惜雖然想了,最後還是沒敢。她要不怕死,此時此刻想必就不會在這裡了。

  「這是一條不歸路」幾個觸目驚心的字安靜地趟在她已經沒電的手機裡,江曉媛狠狠的咬了咬嘴唇,含著一口鏽跡斑斑的血腥味,別無去處,只好繼續沿途跋涉而去。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江曉媛幸運地又碰上了一輛拉貨的大車。

  這時,她已經快要吹燈拔蠟了,左搖右晃地保持著神智清醒,不小心晃到了大道中央,貨車被迫停了下來,司機探出頭來,驚懼地看著前方歪歪扭扭的江曉媛,也不知道半夜三更地遇見的這只究竟是人是鬼。

  司機不由自主地伸手拽住後視鏡上掛著的降魔杵,瞪著一對大眼,小心翼翼地考證著江曉媛的物種。

  江曉媛在車燈下恍恍惚惚地回過頭來,正好與司機四目相對。

  那司機是個中年婦女,又黑又瘦,彷彿剛從菲律賓拉完香蕉,面貌很是奇詭,眼袋其大,像個皺巴巴的癟嘴猴,倆人互相把對方嚇了一跳。

  江曉媛幾乎是拼盡全力地轉過身來,沖司機伸出一隻手:「救……」

  她只說了一個字,便就地臥倒,人事不知了。

  等江曉媛從短暫的休克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被移到了貨車上,車裡瀰漫著一股不怎麼新鮮的氣味,司機正在往她嘴裡灌水。

  江曉媛用力吞嚥了幾次後,嗆咳著睜開眼睛,想道謝,一開口,卻險些走了音。

  「慢說話,慢說話。」女司機拍了拍她的後背,掰了一小塊面包遞到江曉媛嘴邊。

  司機常年在路上跑,動輒十來個小時,不可能太講究個人衛生,她的手黑瘦像個雞爪,指甲裡藏污納垢、內涵豐富。儘管江曉媛被食物的氣味勾得腦子裡「嗡」的一聲,見了這樣的「餐具」,依然艱難地用偉大的精神戰勝了低級的食慾,謝絕了癟嘴猴的投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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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 00:02:52 |只看該作者
第 6 章

  東西吃不下,水是可以喝的,江曉媛一口氣灌了一整瓶冰涼的礦泉水,恨不能身化漏斗,吞吐江河。

  女司機覺得女鬼茹毛飲血,口味不會這麼清淡,於是微微放下心來,睜著她那雙佔了面部半壁江山的大眼燈問:「你怎麼一個人深更半夜地在這裡走?遇上壞人啦?」

  江曉媛胃裡汪了沉甸甸的一壺水,將她行將出世升天的魂魄壓了回來,麻木昏沉的神智漸漸清醒,她這才意識到這位司機大姐衛生情況堪憂,並且有口臭。

  狹小的駕駛艙中,司機一說話,口氣就全都呼在了江曉媛臉上,江曉媛的臉不易察覺地抽動了幾下,虛弱的消化系統也跟著造反,小範圍地翻騰起來。

  她因為飢寒交迫而奄奄一息的委屈眼看要捲土重來,眼眶又開始發燙,可惜江曉媛雖然嬌氣,卻不是那種能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弱勢的性格,她連忙往髒兮兮的車座靠椅上一靠,仰起頭,將眼淚憋了回去。

  「我手機沒電了,」她竭盡全力地保持著平穩的語速,低聲說,「找不到人,阿……」

  江曉媛脫口差點說出「阿姨」來,停頓了一下,下線了二十多年的情商臨危受命,終於勉為其難地出面讓她改了口。

  江曉媛:「姐,您車上能充電嗎?」

  貨車司機:「我這車哪有那玩意……唉,你也真是可憐,準備去什麼地方?大姐送你一程。」

  江曉媛完全沒有頭緒。

  司機看起來脾氣挺溫和,耐心地問:「你從哪來的?」

  江曉媛連忙報出了她新身份證上的鄉鎮名,並且下意識的將身份證掏了出來,捧到司機眼前:「您看,這是我的身份證。」

  司機被她逗樂了:「我又不是警察,看什麼身份證?你和我侄女一樣大,不會是第一次出門吧?」

  江曉媛立刻醒過味來,也是,哪有別人問一句從哪來就要給人家遞身份證的?

  可方才那一瞬間彷彿是她的本能反應,那張陌生的身份證好像是她在這個陌生時空裡唯一的支點,沒了它,她就交代不清自己的來龍去脈。

  司機說:「哦,我知道了,我有個親戚就是你們那邊的,你們那邊這幾年好多年輕人都往外跑,去大城市打工嘛,去A市的都走這條路,我們家在那邊,正好順路,我捎帶腳把你一起帶回去吧……嘖,小姑娘嚇壞了,第一次出門就遇上這種事,可憐。」

  江曉媛被她連續說了兩遍的「可憐」,這輩子她什麼時候被人可憐過?

  她又窩心又不甘心,眼淚開始搖搖欲墜,只好拚命眨了兩下眼:「謝謝大姐,怎麼稱呼?」

  女司機一翻自己的牌照,上面「章秀芹」三個字排在她那張家養小精靈似的頭像下:「我姓這個,你叫我章大姐吧。」

  江曉媛就這樣被章大姐撿走了。

  貨車夜行窄路,司機的精力必須十分集中,車子開起來以後,章大姐就不再與江曉媛搭話,只是囑咐她累了就先睡一會。

  車裡有油氣味、人味,還摻雜著一點食物發酵的味道,空氣污濁,吸一口進去,就堵在喉嚨裡似的,不肯下去。

  江曉媛靠在冰冷的車窗上,從黑□□的車窗上注視著自己微末的側影,心亂如麻地琢磨起那幾條信息。

  思前想後,她發現自己還是不願意相信「明光要害她」這個說辭。

  江曉媛無法面對自己鄉村打工妹的身份,也無力面對這樣的生活,讓她頂著這個身份去人人光鮮亮麗的A市,她感覺自己還不如死一死舒坦,就算明光騙了她,江曉媛也寧願抱著一線希望。

  「就算被那什麼法則弄死,我也不在這鬼地方活。」她在深夜裡有志氣地想。

  再者說,也許明光沒有騙她呢。

  江曉媛下意識地蜷縮成了一團,心裡想,如果她能回到自己的時空,她以後開車一定會規規矩矩的,把所有安全隱患都排除,她還要從混日子的公司裡辭職出來,要回去好好唸點書,讀個正經八百的學歷出來,然後自己找一份合適的工作,鍛鍊幾年,有能力了再回去幫家裡的忙。

  江曉媛意識到,如果不是這遭,她恐怕永遠也感覺不到自己的生活是多麼幸福,而她又虛度了多少光陰。

  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她窩著脖子,委委屈屈地睡著了,中途幾次三番被顛簸的車弄醒,江曉媛都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場噩夢魘住了,直到清晨的天光撕開晨霧灑在路上,江曉媛在偏遠的休息站裡接過章大姐給她的一瓶涼水,她才木然地想起來:「哦,噩夢還沒完呢。」

  車又開了三四個小時,才到了A市的市區。

  這座城市江曉媛並不陌生,它是江曉媛媽媽的故鄉,外公外婆都在這裡,她放假時常過來玩,哪裡有好吃的,哪裡有好玩的,她心裡都一清二楚,卻沒有走過清晨的高速公路。

  視角稍稍一顛倒,整個城市都好像陌生了起來。

  江曉媛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麼地方,只好默默的跟在章大姐身後,跟著她去卸貨、結算,所有事都辦完,江曉媛才主動說:「謝謝您,要不然中午我請您吃飯吧?」

  章大姐擺擺手:「請什麼?一個小姑娘出門在外無親無故的,你也沒多少錢,就算有錢,也要放好不能讓人知道,懂嗎?我們這有食堂,走吧,我帶你去。」

  江曉媛連忙跟上她的腳步,腳趾頭被劣質的人造皮革磨得生疼,她木然地低頭看了一眼,決定選擇相信明光,無視後面後來給她發信息的人那些危言聳聽。

  她心想:「娘的,不就五十天嗎?忍了。」

  章大姐邊走邊隨口問:「來了以後怎麼辦,想好了嗎?」

  江曉媛想:「忍完我就海闊天空了,管它怎麼辦?」

  嘴裡卻敷衍說:「呃……先找個工作?您可不可以告訴我這裡哪有便宜的酒店?」

  「酒店」倆字把章大姐逗樂了,她被江曉媛愚蠢的念頭激起了說不出的同情心,感覺這丫頭雖說也算老大不小了,卻絲毫沒有見過世面,不知從哪看了幾集電視劇,就打算出來「闖一闖」了。

  「你還要住酒店?要住幾星的?」章大姐揶揄著問。

  江曉媛窘迫得不行,這才想起來身上一張信用卡都沒有了,只有五百塊現金,哪怕是最便宜的快捷酒店,恐怕也只能湊合三四天。

  章大姐的猴臉上泛起一片慈眉善目,拍了拍她的後背:「算啦,你還是跟我走吧。」

  章大姐家住A市老城區的舊房子裡,是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建築,產自舊社會。

  因為此地盛產刁民,扯皮了很久,多方利益訴求依然難以協調,大概今生今世是拆遷無望了,周圍都已經是高樓大廈,隔一條小巷子就是車水馬龍,可是一走進小巷口,卻好像一下穿越了幾十年——裡面逼仄、狹小、雜物與垃圾堆在一起,蚊蠅四下肆虐,廚房的油煙氣與下水道的臭味交相呼應……

  可謂是鬧市區的一塊狗皮膏藥。

  巷子裡多為二到三層的小樓,想必過去曾經是一片風光的小洋樓,現在一棟小洋樓裡要住五到八戶,風光就不必提了,只有有傷風化的光/屁/股小孩子。女人的內衣破破爛爛的掛在竹竿上,在豬突狗進中迎風招展,好像一面面萬國旗幟。

  江曉媛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章大姐走進小巷子,總覺得腳下的黑土淤泥含著糞便的氣息,心裡別提多噁心了,她後悔極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咬咬牙去住快捷酒店,沒錢了大不了留在店裡刷盤子——連工作都有著落了。

  江曉媛心裡打著退堂鼓,嘴上冠冕堂皇地說:「我得找個包吃包住的工作,總不能老在這裡麻煩你。」

  章秀芹頭也不回地說:「先住著吧,你什麼都不知道,出去要被人騙的,回頭我帶你去找找你們當地的老鄉,出來打工哪有自己單打獨鬥的,怎麼著也得找老鄉帶著,你啊,太沒輕沒重了。」

  江曉媛無從辯解,只好閉了嘴,她不由得又開始忐忑,所謂「老鄉」雖然不見得是街坊鄰里親朋父老,但要是地方不大,互相之間沒準也是認識的,她一個外來人,頂了這個身份,會不會露出馬腳,被人認出來?

  正在心神不定,突然,一個破舊的塑料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的正掉在江曉媛面前,要是她走得在快兩步,沒準就被兜在頭上了。

  江曉媛焦躁的心裡升起一把火,驀地抬頭一看,只見二樓那堆滿了破爛的露台上,有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那熊孩子髒得泥猴一樣,不知道是不是沒人管,這麼大了還在穿開襠褲。

  那小鬼趴在欄杆上,一邊挖鼻子,一邊擠眉弄眼地做鬼臉,嘴裡含含糊糊地喊:「砰——砰——」

  章大姐一把拉過江曉媛,雙手將腰一叉,衝著那小男孩罵:「走開!打你!」

  小男孩縮了縮,鬼鬼祟祟的從露台上往下張望,章大姐順手抄起一把掃帚,揚起一片雞零狗碎,作勢用掃帚桿去桶露台上的小男孩,小孩連忙罵罵咧咧地跑了。

  章大姐彎腰把塑料桶撿起來,對江曉媛說:「傻子,不要緊,膽子不大,下次見到了凶一點,嚇跑了就行了。」

  頓了頓,章大姐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畢竟是個孩子,嚇唬嚇唬就行,別真打,也不是故意托生成傻子的,怪可憐。」

  江曉媛小心翼翼的問:「沒人管嗎?」

  「剛開始當然有人管,不過他們家去年又生了一個,是個正常的,這個就讓他自生自滅了,整天跟大野馬似的四處亂竄,活像個要飯花子,唉!」章大姐也不知道是出於氣憤還是同情地嘆了口氣,又回頭囑咐江曉媛說,「以後住在這要把門關好了,省得他溜進來,哦,還有走路的時候警醒點,這孩子不懂事,話也聽不懂幾句,今天是扔下來一個桶,上回不知道從哪扔下一塊磚頭,把那院的姑爺給砸了,上醫院縫了八針呢。」

  江曉媛:「……」

  這鬼地方萬萬不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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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 00:03:03 |只看該作者
第 7 章

  章大姐家住一樓,牆角佈滿了青苔與雜草,還沒進屋,一有股陰冷潮濕的霉氣就熱情洋溢地撲面而來,因為二樓露台的遮擋,屋裡採光很差,只有一扇朝南的小窗能接到一點陽光,像間牢房。

  室內白天也要開著燈,江曉媛進屋的時候,發現客廳——姑且算是客廳吧——亮著一盞五瓦的小燈泡,吊在屋頂上,樓上一旦有人走動,昏黃的燈光就跟著搖頭晃腦。

  燈下有一個少女,大概十四五歲的模樣,長得很漂亮,有一雙和章秀芹一樣大的眼睛,大眼睛長在章秀芹臉上,就把她襯得像只母猴子,長在這少女的臉上,卻只讓人覺得水靈。

  她穿著中學生的深藍色運動校服,正在做功課,聽見聲音抬頭看了一眼門口,見章秀芹領了個陌生人進來,小姑娘既不打招呼也不驚詫,先是皺了一下眉,隨即就漠然地將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書本上,一邊漫不經心的翻看,一邊用筆卷自己鬢角的頭髮。

  章秀芹有些羞赧地介紹說:「這是我姑娘,叫甜甜,章甜,你怎麼不叫人?」

  章甜充耳不聞,面色寡淡,依其表面判斷,約莫是個中二病晚期。

  章秀芹十分尷尬,有心想發火,但眉間亂跳了片刻,又忍了回去,低聲下氣地對女兒解釋:「這個姐姐暫時找不到住的地方,先在咱們家落個腳,你那些功課我也不懂,你以後可以多問問她……」

  章甜側頭瞥了江曉媛一眼,她的眼珠極黑,臉極白,配在一起,簡直像畫裡走出來的,不過江曉媛還沒來得及欣賞,這眉目如畫的小姑娘給了她一個標準的冷笑。

  章秀芹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無奈地對江曉媛說:「我也管不了她——小媛過來,你先住這裡,等大姐一會給你收拾收拾……」

  巴掌大的客廳後面有一間同樣沒有一絲光的臥室,江曉媛懷疑那丫頭長那麼白,可能是被這種終年極夜的環境給捂的,臥室後面是一個雜物間,也就是江曉媛的落腳之地了。

  章秀芹讓她等在一邊,自己挽袖子上前,三下五除二將雜物堆成了一個堆,並從中翻出了一張摺疊行軍床和一床被縟,一放一鋪,一個單人舖位就橫空出世。

  江曉媛低頭看著那行軍床瘦小的身軀,那被縟邊角處各種不明來歷的黃漬,再環視了一圈這沒有窗戶的儲物室,心裡自嘲地想:「我這是從達利表兄變成哈利波特了。」

  「環境差了點。」章秀芹不好意思地說,「就是有點亂,不髒……床單都是剛洗的,你先坐,我給你倒杯水。」

  江曉媛忙叫住她:「洗手間在什麼地方?」

  「洗什麼……哦,廁所啊,廁所在外面,」章秀芹說,「廚房也在外面。」

  兩分鐘後,江曉媛被帶到了全樓公用的「洗手間」前面,它實在不配叫「洗手間」,因為根本沒地方洗手。

  那廁所只限於中等偏瘦體型入內,地面充斥著不明液體,最可怕的是,蹲坑對面的牆體上方不知是出於什麼設計考慮,居然有一排漏孔的花窗,江曉媛一抬頭,正好和對面二樓住家正在曬衣服的老大爺看了個對眼!

  ……真是便於觀測的設計。

  江曉媛面無人色地喃喃說:「這……好幾戶人家用這麼一個……一個廁所,早晨不會打起來吧?」

  「不會,」章秀芹接過話茬,「大家都用痰盂尿盆,每天排隊倒掉就好了,很快的。」

  江曉媛想像了一下該場景,渾身的雞皮疙瘩豎成了一個方陣。

  因為有了這個去處,江曉媛簡直化身成一匹駱駝,每一口吃喝入口都慎之又慎,唯恐多跑一趟廁所——弄得章大姐老覺得她是靦腆。

  當天夜裡,江曉媛以為自己會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然而沒有。

  她躺在那嘎嘎吱吱的行軍床上,頭還沒沾到枕頭就已經睡了過去,一宿無夢,直到一覺把自己睡得半身不遂,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四下黑□□的,根本也看不出幾點來,人在其中,生物鐘完全就是罷工狀態——何況江曉媛從來就沒有過那玩意。

  她艱難地翻了個身,抹了一把臉,想起頭天晚上夜深人靜,她居然沒有趁機獨自大哭一場,幾乎佩服起自己來——她感覺自己身上好像生出了某種特殊的自我保護機制,對自己的遭遇,江曉媛好像隔著一層什麼,冷眼旁觀,喜怒哀樂一起麻木了起來。

  江曉媛以前每天梳洗的過程是這樣的:先用四步驟的洗臉器把面部徹底清潔一次,導入的化妝水乾了以後再拍另一層水,不同質地的水要拍滿三次,按照質地薄厚,從薄到厚,再依次涂肌底液、眼部精華、面部精華、眼霜、面霜,最後是睫毛滋養打底膏,這一套完畢,她再看心情決定要不要加張面膜,然後養護環節結束,正式進入更為複雜的彩妝環節。

  可是這鬼地方有什麼呢?

  小樓裡總共一個屁大的水房,每天早晨全樓的男女老少一起排著隊,每個人帶一份牙具,肩膀上甩一條毛巾,個個蓬頭垢面而來,滴湯淌水而去。

  什麼液什麼精華都是天方夜譚,他們回去能抹一點袋裝雪花膏,冬天不讓皮膚裂口,就已經算是對這張面皮仁至義盡了。

  江曉媛在床邊發了會呆,想起自己是在別人家做客,應該替人家把床鋪收拾好,她低頭向自己睡過的床鋪看去,結果藉著牆縫裡射進來的微光看清了床上斑斑點點的黴菌與黃點。

  江曉媛自己和自己僵持片刻,面無表情地保持著抬著一隻手的動作,突然彎下腰來,捂著嘴乾嘔起來。

  她當然什麼都沒吐出來,只有生理性的眼淚往下掉,江曉媛想找個地方跟誰抱頭痛哭一場,可她孤身一人在這個空間裡,誰都不認識,這個江曉媛的父母也不是她的父母,這個江曉媛的親人也不是她的親人,她只是個盜取了別人身份的逃票犯。

  就在這時,江曉媛聽見外面傳來了說話的聲音——老房子沒有*,隔壁說悄悄話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別說人家根本沒想掩飾。

  章甜說:「你知道她是誰嗎,就把人往家裡帶?」

  章秀芹說:「小點聲,你小點聲……我在路上遇見的,挺可憐的,一個小姑娘,比你也大不了幾歲……」

  章甜:「小姑娘怎麼了?小姑娘就不能是壞人了?我看她就不像什麼好東西,自己都還不知道哪個鄉下來的,昨天吃飯的時候人家筷子都不肯沾嘴唇,那是嫌棄你呢,你看不出來嗎?」

  章秀芹:「人家剛到咱們家,不好意思……」

  章甜:「拉倒吧!咱們家就這倆癟屋,你還嫌這住的人不夠多是吧,蒼蠅多飛兩隻進來都擠不下,你還往家裡領人,領來人還白吃白喝,你看她像是要正經找工作的樣子嗎?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起來,她誰啊?哪戶的大小姐啊,等人進去伺候她起居穿衣嗎?」

  章秀芹:「你小點聲!吵得我心口疼。」

  章甜伶牙俐齒地反擊回去:「你還氣得我牙疼呢!」

  章秀芹:「行了行了,姑奶奶,你不是還得去補課嗎?行行好快走吧,我給你帶的盒飯裝好了嗎……哎,甜甜,怎麼不拿著?」

  外面傳來一聲門響,章甜憤怒的聲音遠遠飄來:「你自己留著吃吧,餓死我算了!」

  外間默無聲息了片刻,過了一會,儲物間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一條小縫,章秀芹可能是想偷偷看看江曉媛醒了沒有,沒想到正和坐在床邊發呆的江曉媛目光對個正著。

  章秀芹一哆嗦,失手把儲物間的門整個推開了,幽暗狹小的室內,兩人一站一坐,相顧無言。

  氣氛再尷尬也沒有了。

  以江曉媛那病入膏肓的公主病,她再怎樣感激章大姐也是絕對忍不住這口氣的。

  她睜著自己那雙有點水腫的桃花眼,舌尖死死地抵住上壓床,預防自己把一口心火直接噴在章大姐臉上。

  章大姐家兩個屋加在一起還沒有她的廁所大,把他們娘兒兩個打包一起賣了,賣不出她一個月的零用錢。

  「我天呢,就這種鬼地方,真當自己是白宮了嗎?」江曉媛心想,「她敝帚還挺會自珍!」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章大姐就猝不及防地先說了。

  章秀芹:「對不起啊小媛,我這姑娘……我這姑娘從小就不太聽話,你看我幹這個,沒日沒夜地在外地跑車,總也顧不上她,你……你能不能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她不懂事。」

  江曉媛:「……」

  章秀芹那雙猴眼裡滿是無奈,臉色微微青,嘴唇上也沒有半點血色,無措又侷促地站在門口,那眼神像一把鈍鈍的銼刀,在江曉媛身上一劃,就將她噴薄的怒火給戳散了。

  江曉媛是那種人——假如有人不小心得罪了她,而對方態度輕慢或者不以為然,她肯定不依不饒要鬧到底,但是如果對方誠惶誠恐真心誠意地道歉,她心裡再不爽也不好意思發火了。

  何況她本來就是個受人恩惠的不速之客,有什麼好挑剔別人的?

  「沒有。」江曉媛有些生硬地說,「沒什麼,謝謝,我太打擾了。」

  章大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江曉媛:「我先去洗臉。」

  站得有些猛,低血糖的江曉媛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她現在最急切的就是要找個地方好好吃頓飯、洗個澡。

  她捏著鼻子將自己收拾乾淨,把唯一的財產整理好,全部帶在身上,做出準備長途跋涉的模樣,禮貌地跟章大姐道了別,準備破釜沉舟地去住旅館。

  章大姐終究還是欲言又止,沒說出什麼來,她的後背更疼了,感覺有點直不起腰來,像是有一座大山壓在身上。

  善心,多麼的貴,不是每個人都撒得起的。

  章秀芹一路把江曉媛送了出去,鄰居都以為江曉媛是她家親戚,紛紛笑著打招呼。

  她站在小院門口,目送著江曉媛的背影,嘆了口氣,或許上次跑車太累了,也或許是頭天晚上沒睡好,章秀芹胸口一陣一陣針扎似的疼,她扶著門框休息了片刻,忽然,她聽見頭頂傳來「咦」的一聲,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那傻孩子出來搗蛋了。

  章秀芹想嚇唬他一通,不料突然一陣喘不上氣來,她聽見自己的心急速地跳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掐進了木頭門框。

  只聽一聲悶響,那小傻子又不知道從二樓扔了什麼下來,章秀芹渾身不聽使喚,再要躲已經來不及了。

  一頂廢棄積灰的安全帽從天而降,正落到了章秀芹頭上,在一片大呼小叫中,章秀芹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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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8-5-1 00:03:15 |只看該作者
第 8 章

  江曉媛整整兩天兩夜,總共就在章大姐家喝了半碗粥,餓得人都發飄,想要健步如飛是不可能的,因此她沒來得及走遠——才剛忍著頭暈眼花拐到路口,就聽見身後一片騷亂。

  接著,一個腳踩拖鞋的大媽從窄巷裡殺將出來,一把抓住江曉媛的胳膊:「姑娘,章秀芹是你姨還是姑?」

  江曉媛道:「啊?」

  大媽說:「不得了了,你快跟我來吧,她讓二樓那天殺的小兔崽子砸了!」

  江曉媛的反射神經蔫耷耷地捲成了一團飢餓的形狀,正在消極怠工,還沒來得及讓這句話跑完整個反射弧,她就被大媽拽著一路腳不沾地地飛了回去。

  短短片刻,巷子口的章秀芹已經被群眾圍了個裡外三層,江曉媛頭重腳輕地擠進去,一眼看見章秀芹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她頭上沒有明顯傷口,也看不見血跡,只是臉色難看,像個屍體。

  藉著巷子口的陽光,江曉媛看清了,章大姐的臉其實不是疲憊蒼白,而是泛著供血不足的青紫色。

  江曉媛心裡一突,心想:「不會是心臟病吧?」

  闖了禍的小傻子已經被人抓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還在那樂呵呵的,這時,一個滿臉雀斑的婦女衝了出來,掄圓了胳膊,照著那孩子的臉就是一巴掌,小傻子因為營養不良,細瘦得像個蘿蔔頭,脖子不盈一握,江曉媛情不自禁地隨著那聲脆響眯了一下眼,懷疑女人是要將小孩的頭囫圇個地掀下來。

  小傻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哭。

  江曉媛腦仁直疼:「好了別吵,別動她!哪位幫我打個120?我說不清地址……你打他有什麼用,別打了!」

  「救護車已經叫了,」樓上一個大爺探出頭來,慧眼如炬地指點說,「我看她八成不是砸的,搞不好是心臟的毛病,我老伴就是這麼沒的。」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七嘴八舌地嘩然。

  有人說:「心臟病是不是得讓她平躺啊?」

  還有人說:「藥,藥,誰家有藥,我看電視上說好像要做什麼心肺復甦?誰砸她胸口一下試試!」

  江曉媛:「等等,不能亂砸!」

  方才打了孩子的那位婦女還嫌不夠亂,也連忙跟著插了一句:「要是心臟病,那這事責任可就不在我們家孩子了吧?沒準是她自己摔了,我們才不小心把帽子碰掉了。」

  說完,她低下遍佈雀斑的臉,看了那傻孩子一眼,見他涕淚滿臉,半張臉腫得像饅頭,面目十分可憎,就又來了火氣,抬手又扇了他一巴掌:「都是你這倒霉催的,誰讓你往前湊的!賴上你了怎麼辦?」

  這明顯的指桑罵槐讓江曉媛心裡大罵一聲混賬,可是這時候也無暇計較。

  江曉媛也拿不準應該怎麼辦,她們學校以前幾次三番組織過急救知識培訓,可他們那一幫二世祖一天到晚忙著吃喝玩樂,哪個有這份閒情逸致?

  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江曉媛只好努力回憶起偶爾從健康節目上聽來的隻言片語:「別在這圍著,散開點散開點,她喘不上氣來了,誰家有硝酸甘油?幫幫忙……唉,救護車怎麼還不來?」

  江曉媛邊說邊試圖檢查章秀芹是否還有心跳,如果真是猝死就麻煩了,她知道猝死的話要在幾分鐘之內心肺復甦,然而究竟是幾分鐘,心肺復甦又究竟是怎麼做的,她一概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樓上那位大爺健步如飛地奔到屋裡又回來,手裡拿著一個小瓶子,直接從露台上丟了下來:「看看是不是這個?」

  窄巷中眾人活像搶新娘花球一樣一同起跳,七手八腳地抓向橫空出世的小藥瓶,誰也沒抓住,小藥瓶跳過好幾個人的手指尖,一頭撞進了站了一下沒站起來的江曉媛懷裡。

  江曉媛連忙將藥塞進章秀芹舌頭下讓她含著,然後她意識到,再沒什麼是自己能做的了,只有聽天由命。

  好在老城區離醫院近,急救車來得很快,沒多長時間,章秀芹就被抬走了,江曉媛心亂如麻地提步正要跟上,被那小傻子的斑點媽一把拉住。

  她拉住江曉媛說:「要是心臟病,可不是我們家孩子砸的。」

  斑點媽的神情複雜極了,又像是諂媚,又像是有敵意,江曉媛看了她一眼,心想:「滾你媽蛋。」

  江曉媛寒著臉色大力摔了一下胳膊,險些打了那女人的臉。然後她捲起自己的衣袖,轉身對將她拉進來的那位大媽說:「阿姨,她家女兒早晨去上補習班了,您知道是哪個學校嗎?能把她叫回來嗎?」

  「行,」大媽一口答應下來,「我讓我兒子去找她。」

  江曉媛飛快地點了一下頭,拔腿追著上醫護人員的腳步。

  大媽一邊義務為急救中心的人開路,一邊轉頭問江曉媛:「我又忘了,你跟我說過嗎?你是她侄女還是……」

  「我是她撿來的,」江曉媛飛快地打斷她,「沒關係,我就昨天在她家借住了一宿。」

  說完這句話,江曉媛自己也愣了愣,她心想:「對啊,我跟她沒關係呀,我跟著幹嘛去?」

  救護車是要花錢的,送到醫院去也是要錢的,江曉媛不知道這一串手續下來要多少錢,然而她身上總共就剩下了五百多……

  能夠嗎?

  退一萬步說,就算夠了,她自己都這樣窮困潦倒,有什麼義務去墊付這筆錢?她今天晚上的住處還沒著落呢。

  不過還沒等她想明白這個問題,江曉媛的腳步已經背叛了意志,率先替她做出了選擇,一路跟去了醫院。

  章秀芹被推進了急救室,跟著她的是一串倉皇的腳步,江曉媛有生以來頭一遭經歷這種事,看著一片飄然遠去的白病床,她有點雙腿發軟地靠在牆上發了會呆,緩緩地蹲了下來。

  也許是她喘得太誇張了,走廊上一個不知是探病還是等人的年輕男人抬起頭來。

  這人穿著一件中規中矩的條紋襯衫,淺色羊毛背心,袖子扣得很嚴實,臉上帶著個框架眼鏡,長得斯文又秀氣,原本正在無所事事地翻看一本醫院的健康宣傳冊。

  依照他的氣質判斷,他可能是個老師或者文化技術方面的從業人員。

  「哎,」他看了看江曉媛雪白的臉色,「你沒事吧?」

  江曉媛抬起頭,半天才對上焦,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知道自己恐怕是快要餓暈了。

  男人站起來,把椅子讓出來:「你到這邊來坐一會吧。」

  江曉媛沒有推辭,苟延殘喘地爬起來,爛泥一樣地癱到了椅子上,手肘撐住頭,努力緩解著自己喧囂不已的耳鳴。

  這一站起來,江曉媛腿都在哆嗦,她晃得太厲害,身份證從衣兜裡掉出來也不知道,男人拎起褲腿,彎腰替她撿了起來,無意中在上面瞥了一眼:「哎,還是老鄉。」

  江曉媛撐著頭看了他一眼,男人把身份證還給她:「我說怎麼看起來那麼眼熟,沒準小時候我還認識你呢。」

  理智上,江曉媛知道這句話可能只是一句尋常的搭訕,但她的神經還是繃了一下——她畢竟是個冒牌貨。

  「哦,我叫祁連,」對方說著,報了一個縣城的名字,有幾分自來熟地問江曉媛,「那地方知道吧?」

  江曉媛只好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假裝知道。

  「我們家住那,」祁連說,「咱們都是一個地區的,就是不在一個縣,這幾年老家過來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

  江曉媛敷衍地笑了一下,想盡快把這個話題岔過去,就問:「你是來探病還是送人來看病?」

  祁連:「送一個小兄弟來看病。」

  江曉媛隨口問:「怎麼了?沒事吧?」

  祁連輕輕地推了一下眼鏡,鏡片上好像有點反光,他抿嘴一笑,沒有回答,顯得又文雅又乾淨。

  就在這時,一個護士快步走過來:「章秀芹病人家屬——你是章秀芹病人家屬嗎?」

  江曉媛一愣,先是本能地否認:「我……我不是家屬。」

  護士:「那你是誰?」

  江曉媛腦子裡漿糊一片:「我就是送她來的人。」

  「那不就行了,」護士皺了皺眉,每天接待這麼多廢話忒多的傻帽,她難免不耐煩,簡單粗暴地衝江曉媛吼了一句,「掛好繳費辦手續!」

  江曉媛實在沒法習慣這種硬邦邦的態度,頓時抽了口氣,一時間,「投訴你」「什麼服務態度」「吼什麼吼」三句話爭先恐後地湧入她的喉嚨,弄得她一時犯了選擇恐懼症,不知道先噴哪個,等它們好不容易排好隊即將噴薄時,那護士已經沒影了!

  這把江曉媛憋得,上火上得智齒都疼了起來,她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心說:「我還不伺候了。」

  江曉媛當場打算撂挑子,一邊往外走,一邊惡毒地想著:「跟我半毛錢關係也沒有,我幹嘛要在這受這種鳥氣?最好人死在你們醫院,招來一個加強連的醫鬧,看你們怎麼收場。」

  走了十步,江曉媛才華橫溢的腦內劇場已經演到了「惡劣護士被勸退,失業在家整天以淚洗面」的情節,演得她咬牙切齒。

  走了二十步,她已經開始從暴怒中冷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好像有詛咒章秀芹死的意思,心裡隱約升起了一點愧疚。

  而當她走到樓道拐角處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江曉媛抬頭一看,章甜迎面跑來了。

  早晨章甜摔門而去的時候,還帶著「天是老大,她是老二」的張揚,這會就只剩下凌亂的頭髮與蒼白的臉色了。

  小女孩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老遠認出江曉媛,直奔過來,一把抓住江曉媛的袖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焦急哀戚地看著她。

  江曉媛看著她,心想:「這熊孩子也有今天,剛才不是還挺本事的麼?」

  這念頭一閃而過,江曉媛拉起章甜:「那邊正搶救呢,走吧,跟我去掛號辦手續,放心,沒事的。」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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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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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 00:03:25 |只看該作者
第 9 章

  江曉媛給自己留了五十塊錢,其餘全部掏出來了,依然不夠,幸虧章甜身上還帶了點零用錢,倆人將自己的衣兜搜刮得掘地三尺,最後掏出來的都是零用錢,一數,不多不少,正好還差五十。

  江曉媛皺了皺眉,她也有私心,縱然是救濟,可她也不能一分不剩吧?

  五十塊錢對她而言勉勉強強夠一頓不求質量、只要飽腹的飯,一頓飯錢都不留,難不成要她喝西北風去?

  可是怎麼辦呢?

  還不等江曉媛想好,章甜就自作主張地跑過去,跟人家繳費處的人說:「叔叔對不起,我們今天沒帶夠錢,就差五十,能便宜便宜,通融一下嗎?。」

  繳費處那位工作人員其實也就三十五六歲,只是不知為什麼,謝頂謝得有點超前,本來就覺得自己老相,還被這麼大一個姑娘當面叫「叔叔」,他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不毛之地,心裡十分憋氣,再聽了她的訴求,更是被逗樂了:「我頭一次聽說還有在醫院砍價的,你當這是菜市場啊?」

  章甜:「可是……」

  收費的說:「錢不夠回家取,下一個——」

  章甜連忙解釋:「我家裡錢都是我媽收著的,我不知道她存摺密碼,叔叔求求你……」

  江曉媛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一輩子沒和人討價還價過,簡直想像不出這熊孩子是怎麼把「便宜五十」說出口的,她良久才回過神來,感覺這臉都丟到北冰洋了!

  人當然可以窮困潦倒,但怎麼能窮困潦倒得這麼不要臉!

  江曉媛一時衝動,就要把她最後的私房錢拿出來,就在這時,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手指縫裡夾了一張五十的,他用手腕輕輕碰了碰江曉媛的肩膀:「哎,我先給你們墊了吧。」

  江曉媛回頭一看,是那個自稱老鄉的祁連,忙說:「不、不用,我……」

  她的推辭尚且沒來得及從口中開拔,章甜已經眼疾手快地把錢抽走了。

  江曉媛:「……」

  章甜:「謝謝叔叔!」

  「呃……」祁連眨了眨眼,「不用那麼客氣,叫大哥就行。」

  章甜沒應,她已經火燒眉毛一樣地衝回繳費處了。

  江曉媛略微有點尷尬,摸出她的遙控器手機,笨拙地打開通訊錄:「你留一個號碼吧,回頭把錢還給你……對了,要不要打張欠條?」

  她智能機用慣了,每次手機不聽使喚,手指就會情不自禁地在屏幕上劃幾下。

  祁連看了她一眼,忽然問:「這手機是你的嗎?」

  江曉媛整個人一僵。

  祁連:「哦,我就是覺得年輕人用這麼老式手機的不多了。」

  江曉媛乾笑了一聲,腎上腺素都快爆表了。

  「幾十塊錢就不用打欠條了,」祁連見她磕磕絆絆地調出了通訊錄,就報出了自己的號碼,「唔,我不姓『齊』,姓『祁』,祁連山的『祁連』。」

  這名字背後彷彿應該是一名彪形大漢,和眼前的人不是很配。

  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祁連溫和地說:「我在報社上班,咱們老鄉來這裡的很多,大部分我都有聯繫,大家出門在外,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你要有什麼難處,給我打電話就行,不用客氣。」

  從來都是別人來求她辦事,江曉媛還是第一次受人恩惠,雖然只有五十塊錢,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還不等她想好措辭,身後忽然有人粗聲粗氣地叫了一聲「祁哥」。

  江曉媛回頭一看,著實嚇了一跳,只見一個中等身材、十分壯碩的男人站在她身後,穿了件半袖上衣,腦袋上還纏著繃帶,凶悍的眼睛只露出一隻,額頭上還有一道疤。

  此人的形象簡直好像正在對外宣稱「我不是好人」。

  來人沒注意到江曉媛,頂著白布繃帶,殺氣騰騰地開口說:「下回要是再碰上那幫……」

  祁連開口打斷他,指著江曉媛說:「老家來的妹妹,正好碰上了,多說幾句。」

  說這話的時候,他微微抬起眼皮,看了那壯漢一眼,壯漢立刻一愣,整個人好像被按了個開關,當即閉了嘴,裝出一副憨態可掬的模樣,衝她擠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江曉媛隔著老遠就聞到了一股屬於流氓的味道,方才的感激之情蕩然無存。

  她眼珠轉了轉,惴惴不安地想:「『報社』真的是出報紙的地方,不是什麼『報復社會』的簡稱嗎?我……我剛跟黑社會借了五十塊錢?」

  借的錢不會是借五十還二百五的高利貸吧?

  那可真是二百五了。

  好在祁連並沒有露出什麼猙獰面貌,文質彬彬地同她道了別,把那明顯會咬人的大型受傷動物領了回去。

  江曉媛他們在醫院兵荒馬亂了一整天,約莫到了傍晚,一個中年男子才匆匆趕來,自稱是章甜的舅舅。

  這位舅舅滿面塵灰,一條腿還有點瘸,身上好像時刻帶著「我沒錢」仨字示眾,來了以後又是安慰章甜,又是向江曉媛道謝,嘴上感恩涕零,只是隻字不提還錢的事。

  最後章甜過意不去,偷偷把江曉媛拉到一邊:「姐姐,等我媽醒過來拿了錢,周轉過來就還給你好嗎?。」

  江曉媛差點習慣性地順口溜出一句:「沒幾塊,不用了。」

  不過她最後關頭總算忍住了沒嘴欠,克制了自己的窮大方。

  江曉媛僵硬地衝章甜笑了笑,拋棄了她為人處世的一貫原則,保住了她全部家當的所有權。

  舅舅的到來雖然沒有起到什麼改善作用,但多了個大男人,江曉媛是徹底不方便住在章甜家裡了,她在醫院陪著章甜等到醫生宣佈病人脫離生命危險,就一個人離開了——倒也不是為了做好事不留名,是她急著解決一些國計民生問題。

  醫院衛生間髒得要死,和章甜他們家那個一樣不能忍,江曉媛一路腳不沾地的狂奔,終於找到了一家麥當勞,乳燕投林似的闖了進去,直奔廁所。

  解決之後,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開始發飄,好像生命失去了重量。

  輕飄飄的江曉媛被快餐店裡誇張的氣味熏得恨不能吞進一頭大象,以前她寧可餓死,也萬萬不肯吃一口這種垃圾食品,此時居然被饞得恨不能涕淚齊下!

  而一想到她沒地方住,還只剩下了五十塊錢的現狀,江曉媛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捨得花掉這些珍貴的錢,去換一堆她本來就不肯屈就的食物。

  江曉媛用了全部的毅力,將口水吞嚥乾淨,離開了。

  她搖搖欲墜地在路邊找到一條長椅,顧不上髒不髒,一屁股坐了下去,發著呆回憶了一下最近24小時發生的事。

  越想她越覺得荒謬無理,於是江曉媛果斷抽出手機,找到最早明光給她發的一條信息,毫不猶豫地回了過去:「我現在就想回去。」

  這條信息顯示結果是「沒有成功發送」——很正常,因為對方發來的號碼根本就是個空號。

  江曉媛愣愣地看著自動退回發信箱的短信,絕望地把「遙控器」扣在胸口。

  至此,她已經完全不考慮後來那一系列警告短信的真實性了,真要讓她在這個倒霉的時空裡活一輩子,還不如讓她去死痛快。

  「還有四十八天,」江曉媛憂愁地想,「我住在哪呢?怎麼熬過去呢?」

  她沒有打算去找個差事謀生,一來她不是要長久地留在這裡,二來她啥也不會。

  江曉媛準備將這一段經歷當成一段條件惡劣的野外生存。

  等了好久明光都沒有回覆,好像那真的只是她撥錯的一個電話,江曉媛懨懨地站了起來,打算走到哪算哪,實在不行就睡大街。

  然後她就眼前一黑,終於徹底餓暈過去了。

  這個時空好像知道她把自己當成了外人,待她也不甚親近,倒下去的一瞬間,江曉媛又有了那種被推出這個時空的錯覺。

  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時空交錯處的燈塔,而面前除了黑,還好像還罩著一層霧,看見的與聽見的都與她隔了一層什麼。

  燈塔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聲音,好像非常痛苦,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慘叫,鑽進人耳朵,就像銼刀推到骨頭上。

  江曉媛有些疑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向著聲援處靠近。

  轉過了幾個拐角,江曉媛將自己隱藏在黑暗裡,小心翼翼地放出目光,看見一根好像中世紀火刑柱一樣的大柱子,上面綁著一個人。

  她瞳孔狠狠地收縮了一下,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以防自己發出什麼動靜。

  那人身上連著無數根電線,人皮被剝了一半,露出皮膚下面大片的線路與機械組件,臉皮也被剝了一半,黑洞洞的眼眶和臉上「肌肉」中此起彼伏的傳感器一覽無餘。

  通過剩下的一半臉皮,江曉媛勉強認出他是那個燈塔助理。

  一個人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江曉媛連忙將自己縮成一團,直到那腳步聲停下,才膽顫心驚地悄悄探了探頭。

  她看見來人正是明光,明光面前懸著一面透明的屏幕,不慌不忙地走過來,把那屏幕展示給奄奄一息的燈塔助理看。

  明光:「你背著我偷偷警告釘子是沒用的,看,她還是回覆我了,根本沒有人會相信你。你想,她從高高的雲上跌落到泥土裡,你跑去告訴她,別費力了,你不可能回去的,你說她會是什麼感受?放在你身上,你願意相信嗎?」

  燈塔助理微微動了一下,目光冷冷地注視著他。

  江曉媛心裡一陣狂跳——原來那一系列聳人聽聞的警告是燈塔助理發的,那、那他是怎麼被發現的?

  這時,江曉媛猛地想起第一條警告信息前有「收到勿回」四個字。對了!當時她看得心煩意亂,忍不住回了一條「你是誰」,難道他是因為這個……

  江曉媛胸口好像落下了一塊冰,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明光湊近燈塔助理的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那個女人的時空坐標點,必須是我的。」

  不知道他做了什麼,燈塔助理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好像被燒著了一樣,周身都沸騰了起來。

  江曉媛的腳步情不自禁地往前挪動了半步,而就在這時,燈塔裡一個機械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時空擾動,警告,時空擾動——」

  江曉媛心裡「嘎崩」一聲,幾乎不會蹦字了。

  無意中聽到別人打算害自己,還在偷聽過程中被發現,這新鮮的經歷在江曉媛短短二十幾年的生命中絕無僅有,她一瞬間傻了。

  燈塔那種彷彿能橫掃一切的光掃瞄似地橫削而過,馬上要落到她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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