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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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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 -【我在現代當大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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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所謂的天劫,擺佈了誰?又作弄了誰?

    世事如棋,如戲,如煙,如霧,如同冰冷地磚上碎裂的晶石,往往在最美好時刻,于眼前摔成再難圓滿的碎片。

    “你,當真愛過周映潔嗎?”

    莞莞的聲嗓,如飄渺的雲霧傳來。

    杜若未曾言語。

    她垂眸,轉開身,親手將囚房大門關上,闔緊。

    同時,淚水自眼角滑落而下。

    莞莞對自己體內的另一半魂識低喃:“周映潔,你哭什麼?於他而言,愛上你不過是一場誤會,如今真相大白,即便他知道前世的實情,他依然後悔愛上你。”

    縱是如此,淚如雨,無可抑制的落下。

    倘若這一切,命中早有註定,那麼這一劫,又該從何解起?

    “師尊,我們雖是神人後裔,可兩位師姐的年華卻會隨歲月流逝而老去,容貌不再,何以獨獨只有我一人,永生永世不老?”

    她敬仰地凝瞅著矗立於雪白山棱上,幾欲與霜雪融為一體的長髮男子。

    “你們三人俱是神人後裔,你那兩位師姐,本就忘情忘愛,獨立於天地之間,各安其命,各司其職,日後將為澤蘭與北燕帶來太平盛世。”

    嗓音略略一頓,男子側過身,望向他始終放心不下的小徒兒。

    “而你,生來便擁有不老之貌,這註定了你與她們的不同。你心太軟,情太重,念太善,我就怕西杞會毀在你的手裡。”

    “師尊若是不放心,那就別讓我去,我願留在師尊身邊修習。”

    “不成,西杞終究需要你這樣的神人後裔鎮著,這是遠古神諭,即便是師尊也不可違背。”

    男子目光沉沉的端詳起小徒兒,語重心長的道:“記住了,你去了西杞之後,必得守望西杞,不得起情念,不得貪權。”

    “徒兒明白。”她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笑。

    可男子眼底的擔憂不見轉淡,反而漸深。

    “飄如萍,心如雲,你的心,依然未定啊……”

    “師尊放心,我定會好好守住西杞。”

    “你命帶一劫,這一劫,關乎生死。”

    “當凡人不好嗎?師尊,活得那麼長,閱盡生死苦難,行過滄海桑田,到最後身旁空無一人,這滋味真的好嗎?”

    男子笑了笑,這笑,分明是苦笑。

    三個徒弟之中,獨獨只有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亦只有她會替尋常凡人著想,甚至質疑起神人不死之命的好與壞。

    “長生不老是世間萬物渴求的,但又有誰能真正不老不死?即便身不老,心卻會老;身不死,心死,卻比真正的死更折磨痛苦。”

    男子緊睇點著頭,一臉似懂非懂的小徒兒,又道:“記住了,你這一劫,與西杞宋氏有關。日後宋氏一族將會起而謀反,後代更會出一個殘酷暴君,為西杞帶來無數災厄,若遇宋氏一族,殺無赦。”

    “殺……無赦?”她眨了眨眼,似有些茫然。

    “宋氏之人,必是不忠不義的殘暴之徒,你切莫心慈。”

    男子歎氣搖首,雙手背在腰後,轉向皚皚雪山,縱有千言萬語欲交代,卻不曾再啟嗓。

    小徒兒靜靜望著師尊沉重的背影,心底想的,不是記住師尊的警告,而是琢磨起師尊口中的宋氏之人究竟有何能耐,能讓貴為上古神人的師尊這般忌諱。

    後來,在千百年之後的後來,小徒兒才明白,並非宋氏之人有何通天本事,更非有何過人之處。

    原來,令師尊忌諱的並非宋氏,更非她命中逃不過的天劫。

    師尊真正忌諱的,是凡人之愛。

    看不見,亦摸不著,無可名狀,高深莫測,不知從何而生,又該從何斷起的——

    情與愛。

    莞莞自悠長的雪白夢境中抽離,水眸輕睜,眨了眨,有過片刻的恍惚。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夢見那個男子。自從分開許久的兩抹魂識合而為一後,屬於前一世芸姥姥的記憶,便斷斷續續透過夢境浮現。

    她猜,興許是花姥姥盼她記起前世點滴,方會施術讓她夢見這些事。

    但無論如何,經過一遭轉世,儘管魂魄依然是同一抹,可她到底不再是前世那個能夠呼風喚雨的芸姥姥。

    叩叩兩聲,依照神獸帝江形貌雕鑿的門環,敲響著冰冷的玄金色宮門。

    莞莞剛換上一襲族新的絛紫花衫,長髮半是盤束,半是垂披於單薄的肩後,她淡淡別睞,一個轉身,望向那扇正被宮人敞開的頂梁大門。

    “花姥姥讓師姐前去一會。”前來傳令的是花姥姥底下的門徒,論輩分自然要喊莞莞一聲師姐。

    這些年來,西杞雖然已在花姥姥出手干預下,免去了一場國恐易主的宮變,可開國祭司與懷沙王相繼被誅殺,這對西杞王朝而言,無疑是動搖國本根基。

    幸而,花姥姥讓底下幾個至為信賴的門徒輔佐女皇重新掌權,儘管艱難,倒也一路熬過了一場滅國之禍。

    但西杞女皇終究不堪此重任,心力交瘁之下,身子孱弱多病,怕是燈油將枯,為此,花姥姥必將未雨綢繆,重新佈局。

    這些道理,做為花姥姥身邊最親的人,莞莞自然曉得。

    她朝那人頷首,秀美的嬌顏似笑非笑,黑潤雙眸透著一抹靈氣,那人見著,一時微微發懵。

    但凡是花姥姥底下的門徒,都曉得姥姥身邊素來帶著一名女童。

    莞莞。不知來歷,不知出自何處,眾人只管喊她莞莞。

    當花姥姥領著莞莞引見所有人時,她便是以著十二歲的容貌身型,一一拜見過眾人。可這麼多年下來,花姥姥身邊的莞莞,不論何時見她,永遠是十二歲形貌。

    最是古怪的,並非她永遠長不大,而是她像極了一尊傀儡偶娃,總是面揚甜甜淺笑,只聽令于花姥姥,未曾與其他門徒深交。

    花姥姥雲遊在外,身邊一定帶著莞莞,底下門徒自然有些生妒,可沒人敢表露出來,畢竟姥姥治下頗嚴,若有同門相爭之事傳出,被指出來的門徒肯定會被驅逐。

    門徒只敢私下戲稱莞莞為“花姥姥的傀儡”,除此之外,誰也不敢多招惹她。

    不想,這一次花姥姥帶著莞莞返回西杞王朝,那個永保十二歲形貌,笑容透著一絲木然的莞莞,竟然長大了。

    她的形貌未變,就是臉蛋略略抽長,眉眼之間的童稚輪廓脫去,添了一分嬌柔,單薄嬌小的身子長高了,合身的絛紫色花衫勾勒出姣好曲線。

    可距離花姥姥帶莞莞回西杞,中間不過隔了幾天光景。

    沒人知道花姥姥帶莞莞去了哪兒,更沒人曉得,何以這一趟往返之後,莞莞依然是那個莞莞,卻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那股偶娃似的木然不再,似老靈魂被困在童稚之身的古怪感亦不再,莞莞的笑,以及過去那雙格外黑潤的眼眸,全透著盎然生氣。

    “怎麼了?”莞莞問著兩眼發直,直盯著自己的那人。

    那人驚覺失態,連忙垂下眼,低了低身。“姥姥已在觀天塔候著。”

    “我這就去。”莞莞道。

    話落,她別陣瞅了一眼菱花銅鏡中的自己,眸中浮現一絲極淡的迷惘。

    偶爾夢醒,她不禁要自問:你,究竟是誰?

    是花姥姥口中的芸兒,是花姥姥養了十多年的莞莞,抑或是正在她體內掙扎痛苦的那個周映潔?

    銅鏡中的嬌顏微微一笑,莞莞別開眼,抬步走出寢宮,隨那人一起繞過大半個西杞皇城,來到昔日西杞開國祭司的舊居,觀天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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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00:23: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行經塔下長廊時,她不禁抬起頭,望著沐浴在金色薄曦中,那座高聳入雲,通體瑩亮的琉璃塔。

    原來前世的她,便是一輩子守在這座塔里,看望著整座西杞王朝。

    漫長的歲月,不老不死之身,倘若沒有懷沙王,沒有那場天劫,想必前世的她就這麼在塔中度過永生永世。

    莞莞的心底滑過一絲惘然,瞥見前方領路的人停步回眸,她才提步跟上。

    一扇繪上古怪圖騰的大門被推開,領路人留在門外,莞莞隻身一人走進房裡。

    金絲楠木靠背長榻上,煙斗不離身的花姥姥側身臥著,聽見聲響也未抬頭,依然半閨雙眼,仿佛入睡一般。

    莞莞上前,輕柔低喚:“姥姥。”

    花姥姥聞聲,這才緩慢抬眼,那雙炯亮的眼迸射懾人光芒,可莞莞早已習慣這樣的注視,自然不覺有什麼。

    “可是夢見了師尊?”花姥姥沉嗓問。

    “夢見了。”莞莞乖順地點著頭。

    “可有記起什麼?”花姥姥又問。

    莞莞搖了搖螓首。

    一抹失望自花姥姥的雙眼掠過,而且毫不掩飾。

    “無妨。經過一番折騰,你的魂識好不容易聚齊了,自然沒這麼快想起前世。”

    “是姥姥施咒,讓我夢見前世的事?”莞莞不解地問。

    花姥姥笑著默認。“姥姥費心了。”莞莞垂首。

    “莞莞啊……”花姥姥倏頓,失笑道:“瞧我,都喊習慣了。早該改口的。”

    “不,我還是喜歡聽姥姥喊我莞莞。”芸兒那名字于她而言,太陌生。

    花姥姥沉吟了片刻,方道:“既然魂識齊了,你也該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你未完的責任。”

    莞莞低眸不語。

    “這些年來,你跟著我也學了不少,我相信西杞若是有你,肯定會是一番太平繁盛,絕對不亞于澤蘭王朝。”

    “西杞女皇依然安在,我不能就這麼取而代之。”

    “你自己也清楚,她已是燈油將枯,再熬也沒多少時日,她膝下又無子嗣。再說,若是沒有一個真正有能耐的人攬下大位,只怕懷沙王一事會一再上演。”

    莞莞複又沉默。

    花姥姥兀自往下說道:“西杞王朝已亂過兩回,根基早已動搖,皇城外頭的西杞人大有亂世之感。過去我極力不讓宮中的傳聞流出去,讓外人知道是我插手幫著西杞女皇輔政,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如今西杞王朝流言四起,說我花姥姥妄想併吞西杞,將西杞納入澤蘭王朝的偉業版圖,若是再不制止,恐怕會掀起兩國之亂。”

    “姥姥,可是雙生子中的另一人趁機添亂?”莞莞問。

    這下改換花姥姥沉思不語,只是心事重重的抽著手中煙斗。

    “姥姥?”莞莞擔憂地輕喊。

    “也該把形天召回來了。”花姥姥忽而抬起頭,命令地說道。

    莞莞微怔,抿了抿花瓣似的小嘴,卻沒吭半聲。

    “當年芸兒的徒弟用計竊走權杖,讓權杖與玄術之書盡落入宋氏之手,甚至被那對雙生子藏了十多年,遭宋梓淵這小子胡用,連帶地,形天也受制于他,成了替他賣命的爪牙。”一提及此事,花姥姥怒火攻心,惱聲斥道:“幸好我早布了這個局,將你和那個叛徒在轉世時交換了記憶,讓宋梓淵這個蠢子恨錯了人,否則今日你只剩下半個魂識,永生永世被困在那尊人偶裡。”

    “可姥姥,形天……若是想回來,早該回來了。”莞莞實在很不願點破這個事實,但又不得不。

    花姥姥不搭理她這聲反駁,只道:“你的權杖呢?”

    “在房裡。”莞莞沉默一下才回道。

    “為何還不用上?”花姥姥難得一見的對她動了怒。

    莞莞靜靜地回瞅她,許久不啟嗓。

    “給我說話!”花姥姥怒而拉高了嗓門。

    “姥姥,沒用的……我,終究不是芸姥姥。”莞莞眸光幽幽地說道。

    花姥姥倏然一僵,整個人悚然坐直,雙眸瞪得圓大,手裡的煙斗仿佛靜止一般,不再飄出煙霧。

    “你……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花姥姥震驚地問。

    “姥姥,沒了前世的記憶,那柄權杖已不再受我召令。百年來的根基已毀,憑我現在淺薄的功力,又怎可能再當回前世呼風喚雨的西杞祭司。”

    聞言,花姥姥面色刷白,一瞬之間,似是衰老了十來歲。

    是了,任憑她再如何力保芸兒,費盡心機,布下這麼一場偷天換日的巧局,成功讓轉世後的芸兒躲過了一場生死劫,可芸兒活下來的代價,便是失去了百年根基以及百年記憶。

    她養在身邊的莞莞,記憶雪白如紙;另一半魂識轉世的周映潔,僅僅只有存活于另一時空的記憶。

    “且再等等,姥姥一定會努力讓你想起前世,想起你原來的身份,到那時候,你的根基回來了,便能使上你熟習的那些玄術,也能強行召回形天。”花姥姥難掩悲愴的安慰起她。

    但莞莞面上不見一絲悲沉,反倒是淡淡地,仿佛這事與己身無關。“姥姥,我能不能當回芸姥姥,真有如此重要?”

    “身為神人後裔,守護西杞是你的天命。若是不能早日尋回前世記憶,找回百年玄術根基,你終將成為一個凡人肉軀,會老、會死。”

    這是花姥姥無法坐視不管的最大主因。

    芸兒不僅是她的同門,更是她的親胞妹呀!她怎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足,遭受天劫,就此自世上煙消雲散?更不可能看著她日曰衰老,走上凡人必經的老病死。

    她、芸兒,以及北燕王朝的祭司青姥姥,她們同門三姐妹?是神人後裔,背負守住這塊大地的重責大任,因而永生永世不死。

    三人之中,就屬她這個妹妹最得神人厚愛,方得神人賜福,永世不老。

    過去她與青姥姥亦曾起過不平之心,可她們到底不是凡人,這份不平不過是一時,歲月悠悠綿長,她們同樣活過了百來世,閱盡凡人生死悲歡,她們的心只容得下一座王朝,哪裡還塞得下其他?自然早忘了這份不平。

    歲月是座牢,困住了她們。

    她們在牢裡,什麼也不能做,所思所想,?是為了各自必須守護的王朝。

    她與青姥姥各安天命,各自為其所守護的王朝勞心勞力,幾百年來,雖是同門,卻也不再有聯繫。

    獨獨她放心不下芸兒,加之師尊有令,要她多照看著芸兒,只因芸兒心太軟,太慈,不若她與青姥姥,心中只容得下一座王朝。

    芸兒的心太窄隘,總是先對人慈悲,後才思及王朝利弊好壞,這是身為神人後裔的大忌。

    花姥姥思緒驀然一頓,道:“那個宋氏孽種,你打算怎麼處置?”

    莞莞心口一窒,面上卻不敢露出痕跡。“姥姥怎麼說,我便怎麼做。”

    “我想殺了他。”花姥姥目光森寒的說道。

    莞莞心底泛起了一股顫慄。

    姥姥向來對女子仁慈至極,對男子卻是毫不留情。她曾眼也不眨地,下令格殺澤蘭後宮意欲造反的男寵,那一次後宮腥風血雨,死了近百人。

    姥姥若是起了殺意,無論對方是誰,絕無活的可能。

    腦中忽焉閃過那一張溫潤細膩的面龐,莞莞的胸口一陣悶痛。

    “可縱然我殺了他也沒用。他是你的劫,必須由你來動手,這一劫方能解。”花姥姥後又補上這麼一句,殺氣滿盈的眸光淡淡轉開。

    “真的……非殺他不可嗎?”莞莞遲疑半晌才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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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00:23: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花姥姥一凜,投眸睨去。“怎麼,捨不得?”

    莞莞心口突地一跳,忙道:“姥姥莫非忘了,我體內可是有另一半魂識不屬於原來的莞莞。”

    “我沒忘。”花姥姥直凜凜的盯住她,眼神銳利得似要剝了她。

    “周映潔那一半魂識是代你應劫輪回,那是天命,天命難違,我自然管不著周映潔那一半。可你不一樣,你是我親自領在身邊養的魂識,你不可能對一個孽種心軟。”

    當初花姥姥便是怕芸兒的魂識若真順應天劫,輪回轉世,後果恐將不堪設想。

    畢竟芸兒本就心慈仁善,倘若又少了修行的記憶,少了昔日師尊的諄諄教誨,而是成了一個凡人,那她的魂識恐將變得更加軟弱。

    面對花姥姥嚴厲的審度,莞莞沒說話,只是神情靜沉沉地聽著。

    “我知道,屬於周映潔的那一半依然在你體內添亂。魂識長久以來被分成兩半,如今要重新合而為一,確實需要一點時日適應。莞莞,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花姥姥話中有話的暗示著。

    “莞莞明白。”她垂下眼睫,輕點頭。

    花姥姥的意思,即是要她莫受周映潔那一半魂識影響。她是莞莞,花姥姥親自調教起來的,怎能對一個男娼心軟?

    花姥姥心事重重的端詳她好一會兒,驀然歎了一口氣,別開了臉,那神情竟是有些無可奈何。“下去歇著吧。”

    “是。”莞莞頷首,退出了位於塔頂的閣樓。

    閣樓裡一片寂然無聲,唯獨煙霧繚繞。

    良久,良久,窗外日光又往上爬了幾寸,單手扶額的花姥姥方沉沉地歎了一口長氣。“芸兒,你可不要再一次重蹈覆轍……”

    莞莞抬起纖手,推開面前那一扇門。

    門一開,昏暗的囚房裡寂然無聲,仿佛一座無人死牢。

    她提步入內,走向房中角落,白晃晃的地磚泛著幽微冷光,行經之處?是一片狼藉。

    飯菜混著碎瓷撒了一地,杯盞歪斜半倒,裡頭的水沿著杯口滴落下來,在地磚上印成一片濕漬。

    “裡頭那人已經連著好幾天滴水未進,就連飯菜也不曾碰過一口。”看守囚房的人一見莞莞便如是稟報。

    莞莞停在一道側臥的頎長身軀前。他長髮披散一地,原本不屬於這時空的衣物雖已換下,可錦藍素綢的寬袍,卻使得多日不見的他,看上去更顯清瘦樵悴。

    他閉著眼,眼窩瘦得凹陷,俊秀的面龐蒼白似雪,雙唇不見一絲血色。

    杜若知道有人來了,那人正停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垂睨他。

    這些他全曉得。

    這間房只囚著他一人,靜得發落可聞,打從那人推門而入,他便聽得一清二楚。可他絲毫沒有意願睜開眼,看清楚來者究竟是誰。

    無論來人是誰,那都與他無關。

    受囚的這幾日,透過看守囚房的禁衛軍,以及收送膳食的僕役,他已經曉得,現下是西杞王朝,而非二十一世紀。

    他終究還是一敗塗地的回來了。

    可有什麼用?無論結局是成功抑或失敗,曾經他深信不疑的,全是謊言。

    為了掩藏野心,掩藏不忠背叛,顛倒是非曲直的謊言。

    多可笑,曾經他與兄長俱同認定,是芸姥姥這個女人害得他倆此生註定從雲跌成泥,淪為受盡女子踐踏的男娼。

    到頭來繞了一大圈,方曉得造成他們此般命運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父王。是父王的陰謀野心害了他們,害了宋氏一族遭誅。是父王害得他們兄弟受盡屈辱折磨,更分離了十多年,就怕被花姥姥察覺身份,始終不敢相聚。

    倘若父王沒有謀奪皇位,倘若父王沒被權勢蒙蔽了心眼,一劍殺了芸姥姥,那麼,或許如今的他們,貴為西杞戰神後裔,兩人之中,總有一人承繼戰神之位,將宋氏所被賦予的榮耀,持續發揚光大……

    如今說這些,已是太遲,太遲。

    杜若緊閉的雙眼微微一動,卻是怎麼也不願睜開。也睜不開。

    一場騙局,一場劫,一場空。

    他耗盡了所有。

    他已一無所有,只剩下這具無用的軀殼,以及心底那不該存在的,悲哀的,無謂的……期盼。

    那一個總會吐出令他匪夷所思的趣話,卻又忍不住想笑,想多聽一些的女子……

    那一雙盈滿單純崇慕的水眸,在他死前,能否再見上一眼?

    儘管這念頭可笑,儘管明白不應該,可依然止不住的想著。

    驀地,一根蘸了水滴的纖指,點上杜若乾澀泛紫的雙唇。

    他一僵,許久未睜眼,一時竟覺眼皮千斤似的沉,掙扎片刻才得以睜亮了視線。

    那張靈秀橋美的容顏此際正在眼前,那雙水潤的眸半垂掩的回視著他,而她手裡捧著被他推開的杯盞,用著另一手蘸了蘸盞裡剩餘的水,抹上他的雙唇。

    與那雙空洞的美目對視片刻,莞莞停住為他蘸水的舉動,淡淡地說:“喝點水吧,這樣折磨你自己,也不能改變什麼。”

    “你……是誰?”許久滴水未進,他的嗓子啞得可怕,如石子磨過地磚,粗礪低沉。

    “我是莞莞。”她語氣鑿鑿,下一瞬卻低垂雙眼,避開那似兩口枯井的黑眸,有些心虛。

    此刻勸他喝水的人,真是莞莞嗎?抑或,又是體內另一半的魂識在給她添亂?莞莞不敢往下深想。

    “你是莞莞,可你同時也是周映潔。”他粗啞的說道。

    “我們的確是同一人,可我與周映潔不一樣。”

    “是,確實不一樣。”他淡漠的別開臉。他不該把兩人混為一談,縱然她們的本體是同一人。

    可莞莞與周映潔,一者單純善良,一者無心無情,畢竟不一樣。

    看著他散發寒漠的側顏,莞莞一窒,卻又無從反駁起。

    明明是同一個人,可周映潔是她七情六欲的那一部分,而她,這個花姥姥一手教養的新生魂識,卻宛若一個沒有魂體的傀儡,無心,無情,無欲。

    杜若又閉起了眼,動也不動的只手枕於腦後,仿佛將死之人那般,對周遭一切無動於衷。

    莞莞腦中冷不防地,飛掠過當年躺在陋巷中,瀕死的美麗少年,對比眼前景象,竟有些淒涼。

    莫名地,莞莞心中有些惱,又有些痛,但語氣依然淡淡的:“你這是做什麼?”

    “不做什麼。”杜若閉著眼回道。

    驀地,她腦中忽又閃過杜若人在二十一世紀,那衣著英挺,端著溫潤淺笑,美若一幅畫的景象。

    她知道,這些記憶是屬於周映潔的,如今也成為她的。

    “你打算就這麼等死嗎?”莞莞問。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做個了斷?”這話問得淡然,似已不將生死放心上,只求一份解脫。

    莞莞望著形銷骨立的杜若,默然無語,良久過後方幽幽啟嗓:“你應該知道,形天一直默默在幫你。”

    聞言,杜若總算又睜開了眼。

    “雖然我沒了前世記憶,但經常聽姥姥提及此人。姥姥說了,當初她布下的局,其實形天都知道。礙於天劫不可違,他不能向你透露,可他並沒有放棄提醒你。”

    主上,周映潔這個女人很危險。

    主上不該救她,日後一定會後悔。

    耳畔似又響起形天的告誡,杜若這才恍悟,原來形天幾番阻止他接近周映潔,是在拐灣抹角提醒他這場局。

    但……形天應當是忠於芸姥姥的,表面上雖然受召於他,可心底應當是向著芸姥姥,也就是轉世後的周映潔,以及莞莞,又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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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原本,形天是可以阻止前一世芸姥姥被殺,可他沒有,反而幫著前一世的那個莞莞,夥同懷沙王殺了芸姥姥。”

    聞言,杜若渾然大震。

    這怎麼可能?!芸姥姥是形天的主子,身為神獸後裔,形天應當是忠義堅貞,絕無可能背叛主子。

    莞莞揚笑,笑裡是說不盡的悲哀與無奈。“形天看不慣芸姥姥的心軟。在他眼中,像宋氏這樣冷酷果決,方能治理一座王朝,於是形天睜隻眼閉隻眼,選在重要時刻不現身,就這麼讓芸姥姥——不,應該說是前世的我,被懷沙王殺害。”

    杜若望著她眼中濃如秋暮的那抹淒清,胸中不自覺地緊束一記。

    “芸姥姥沒有你想的那樣風光,其實是她的心軟與善良害死了自己,也差一點毀了西杞王朝,因此,花姥姥才會想出這樣的對策,想把我重新調教成如她那樣無心無情,眼中只有西杞的祭司。”

    “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杜若漠然地問。

    莞莞側眸睞他,淡笑。

    “因為我想,或許該讓你知道,其實在這場劫裡,不是只有你輸,只有你一敗塗地,我,也就是前世的芸姥姥,就跟你沒什麼兩樣。”

    她說:“我忘了前世,沒了百年的根基,體內有兩抹破碎的魂識,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誰,是姥姥調教出來的莞莞,還是軟弱善良的周映潔。”

    望著她面上濃濃的迷惘,眸內一片茫然,杜若已被挖空的胸口,似乎好過許多,同時也有些悶,有些堵,有些疼。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你不該這樣自暴自棄,因為並非只有你一個人痛苦著,被這一場劫難毀掉的人不只有你。”

    杜若深深凝視她片刻,垂下眼,從她手中接過那半碗水送近嘴邊,一口飲盡。莞莞望著他,嘴角緩緩上揚,笑意沖淡了眼底的悵然。

    拿開嘴邊的瓷碗,杜若回望著那一笑,空洞的胸口竟然滲入了絲絲暖意。

    只因,他在眼前的“莞莞”身上,看見了他所熟悉的“周映潔”。

    自那一日過後,莞莞幾乎天天都上囚房,有時只是代替僕役送膳,有時則是靜靜坐在那兒,盯著杜若用膳。

    守囚房的禁衛軍雖覺古怪,卻也不敢多問,只以為莞莞是怕杜若活活餓死自己,才會有此舉動。

    有時囚房很靜,靜得幾乎感覺不到裡頭坐著兩個人,後來莞莞開始帶上一些書冊或者玄術之書,交給杜若打發時間。

    剛開始杜若不肯收,美目黑沉沉地瞅著她。“這是花姥姥的意思?”

    莞莞輕搖首。“是我自作主張帶進來的,姥姥不知情。”

    “花姥姥可知道你天天來這裡見我?”

    莞莞又搖了搖螓首。

    杜若冷然的眸光揉入了一抹極淡的灼熱。

    “你為什麼要來?”

    “你不會死的。”莞莞答非所問。

    “為什麼?花姥姥肯放過我?”杜若比誰都清楚,花姥姥絕無可能讓他活著離開這間囚房。

    莞莞不語,默了半晌方道:“總之,你不會死的。”

    下一瞬,她的手腕一沉,一隻修長的大手緊緊扣上,她心口突地一窒。

    “難道你不想殺我?”杜若目光灼灼地直望入她眼底。

    “我是懷沙王的兒子,是神人口中可能毀掉西杞的暴君,身為西杞祭司,你不該殺掉我,以絕後患嗎?”

    與他對望好片刻,她才悠悠地說:“我不是西杞祭司。”

    淡淡一句話,道盡她的心思。

    她根本不把眼下的自己當成西杞祭司,因此她沒想過要殺了他,替西杞王朝除害。

    杜若瞬也不瞬地,依然凝視著她,又問:“花姥姥說過,我是你的天劫,你就不怕,我若多活一日,你便危險一日。”

    莞莞不閃不躲,直迎他的目光。“可你也別忘了,我也是你的劫,我若多活一日,於你同樣是危險一日。”

    聞言,杜若笑了,笑裡幾分自嘲,幾分無奈,幾分釋然。

    他鬆開了她的手腕,那寸雪膚已泛出一圈紅。

    “難道你不想殺了我?”莞莞不解地問。

    自她揭穿那些難堪且醜陋的真相,讓他明白自己處心積慮安排的復仇,不過是一場無恥可悲的騙局,他對她早已沒了恨意,更無怨言。

    只除了一件事。

    杜若眸光一閃,忽問:“芸姥姥既然是被懷沙王所害,為何臨死之前還要下那麼重的咒誓?”

    他指的咒誓,自然是芸姥姥對他們這對雙生子發下血咒,一輩子淪為男奴男娼,受盡女子踐踏的卑賤命運。

    莞莞面色微沉,道:“前世的事我已記不起,可花姥姥曾經說過,前世的芸姥姥之所以下這麼重的咒誓,是為了亡羊補牢。她就怕懷沙王得逞,成功奪了皇位,日後那對雙生子便更有可能繼任大統,順應了神人的預示,令西杞的黎民蒼生陷入水火之中。”

    聞言,杜若心底猶存的那抹恨意,總算能徹底卸下。

    原來,這一切起因于懷沙王的謀反,一切全是宋氏一族咎由自取,恨不了任何人。

    見杜若低垂眉眼,不再言語,莞莞一時也沉默下來,望著紅木矮案上那幾本玄術之書發愣。

    原本空無一物的囚房,近日來陸續多了矮案與一床棉被,甚至還多了一架書櫥,好讓杜若能擺放莞莞捎來的那些書籍。

    杜若喜愛看書,什麼樣的書都能讀,倘若他不是宋氏之後,倘若沒踏上這樣的命運,依他聰敏的資質,必定有功於西杞朝堂。

    只可惜……命運總是弄人,而人總是身不由己。

    “你沒將形天找回來?”杜若又問。

    莞莞猶豫了下,才說:“沒了前世的記憶,便找不回百年根基。形天不願回來,而我沒了芸姥姥的根基,根本沒法強召他回來。”

    更何況,形天並不認同她這個主子,找回來又如何?不過是陽奉陰違罷了。

    “你這樣幫我,花姥姥不生氣嗎?”

    “姥姥回澤蘭了。”

    原來是花姥姥不在,她才敢這般擅作主張。杜若不無嘲弄地想。

    “為什麼要幫我?”杜若又問。

    “我沒幫你什麼。”莞莞平靜的說。

    “我只是……覺得你不該就這麼死去。”杜若深深地凝視著她,眼中點點如焰的光芒,燙著了她的心。

    莞莞猛地站起身,匆匆丟話:“我得走了。”

    “莞莞。”

    突來的這一聲,不帶怒氣,不帶憤懣,不帶恨意,溫潤而低柔,一如她體內,屬於周映潔記憶中的悅耳聲嗓。

    這是他第一次,用著這樣的聲調,喊她莞莞。

    莞莞心中一悸,遲疑片刻才回身望向他。

    他跪坐在矮案之後,長髮垂落,卻已不似先前狼狽憔悴,逐漸恢復昔日的俊麗之貌。

    而他曾經空洞的雙眼,又重新注入了盎然生氣,溫潤雅顏,白玉一般無瑕。

    “明日我可還會見到你?”杜若嘴角含笑地問。

    昔日,奄奄一息躺在陋巷中,倒落於血泊之中,卻拚命想活下來的美麗少年,終於活過來了。

    這一刻,莞莞心底有股說不出的暖潤。她始終沒忘,當初從美麗少年身上得到的那份撼動。

    莞莞沒應聲,卻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矮案之後的杜若,嘴角那抹笑,即便在她離去後,依然不曾散去。

    幾天正常的?食下來,杜若衰弱的身軀已恢復許多,精神更是明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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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莞莞一進囚房,便看見矮案後的杜若,就著案上那盞燭火,讀著手裡的書冊。一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他抬眸望去,嘴角含著溫潤淺笑。

    一抹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暫態滑過心底,可莞莞非常清楚,這股熟悉感是屬於周映潔的,不是她,莞莞。

    “用膳吧。”莞莞捺下胸口的騷亂,面上同樣掛著淺笑,端膳上前。

    杜若看著她放下擺著簡單飯菜的烏木託盤,忽然說:“這些事大有其他人會做,你不必自己動手。”

    莞莞怔了一下,想了想,反問:“如果我沒來,你還會好好吃飯,好好喝水嗎?”

    “如果我回答會,你還會再來嗎?”那雙美眸熠熠如星,異常深邃地瞅她。

    莞莞尋思片刻,昧著良心回道:“不會。”

    “真的不會?”杜若似已看穿她心思,嘴上那笑,格外刺眼。

    莞莞有些惱,正欲站起身,一隻大手卻按上了她的手背,她心口突地一個竄跳,下意識將手抽回去。

    “這些年來,你跟著花姥姥,究竟都學了什麼?”他笑問,大有調侃之意。

    莞莞可不傻,自是曉得他在笑自己,長年跟在花姥姥身邊,什麼樣的男子沒見過,又什麼樣的男子沒瞧低過,不過是輕輕一碰,她的反應便如此之大,絲毫不像是長年受花姥姥調教的門徒。

    其實莞莞自己也愣了一下,可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手已經抽回來,再掩飾已是徒然。

    過去的莞莞,少了尋常人該有的七情六欲,無心且無情,更不識情愛。

    可眼下的莞莞,因為找回了七情六欲的魂識,自然萌生了許多感觸,以及過去未曾有過的情緒與情感。

    莞莞不悅地反問:“那你呢?過去你為了躲開搜捕,躲在辛蕊的後宅裡,還用計取得藍又姍的信任,你在這些女人身上又學了什麼?”

    杜若知她動怒,倒也不以為意,一派從容地回道:“一個身上帶著逃奴烙印的男子,在女尊男卑的澤蘭王朝,能有什麼活路?我先是進了南風館,卻因不願接客,飽受淩辱,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捏造了不喜女子的謊言。”

    “就憑藉著這個謊言,你逃過了接客的命運?”莞莞的好奇心被挑起。

    杜若笑笑,揚眉。

    “澤蘭王朝的女人你比誰都清楚,她們心高氣傲,可容不下我這樣有著缺陷的男子,此後,我在南風館便淪為一般僕役,幹起各種苦勞。”

    “你是為了逃離那裡,才會用計讓辛蕊注意到你?”她又問。

    “我確實略施小計,方讓辛蕊收我為男寵。”提及這些舊事,杜若的面容蒙上一層淡淡陰鬱。

    “辛蕊待你極好,你為何要殺她?”莞莞心念一動,不禁想問。

    杜若垂下眼瞼,眼底是濃濃的悔恨。

    “那時,我一心只想去尋芸姥姥的轉世,又透過後宅那些男寵,去探辛蕊的口風,得知芸姥姥的轉世在另一時空,於是我便尋了機會,趁著辛蕊得了花姥姥口諭,跟著她一同去了二十一世紀。”

    頓了頓,他的眸色越見複雜,複又接續著往下說:“原以為一切天衣無縫,怎料辛蕊到底不是個簡單人物,我的行跡敗露,她視我為叛徒,想擋下我,不讓我透過花姥姥下了術的法器去到另一時空,情急之下,我只好對她動手。”

    莞莞默了一會兒,忽問:“你,後悔過嗎?”

    杜若一僵,抬眼望進她幽幽的瞳心,那裡似藏了幾分憐憫,幾分同情,他不由得心頭抽緊。

    “你是後悔的,對不?”莞莞又問。

    杜若竟笑了,低悠的笑嗓透出一股蒼涼。

    “事已至此,後悔又有什麼用?”

    “蕊蕊沒死。”驀地,莞莞語出驚人地說道。

    他一凜。“此話當真?”

    “那時她命在旦夕,是姥姥有所感,即刻命人去救她,這才讓她逃過死劫。”

    “原來辛蕊沒死。”他輕扯唇角,貌似自嘲。

    “看來這段日子,我對她的愧疚是白費了。”

    “沒白費。”她淡淡地說。

    “蕊蕊若是知情,心中一定很寬慰。”

    “辛蕊貴為澤蘭王朝的宰相,怎可能在乎一個男寵愧疚與否,恐怕她是後悔當初收了我,才會釀此災禍。”

    杜若隱身于澤蘭王朝十多年,自然清楚澤蘭女人的脾氣。

    莞莞默了半晌,又說:“至少,有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杜若胸中一動,目光添了一抹灼亮,反問:“我是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這對你來說重要嗎?”

    沒料到他竟會有此一問,她心頭略慌,面上卻不露痕跡地說:“當然重要。怎麼說你也是懷沙王的後代,倘若你也跟他一樣,姥姥肯定不會放過你。”

    杜若失笑,笑裡大有自嘲之意。“我身上流著懷沙王的血,無論我是否忘恩負義,我的下場都只有死路一條。”

    莞莞不語。姥姥離開西杞之前,都不曾再召見過她,她知道,她沒能記起前世記憶,沒能使得動權杖,找回形天,姥姥為此傷神費心,在這之前,姥姥怕是不願意再見她了。

    沒能跟姥姥談上話,自然也無從得知,姥姥打算如何處置杜若。可至少,她很清楚,眼前姥姥絕不可能動杜若。

    “花姥姥肯定希望你能動手殺了我吧?”

    聽見這一問,莞莞心口倏顫。

    杜若面色坦然,目光還染著笑意,似乎早有所料。

    “那你為什麼還不殺我?”

    “何必殺你?你鎮日被囚在這間房,還能濟得了什麼事……”

    話未竟,眼前忽爾掠過一道黑影,下一瞬,莞莞被杜若壓伏在冰冷的地磚上。驚愕盈滿水眸,她瞪著他,後者卻噙著一絲笑,將俊顏打偏,那雙唇就這麼印上她的。

    來不及喊出的阻止硬生生被吞沒,卻是以著極為溫柔的力道。

    體內屬於周映潔的那份熟悉感暫態湧現,可莞莞畢竟不曾?過這般滋味,她嬌軀發僵,雙手緊緊抵在他胸口。

    “或許被囚在這間房的我濟不了事,可假使這間房有你,那麼很多事便有了新的可能。”

    杜若刻意壓低的嗓音略顯沙啞,撓過她的耳,引起一陣顫慄。

    “你可知道,當初我為何會對周映潔格外留心?那是因為我始終記得,那一年,當我性命將盡,是那個有著與她相同容貌的女童,救起了我。”

    他低吮起她的下唇,將她的雙臂拉開,分壓在兩側,略嫌清瘦的雄性身軀,用著出乎她意料的強悍蠻力,將她不斷掙扎的身子重重壓制。

    兩具身子緊密相貼,透過他沉定的呼息,以及布料之下那一束束緊實的碰觸,她方明白,他並非如外貌予人的那樣單薄。

    他肯定習過武,且底子深厚,只是他細膩俊麗的外貌,總容易讓人產生他不諳武學的錯覺。

    “杜若,你別……”阻止的低嚷未竟,又是一陣吻吮。

    莞莞只覺胸口下的那顆心跳得厲害,仿佛要撞破胸口似的,又急又喘。

    她身子僵硬,雙手受制於他,只能任由他擺佈。她不識情愛,不識男女間的親密,這一吻,使她亂了陣腳。

    “你喜歡的是周映潔,不是莞莞。”心慌意亂中,她失聲嬌嚷。

    重重吻在唇上的力道倏失,他撐起上身,低垂眉眼凝視她,黑如兩泓深壑的美目,深邃而不可測。

    伴隨他異常濃烈的凝視,她心一陣緊抽,幾乎喘不過氣。

    “可周映潔與莞莞是同一個人,不是嗎?”好似在笑她矛盾,他笑意盎然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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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00:2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她猶想辯解:“周映潔是我天真的那一面,而我,是她所沒有的另一面。你喜歡的是單純的周映潔,不是這個最受花姥姥信賴的門徒莞莞。”

    “我問你,當初為什麼要救我?”他目光如寒夜中燒旺的兩把烈火。

    她心口急急直跳,慌道:“那只是一個意外,沒有特別原因。”

    “花姥姥調教的莞莞,那個沒了七情六欲的莞莞,應當痛恨男子,視男子如草芥,視如敝屣,更何況是一個沒人敢救的逃奴。你為何會救了我?”

    一口皓齒緊咬下唇,莞莞心虛地別開眼,下一瞬,卻被他扳回來,薄唇湊近,輾轉吻啃起來。

    “……杜若!我說就是了!”她在他的雙唇之間嚷嚷。

    杜若這才微微抽身,目光炙燙地鎖視她。

    “我說不出為什麼,可當我看見你,我覺得你不該就這麼死去……很奇怪,就是說不出來原因,我自己也弄不懂,為什麼會違背姥姥平日的教誨,出手救了一個少年,而且他還長得那麼美麗……”

    她抿了抿唇,粉頰頓覺窘臊,垂下眼,避開那雙烈焰凝注,方能續道:“姥姥說過,男人是禍害,特別是美麗的男人。我不應該救你的。”

    “可你還是救了。”杜若俯身,暖潤的氣息吹拂過她的唇。

    “是天劫讓我一時受了迷惑,才會救了你,這一切都是錯誤……可現在回想起來,我並不後悔救了你,因為我看得出來,那時的你,比誰都更想活下來,即便是我這個少了七情六欲,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尊會走會笑的偶娃,都能感覺得到你那不服輸的意志。”

    如若周映潔是她最單純美好的那一面,她看見的杜若,全是高潔無垢的,那麼此際在他身下的莞莞,便是她最深沉幽微的另一面。

    莞莞洞悉人性,每一回她看見的他,全是至為醜陋的一面。

    無論是那年險些橫死陋巷,抑或是這段受囚的日子,她面對的他,全是最狼狽不堪的。

    可她始終沒有走開,執意走向他,無論為的是什麼緣由,她總是能在最緊要關頭,救他於苦難之中。

    周映潔純潔而美好,莞莞深沉而智慮,這兩種面貌,全來自於同一個人。

    無論是何者,皆能勾起他渴望佔有她們全部的執欲。

    “杜若,放開我,你明知道我對你沒這份心思……”

    “是嗎?”

    拋下一句質疑,他再次俯首,探舌而入,深?那方軟膩溫香。

    壓制她的那雙大手,騰出了其中之一,先撫上她的胸骨,接著是紫色花衫底下的軟盈。

    她渾然一僵,雪膚染成緋紅,正想推開他,那只手竟已扯開衣領上的盤花繡扣,探進那片深藏於錦綢底下的嬌嫩。

    “杜若!”她頭一次?到情欲被喚醒的滋味,不禁慌了。

    長年跟在花姥姥身邊,儘管姥姥總教導她必須厭憎男子,可她到底不若其他澤蘭女子,隨時可找男寵或男娼發洩,她對男人一無所知,更甭提是這樣孟浪的挑逗,以及露骨的撩撥。

    “真的沒這份心思嗎?”杜若抵住她的唇緣,啞聲地問。

    埋進衣領之內的大手,盈握住一方軟腴,指尖輕滑過花苞似的尖挺。

    她心口一悸,渾身直起顫慄,張了張小嘴,想反駁的話卻吐不出口。

    不,不是這樣的……她對杜若應當只有憐憫,只有同情,而非男女之情……

    “莞莞,你為什麼天天來這裡見我?”他的氣息均灑在她臉上、唇上,他在她胸懷裡作亂的大手依然不肯撤。

    她似被迷惑了一般,水眸迷惘,兩頰瑰紅,呼息漸亂,心中因他這席話,慌亂地反覆琢磨。

    “你心底是在意我的,是不?無論是你體內的周映潔,還是莞莞,你都是在意我的。”

    杜若的舌滑入芳腔,攪弄起她的軟膩,她腦袋一片白茫,竟是傻住了。

    是嗎?她真是在意他的嗎?或許是吧。

    可在意又如何?

    “花姥姥難道沒教過你,當一個女人在意起一個男人的生死,心底烙下了這個男人的痕跡,這個女人很可能已經愛上這個男人。”

    聞言,莞莞倏然睜開眼,望進另一雙闐黑深邃的眸,心中一凜,立時伸出手狠狠推開杜若。

    豈料,杜若的胸膛似堅硬玄鐵,根本撼動不了半分。

    “杜若,你別得寸進尺。”她眸光清冷的瞪住他。

    一抹冷酷的獰笑,卻在那張絕美的面龐上,如刀鋒似的劃開。

    她心頭一震,正想著莫非這是他想出來的另一詭計之時,身前那具溫熱的男性身軀陡然抽離。

    “如果你只是為了憐憫我、可憐我,才天天來這裡見我,那麼,從今日起,你不必再來。”

    杜若坐回了矮案之後,前一刻充滿掠奪的壓迫感已消失,又恢復成往昔溫潤靜美的神態。

    莞莞怔在那兒,一時之間竟是無法動彈,只因她恍然大悟,何以方才他會做出那般孟浪逾矩的舉動。

    原來……全是一種試探。

    莞莞懸緊的一顆心猛地落下,可同時,一抹複雜難解的情緒,自心底湧上。

    “我的處境與下場縱然可悲,但也是我父王種下的惡因,由我們這些宋氏之後背負苦果,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杜若別開臉,淡淡地說道。

    莞莞默然不語。

    杜若神情冷峻的轉向她,挑起一抹笑,道:“別再以為我被囚禁在這間房,便什麼事也做不了。下回,你若是再因為可憐我,來這裡探我,我可不能保證會對你做出什麼事。”

    他這分明是在逼她!

    要她弄清楚自己的來意,否則就別再來見他。他不要她的憐憫與施捨……

    莞莞惱道:“杜若,我不過就是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非得這樣?”

    杜若一笑,五官好若細膩白瓷,美得懾魂。

    “你遲早都會奉花姥姥的命親手殺了我,何苦再假慈悲?莞莞,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一個劫?一個將死的囚犯?一個曾經跟你另一半魂識萌生情愛的男人?”

    又是一個讓莞莞答不出來的問題。

    “在你想清楚之前,別再來見我。”杜若說。

    莞莞垂下眼睫,單手緊攏鬆散的衣襟,站起身走出囚房。

    臨出那扇門之際,她忍不住回首,看見房裡的杜若,端坐在矮案之後,搖曳的燭火映上俊雅的面容,半明半晦,看不真切此下的神情,身影卻是那樣單薄淒清。

    莞莞心口一窒,轉身就走,步伐略顯倉皇。

    杜若抬起臉,微微一笑,笑裡是無盡的蒼涼。

    走了也好。倘若她對他沒有情意,那麼她不該再來見他,她這樣做,只會令他更加痛苦。

    只因,她是他不該愛上的人,而他,更是她永遠不可能愛上,更不可能相守的劫。

    他打算就這麼待在這裡,一日過一日,靜等死期到來。

    下一回,當她再來見他,應當便是了斷一切的時候。

    這樣,甚好。

    那一日過後,莞莞沒再去過囚房。

    聽看守囚房的人說,杜若能吃能睡,醒時便坐在矮案之後,讀著先前她帶進囚房的那些書。

    除此之外,她不敢再多過問杜若的事。

    她時常坐在臨窗綢花暖榻上,望著手中那支掐絲琺瑯玉嘴煙槍,回想著遠在二十一世紀時,杜若使著它的情景。

    是的,莞莞與周映潔的魂識,經過多日來的調適,已逐漸相融。

    漸漸地,她已能控制住周映潔那一半,亦即她失去已久的七情六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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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00:24: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每當夜裡就寢之前,她總會靜靜躺在榻上,閉上眼,透過腦中回憶,反覆查看屬於周映潔與杜若之間的種種。

    她逐漸能感受到,周映潔戀慕杜若的那份單純心思。那感受,既酸且甜,是她從不曾擁有過的。

    杜若不該有這樣的下場。可他確實鑄下了許多大錯,險些殺害辛蕊,又擾亂了另一時空的序制,光憑這些,花姥姥便不可能饒恕他。

    思及花姥姥,莞莞心念打住,逐漸抽回了神。

    姥姥一直沒回西杞,不曉得是否澤蘭王朝那邊出了事?姥姥不回來,杜若的生死便一日懸著。

    可姥姥若是回來,必定會要她作個了斷……她不想殺他,一點也不想。

    是出於憐憫嗎?不儘然。

    是出於同情嗎?或許有那麼一點。

    是出於……男女之情嗎?

    這一問,她反覆琢磨,始終給不出答案。

    莞莞垂掩雙睫,抑下一聲輕歎,握緊手裡的煙槍,心竟是一陣陣抽疼。

    她始終沒再來見他。

    寂寂深夜,杜若側臥在冰冷的地磚上,燁然如火的雙陣,直視前方那面磚牆。

    入夜之後,地磚便冷如冰,而他的心亦然。

    日復一日,他等著她來,可她再也不曾現身于囚房。

    莞莞對他,只有同情與憐憫,經過這一遭,他總算厘清這件事。

    他已不想知道,她體內屬於周映潔的那一半魂識究竟還愛不愛他,因為那已無關緊要。

    無論是周映潔,抑或是莞莞,興許她們從來不曾真正愛過他,她們給的,不過是憐憫罷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杜若重重地閉起眼,橫擱在胸前的那一手慢慢攏握成拳,指節緊得幾乎泛白。

    驀然,囚房大門傳來一聲震響,他微怔,再睜眼時,門已大敞,一陣風刮了進來,矮案上的燭火,啪地一聲驟然熄滅。

    杜若正欲撐起身,只見黑暗中,一道黑晃晃的人影逐步靠近,他心下一凜,尋思著是否該率先反制對方。

    一隻手猝不及防地按上他的肩,他陣光微眯,殺氣倏起,正想反手給對方一掌,耳際卻劈落一道熟悉的聲嗓——

    “是我。”

    杜若大震,再抬眸時,矮案上的燭火已重新亮起,來者的面貌再清晰不過。

    怎麼會是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一夜,莞莞始終輾轉難眠。

    她側身而躺,背朝著榻外,長髮披散下來,如滿床流墨。

    這裡是西杞皇宮的偏殿,過去亦是芸姥姥的寢居,她睡了好長一段時日,卻也不覺有什麼,偏偏今夜特別反常,怎麼也無法入睡。

    隱隱約約地,她一連作了幾個夢,夢裡有她,有杜若……還有那個陌生的師尊。師尊說了什麼,她聽不真切,可杜若說的話,卻是異常清晰。

    他說:“只要殺了我,你便能回去當你的芸姥姥,你的天劫便得以解開。”

    她滿目茫然,手中不知幾時多了一把金劍。恍惚中,她認出那把劍,竟是懷沙王當年刺進芸姥姥胸口的那把金劍。

    花姥姥嚴厲的嗓音自遠處倏然響起:“莞莞,殺了他!”

    所有的人都在逼她,包括杜若自己,亦不停催促她動手。

    莞莞慌了、亂了,她想扔掉手中那把劍,可她的手怎麼也松不開。

    她看見杜若靠過來,主動將劍尖擱在他喉前,絕美的面龐噙著一抹無謂的笑。

    不!

    莞莞睜開雙眼,立時折腰坐起,下一瞬,她愣住。

    一把劍正抵在她頸部前方,只差幾寸之距,便要劃上白嫩肌膚。

    出事了!這念頭方閃過腦海,莞莞一抬眼,便對上那雙熟悉的幽深美目。

    杜若靜立在榻邊,手舉長劍,面色溫潤而淡漠,見狀,她一凜,總算明白外頭出了什麼事。

    有人闖進西杞皇城,意圖救出杜若!

    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杜若說:“不是形天。”

    莞莞聞言一愣。他怎會……猜透了她的心。

    “是梓襄。”杜若又道:“在我之後,梓襄也逃出了西杞,後來輾轉去了北燕,換了杜蘅這個名字,與我一樣,忍辱負重十多年……這一回他借助北燕女皇之力,隨同北燕最精銳的一批刺客,闖進西杞來救我。”

    不對,這話不對。莞莞隨即意會過來,倘若是雙生子之一的宋梓襄,他是從何得知杜若被囚在西杞?

    他們兄弟倆已分散十多年,早該斷了聯繫,沒道理宋梓襄竟會知情,這背後肯定有其他人在操縱。

    但眼下情勢已不容莞莞繼續深入推敲,杜若手中的劍就抵在她頸前,只消一個使力便能了結她。

    莞莞忽而想起了方才那場夢,對比眼前這一景,她不覺諷刺,反而有抹松了口氣的如釋重負。

    “不怕嗎?”杜若見她眉眼未動,嬌顏從容,不禁想問。

    莞莞未語,只是搖了搖螓首。

    杜若低垂美目,沉沉地凝視她片刻,驀然將手中的劍往她手邊一扔,淡淡說道:“殺了我。”

    莞莞僵住,水眸瞪圓。他……他這是在做什麼?

    “你對我並無情愛,應能毫不遲疑的下這個手。”杜若說。

    “既然我們是彼此的劫,除非其中一方死,否則此劫無解,那就由你來殺了我。”

    他竟然主動求死……就與夢境中的情景相同。

    她瞪著那把劍,眼睫不斷顫動,纖手緊揪住錦被,渾身起了一陣惡寒。

    “莞莞,殺了我。”杜若聲嗓溫潤地做出請求。

    莞莞僵了許久,下一瞬卻起身下了床,指著寢宮門口,說:“你走吧,就像過去那樣,逃得越遠越好,別再被花姥姥找著。”

    杜若直勾勾地望進她眼底。“我不走。”

    她心口發顫,惱問:“為什麼?”

    “宋氏一族是叛徒,理當該誅,我們兄弟倆糊塗了十多年,也夠了。梓襄還不清楚我父王的罪,可他不像我,盜走芸姥姥的權杖,一心想殺了芸姥姥的轉世。他的罪不及我,我應該一死,為這場亂局做個了斷。”

    “你們是雙生子,他也可能是神人預示中的暴君,花姥姥一樣不會放過他,你自願戴罪受死,又能如何?”

    “我知道自己早晚要死在你的手裡,梓襄讓我來殺你,我不過是虛應他,其實我是希望你能動手殺了我。”

    “杜若!”莞莞急了。

    “我說過,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所以,趁著梓襄還未發覺,你殺了我吧。”話落,杜若主動拾起榻上的長劍,遞向她的手。

    莞莞面色一白,穿著淡紫輥邊中衣的身子,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為何每個人都要逼她殺了他?就連他也不例外!

    “莞莞,殺了我。”杜若遞過長劍,俊麗面龐含著暖笑,不似送死,倒像是終於如願以償。

    莞莞探出顫抖的纖手,接過那把劍後,往地上一扔,而後抬起臉,隔著一雙淚眼與他對望。

    “……我辦不到。”她像是耗盡了力氣,才吐出這幾個字。

    “為什麼?”他目光灼灼的問。

    “杜若,別再逼我了……不管是周映潔,還是莞莞,我們都辦不到。”

    “可這段日子,你沒再來見過我。”

    “……因為就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對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

    下一瞬,莞莞被拉進他的胸懷,心貼著心,緊密相擁。

    “跟我走。”杜若緊貼著她冰涼的嫣頰,湊在耳畔低喃。

    莞莞心口一俘,纖手緊揪住他的腰帶,在他懷中僵了許久,才略帶DM咽地說:“我不能背叛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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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杜若胸口一陣刺痛,卻沒撒手,反將她摟得更緊密。

    “早在你扔下那把劍的時候,你就已經背叛了我。”

    一道淩厲低沉的女人嗓音忽焉傳來,莞莞一愣,從杜若懷中轉過了身,望向不知幾時佇立於門口的花姥姥。

    花姥姥目光清冷,手中的煙斗煙霧縈繞,而她身後……竟是站著另一道頎瘦的身影。

    那人,有著與杜若如出一轍的面貌——竟是宋梓襄。

    熟悉的煙霧,在擺滿各式骨董珍品的房裡,冉冉飄散。

    莞莞直挺挺地坐在臨窗羅漢榻上,望著對座的美人榻上,側躺靠坐的花姥姥。

    “宋梓襄是我找來的。”良久,花姥姥方啟嗓。

    “姥姥為什麼要這麼做?”莞莞平靜地問。

    “我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告訴他。當然,這事若沒有你青師姐在旁幫著,我也沒法這麼快找著宋梓襄。”

    吐了口煙,花姥姥續道:“是我用杜若的命,要脅宋梓襄幫著演上這一齣戲,讓他去劫囚,並要杜若動手殺了你。”

    “姥姥早猜到杜若不會對我動手。”莞莞垂落眼眸,幽幽說道。

    “我做這些事,不是為了試探杜若,而是為了試探你。”花姥姥別開了眼,面上有著掩不盡的失落與失望。

    “……莞莞知道。”

    “你終究還是心太軟,你對杜若生憐,便容易動情。女人啊,縱然過了千百年,還是學不會對男人無情。”

    莞莞自知有愧,只能低下眉眼,默不作聲。

    “我以為,當初將你的魂識一分為二,失去七情六欲的這一部分,由我來調教,便能將你導回正途,成為像我跟你青師姐這樣心無掛礙的人;可眼下看來,我的如意算盤已經徹底砸了。”

    說至此,花姥姥苦笑一聲,緩緩抽了口煙,神情竟是染上些許落寞。

    莞莞見狀為之一震,眼眶泛起暖潮,鼻音略濃的低聲道:“是莞莞的錯,莞莞對不住姥姥的苦心教導。”

    “我比誰都懂你,你已對那個孽種動了情念……不,周映潔早就愛上了他,如今兩抹魂識相融,你終究壓制不了七情六欲,還是隨了另一半魂識,對他動了心。”

    花姥姥只當是兩抹魂識相融時,周映潔那一半影響了莞莞,莞莞方會對杜若動了情念。

    卻不知多年以前,早在杜若遇見周映潔之前,莞莞已救過那個不幸的美麗少年,自此種下了今日的結局。

    莞莞垂淚無語,只覺得甚是羞慚。姥姥最疼她,不管到哪兒總將她領在身邊,毫不藏私的教導她,她卻背棄了姥姥……

    “芸兒,你終究是我的妹妹,我苦心安排的一切,全是希望你能逃過這場情劫,別淪為只能活過短短一世的凡人啊!”

    淚越流越凶,莞莞上前,在美人榻前那方刻花地磚上,重重跪了下來。

    花姥姥別開了臉,一手在空中輕掮,作勢要她起來說話。

    “姥姥,莞莞真的對不住您……”

    “我知道,天命難違,天劫難過,你若真的下不了手,便隨他走吧。”

    “姥姥!”莞莞駭然抬起掛滿淚珠的嬌顏。

    只見花姥姥似是一夕衰頹,鬢邊黑髮竟泛著白光,眼神不再淩厲懾人,眼底隱約可見水光。

    見狀,莞莞咬住下唇,終是淚湧如泉。

    “留不住的,終究留不住。我最後能為你做的,就是讓你跟他離開這裡,去另一個時空好好活著,像個凡人那樣庸庸碌碌的活著。”

    聞言,莞莞閉起眼,淚已滿面,哽咽得說不出任何話。

    “可有件事,你必須答應我。”花姥姥的聲嗓陡然轉為嚴厲。

    莞莞這才緩緩睜眼,望向那個從不對誰心軟,亦從不曾掉過淚,澤蘭王朝最至高無上的開國祭司。

    此際,高高在上的花姥姥,眼眶含淚,看似冷酷的面容,全是哀戚不舍。“姥姥就只有這最後一件要求,你務必聽好了。”

    “莞莞在聽。”

    花姥姥仔細端詳她一手調教大的女童,心情無比深沉的啟了嗓:“等你跟他去了二十一世紀,必得牢牢記住——”

    “對不住,我騙了你。”

    金壁鑠鑠的花廳裡,宋梓襄望著始終不語的杜若,低啞著嗓子率先開了口。

    “我知道,肯定是花姥姥用我來要脅你。”杜若朝著十多年未見的兄長,揚起了一笑。

    那笑,如同一個無形的跨越,帶領他倆,越過了這十多年分開的綿長歲月。

    十多年的疏離陌生,在這一笑中,逐漸化去……

    “花姥姥已將父王與芸姥姥的恩怨始末,全告訴了你?”杜若問。

    宋梓襄面無表情的點著頭,眼中那抹沉痛,無聲道盡了一切。

    杜若笑得蒼涼,道:“你說多好笑,我們恨了這麼久,竟是恨錯了人。真正該恨的,應該是我們那個貪婪不義的父王。”

    十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淪為男奴的屈辱,他們兄弟倆亦曾深深恨過,吞著一口氣拚命活下來,為的是復仇,扭轉芸姥姥臨死前對他們發下的狠毒咒誓。

    可如今想來,一切都是那樣諷刺,那樣可悲不堪。

    一時之間,百般情緒湧入心底,分散十多年終於相聚,應當是千言萬語訴不盡,可眼下,他們兄弟倆相對,竟是默然無語,唯有悲涼而已。

    “你對她……可是真心的?”宋梓襄淡淡問道。

    杜若深望他一眼,苦笑道:“倘若不真,我怎會要她殺了我。”

    宋梓襄心下了然,只微微一笑。“你能找著一個真心想愛的人,擺脫過去的仇恨,這樣甚好。”

    “梓襄,你怨我嗎?當初你拼了命要我活下來,替我們宋家報仇雪恨,如今我卻愛上了仇人……你可會怨我?”

    “仇人?”宋梓襄失笑,笑裡有太多悲哀。“眼下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仇人,誰才是那個該償還代價的人。”

    杜若默了一會兒,忽然從寬袖暗袋裡抽出那支煙槍,遞給了宋梓襄。

    “花姥姥肯定不會讓我們活著離開,一會兒若是有機可趁,你帶著這柄權杖逃出去。”

    宋梓襄面色一沉,不肯接過權杖。“傻子,當年我拚死讓你活下來,今日我又怎會放你一個人送死。”

    “梓襄……”

    驀地,等候已久的那扇玄色大門開啟,兩人?是一震,移目望去。

    只見一道嬌小的身影緩步走出,杜若心一凜,隨即上前擁住她。

    “花姥姥可有為難你?”一見懷中那張嬌顏滿布淚痕,他心底一涼。

    “……杜若,你可想活下去?”莞莞抬起臉,平靜的問出這一句。

    杜若一僵,記憶中的那句話,在這麼多年以後,竟是又從她口中問出。

    “你可想……與我一起離開?”她淚中帶笑的問。

    “花姥姥願意放你走?”他啞著嗓反問。

    那扇門後傳來花姥姥冷沉的聲嗓:“我千萬個不願意,可又能如何?她偏偏愛上了你這個劫。”

    宋梓襄道:“花姥姥,你放他們走,我願意為懷沙王贖罪,由我一命換梓淵一命。”

    花姥姥悶聲低笑:“你一命還不夠換!我既然讓莞莞跟他走,這已是我最大的讓步,至於你們那條爛命如何,我已經管不著了。”

    宋梓襄與杜若俱是一怔,不太明白花姥姥這席話的用意。

    莞莞眸光幽幽的望著他們兩人,道:“姥姥願意饒你們不死,也願意讓我跟杜若走,可是有一個條件。”

    兩兄弟沒說話,靜等莞莞為他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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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莞莞遲疑半晌,方道:“姥姥說,為避免神人的預示成真,又想饒你們一命,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這裡,去到另一時空,永遠也別再回來。”

    聞言,兩人一時怔然,久久無法言語。

    “若想活命,你們就離開吧,帶著莞莞一起走,永遠不許你們再踏進西祀一步。”

    宋梓襄出於本能想問:“那西杞……”

    “西杞有我,我會安排好一切。以後不論是西杞、北燕,還是澤蘭王朝,都與你們無關,離開這裡之後,你們不再屬於這裡。”

    這樣的作法分明是永遠的驅逐。

    “莞莞有愧於西杞,已失去重新當祭司的資格,也不再是我的門徒,她必須跟你們走,一起離開這裡,和你們一樣,永遠不能回來。”

    杜若望向滿目哀傷的莞莞,胸口緊緊一窒。是他害得她必須離開西杞,從神人後裔淪為一個凡人……

    仿佛讀透他的心思,莞莞抬眸與他對視,幽幽地道:“這是我的選擇,與你無關。”

    杜若心念一動,攢緊了她微涼的纖手,目光堅定的道:“不論去到哪裡,無論是生是死,我絕不辜負你。”

    不遠處再度傳來花姥姥輕蔑的冷笑聲:“你們這些男人啊,總在要緊時刻許下諾言,可這個諾言又能堅持多久?”

    “姥姥,我信他。”莞莞輕聲說道。

    那頭許久杳無聲響,久到宋梓襄幾乎要以為花姥姥臨時反悔,不打算放他們離開。

    “既是如此,你們起程吧。”

    話聲方落,只見一卷卷煙霧忽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所到之處?被吞沒一般,消失于朦朧白霧中。

    花姥姥的玄術已下,這霧,即將帶他們離開西杞王朝。

    永遠地離開。

    思及此,莞莞不禁朝著迷霧深處輕聲低喚:“姥姥,對不住……莞莞讓您失望了。莞莞會聽您的話,在沒有姥姥的地方,努力活得更好。”

    下一瞬,傷心的淚水湧出眼眶,這是過去缺少七情六欲的莞莞,生平第二次落下淚水。

    “莞莞,跟我走。”杜若緊握她顫抖的手,不斷反覆著這一句,似是怕她舍不下這裡的一切。

    莞莞閉了閉眼,任由淚水打濕臉頰,再睜眼時,她望著另一雙幽邃的美目,終是點了點頭。

    就這樣吧……既然狠不下心解開這一劫,那便隨她的劫,一同飄泊離開。

    興許,在另一個時空,脫離了神人,脫離了西杞王朝,脫離了前世今生,這一場天劫,於他們而言,便不再是劫,而是一個結,將原本兩個永不可能相守的人,以命運為繩,緊緊相系。

    二十一世紀臺灣

    蟬聲唧唧,不過才剛入夏,臺北的氣溫已是酷熱難耐。

    一名身穿中學生一貫標準的白襯衫、藍色百褶裙的長髮女孩,時不時抬頭查看兩側房舍的門牌。

    “一百六十九號……啊!有了!”發現目標物,女孩正值清新年紀的小臉一亮,小碎步奔上漆成希臘藍的門廊。

    她左右張望,除了確認門牌,更在門簷上的漆白小木牌上,看清楚了那個“占”字,這才松了一口氣,伸指按下繪著可愛鳥籠與玫瑰的門鈴。

    約莫一分鐘後,淡藍色的歐風木門開啟,一道頎長的男性身影立於門後。

    女孩矮不隆冬的,必須高高仰起頭,才看得清對方的面孔,這一眼,青澀的少女心隨即撲通撲通,在胸中亂撞一氣。

    真的跟雜誌介紹的一模模一樣樣!這間專門提供愛情占卜服務的算命館,算命師是個超級二次元美男,簡直就跟少女漫畫中的人物沒兩樣!

    “歡迎。”宋梓淵對著門外那個兩頰羞紅的中學女孩,露出溫潤淺笑。

    “你好!”女孩如夢初醒,略顯笨拙的打著招呼,然後捏高手中的名片。

    “我是來占卜的。”

    “請進。”宋梓淵美目含笑,長髮在腦後系成一束,不染纖塵的白襯衫與黑長褲幾乎已成他的招牌穿著,更被採訪過的雜誌記者戲稱為占卜執事。

    女孩局促不安的進到屋內,被帶進一間光線透不進的房,一進門便有股令人放鬆舒緩的精油薰香撲鼻而來。

    女孩緊張的情緒稍稍和緩,坐進骨董長桌之後的客座沙發椅裡,看著雜誌上介紹過,同學們亦大力推崇的占卜美男,拿出了占卜算命的“機絲”。

    啊,就跟雜誌寫的一樣!是一支奇特的骨董煙槍!

    有人說,那支煙槍因為是骨董,有靈異能量,而占卜美男無疑是個靈媒,方能透過這層關係,替人神准無比的占卜。

    奇怪的是,這間占卜店除了替人算愛情運勢,預知未來的愛情,此外的領域都不碰。

    “開始吧。”骨董長桌後的宋梓淵,修長大手執起煙槍,不必經過點燃的動作,煙霧徐徐飄出。

    女孩傻了下,納悶地回想著,方才他有拿起打火機,或者點燃火柴嗎?那煙槍幾時被點著的……

    驀地,房門被推開,一名身穿紫色雪舫荷葉洋裝,容貌靈秀可愛的女子探進半個身子,朝房裡探了探。

    察覺有外人在場,女子歉然一笑:“抱歉,我不知道有客人。”

    女孩被女子那抹嫣然笑顏驚豔得一呆。

    啊,雜誌沒寫到這裡有女主人欸……而且好萌噢!

    女孩又轉向對座的美男,只見他陣光暖潤,直瞅著門口的女子,那笑溫暖又充滿濃濃的愛意……啊啊啊,果然死會了!

    女孩心中那抹偶像崇拜式的愛慕之情,頓時被狠狠潑了桶冰水。

    “我去泡茶。”有外人在,莞莞抿唇淺笑,很不好意思的別開小臉,輕巧地帶上門。

    提起剛採購回來的大包小包,她進到法式鄉村風格的蔚房,將生活用品一一分類收納妥當,然後才在小吧台邊泡了一壺安定心神的薰衣草奶茶。

    三年多了……來到這個時空生活,竟然已經這麼長的時間。

    莞莞坐在圓弧靠背咖啡椅裡,望著中島臺上的那盆食用綠薄荷,一邊品啜著手裡的熱奶茶,一邊發著呆。

    當初姥姥將他們送來這個時空,杜若與周映潔這兩人的痕跡,連同關苡樂的前世記憶,俱已被抹去。

    沒有人記得那個能替人預測劫數的杜大神,亦沒人記得周映潔這個平凡的小助理,這兩人就像是從來不曾存在於這個世間。

    獨獨剩下形天記得他們。

    可他們一來,形天卻也準備離開。花姥姥動用了神人之力,將形天召回了西杞,似乎打算讓形天留在西杞,扛起守護西杞的重任。

    形天走了,他們在這個時空孤獨無依,除了她體內仍留有周映潔這一世的記憶,

    宋梓襄與杜若……不,應該是宋梓淵才對。

    莞莞一笑,輕斥自己怎會老是改不了口。世上已無杜若此人,只有一個重新開始的宋梓淵。

    這話可是他自己說的。

    總之,為了在這個紛亂又光怪陸離的二十一世紀求生存,剛開始那段日子,確實挺苦的。

    畢竟這對雙胞胎對這個時空的概念太差,老是鬧笑話;不過經過一段時日的磨練,宋梓襄倒是適應得挺快的。

    想起將在北燕後宮當男寵的那一套,搬來現代開起男公關酒店的宋梓襄,莞莞不禁掩嘴失笑。

    原來少了仇恨,少了前世今生,少了那些恩怨糾葛,少了權勢鬥爭,淪為平凡人的生活反而更合適他們。

    昔日恩怨,早已如煙。

    窗外的天空橙紅一片,餘暉燦燦,莞莞想得入神,連身後幾時多了道高大的身影也未曾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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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修長如白玉般的大手搭上她肩膀,溫暖的掌溫滲透肌膚,她才恍惚拉回心神,轉眸瞥見窗外的天色,隨即驚呼站起身。“天怎麼黑得這麼快?我才想著等你占卜完才把茶送進去。”

    宋梓淵笑了笑,溫聲說道:“小女生不能太晚回家,得到她要的答案之後,就很興奮的離開了,哪還有心情等你的茶。”

    “真糟糕……”莞莞一臉內疚。

    當前,他們的生活可都是靠著宋梓淵的占卜事業撐著,當然得好生款待上門的客人。

    是的,雖然形天走了,權杖卻沒一併帶走。花姥姥托形天梢了話,說那柄權杖本就是屬於芸姥姥的,她管不著,要他們好自為之。

    於是他們就想,只要別擾亂這個時空的秩序,別隨便扭轉他人的命運,動用一下權杖的術法,替那些為愛傷神的人算一算愛情運,應當不礙事吧?

    事實證明,宋梓淵就是大神當慣了,占卜事業若非有他,光靠她一個人還真撐不起來。

    一開始由她來當占卜師,生意當真是冷清至極,差點喝西北風。後來在宋梓淵的堅持下,改由他上場,昔日的杜大神又回來了,隨即在占卜界掀起不小的話題風暴。

    他就是有這種能耐,即便站在那兒靜靜地微笑,仍能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與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發什麼呆?”一聲笑問落下,伴隨而來的是一記輕吻。

    莞莞紅著臉回神,想抽身已太晚,男人的鐵臂環上她的後腰,以著溫柔的力道將她收進懷裡。

    該怎麼形容他們的關係?

    那些曾經在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畢竟不可能說忘就忘,但他們決定將過去的恩怨拋卻,重新認識彼此——

    在另一個嶄新的時空,在凡人的生活磨練中,重新認識彼此。

    他曾說,長年來的偽裝與隱忍,使他忘了自己原本的面貌,他根本不認得什麼是真正的自己。

    這點其實跟她很像。魂識被一分為二,長年失去七情六欲的她,儘管已擁有周映潔的那一半,可多年的習性依然使她不習慣表達自己。

    她也一直在想,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於是,在扶持的過程中,他們不僅重新認識彼此,也説明彼此重新認識自己。像朋友,像情人,像夫妻,像努力走向和解的昔日仇人……或許他們的關係,或多或少都有上述的一小部分吧。

    “莞莞,我餓了。”一聲低沉的呢喃,自膠著的唇瓣逸出。

    “我來煮飯。”她睜開迷濛的眼,下意識想掙脫他溫暖的胸懷。

    他不允,硬是又深吻了一會兒,直到她嬌喘吁吁才肯放手。

    她沒好氣的睞他一眼,兩頰瑰豔,好似剛經歷過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氣息未定,渾身泛著紅暈。

    他最喜歡看她這樣,眼神帶著一抹朦朧,不再是出神的冷然。

    現在的她既有著莞莞的從容冷淡,同樣保有周映潔的天真良善,只是不輕易顯露……

    奇異的是,長不大的莞莞,成熟如女人;已是成熟女人的周映潔,單純如女孩,這是多麼矛盾又玄奧的事。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裡嗎?”俐落套上圍裙的莞莞,手持鍋鏟轉過身,不悅地嬌瞋他。

    宋梓淵失笑,上前接手下廚工作,莞莞彎唇一笑,退到一旁當起小幫手。

    他忙於下廚的神情溫柔而專注,真的好美。

    莞莞在一旁派不上用場時,總是靜靜地觀察起一同生活了三年多的男人。

    他或許善於偽裝,善於隱藏自己真實的情感,可日子一久,她逐漸揣摩出他原有的面貌。

    他的溫柔,從來不是偽裝。他的體貼,或許是後天練就,卻已成他性格中的一部分。他的好脾氣,是後天環境所逼,可直到現在,依然沒變。

    偶爾,他會望著遠處出神,表情有些沉馨,但當他迎上她的雙眼時,他什麼也不會說,只是溫潤地笑。

    她猜想,他肯定是想起那一段淪為男奴、男娼,以及滿腔怨恨的日子。

    他的意志強悍,即便恨了這麼多年,卻也依然沉定,沒有成為心智扭曲,面目猙獰的瘋子。

    到底是西杞戰神的後裔,他們這對雙胞兄弟,倘若沒有今日的境遇,恐怕已在西杞王朝翻手雲覆手雨。

    “?一口。”發呆間,宋梓淵手中的調羹已送至她的嘴邊。

    她張嘴含了一口,眸光隨即迸出亮芒。“好香!”

    他滿眼寵溺,探指滑過她的嘴角,揩去殘漬,而後又放進嘴裡。

    那曖昧的舉動,饒是對男女情事再遲鈍的莞莞,亦很難做到無動於衷。

    她的耳根子霎時染成玫瑰色,卻故意撇開臉,望向爐上那一鍋紅糟鹵肉,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

    宋梓淵笑笑,倒也不以為意。每當這種時候,才能窺見她嬌羞的一面。“開動吧!”莞莞將最後一盤菜端上餐桌,撇過臉對他甜甜一笑。

    這一瞬,他的心湧過暖流湧過感動,湧過對這個女人的愛。

    才曉得,原來這種凡人的幸福,對他這種一顆心曾被怨恨填滿,胸中只餘空洞的失敗者而言,才是真正的復仇。

    靜謐的夜,堆滿各式骨董傢俱的主臥房,牆上壁燈將滿室暈染成淡淡橘黃。

    床上交纏的人影,投映在乳白色印花牆上,更添旖旎氛圍……

    莞莞半縮起身子,雙手攏在胸前,雪白肌膚已染上點點粉紅。

    黑潤長髮,濃黑睫毛,粉嫩的唇瓣,點綴著那一身瑩白,使她看起來如此嬌嫩柔弱,仿佛一折便碎的瓷偶。

    每到夜裡,最是難熬……

    兩人既然如同夫妻一般的生活著,夜裡自然是同床共枕。可莞莞不諳床事,對於這些羞於啟齒、只能以身體意會的“夜間冒險”,她總是被動地承受著。

    初始,他只是給她一個晚安吻。漸漸地,晚安吻成了深入的擁抱,然後是溫柔的愛撫,再接著便是肌膚相貼……

    大手滑過因喘息而顫動的美乳,頂端的珠蕾已硬如小石,貼在她身後的男人刻意用指尖撩撥它,或輕樞它,直到她弓身打了個哆嗦。

    他的唇在她耳後遊移,強壯的大腿卡進她雙腿之間,輕磨起濕潤的蕊心。

    “不可以……梓淵……停下來……嗯!”敏感的耳珠遭他一口含吮,她的阻止聲浪隨即被打斷。

    “莞莞,別怕。”溫柔聲嗓,精緻愛撫,他總是如斯誘惑著她。

    即便沉迷其中,即便身子已不受控制做出了回應,可她總是能緊拉住殘存的一絲意識,透過言語抗拒他。

    他將她轉向自己,火熱的舌,在她身上蜿蜒滑行。雪白圓挺的美乳,充血挺立的乳蕾,而後是纖細平坦的小腹,再往下……

    “梓淵!”當他將臉埋進她嬌嫩的腿心,她顫抖著低嚷。

    濕滑的舌穿過柔嫩的開口直鋌而入,當他旋轉起來,她立刻緊縮起自己,卻無法阻止更多的蜜潮湧出。

    他總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對她的渴望,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就是辦不到。

    當他用唇舌撩撥她,直到崩潰的那一刻抵達,她淚眼婆娑的啜泣起來。

    “莞莞,我的莞莞,別哭。”他總會溫柔萬千地吻去她情動的淚水,將她納進寬大的胸懷,揉挲她顫抖的美背。

    他以為她的哭泣是出於害怕,出於對男女性事的恐懼,殊不知,她的淚水,是出於內疚。

    “別怕,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宋梓淵的大手在她纖瘦的頸肩揉動,薄唇湊近,在她頰邊落下溫存的吻。

    “一切會更好的,相信我。”他努力平息著體內洶湧的欲望,只是不停地安撫她。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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