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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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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月下蝶影] 勿擾飛升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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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 00:35:07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討論

    箜篌說與大家一起討論心法的時候,大家很高興。

    但現實很快就告訴大家,天才之所以被稱為天才,因為他們有可怕的理解能力,這個心法他們根本聽不懂是什麼意思。

    很快箜篌就意識到這個問題,她看向眾人,猶豫片刻︰“大家好像對這個心法不感興趣,那我們重新換個話題?”
    “好好,重新換個話題。”龍虎門的弟子眨了眨酸澀的眼楮,鬆開擰大腿的手,總算打起了精神,“不知箜篌仙子在劍道上有什麼看法?”

    其他幾人扭頭,這龍虎門的道友是不是沒長腦子,箜篌仙子是道術內修,又不是劍修。他們這個小組最精通劍修的兩個,已經因為打架被傳送出去了。

    “我並不主修劍道,但因宗門注重弟子全面發展,所以也修習了一些劍法口訣。”箜篌對劍道的理解來源於成易與桓宗,但是兩人都是劍修中的佼佼者,箜篌了解的這些,對於小宗門弟子來說,是十分實用的好東西。

    “原來如此。”一位在心動期已經一百多年沒有寸進的修士恍然大悟,起身向箜篌行了一個大禮,“多謝箜篌仙子傳道授惑,在下茅塞頓開。”

    “你客氣了,我所說的這些劍道領悟,並非來源於自身,而是來自於大師兄成易與好友仲璽真人。”箜篌還了一禮。

    當天交流大會結束的晚上,那位修為多年沒有寸進的修士忽然心境大開,竟是一舉突破心動期修為,晉為金丹期修為。對於一個小宗門而言,金丹修為弟子已經十分難得,他們整個宗門高興得一晚上都沒睡。

    第二天早上,箜篌推開窗戶,發現昨夜下了雨,靈氣凝結成了霧。她深吸一口氣,洗漱後與同門們一起用早餐。這是雲華門大多人的習慣,只要不閉關,就要堅持一日三餐的好習慣。鳴劍鋒為了招待好雲華門的人,在食材上精心挑選,還特意從佩城聘請了幾位擅長烹飪的普通人。

    “昨晚有人晉升修為嗎,昨晚下了一場靈雨。”從隨僕手里接過茶水漱口,箜篌擦了擦嘴角,一應動作做得行雲流水,儀態萬千。

    盡管已經看過好多次箜篌被人伺候的場面,靈慧仍舊忍不住感慨︰“你這個樣子,真是生來被人伺候的命。”

    箜篌搖頭︰“習慣了。”成為景洪帝義女那些年,為了讓她在人前的儀態好看,讓前朝人覺得她沒有受到苛待,後宮中的女官一次又一次教她儀態。這些動作都刻在了骨子里,只要有僕人伺候的時候,她就不自覺帶出了以前的習慣。

    為了養成這些習慣,她被罰過抄書,被女官明褒實貶過,實在算不上什麼好的記憶。

    其他人想起箜篌在凡塵界的身份,都不在提及這個話題。靈慧倒是看出箜篌自從歷練回來後,已經從凡塵界那些過往中走出來了。她笑了笑,“重要的是好看就好。”

    坐在鄰桌的歸臨忍不住偷偷看了箜篌一眼,他聽其他人說過,箜篌師叔是凡塵界出身,似乎身份不低?

    用完早餐,雲華門剛下鳴劍鋒,就看到峰門外站著幾個喜笑顏開的陌生人。一見到他們出來,這些人笑容更加燦爛,朝著箜篌一擁而上。

    “箜篌仙子功德無量啊。”

    “劣徒多年無寸進,幸而箜篌仙子助他勘破心境,這點薄禮請您收下。”

    “請你萬萬不要推辭,這是我們些許心意。”

    飛劍上,桓宗看著箜篌被一群修士圍著送禮,臉上露出了笑。

    “公子,你不下去幫忙?”林斛看著渾身掛滿禮物的箜篌,一時間既覺得好笑,又覺得一臉茫然的箜篌姑娘有些可憐。

    “不用了。”桓宗搖頭,“我此刻出去有些不好。”

    林斛略想一想,便明白了。

    雲華門行事向來溫和,與各宗門的關系也融洽,雖然這種感謝場面太過熱情讓人有些吃不消,但公子貿然現身,不僅讓現場氣氛變得尷尬,也容易讓人產生雲華門與琉光宗是一體的感覺。

    琉光宗勢大於雲華門,這種固定的印象若是形成,對雲華門並不太好。

    林斛欣慰地點頭,公子是真的長大了。喜歡一個人,也學會了為她考慮,這代表著成長。

    再看雲華門其他人,竟也是笑眯眯地看著箜篌姑娘應付前來感謝的人,一點上前幫忙的意思都沒有。見到這一幕,林斛再也忍不住笑出聲,“這些雲華門的修士,還真是有意思。”

    箜篌把前來道謝的修士們送走,整理好衣服釵環後,匆匆趕去參加第二場交流會。交流會總共有三場,為了讓大家彼此多溝通多了解,每場分到討論室的人都不同。院子里有一個巨大的傳送陣,每個站到院子里的弟子,都會隨即傳送到不同的討論室。室內有監測靈氣的法器,一旦使用靈氣超過某個標準,使用靈氣的人,就會被自從傳送出院子,由各自宗門的長輩帶走。

    這次箜篌被傳送到討論室,剛盤腿在蒲團上坐下,其餘九人便陸陸續續傳送了進來。

    清淨寺的和尚,昭唅宗的掌派大弟子長德,月星門的女弟子,碧羽門男弟子,獸王宗弟子,剩下的四人都是小宗門弟子與散修。十人圍桌而坐,幾位小宗門弟子看箜篌的眼神在發光。

    聽說昨天與箜篌仙子討論的某個修士,回去後就晉升了修為,不知他們今天是否有這個好運呢?

    被這四人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里發虛,箜篌在收納戒里掏了掏,掏出一碟餅乾,一筐靈果,一碟乾果︰“大家……邊吃邊聊?”

    今天在座的這些人,應該吵不起來打不起來吧?

    月星門、碧羽門、獸王宗弟子看著桌上的吃食︰“……”

    他們是來參加茶話會的麼?

    “多謝箜篌姑娘。”光頭和尚伸手拿了一顆靈果,用僧袍袖子擦了擦,便捧著啃了起來,“箜篌姑娘身有佛性,可要入我佛門?”

    “謝謝,不用了。”箜篌禮貌而又堅定的拒絕。

    “那可真是可惜。”光頭和尚遺憾的嘆息一聲,低頭安靜的啃起靈果來。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這場交流大會,應該怎麼開場。聽說昨天在交流會上打架的弟子名單,已經傳到了各宗長老手上。這麼丟人的事情,他們可不想做。

    與昨天的熱烈討論相比,今天的交流會客氣得過分,可以被稱之為大型互捧現場。見桌上的瓜果點心被吃瓜,箜篌趕緊續上。

    清淨寺的和尚掏出了一套茶具,用術法給大家煮了一壺茶,整個討論室里茶香四溢。

    “有茶有靈果,好像還差了些什麼。”清淨寺和尚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從收納佛珠中掏出一支短笛,“不如貧僧為大家吹奏一曲?”

    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已經不想互相吹捧的眾人連連點頭︰“好好好,聆聽佛音,也是修行。”

    “那貧僧獻醜了。”和尚羞澀一笑,把玉笛放到了嘴邊。

    玉笛聲一出,眾人的笑容有些凝滯。原來這個和尚不是謙虛,是真的在“獻醜”,偏偏對方還吹得十分投入,讓他們不得不面帶微笑,露出欣賞又沉醉的眼神。

    這還不如剛才互相吹捧呢。

    一曲完畢,獸王宗弟子哈哈乾笑幾聲,鼓掌道︰“大師真是修行高深,連笛聲中都帶著佛意,讓我等心靈得到安靜。”

    “既然大家喜歡,不如我再來……”

    “聽說箜篌仙子是音修,不知我等可否有這個榮幸,聽仙子彈奏一曲。”獸王宗弟子立馬扭頭,神情期待地看向箜篌。

    這是怎樣一雙眼楮啊,里面有忐忑,有恐懼,還有乞求。

    身為獸王宗弟子,他們從小就要修習樂律,這是控制靈獸的一種手段。和尚的笛聲是對他心靈的摧殘,他怕自己再聽下去,連心魔都要跑出來了。他聽聞箜篌仙子是音修,在樂律上應該不會像這個和尚般慘不忍睹吧?

    “這怎麼好意思,在下覺得大師的曲子就很好聽。”箜篌眯眼一笑。

    眾人︰“……”

    身為修道之人,說這種虛偽的話,不怕天打雷劈嗎?

    “箜篌仙子莫要自謙,還請你彈奏一曲,讓我們共同進步。”清淨寺和尚十分實誠,他揚了揚手中的玉笛,“更何況,貧僧還能與仙子合奏一曲。”

    眾人︰“……”

    好好一個和尚,不老老實實吃齋念經,吹什麼笛子,瞎胡鬧!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這幾雙充滿求生欲的眼神實在太可憐,終於喚醒了箜篌的同情心,她拔下發間的鳳首釵,鳳首釵落地化為流光溢彩的鳳首箜篌,曲還未起,已經美得讓眾人移不開視線。

    素手撥弦,音起的那一刻,眾人被笛聲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心靈,忽然就安靜了下來。他們飛過了山,飛過了河,看到盛放的鮮花,翩躚的蝴蝶,還有廣闊的藍天。

    若是不曾聽過清淨寺和尚的笛聲,他們或許並不會覺得箜篌的曲子有如此神奇,但是經過清淨寺和尚的一番折磨後,再聽箜篌彈奏的音律,那便是天籟。

    眼見清淨寺和尚要拿出玉笛合奏,獸王宗弟子趕忙一個飛撲,抓住和尚的手,死死摁住了他。

    “大師的笛聲清脆有力,箜篌仙子的樂聲幽遠寧靜,還是不要合奏比較好。”獸王宗弟子勉強一笑,“還是讓我們安靜的聆聽,樂聲中的美妙吧。”

    一曲停,眾人還沒從樂聲中走出來。箜篌收起鳳首,見獸王宗弟子與清淨寺和尚抱在一起,眉梢挑了挑,真沒看出來,這兩個宗門的弟子感情這麼好。

    討論室響起劈里啪啦的鼓掌聲,眾人紛紛誇獎箜篌彈奏的曲子有多好聽,有多美好。若不是箜篌有自知之明,差點就要被他們吹噓得信以為真。

    但是不管怎麼吹噓,直到這場討論結束,清淨寺的和尚也沒有機會再彈奏一曲。大家在這件事上,竟然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當天下午,經受過清淨寺和尚笛聲摧殘與箜篌樂聲安撫的獸王宗弟子,忽然心有所悟,進入了冥想狀態,當天夜里,天空雷聲陣陣,他的修為一躍到了金丹期。

    整個修真界沸騰了,接連兩個弟子在參加交流會後修為晉升,這是何等的大事?

    天還未亮,金岳就聽到弟子傳報,說好幾位宗主給他送了厚禮。

    “厚禮?”金岳不解。

    “幾位宗主說,這次交流大會舉辦得非常好,他們心中十分感激。聽聞箜篌仙子在修行上十分有造詣,他們希望弟子在交流會上,能與箜篌仙子暢談一番。”

    金岳︰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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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 00:35:17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越獄

    修士相信運,也相信命。即便一切都只是巧合,但是陷入瓶頸太久的修士,仍舊會抱著微弱的希望,尋找著突破的希望。

    金岳終於明白這些前來送禮的宗主,抱著什麼樣的企圖。他們希望琉光宗在傳送陣上做手腳,把他們的弟子與箜篌分在一個討論室中。

    “你們去請各位宗主門主回去。”金岳嘆口氣,“就說我此時不在。”

    為了宗門里晚輩的修行那點機緣,各宗門長輩也真是想盡了辦法。想到修真界的現狀,金岳搖了搖頭,若總是無人能夠飛升,機緣再多又有何用?

    最後一場交流會在第三日舉行,箜篌還沒進小院,就遇到不少上前與她寒暄的修士,人多得連門都擠不進去。

    “諸位,交流會即將開始,請大家不要在門外停留太久。”桓宗走了過來,伸手把箜篌護在身後,“再過兩刻鐘傳送陣就要停止運轉,請諸位道友不要錯過時機。”

    桓宗以往很少在人前露面,最近幾天他常出現在觀賞台上,不少人才知道,原來傳說中的仲璽真人長這個樣子。

    見仲璽真人過來,其他人不好意思再繼續圍著箜篌,只是見仲璽真人維護箜篌仙子的姿態,讓他們忍不住懷疑起兩人的關系。平時不露面的人,突然天天都出現在觀賞台上,讓人很難不多想。

    牽著箜篌的手踏上台階︰“小心腳下台階。”

    箜篌扭頭看了眼四周,朝他偷偷笑道︰“那我進去啦。”

    “嗯。”桓宗點頭,“我就在院子外的觀賞台上。”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別讓自己受委屈。”

    箜篌想了一下才明白桓宗這話的意思,他是擔心討論室里發生矛盾讓她受委屈︰“放心吧,不會的。”

    桓宗看了眼院門口掛著的計時法器,對箜篌道︰“我在外面等你。”

    走在箜篌身後的雲華門弟子︰“……”

    他們這是去參加討論,還是去斬妖除魔?

    桓宗目送箜篌與雲華門弟子進了內院,轉身往觀賞台走。走了一段距離後,他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不遠處一個身穿淺色法衣的男修。

    在一眾打扮各異的男修中,這個男人不像是修士,更像是錦衣玉食的貴公子。

    對方也看到了桓宗,拱手作揖。

    桓宗還了一禮,閃身到了觀賞台坐下。

    “池司,沒想到你這麼崇拜仲璽真人,連穿衣風格都這麼相似。”同行的散修拍了拍池司的肩,“只可惜你不是劍修,不然有更多的女修喜歡你。”

    池司溫和一笑,撫著扇柄處的玉墜兒︰“能有仲璽真人三分風姿,我已經知足了。”

    “我們散修講究的就是自由自在,你可別學他們宗門弟子老氣橫秋的樣子。”散修拿開自己放在池司肩上的手,“你也是心動期修為,若是運氣好與箜篌仙子分在一個討論室,說不定也能像前面那兩個,一躍晉升到金丹期修為了。”

    池司仍舊笑而不語,他跨進院門,手中的扇子轉了一個圈,被傳送到了一個討論室。他側首看向身邊的少女,拱手笑道︰“在下散修盟池司,箜篌仙子好。”

    來人錦衣玉冠,手持折扇,帶笑的臉俊美無比。這是一個相貌出眾的男人,她認識的所有男修中,唯有桓宗比他更好看。但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她發現對方身上有幾分桓宗的影子。

    “池司道友好。”箜篌把自己面前的乾果往池司面前推了推,“要來點麼?”

    “謝謝,不用了。”池司臉上的笑容不變,看了眼箜篌面前那堆乾果殼,摩挲扇柄的動作加重了幾分力道。

    很快又有新的修士接二連三被傳送進來,一炷香的時間內,討論室的人就齊了。

    “池司道友?”半午看到池司,語氣似驚似疑,“你不是金丹大圓滿修為,為何也被傳送到此處?”

    池司面上露出羞愧之色︰“前幾日撒了個不大不小謊,沒想到今日被拆穿,慚愧慚愧,讓道友見笑了。”

    “嗤。”旁邊以一個穿紅衣的女修忍不住嘲笑道,“連修為都要冒充,身為修道之人,虛榮心可不要這麼重。”

    “道友說得是。”池司抬頭對女修溫和一笑,女修看著他這張俊美的臉,神情變了變,再也說不出嘲諷的話。其他人見狀,都不多言,好不容易與箜篌仙子分到一個屋子,若是因為發生矛盾被傳送出去,那多不劃算。

    彼此寒暄一番,自報了家門,所有人都眼神灼灼地看著箜篌,等著她開口。

    箜篌……箜篌給每人分了一碟果子,抬手示意眾人繼續。

    眾人見她並沒有先開口的意思,都有些失落。碧羽門的半午見狀,開口道︰“在下不才,願做拋磚引玉之人。”

    箜篌偏頭靜靜聽著半午的修煉心得,這個碧羽門的弟子除了行事有些古板外,在修行上的造詣倒是不俗,她聽了以後,倒是有所領悟。

    都說金丹修為以後,就需要渡過心劫大關,不知她的心劫,會是什麼呢?

    她沒有立誓娶天下第一美人,也沒有立誓做什麼手藝人,自從到了雲華門以後,稱得上是順風順水,實在想不到會有什麼樣的心劫。

    “箜篌仙子,在下心中有一疑惑不明,不知仙子可否為在下解惑。”池司道,“情愛於修行而言,是益還是害?”

    正在互相討論的眾人聽到這話,都忍不住止了話頭,扭頭看向箜篌。關於箜篌仙子與仲璽真人的傳言,他們這幾日有所耳聞,但是琉光宗與雲華門都沒有透出消息,他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現在見有人提到了情愛之事,他們哪還有心情論道?

    好奇是人類進步的階梯,眾修士自帶如此美德。

    “不知道友年歲幾何?”箜篌沒有立刻回答。

    “在下一百四十七歲。”池司笑著回答。

    “道友看盡世間繁華一百多年,尚且沒有參透這個問題。在下年僅十八,又如何能夠看透?”箜篌與池司的眼神對上,這是一雙充滿了包容與溫柔的眼楮,仿佛在鼓勵她說出心中所想,幼稚也好,深沉也罷,他都不會因此而嘲笑她。

    箜篌移開視線︰“不知池司道友有何高見。”

    “情之一物,無則無味,有則多惱。”池司把玩著折扇,“負了情債要還,玩弄感情也會付出代價,你說是還是不是?”

    箜篌歪頭看池司,眨了眨眼後突然笑道︰“池司道友相貌如此出眾,不知欠下了多少情債?”

    池司聞言輕笑出聲,用折扇輕敲了幾下下巴,風流無比。連同坐的幾位女修,都忍不住紅著臉頰多看了好幾眼。

    討論會結束,當天晚上什麼動靜都沒有,眾人鬆了口氣,看來前兩天突破修為的修士只是踫巧,箜篌仙子如果真有那麼厲害,雲華門還捨得讓她出來?

    結果第二天早上,雷聲再度響起,這是又有人突破了。

    箜篌正在與同門用早餐,聽到外面雷聲響起,忍不住道︰“這些修士是特意跑到琉光宗渡劫?被雷劈壞的建築,是照價賠償,還是想辦法修好?”

    靈慧伸手戳她的額頭︰“你現在就開始替琉光宗心疼了?與其擔憂琉光宗,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

    箜篌抿了抿嘴,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世間怎麼可能有如此湊巧的事,如果她真有這麼好的氣運,最先晉升到金丹期的應該是她才對,為何全是不相干的人?

    主殿屋檐上,金岳負手而立,看著被雷劈的方向,問身後的松河︰“那邊住的哪個宗門弟子。”

    “散修盟。”松河乾咳一聲,“已經有弟子傳訊過來,正在突破修為的修士名為池司,是幾年前加入散修盟的。昨日……他與箜篌仙子在一個討論室里。”

    金岳皺了皺眉,掐指算了一番,未來的命格混亂,根本算不出什麼來。

    前來參加交流會的修士沸騰了,前面兩個弟子修為突升可以勉強稱之為巧合,但是當第三個散修也跟著修為晉升以後,就連一些上了年紀的修士,也都禁不住懷疑箜篌身上有什麼不能說的氣運。

    幸而雲華門這邊有秋霜坐陣,不然其他宗門的人早就坐不住了。但即便如此,雲華門弟子也不敢隨意走出鳴劍鋒,他們怕被其他宗門的人給圍攏起來。

    琉光宗地牢中,關押著為禍世間的惡妖,殺人如麻的邪修。這些邪物因為所犯的罪惡太過嚴重,所以日日受著針刺火燒之苦,生不如死。

    紅綿以原形之身被關押在牢獄中,狐毛已經變得黯淡無光,甚至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每當她靠近門口時,就會有強大的靈力把她擋回原地,渾身骨頭也仿似被碾壓了一遍。她隔壁是一只嗜血妖,時許惡妖趴在地上,懶洋洋地甩著尾巴︰“別白費力氣了,這座牢房修建的時候,用的是仙家手段,你逃不出去的。”

    “閉嘴!”紅綿齜牙咆哮一聲。

    正在此時,有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傳來,紅綿不自覺抬起頭來。

    嗜血妖把頭尾藏在腹部之下,仿佛什麼聲音都沒有聽見。直到腳步聲遠去,身邊的牢房空空,狐狸精已經不止何蹤時,他忽然大吼︰“來人啊,狐狸精越獄了。”

    希望琉光宗看在他積極揭發,認真改造的份上,能讓他少受些刑罰。

    這些名門正派,收拾妖精的手段太多了,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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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不過如此

    走到地牢門口的男人停下腳步,他回首看了眼身後,臉上露出溫柔至極的笑容︰“真不愧是琉光宗,連嗜血如命的嗜血妖,都能通風報信。”

    被他抱在懷里的狐狸不敢動彈,身上的毛顫動著,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被風吹的。

    “尊駕來我琉光宗做客,何須藏頭露尾。”陰影中走出一個人,正是琉光宗的宗主金岳。

    男人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狐狸脖頸間的軟毛,閑適得仿佛在自家後院散步︰“堂堂琉光宗,想要與本座見面,竟然也用這種手段。”

    “邪修尊主神出鬼沒,我們也只能用這種方法恭候大駕了。”金岳看著眼前這個叫池司的散修,或者說是邪修尊主偽裝出來的邪修,抬手招出自己的本命劍,“尊主既然來了,就在鄙宗多住一段日子,不知尊主意下如何?”

    “本座事務繁忙,金宗主恐怕留不住本座。”池司單手抱著狐狸,另外一只手懶洋洋的搖著扇子,漂亮的眉眼中帶著淡淡的嘲諷。

    “我們家小輩說得對,自稱本座本尊的人,不僅壞,而且最後下場還不會太好。”空中有流光閃爍,一位紅衣美人騰空而來,她姿態慵懶,手中的團扇華光閃爍,“多年不見,邪尊風采依舊,只是這張臉……”

    修為到了大乘期以後的修士,可以隨意變幻自己的容貌。穿著紅衣的秋霜臉上雖然仍舊笑著,眼神卻變得嚴肅認真起來,“看來,我該祝邪尊神功大成了?”

    來參加交流會的修士,身份並不存在任何問題,包括邪尊偽裝出來的池司。或許世間並不存在“池司”這個人,從一開始他就是邪尊在修真界行走的身份。

    就連早上那場引起無數人討論的渡劫,也是他偽裝出來的。

    “你們比我想象中聰明。”池司輕輕一跺腳,強大的靈氣四處流竄,居住在琉光宗里的低修為弟子,連反應都不及,便吐血暈了過去。

    琉光宗的每座山峰有防護大陣,前來參加交流會的弟子身上也都有防護符,但是這些準備,都抵抗不了邪尊的隨意一擊。

    大乘期的修士,是差一步就能飛升成仙的大能。能夠毀天滅地,移山換水,也能視人命如草芥。

    金岳與秋霜修為高深,並沒有受到池司這一擊影響,但是兩人的臉色卻不太好看。以池司現在的修為,想要取走修真界某個人的性命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為什麼還要故意用這麼多手段,惹得整個修真界人心惶惶?

    池司嗤笑出聲,手中的扇子在手中挽出一道扇花︰“你們知道我最想看到什麼嗎?”

    秋霜與金岳沒有開口。

    “看到你們在飛升的希望中痛苦掙扎,最終卻只能走向絕望。”他冷笑,臉上盡是嘲諷,“天道又怎麼可能讓你們這樣的人飛升成仙?”

    他話音剛落,一把帶著肅殺劍意的飛劍直直朝他襲來。這把劍凌厲無比,帶著排山倒海般的氣勢。懶洋洋把玩著折扇的池司揮扇擋住這把劍,臉上的輕鬆之色不見。

    嗡嗡嗡。

    劍發出嗡鳴聲,劍與扇互不相讓,一時間竟分不出勝負。還有金岳與秋霜在旁,池司不能讓這兩人抓住偷襲的機會,側身往旁邊一避,借用靈氣把劍逼退。這樣一來,他剛才營造的高高在上之勢便毀于一旦,這讓他心情變得有些糟糕。

    “師父,秋霜真人。”桓宗收回飛劍,站在兩人身邊。秋霜往他身後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你怎麼把箜篌帶過來了?”

    桓宗也沒料到箜篌趕了過來,他微怔後道︰“邪尊修為已達大乘期,若是他想作惡,藏在哪里都躲不過。她在我們身邊,或許還能放心一些。”

    “師叔祖,是我自己趕過來的。”剛才見李柔與歸臨兩個師侄昏迷,箜篌就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發間的鳳首也不停的顫抖,似乎在催促著她做些什麼。

    鳳首雖是她的本命法器,但是箜篌很少在它身上感受到某種強烈的情緒。

    宗門長輩跟她說過,她的本命法器是十分難得的神器,在危機來臨時,有強大的感應能力。

    把鳳首握在手里,箜篌把兩位師侄交給靈慧師姐後,就踩著飛劍趕了過來。看到與桓宗等人對峙的池司,箜篌竟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她跳到桓宗身邊站定,朝金岳與秋霜行了一禮,手中的鳳首釵化為最大的鳳首箜篌,上面的鳳凰符紋在流光中浮動,仿佛活了一般。

    池司懷中的狐狸看到箜篌,忽然齜牙怒吼幾聲。

    “紅綿,本座不喜歡太過吵鬧的女人,你可明白,嗯?”池司低頭拍了一下狐狸的頭,狐狸全身一僵,安安靜靜盤好腿,盡管她看向箜篌的眼神滿是恨意,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真是鮮嫩的靈魂,本座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有生氣的女修了。”池司微笑著看向箜篌,“雖然你侮辱了本座的未婚妻,本座也捨不得與你計較。”

    “那可真是你未婚妻的不幸。”箜篌手心滲出汗意,面上卻仍舊平靜,“我的男人就與你不一樣了,但凡有人對我不好,他就會為我討回公道。”

    秋霜與金岳齊齊扭頭看了眼桓宗,桓宗……桓宗紅著臉,極力板著臉朝兩人拱了拱手,但是那上翹的嘴角,卻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你的意思是,本座應該殺了你,替她報仇了?”池司轉著手中的折扇,翩翩無雙,“這讓本座怎麼是好呢?”他語氣溫柔得仿佛在與情人呢喃,但是眼中卻毫無情意,里面是滿滿的冷意與殺意。

    “阿彌陀佛,池司施主,可不要妄動殺念。”圓塵在一片佛光中現身,他看著池司,“修行不易,施主何必造下這些殺孽,請回吧。”

    “你這樣的人竟然也滿口是佛。”看到圓塵,池司眼中的殺意更重,“你滿口仁義慈悲,也不過如此而已。”

    圓塵垂眸念了一聲佛,沒有反駁池司的話。

    箜篌隱隱覺得這兩人之間有過舊怨,因為池司方才看他們的眼神是礙事的石頭,看圓塵的眼神確實必須鏟除的垃圾。

    “你這個和尚想渡世人,卻渡不了自己,也渡不了一個女人。”池司把狐狸扔到地上,“現在這些修真界後輩,誰還知道高僧圓塵,曾為一個女人動了凡心?”

    “前塵往事,何必再提。”圓塵看向池司,眼里平靜無波,“若能渡他人,貧僧願入苦海。”

    池司反問︰“為何不渡她呢?”

    圓塵靜靜看著他,這個眼神跨越了很多年,那時候的他還是佛門最有前途最俊秀的後輩,被人稱為佛陀轉世。

    腳步聲傳來,很慢,很輕。箜篌回頭看去,看到了青石路上的女人。

    她穿著暗紅的裙衫,裙衫上是日月山河,是天道命軌。箜篌與她的眼神對上,她的容貌仍舊年輕,但是眼神卻已如沉暮,無喜無悲,無愛無恨。

    不知為何,箜篌覺得池司口中的“她”,就是這位月星門的女門主紅言真人。

    紅言迎著箜篌的雙眼,不閃不避。她推開地牢院子外的門,夜風卷起她身上的披帛,披帛纏繞在她的脖頸,有一種冷漠無情的美。

    秋霜看到她出現,嘆了一口氣,盤腿坐下。年紀大了,最不喜歡看這些已經褪了色的陳年舊事。

    趴在地上的狐狸看到紅言,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整只狐狸都趴在了地上,仿佛失去了活力。”

    紅言看著院子里這個叫池司的陌生男人,召出星盤握在手中,語氣冷漠道︰“你是九宿?”

    “真難得,幾百年不見,紅言真人還記得這個名字。就連本座自己,都快不記得這兩個字了。”池司看著紅言手中的星盤,“真人今日來,是為了還債嗎?”

    “債?”紅言無意識勾了勾嘴角,“我的小師妹,是不是你殺的?”

    池司冷笑︰“若不是她懷疑我的身份,我又怎麼會向她動手?我對你一片真心,被你棄如敝履。紅言,你當真以為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會一如當年?”

    “你隱瞞身份,害了那麼多修士,還跟我提愛?”紅言冷眼看著他,“別拿著情愛當做萬能的借口,你的愛了不起麼,比他人生命還重要?”

    “我早就知道你這個女人沒有心,我送你珍貴的藥材,送你最珍惜的法器,我的一顆真心,被你當做頑石丟棄。”池司忽然笑了,“你想護著這些修士,我便讓他們活在恐懼之中。我要讓他們知道,因為你,他們才會有這麼多苦難。”

    “雖然我殺你同門,殺你道友,但我對你是一片真心,所以你要與我雙宿雙飛,這是不是有哪里不對勁?”箜篌躲在金岳、桓宗、秋霜身後,小聲道,“你有愛情了不起哦,別人就活該當你愛情的墊腳石?”

    “小輩如此膽大,何必躲在他人身後說話。”池司扭頭看箜篌,“你出來,本座不殺你。”

    “她說得對,你的真心算個屁。”紅言冷笑,“哪有什麼山盟海誓的真情,不過是各有打算而已。你這次來修真界,想要討的也不是情債,而是飛升的契機,對嗎?”

    池司眯眼看著紅言不說話。

    “佛也好,魔也好,不過如此。”紅言把手中的星盤拋向空中,星盤與空中星辰交相呼應,產生了強大的氣場,把他們所有人都囚禁在了結界之中。

    “誰稀罕你們男人這種惡心又廉價的感情,還想要飛升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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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發表於 2018-7-3 00:35:43 |只看該作者
第133章 果然是你

    巨大的星盤籠罩了整座院子,投下來的星光帶著奇怪的力量,把身在這個院子里的人與外界隔開。

    “這是月星門的傳承法寶,窺天星盤。”桓宗察覺到紅言不對勁,顧不上秋霜真人會怎麼看他,伸手牽住箜篌的手,“窺天一出,天地變幻。”

    敢取名為“窺天”,本身就代表著它的不凡。

    “紅言。”圓塵看到紅言竟然催動了窺天星盤,臉上悲憫與慈和化作震驚︰“不要!”

    然而紅言沒有理會他,劃破掌心,鮮血與空中巨大的星盤融合在一起。星空般漂亮的命盤變成了血紅色,這不是星空,而是一片血海。

    箜篌皺起眉,星盤的突然變化,讓她心里十分不安。

    “紅言真人……在做什麼?”開口的時候,箜篌才發現自己說話十分艱難,她的身體仿佛被什麼禁錮,每個動作做起來都很艱難。她吃力的扭頭看師叔祖與桓宗,他們神情如常,仿佛並不受這個星盤的影響。

    “她以心頭血催發帶有天道軌跡的星盤, 把邪修尊主禁錮在了此處。”桓宗低頭看她,“別怕,我會讓你平安走出這里的。”

    箜篌默默搖頭︰“我不怕。”

    她終于明白紅言真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眼神,她看透了世間一切,不懼生死苦難,也不需要任何情感。

    “你不是愛我愛到要殺死我的師妹麼,不如與我一起去死?”紅言笑出聲來,紅衣翻飛,她的笑容看起來瘋狂至極。

    “你瘋了!”對外化名為池司的九宿面色沉了下來,他想靠近紅言,哪知道星盤仿佛有意識般,紅霧攔住了他的腳步。他低頭看向腳下,這哪里是霧,分明是無數沒有實體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雙腳。

    “她修煉了禁術。”看著被紅霧籠罩的小院,桓宗沒有收起龍吟劍,整個人都陷入了高度戒備中,“修煉這種禁術要拋卻七情六欲,每日以心頭血溫養星盤,讓星盤為她所用。”

    箜篌皺眉,這種術法聽起來不太像名門正派的手段,紅言身為月星門的女門主,怎麼會修習這種功法。

    “我十八歲與你相遇,是最天真無知的年齡。”青絲瞬間變雪髮,紅言毫不在乎的摸了摸銀白的頭髮,提起過往毫無感情,“我的師妹、師叔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選擇了回到宗門,成為月星門下一任的少門主。也許你不殺他們,我就跟你走了吧。”
    九宿看著眼前的白髮女人,聽到她輕飄飄說著“我就跟你走了吧”,神情微微一變。

    “當年我沒有跟你走,今天你跟我一起可好?”紅言臉上的笑容更加瘋狂,她轉頭看向站在旁邊的箜篌,這個小姑娘就像當年的她。為愛兜兜轉轉,最後還是住到了寂寞清冷的月寰宮,自以為的救贖,選擇了救贖世人,唯獨放棄了她。

    “紅言,你把星盤收起來,我可以饒了這些人一命。”九宿臉上的動容只有片刻,他手中的折扇變成了帶著死氣與煞氣的劍,“修真界的飛升契機,不就是在仲璽身上嗎?你想與我同歸於盡,不就是想要護住他?”

    紅言但笑不語,她轉頭看向圓塵︰“大師,你想要渡世人,現在修士的飛升希望需要你來渡,你怎能坐視不理。”

    “阿彌陀佛。”圓塵念了一聲佛,他脫下身上的袈裟,露出身上那件青色僧袍,緩緩走到了紅言身邊。他步伐優雅,肥胖的身軀掩飾不了他曾經的俊秀。

    星盤北位有一個陣位,那里是星盤唯一的漏洞。這件事紅言知道,圓塵也知道。他靜靜看著紅言︰“貧僧渡人無數,卻始終不得佛法。”今日他脫下了袈裟,為自己渡一個人。

    紅言與他視線對上,黑白分明的眼楮美得驚人,但是里面卻沒有圓塵。

    圓塵垂下眼眸,往北位走了七步,雙手合十,緩緩念了一聲佛,盤腿坐了下來。

    在圓塵坐下來的瞬間,星盤陡然一震,星盤上的星宿軌跡被點亮,狂風大作,雷聲陣陣。

    箜篌覺得身邊所有東西都已經被撕裂,她低頭看著空蕩蕩的手,桓宗不見了,師叔祖與金岳宗主也不見了。她的腳下不是泥土,而是深藍的水,頭頂是無盡的星空。

    “星盤未破,你永遠也出不去。”紅霧中,穿著紅裙的紅言出現,她的頭髮更白了,白得透明。箜篌以為紅言真人不太喜歡她,但是此刻站在她不遠處的紅言真人仿佛消去所有瘋狂與堅持,看她的眼神平靜如水。

    “七星為斗,我們所有人都為星斗,唯有你是例外。”紅言抬起素白的手,指著星空中的北斗星,“天道不容修士飛升,又為我們留了一線希望。”

    “我不明白。”箜篌看著紅言,“為什麼我是例外?”

    紅言、池司、桓宗、金岳宗主、師叔祖、紅綿、圓塵大師,確實剛好是七人,她的到來,難道是意外?

    紅言露出了一個笑,她笑起來非常好看,猶如春雨降臨,帶著溫柔與甘甜。與之前的瘋狂與判若兩人。

    “因為你本身就是修真界的例外。”紅言面色蒼白,看箜篌的眼神卻在發亮,“情愛乃是身外之物,你可願意參透?”

    箜篌搖頭︰“真人,我與真人不一樣。”她已經猜到紅言真人與池司、圓塵大師之間有過感情糾葛,但是世間萬物千變萬化,很多事只有自己經歷過,才知道是甜是苦。

    “若是拋情絕愛能讓你飛升成仙,你可還會堅持?”紅言看著眼前的少女,她的眼神是清澈的,她的笑容是天真的,她身上沒有時光的滄桑,沒有生離死別的悲戚。

    這樣的小姑娘太過美好,美好得讓紅言忍不住回憶從前。

    “真人,情愛並不是修行的弱點。”箜篌察覺到紅言情緒又有些不對勁,但是此時此刻,她仍舊選擇了拒絕,“晚輩修煉的隨心之道,愛便是愛,喜便是喜,並不想放棄。”

    紅言靜靜看了她很久︰“我明白了。”

    箜篌松了口氣,看來這位紅言真人也不是不能好好說話的人。

    這個念頭剛浮現在心頭,她就看到紅言真人忽然張開雙手,把天空中的所有星辰召喚在了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星光大門。紅言伸手抓起她,把她一掌推進了門內。

    星門後強大的力量讓箜篌不斷的往下墜,她張開嘴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不知道是星門後的風太大,還是她因為害怕產生了錯覺,她看到紅言真人站在門口,朝她行了一個大禮。

    銀白的頭髮與緋紅的袍子纏繞在一起,似光似血。箜篌胸口一悶,昏迷了過去。

    紅言看著在門口消失的箜篌,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她揮手收起星門,轉身看向來人。

    “真人,請問你把箜篌送去了何處?”桓宗曾經送給箜篌一條手帶,上面有他的神識,但是此刻他發現這縷神識不見了。

    紅言看了他一眼,捂住嘴角輕笑出聲︰“仲璽真人可知道,我們月星門有一種秘法,借用星辰之力,營造出一個小世界。在你跟我說話時,也許小世界已經過去了一年。”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桓宗手中的龍吟劍舉了起來,劍身上的龍幾乎凝結成了實體,他動了殺念。

    以紅言的修為,自然能夠感受到桓宗的殺意,她輕笑出聲道︰“到底是劍修,行事與佛修不同。”

    “我不是佛,不渡萬人,我想要的僅一人而已。”強大的劍意迸發,桓宗神情冷漠,“把門打開,我要去找她。”

    “仲璽真人說笑了,星宿之門若是那麼容易開,我們月星門又何必每次在推演天道時,都要小心翼翼。”紅言忽然大笑起來,“什麼情愛,什麼至死不渝,這些沒用的東西有什麼好?不如修為大進,飛升成仙。”

    從紅言的話中判斷處箜篌沒有危險,桓宗的臉色好了很多︰“你準備把徒弟送到我跟前,根本不是為了助我避開命劫,可對?”

    “你錯了,我培養她,本是為了助你避開命中大劫。”紅言搖頭,“只是我後來發現,根本不用了。”

    仲璽看著她。

    紅言瘋狂大笑,消失在桓宗面前。

    桓宗看著空蕩蕩的四周,沒有去追紅言,而是盤腿坐了下來,試圖聯絡上箜篌的神識。

    箜篌覺得,紅言真人可能真的不待見愛情這種東西。自從她蘇醒過來以後,就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可憐的女人。被毒死、被暗算、被休棄、被冷待。這些男人或有權勢,或有俊美的容貌,或是有謀奪天下的心計。但是不管他們如何,對身邊的女人都棄如敝履。

    在又一次被推下馬車以後,箜篌從地上爬起來,看向身後追上來的鐵蹄,嘆口氣︰“這些男人真不是東西。”

    這句話仿佛是解開幻境的鑰匙,箜篌再也沒有變成被男人背棄的可憐女人,她站在了一座寶塔前。寶塔前空無一人,蹲著兩排模樣怪異的獸類。這些異獸箜篌曾在書籍中看過,都是消失已久的神獸。

    四周都漆黑一片,唯有一條通往寶塔的路,她別無選擇。

    推開寶塔第一層大門,牆上雕刻著搖光二字。

    雖然箜篌對星象佔卜並不擅長,也知道搖光就是破軍。

    這層塔看起來很普通,但是箜篌剛踏進去,就落入了一個奇怪的陣中。陣里有弒殺的銅人,有俊美的男人,還有各種修煉秘法丹藥。

    天下陣法各異,破陣的方法也各不相同。為了能夠成功破陣,箜篌差點累成了一隻狗,就連穿什麼裙衫,梳什麼髮髻都顧不上了。

    剛出一個陣,又掉入一個陣,箜篌終於知道,月星門弟子為什麼如此聽話了。如果讓她遇上紅言真人這樣的師父,也會變得乖乖聽話的。這種折磨人的手段,實在是殺人不見血。

    不知道破了多少陣法,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箜篌暈乎乎的從陣法中爬出來,聽到開門聲。

    她抬頭看向一層與二層相通的門被打開,心中沒有絲毫的高興,而是絕望的躺在了階梯上。

    身為雲華門弟子,怎麼能堅持不懈不吃不喝的修煉,她不想拋棄宗門美德。然而這座塔並不能像宗門長輩那般慣著她,她不過是躺在地上照了一下鏡子,啃了兩顆靈果,就被一股風像圓球般刮進了二樓。

    捂著被撞疼的腦袋,箜篌暈暈乎乎的站起身,掏出鏡子照了照臉,鬆了口氣。

    還好,沒有摔破相。

    把鏡子塞進收納戒,箜篌朝空蕩蕩四周道︰“下次摔的時候,我們可不可以溫柔一點,別摔臉。”

    空寂的塔沒有任何反應。
    “嘶。”箜篌揉了揉腦袋上的淤青,看著牆上的兩個字︰開陽。

    開陽在七星宿中,被稱為武曲星。箜篌剛想到這點,就見四周景色一變,她面前站了一排穿著金甲的將軍。這些人手持不同的武器,修為遠高於箜篌之上。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就有一位將軍朝她攻來。她連忙用水霜劍去擋,強大的力量撞得她連連後退幾步,差點直接就跪下了。在這一刻,她無比後悔自己仗著自己是音修,沒有好好修習劍法。在這種單人近戰的時候,音修簡直脆弱無比,恐怕她的鳳首剛拿出來,還沒來得及彈奏,就被對方的狼牙棒錘死了。

    眼見狼牙棒又要捶過來,箜篌連忙閃躲,腦子里閃過桓宗修習天地劍法的某個劍招,再次堪堪躲過,腳尖一點,飛到狼牙棒將軍背後,一劍戳去。

    水霜劍竟然刺不破對方的金甲。

    砰!

    狼牙棒敲在了箜篌身上,她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掐了一個手訣,水霜劍光芒大作,凌空飛到狼牙棒將軍眼前,花哨的劍法影響了將軍的動作。

    “我敢拿老姬祖宗十八輩發誓,這個將軍生前肯定不解風情。”趁著這個機會,箜篌取下鳳首,快速撥弦,無數道金光把狼牙棒將軍束縛在一個光牢中。這一招是她向秋霜師叔祖學的,本來只打算用來關小動物之類,沒想到用在了這上面。

    由此可見,學無止境,再小的知識都有大用處。

    “我去!”剛解決狼牙棒將軍,一位手持九節鞭的將軍忽然動了,一鞭子朝箜篌抽來。若不是箜篌反應及時,她會被結結實實打一鞭。

    與鞭子對戰,鳳首與水霜劍都沒有優勢,箜篌再機靈,也挨了好幾下。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為了躲避九節鞭攻擊,她的飛行速度越來越快,甚至還能抽空用術法給九節鞭將軍添麻煩。與這個九節鞭將軍打了一天一夜,她用靈術幻化出弓箭,夾帶著靈氣的箭穿透對方的心臟,對方終於停了下來。

    長這麼大,箜篌從沒挨這麼多大。好在這些將軍似乎並沒有要她的命的意思,每次攻擊都避開了要害攻擊,當她終於贏過里面所有人後。

    奄奄一息的扶著牆站起來,往嘴里塞了兩顆元氣丹,箜篌發現牆面有些凹凸不平。她轉身看去,牆面上雕刻著這些將軍的生平。

    他們為守衛百姓奉獻了一生,有些到老榮歸鄉里,有些戰死沙場,還有些因為帝王猜忌,死得淒慘。但是這上面的每一個人,都是衛國守家的名將。這層塔里的將軍傀儡,也是復制了這些名將的能力制作出來的。

    箜篌給自己換了一件完整乾淨的衣服,後退幾步,朝刻著石壁的名單行了一禮,也朝這些傀儡行了大禮。雖然這些將軍的傀儡揍她毫不手軟,但是守護國民的英靈,不管在何處,都值得尊敬。

    在箜篌行完禮後,這些傀儡仿佛擁有了生命一般,竟然回了她一禮。馬蹄聲響起,狂風襲來,箜篌忍不住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哪里還有傀儡人,在她面前的是二層與三層交界的門。

    推開雕刻著星辰的門,箜篌看到了牆壁上的字。

    玉衡。

    玉衡,廉貞星。

    箜篌以為自己又要挨揍,但是這層塔里什麼都沒有。她在這里坐了很久,發過怒,抱怨過紅言,思念過桓宗與雲華門的同門們,等門打開時,她已經心如止水。

    傳言廉貞星暴躁易怒,性格亦正亦邪,極難掌控。她被關在這里這麼久,是為了磨她的脾氣?

    想明白這點,箜篌心如止水,只想等出去以後,拉著桓宗把紅言真人打一頓。

    再上面一層是天權,文曲星。

    文曲星在凡塵界名聲很大,文人拜他,墨客拜他,百姓也愛用文曲星來誇獎有文采的官員。

    箜篌在這一層沒有挨打,也沒有面對空蕩蕩的房間,但是她卻要抄書。這里不知積攢了幾千年的書,不僅有修煉心法道術,竟然還有話本。

    再好看的話本也有看膩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以後只要聽到“文曲星”這三個字,恐怕都要瑟瑟發抖。

    但是不管是哪一層,都沒有要箜篌的性命,等她終於通過每一層,從天樞層走出來時,塔消失了,她腳下是七星宿的星軌,面前的高台上,放著一個紅色木盒。

    木盒雕刻得很精致,渾身上下似乎都寫著“快打開我”的字眼。

    但是箜篌不僅沒有去拿,反而往後退了幾步。

    師父師兄都跟她說過,來源不明渾身都充滿誘惑力的東西不能拿。

    她往後退一步,高台往她這邊移一步。箜篌繼續退,高台繼續移。盡管這里沒有外人,箜篌仍舊覺得,氣氛好像有些尷尬。

    “你為什麼不拿?”紅言忽然出現,看著箜篌不斷後退的步伐,“你可知道這里面是什麼?”

    “是什麼?”箜篌雖然不敢拿這個奇怪的盒子,但是雲華門弟子根深蒂固的好奇心,還是讓她問出了口。

    “星宿之門後的空間,是我月星門歷代門主用靈力制造而出。師祖早已經算出,修真界會出現無人可飛升的危機,所以留下了這個。”紅言垂下眼瞼,語氣里帶著感慨與絲絲悲傷,“我們月星門存在的意義,就是做修真界的指路人。如今修真界已經千年無一人飛升,若再無人飛升,我們凌憂界便會被天道遺棄,從此再無飛升的機會。”

    她神情悲傷的看向箜篌︰“我們每個人出生之時,都有著自己的命運與責任,誰也無法例外。”

    箜篌咬了咬下唇︰“無法反抗嗎?”

    “可以。”紅言垂下眼瞼,“只要你能夠捨棄一切。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你的同門……”

    “真人的命運是什麼?”箜篌問。

    “指引修真界的路,找到凌憂界的機緣。”紅言身影變得模糊,“我曾經不甘,怨恨,反抗。”

    可是她現在仍舊做了月星門的女門主,箜篌知道,她最終選擇了屬於她的命運與責任。

    “打開它吧。”紅言看著箜篌,露出了笑,“這是我們月星門唯一能為凌憂界做的事了。”

    箜篌注意到紅言的身影變得模糊,屬於紅言的意識變淡了。她抬頭看向星辰,不知這個窺天星盤,還能支撐多久?

    她低頭看著飄在她面前的盒子,緩緩打開。

    里面是七團銀色的光芒,箜篌愣了一下,髮間的鳳首忽然發出鳳鳴聲,幻化成一只虛無的鳳凰光影,仰頭把這些光團全部咽了下去。

    完蛋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本命武器這麼貪吃,她要怎麼向紅言真人交代?

    心虛的扭頭看紅言︰“對不住……”

    “果然是你。”紅言笑了,笑得十分暢快,她的身影只剩下一道殘影,“真的是你……”

    “真人?”看著紅言真人笑著消失,箜篌取下髮間的鳳首釵,上面華光更甚,甚至帶著幾縷仙氣。

    忽然她全身一沉,再次睜開眼時,腳下仍舊是看不到底的水,桓宗就盤腿坐在離她不到十步遠的地方。

    她還沒開口,桓宗已經先睜開了眼。

    “箜篌。”桓宗閃身來到箜篌面前,握住她的手,“你怎麼樣?”

    箜篌怔怔看著桓宗,不知外面的時間過去了多久,但是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十餘年沒有見到他,那份思念終於在他握住自己的手時,落在了實處。

    整個人撲進桓宗的懷中︰“桓宗,我被折騰得好慘啊。”

    不管了,先撒嬌為敬。

    在箜篌撲進桓宗懷里那一刻,幻境全部消失。桓宗抱著箜篌,與秋霜真人的眼神對上,夜風輕輕吹著。

    唰唰唰。

    桓宗抱著箜篌後退一步,手里的龍吟劍也乖乖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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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袈裟

    箜篌從桓宗懷里抬起頭,發現幻陣已經解開,金岳宗主與秋霜師叔祖就站在不遠處。她推開桓宗,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小跑著來到秋霜面前,脆生生的撒嬌︰“師叔祖。”

    秋霜見她眼神仍舊清明,只是身上的修為凝實了許多,裝作方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道︰“星盤還未解開,你不要單獨行事。”

    話音剛落,就見他們身前最後一道屏障解開,圓塵真人仍舊坐在北位,面色慘白,氣若游絲。紅言站在陣心,九宿與她對峙而立,嘴角還掛著血絲。

    見到箜篌等人出來,九宿竟毫不猶豫地向紅言下殺手,紅言用全身的靈氣催動星盤,已是強弩之末,根本無力閃躲。

    箜篌想也不想,召出水霜劍擋在了紅言面前,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她修為不及九宿,雖擋下了一部分攻擊,但紅言仍舊被強大的氣流撞得往後翻滾了一段距離,躺在了圓塵大師身邊。

    不知紅言對九宿做了什麼,見到箜篌對自己動手,九宿也沒有報復她,反而抽身準備逃走。似乎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行為,桓宗掐了一個手訣,龍吟劍夾著凌厲之勢,直取九宿的靈台。

    九宿堪堪躲過致命傷害,龍吟劍穿透他的腹部,劍氣四溢,九宿周身的皮膚爆裂開來,渾身血肉模糊。作為大乘期修士,竟然躲不過分神期修士的一擊,不知他受了多重的傷。

    “看見了嗎?”紅言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著血,卻開始暢快又瘋狂的笑,她扭頭看向箜篌,“男人的情愛永遠都是充滿甜言蜜語的華麗,一旦涉及自身,華麗下面滿是自私的骯髒。”

    箜篌嘴唇動了動,桓宗上前兩步,擋在了她面前。

    九宿一掌拍在自己腹間,龍吟劍發出嗡嗡的聲響,最終還是被逼出了九宿的身體。仲璽收回龍吟劍時,龍吟在他手中不斷的顫抖,他往劍身輸入一股靈力後,才恢復原本的平靜。

    金岳與秋霜拋出手中的法器,把準備逃走的九宿攔下來。九宿冷笑一聲,無視身上不停往下流淌的鮮血,“就憑你們這點本事,也想攔住我。”

    他這話說得太過倨傲,金岳與秋霜提高了警惕。哪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九宿竟然抓過躺在地上的紅言,一掌拍在她身上,把她當做法器般丟給了金岳與秋霜。

    秋霜飛身接住紅言,九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黑夜中。

    “吱?”趴在地上的小眼雜毛狐狸往後退了一步,扭頭看了眼已經消失不見的九宿,轉身就準備跑。

    一道金光纏住它的腰,它在原地撲騰兩下,裝死般趴在了地上。箜篌把雜毛狐狸扔進籠子里,快步走到紅言身邊。

    紅言面色蠟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氣,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還能證明她還活著。

    秋霜把靈氣輸入她的身體,卻被給她伸手攔住︰“不必了……”

    秋霜手頓住,她也知道紅言如今已經燈盡油枯,她擦去紅言臉上的血︰“你這又是何必?”當年那些恩恩怨怨,對於外人而言,不過是茶余飯後的談資,對於當事人而言,卻是一輩子的回憶。

    紅言真人卻是笑了,她把手探到秋霜心口,片刻後,秋霜的面色變了。在後面輕輕托著紅言真人腦袋的箜篌,隱隱覺得紅言似乎對秋霜說了什麼,只是對方用了傳心術,她無法聽見。

    “我這輩子,犯過兩次傻。第一次以為自己能夠掙脫命運,卻遇人不淑,讓他害了我的同門。第二次以為能有人伴我走出既定的命運,哪知他心中最重要的是佛,不是我。”紅言微笑,不再瘋狂的她,就像是抓不住的春風,隨時都有可能消散。

    盤腿坐著的圓塵睜開眼,他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走到紅言面前,眼瞳顫抖,沉默了良久,仍舊只是念了一聲佛。

    紅言靠著箜篌的胸口,神情平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和尚,那年與這個小和尚相遇時,他還是個小沙彌,光溜溜的腦袋,靈動的大眼楮,偷偷看她一眼,臉都會紅成誘人的水蜜桃。

    她坐在枯寂的星寰宮與他論佛,論人生,這個小和尚跟她說,他要回師門褪去袈裟,陪伴到她身邊。

    後來她等啊等,等到星軌變幻,等到小和尚被清淨寺方丈收為入室弟子的消息。她就知道,那個小和尚不會再回來了。

    捧著小和尚給她的信,信中沒有一個佛字,但是每一句都在說著佛。她不過是他歷練佛性中的一場情劫,情劫過了,自然要皈依在佛主的慈悲之下。

    “圓塵大師。”她輕聲喚著他的稱號,眼神開始渙散,“小和尚,我快要死了,你的心終於獲得自由了。”

    箜篌抬頭看向圓塵,想在他眼中看到悲傷或是遺憾,可是這雙眼楮里什麼都沒有。他是如此的平靜,如此的慈和。紅言在他眼中,與所有修士沒有不同。他是佛,而她是需要超度,即將邁向死亡的女修。

    她心里哽得有些難受,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甚至連說一句話的立場都沒有。

    “我讓你用百年修為替我打開星辰大陣,你我之間,互不相欠了。”紅言再度睜開眼,眼楮亮得驚人,就像是星盤上被點亮的星辰,箜篌卻感覺到她的呼吸越來越弱。

    “若是當年我能乖乖聽從師父命令,不隨意下山就好了。”紅言溫溫柔柔一笑,“好在我終於完成了師門遺訓,有臉再見他們。”

    圓塵緩緩閉上眼,雙手合十,沒有說話,也不再看紅言。不知是心如止水,還是不敢看她。

    就在他閉上眼那一刻,紅言忽然一章拍在圓塵的胸口,離她很近的箜篌察覺到有一股靈氣從紅言身上流入圓塵體內。紅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去,她收回手,冷漠道,“我不想欠別人的債,尤其是負我之人。圓塵,祝你早登極樂,得見真佛。”

    她死死拽住箜篌的手腕︰“記住,不要輕易相信男人。人生一生,心意可貴,不要輕易交付了。”

    說完這句話,紅言手一鬆,仿佛完成了人生中所有的事,閉上了眼楮。

    “她隕落了。”寂靜中,秋霜開口道,“通知月星門的人吧。”若是紅言方才不把身上最後些許修為傳給圓塵,她還能拖延一會兒,至少能看到她的弟子,能夠維持著年輕漂亮的樣子隕落。

    看著懷中蒼老的女人,箜篌從收納戒中取出一條華麗的琉錦緞蓋了紅言全身,扭頭看了看閉眼的圓塵,又看了眼身邊陪伴著她的桓宗,心中忽然涌出無數想法,四周的靈氣都朝她涌來。

    “箜篌要晉升修為了。”秋霜剛才就察覺到箜篌身上的靈氣濃郁得讓她心驚,現在察覺到四周的靈氣竄動,她彎腰抱起紅言的屍首,“全都退開。”

    修士晉升修為時,最忌諱他人打擾。

    金岳一把拖走徒弟,把他丟在院門口︰“若是不放心,就留在此處護法。”

    仲璽想也不想,盤腿坐了下來。金岳嘆了口氣,今夜出了這麼多事,等到天亮以後,誰也不能安心下來。昨日箜篌還只是心動期修為,怎麼會忽然晉升了修為,紅言究竟在幻境中做了什麼?

    “紅言她打開了星宿之門。”秋霜彎腰替紅言整理好頭發,仿佛她只是優雅的老去,然後靜靜的安睡。

    金岳聞言大震,身為琉光宗的宗主,他自然知道星宿之門是什麼。那是歷代月星門修士創造出來的小世界,輕易不能打開。若是在危機之時,可以把命格奇特的弟子送入星宿之門後,提升修為與心境,但是每開一次門的代價極大。每一代門主都是守門人,也是打開門的祭品,幸而近千年來這道門從未打開過。

    他轉身看了眼桓宗,紅言口口聲聲說仲璽是拯救修真界的命運之子,但是被她送進星宿之門的人卻是箜篌,難道……

    空中的劫雲滾滾,根本不像是心動期晉升金丹期的動靜,倒是更像碎丹成嬰,越階晉升。

    星宿之門後面究竟有什麼,月星門的人從未對外明言,記載中也從未這方面的描寫。箜篌姑娘從幻境出來的時候,他並沒有察覺到太多怪異之處,沒想到竟然有這番際遇。

    想明白這點,金岳沒有不滿或是艷羨,反而有種鬆口氣的感覺。擔負整個修真界命運對於修士而言,太沉重太難熬,自己的徒弟不用承擔這樣的重擔,他又怎能不高興。

    月星門歷代門主過著深居淺出的日子,也不敢與其他人產生太過親近的感情,不就是怕感情影響了自身的判斷?

    “師父……”月星門的弟子匆匆趕來,目光在眾人掃過,最後落在了地上。

    為首的女修面上露出悲戚之色,很快又恢復正常。她走到紅言的遺體前,跪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她身後的其他弟子也如她一般,明明悲痛至極,面上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秋霜看著這些面色慘白的弟子,把已經收起來的星盤交到為首的弟子手上。

    為首的女弟子看了眼星盤,面色微微一變,星盤啟動了,師父打開了星宿之門?她抬頭看了眼秋霜真人,強忍著心頭的悲痛,朝秋霜拜了拜︰“多謝真人。”

    她沒有問秋霜,為什麼師父會突然大開星盤,她甚至沒有問師父為何會死?

    月星門的人能夠算到他人的命格,唯獨看不透自己的命格。但是在入門之時,他們就要明白一個道理,生死有天定,強求無益。

    “請諸位節哀。”面對這些弟子,秋霜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勸慰的話,“若是有什麼需要,請盡管開口。”

    “昨天早上師父曾對我說過,若是有什麼困難,向雲華門長老求助,定不會被拒絕。”為首的女弟子彎腰抱起紅言,“也許師父早就算到有今日,我等雖不捨師父離開,卻要尊重她的選擇。”

    她抬頭看了眼空中匯集的劫雲,朝秋霜拜了拜︰“請恕晚輩們先行告退。”

    她們來得很快,走得也很快,從頭到尾都沒有看站在旁邊的圓塵一眼,或許她們不知道紅言與圓塵之間的那些過往,又或許知道。

    然而人已死,往事不再重要了。

    圓塵朝月星門弟子離開的方向踏了一步,被腳下的東西絆了一下。

    那是一件染上了塵土的袈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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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她

    圓塵彎下腰,撿起了這件袈裟,把它掛在手臂上。艷紅的袈裟在他手臂上飛舞,發出簌簌聲響。

    “師叔。”聽到這邊出了事的僧人趕過來,見師叔站在台階上,身上的僧袍染著血跡,袈裟松松垮垮掛在手臂上,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刮走。

    聽到他們的呼喚聲,圓塵沉默的看了他們一眼,對修為最高的僧人道︰“留在此處護法。”

    “是。”僧人雙手合十,盤腿在西位坐下。

    忽然風起,把圓塵手臂上的袈裟刮走,它飛過院牆,消失在黑夜中。

    “師叔,我去替你尋回來。”

    “不用了。”圓塵雙手緩緩合十,仰頭看著空中的劫雲,又重復了一遍,“不用了。”

    僧人愣愣看著圓塵,片刻後才點頭道︰“是、是的。”

    圓塵沒再說話,他轉身走入黑夜之中,微胖的身軀似乎已經被黑夜吞噬。僧人看著他的背影,想要追過去,可是看到天上的滾滾劫雲,他還是盤腿坐下,為正在渡劫的修士護法。

    身為出家僧人,便抱著一顆慈悲的心,看到別人落入困難,很難心安理得的裝作一切都沒發生。

    劫雲漸多,整個天空似乎都要傾倒下來。

    桓宗睜開眼,他心煩意亂得無法安坐。秋霜靜靜站在一旁,觀察著他一舉一動。見他向來平靜穩重的臉上露出驚慌,秋霜臉上露出了笑意。雲華門的弟子不一定需要一個完美無缺道侶,但做雲華門弟子道侶的人,就算完美無缺,心中無愛,也算不上什麼好人選。

    第一道劫雷落到身上時,箜篌疑惑地抬頭看天,雷劫這麼溫柔嗎?這可比在幻境塔中那些將軍傀儡打她時,溫柔多了。

    然而接二連三的雷落下,箜篌就明白這不是溫柔,而是在先禮後兵。用劍擋下幾道雷劫,她摸了摸搭在腦門上凌亂的頭髮,一般雷劫只有九道,為何她都被劈了十幾下了?

    仰頭看著如同巨龍一般的雷光,箜篌倒吸一口冷氣,這是要劈死她啊。不敢再拿水霜劍來擋,箜篌拋出手中鳳首釵,鳳首釵飛至空中,幻化成漂亮的七色彩鳳,仰頭暢鳴一聲,直直朝巨雷迎了上去。

    “鳳凰……”琉光宗的眾人看著空中與雷劫撞在一起的鳳凰,怔忪許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不管是在修真界還是凡塵界,龍鳳都有很特殊的含義,大多修士的本命法器,就算開了靈智,也大多以氣體或是看不見的意識存在,像這樣凝結出幻影的法器並不多。

    前有仲璽真人,現在這個……又是誰?

    雲華門弟子排排坐在屋檐上,看著遠處飛舞的鳳凰與巨大的雷光,一起沉默了。

    “我覺得……這種雷劫有些眼熟。”靈慧小聲道,“勿川師兄,你覺得呢?”

    勿川盯著漸漸消失的鳳凰虛影︰“箜篌她還不到心動期大圓滿。”又怎麼可能渡劫。

    靈慧再次沉默,這種事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不太常見。但若是箜篌師妹,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兩位同行的峰主想得更多,劫雷連劈了十八道,這不是普通的晉升修為劫雷。秋霜長老一直未歸,地牢那邊也不知怎麼樣了,邪修的尊主究竟有沒有現身?

    “你們在這邊等一會兒,我過去看看。”青元放心不下秋霜與箜篌,對同是峰主的裴懷道︰“裴師弟,你……一切小心。”

    幾個時辰前的動靜,讓修為低的弟子直接暈了過去,邪修的修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性格就算再灑脫,也忍不住生出擔憂之意。

    裴懷點頭︰“你也要多加留意。”

    雲華門其他弟子從兩位峰主的臉色上,猜出事態有些嚴重,頓時沒了看熱鬧的心情。勿川看了眼師弟師妹們,嘆氣道︰“都隨我下去吧。”

    弟子們乖乖點頭,跟在勿川身後跳下了屋頂。

    青元一路飛了過去,半路上遇到了圓塵大師,從空中飛了下來︰“圓塵大師,地牢那邊如何了?”

    “請青元仙長不要擔心,魔尊九宿受了重傷逃走,短時間內不敢來騷擾修真界了。”圓塵愣愣看了青元片刻,仿佛才認出他是誰,雙手合十,“箜篌姑娘正在晉升修為。”

    “多謝大師告知。”青元隱隱察覺到圓塵不太對勁,便多看了他幾眼,發現他僧袍上染著血跡,袖袍也被刮破,似是經過了一場激戰。

    “大師的傷可要緊?”青元取出一瓶丹藥遞到圓塵大師面前,“大師先吃兩粒丹藥緩一緩。”

    “多謝青元仙長,貧僧無事。”圓塵沒有接丹藥,念了佛號後轉身往前走,胸前的佛珠發出輕響。

    青元緊皺眉頭,清淨寺的這位大師是怎麼了?

    最後一道雷劈下來以後,箜篌只覺得自己全身酥麻,內臟都被劈碎了,靈台處的氣團凝結成了金色的丹體,很快這枚金丹在洶涌的靈氣沖擊下潰不成軍,碎成一片又一片。

    箜篌覺得自己全身每一處都在痛,身上的經脈與骨骼被強行折來彎去,還有靈氣源源不斷朝她身體里涌來,恨不得把她全身塞得不剩一絲縫隙。

    若是以往,她根本承受不住這樣的痛苦。但是自從被紅言真人扔進星宿之門,經受了各種考驗後,箜篌發現自己不僅身手快了,連承受痛苦的能力都增強了。

    金丹碎片越來越碎,甚至變成了金色的粉末,箜篌往地上一躺,這下好了,內丹都被劈成了渣。

    然而當金丹變成粉末以後,又再次凝聚在了一起,慢慢幻化了蜷縮在一起的人形,箜篌的神識與這個人形內丹相聯,她看到了人形內丹睜開了眼,這雙眼楮……就是她自己的眼。

    猛地睜開眼,一滴雨落在她的臉上,她伸手摸了一下臉頰,這是……靈雨?她修為晉升成功了?

    抬頭看天,她能夠看清每一滴雨的軌跡,甚至能夠判斷出它們降落的地點。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晰不少,她甚至能夠借用神識,判斷出琉光宗地牢里關押了多少活物。

    拍了拍身上已經被雷劈得破破爛爛的衣衫,箜篌給自己用了幾個清潔術,從收納戒里取出一套乾淨裙衫換上。起身走到角落,看著渾身漆黑的狐妖紅綿,她嫌棄狐妖身上太髒,用一根棍子戳了戳。狐狸尾巴抖了一下,沒敢逃走。

    “原來還活著……”箜篌扔掉小棍,拍了拍手,“你的未婚夫,扔下你獨自逃走了。”

    方才還沒反應的狐妖忽然扭頭朝她凶狠的咧嘴。

    “本來就醜,沒了毛還做這種動作,就更醜了。”箜篌用特制的籠子把狐狸關了起來,起身走到院子門口,與桓宗抬起來的雙眼對上。

    桓宗眼瞳微顫,起身牽住她的手,沒有提修為的事︰“人沒事就好。”

    “箜篌結嬰了?”匆匆趕過來的青元看到完好無缺的箜篌松了口氣,但是察覺到箜篌身上濃郁的靈氣後,他忍不住驚訝道,“這是怎麼回事?”

    秋霜搖了搖頭,她看了眼旁邊幫著護法的清淨寺弟子︰“先回去再說。”

    青元見狀點頭。箜篌結嬰都不能讓秋霜師叔心情好起來,看來發生了不小的事情。

    紅綿趴在籠子里,安靜得仿佛她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而不是狐狸精。她看著院門口的這些修士,眼神有些黯淡。

    身為尊主的未婚妻,邪修界第一美人,紅綿怎麼都沒有想到,她會被拋棄。尊主走得那麼決絕,沒有猶豫,沒有為難,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以往的寵溺似乎化為了泡影,她終於明白尊主為何喜歡叫她的名字,還說她的嘴巴最小巧可愛。原來紅綿與紅言的讀音相近,她還長著與紅言真人相似的嘴唇。

    他從未喜歡過她,他喜歡的是她的名字,還有她的這張嘴。

    可是尊主的喜歡,又能有多深情呢?逃命時,可以把曾經愛過的女人當做武器。口口聲聲說著愛,生死關頭最愛的還是他自己。

    所以他們混邪修界的人或者妖,從來不輕易相信情愛。平日里說著的情啊愛啊,都是淬毒的蜜糖,若是有人信了,那就是無可救藥的傻子。

    她甩了甩尾巴,把頭埋了下去。

    因月星門紅言門主的隕落,交流會沒有繼續下去。箜篌結嬰的消息,也暫時被瞞了下來。為了掩蓋這個消息,雲華門甚至放出消息說,箜篌修行出了些問題,需要暫時閉關修真。

    至於那天晚上晉升修為的人,自然是琉光宗某位弟子。

    三日後,月星門另一位門主望宿到了琉光宗。

    他已經得知了紅言的死訊,臉上無悲無喜,但是卻穿了一身素白,連束髮的髮冠也是最簡單的素銀冠。跟在他身後的還有月星門兩位少主,他們跟在望宿身後,就像是另外一個望宿與紅言,渾身上下都是沒有活氣的冷意。

    琉光宗的賓客已經走了大半,留在這里的,只剩下雲華門、九鳳門、昭唅宗、清淨寺四個宗門的弟子。迎接望宿時,他們也都來了。

    看著渾身素白的月星門人,眾修士沉默著朝望宿彎腰行禮。

    “請望宿道友節哀。”金岳有些愧疚,紅言真人死在琉光宗,他無顏面對望宿。

    “死亡是生的開始,金宗主不要擔心,我明白。”望宿給眾人回了一個大禮,“在下今日便迎師妹回家。”

    “請。”金岳側身迎望宿進正殿。

    “她在哪兒?”望宿沒有移步,而是看著金岳道,“在下想見她。”

    金岳知道,望宿口中的“她”,指的並不是紅言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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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道侶

    金岳回身後望,看到了與自己徒弟站在一起的箜篌。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望宿就先取消了這個打算︰“算了。”邪修界小動作頻頻,他要小心為上。

    猜到望宿可能不打算暴露箜篌身上的機緣,金岳鬆了一口氣, 名聲太過, 對那個小姑娘不是什麼好事。

    紅言真人的隕落,對於整個修真界而言都是巨大的損失,平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修們,紛紛換下了五顏六色的流仙裙,穿上了素色裙衫,珠翠首飾也都收了起來。

    望宿看著這些神色悲傷,安靜立在堂外的修士,神情略有些動容。

    紅言的遺體放在琉光宗英靈殿上,這里是琉光宗歷代先祖隕落後的靈堂,紅言在此處安睡,足顯琉光宗的敬意與誠意。

    月星門弟子身著素衣跪在靈堂外,沒有哭泣聲,只有無言的寂寞。

    望宿的到來,並沒有讓她們情緒轉變很多,她們換了一個跪拜的方向,無聲朝望宿行禮。

    “我來……接紅言門主回家。”望宿抬腳走進靈台,看著躺在玉棺中的紅言,把手搭在棺蓋上。

    箜篌看到望宿的手在微微顫抖,盡管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連語氣也淡漠無情。不知道為什麼,她心里涌出無言的難過,不知道是在為月星門的命運難過,還是在為紅言真人一生的難過。

    她扭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清淨寺僧人,這些僧人雙手合十,默默念著往生咒,臉上滿是虔誠與慈悲。

    圓塵真人今日也沒有穿他的袈裟,他站在所有僧人的最前面,手捻佛珠,眼神像是浩瀚的大海,似平靜,似藏著無限的情緒。

    箜篌想,也許圓塵真人心里是難過的。

    棺蓋一點點合攏,紅言真人終於獲得了她的安寧。望宿點燃一炷香,朝玉棺拜了三次︰“八仙起棺。”

    四男四女,都是月星門杰出的弟子,他們彎腰抬起玉棺,齊聲大吼︰“請門主歸宗。”

    “請門主歸宗!”

    香火的青煙在大殿上盤旋,繞著玉棺轉圈,最後消散在空中。仿佛紅言的魂靈聽到了他們的呼喚,來到了他們的身邊。

    “一踩乾坤。”

    八名弟子抬腳踏出了第一步。

    “二踩陰陽。”

    第二步。

    “三生萬物。”

    ……

    十步後,玉棺被抬出了殿,望宿召出一艘玉舟,上面扎著素白的花,但是每一朵花都栩栩如生,晃眼看去這不是一艘迎靈的玉舟,更像是一艘花船。

    玉棺緩緩漂浮到玉舟上,望宿回身看著眾人︰“多謝諸位道友相送,告辭。”

    “恭送紅言真人回宗。”箜篌一揖到底,與她並肩站立的桓宗,也同樣彎腰揖禮。

    望宿回身看了她一眼,眼神變幻,最終只是沉默的回了一禮,然後跳上了飛舟,站在了玉棺旁邊。

    “箜篌仙子。”一位年輕的女修走到箜篌面前,朝她福了福身,“請仙子多多保重。”

    箜篌認出這位姑娘她見過,那天與桓宗一起逛佩城,她看到這位姑娘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看她。對方長著柳眉星眼,非常漂亮,所以再見她,箜篌一眼便認出了她︰“也請仙子多多保重。”
    見她對自己還有印象,連翹臉上露出笑︰“在下名連翹,月星門弟子。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有機會與仙子再相遇,請仙子多多保重。”

    來到琉光宗以後,她總是偷偷觀察著這位箜篌仙子,每次看到她笑得開心,自己也仿佛有了好心情。臨行前,當著眾多修士的面主動與箜篌說話,是她這輩子做得最出格的事,或許還是唯一出格的事。

    “山高路遠,也請連翹仙子多多保重。修真歲長,我們必會有再相見的時候。”箜篌見這位月星門弟子臉頰微紅,手足無措的模樣,雖然不知道她為何主動與自己說話,還是含笑著目送她登上了飛舟。

    “告辭。”連翹朝箜篌拜了拜,飛舟升入雲霄,她低頭看著層層白雲,臉上的笑容淡去。

    她們不會再有相見的時候了。她的命格特殊,單獨在外行走,就等於是邪修煉器的上好材料。師父隕落仙逝,而她又不願意做仲璽真人的劍侍,唯一的選擇就是留在宗門,成為一名守靈者。

    輕輕撫著玉棺,連翹怔怔地出神。

    “後悔了?”望宿看著師妹特意從人間界帶回來的小徒弟。

    連翹緩緩搖頭︰“這已經是我最好的選擇。”

    望宿沒有再多說什麼,他負手於身後,看著雲層後的太陽,良久開口道︰“回宗門以後,月星門閉門一百年,百年內不再接見任何外客。”

    月星門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剩下的他們無能為力。

    送走紅言真人的琉光宗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各宗門相繼告辭,最後只剩下了還暫住在鳴劍鋒的雲華門。在外人看來,這是雲華門與琉光宗感情好,所以琉光宗想多留他們一段時間。實際上是因為箜篌越階晉升修為,秋霜長老擔心她心境不穩,讓她先修整一段時日,再啟程回雲華門。

    桓宗以他能與箜篌天地雙修的理由,陪著箜篌一起閉關了。

    身為不愛多管閑事的長輩,秋霜對小輩的情感問題是睜隻眼閉隻眼,但是她顯然低估了金岳的熱情,沒過兩天就被金岳以品茶論道的理由,把她請了過去。

    見到秋霜真人以後,金岳態度十分客氣,談天談地,半天也沒進入正題。秋霜忍不住了,直接道︰“你們劍修什麼時候也染上了吞吞吐吐的毛病,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說,我能夠接受。”

    見秋霜這個態度,金岳無奈一笑︰“讓秋霜真人見笑了。”

    秋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繼續。

    “邪尊身體受了創,暫時不敢來修真界我們搗亂。箜篌仙子命格非凡,雖能掩蓋一時,但是卻不能掩蓋一世。真人還是早做打算,若真的被邪修界奪走飛升的機緣,我們整個修真界就……”他苦笑一下,“真人可有什麼好辦法?”

    “金宗主,你不會不知道,我們雲華門講究一切都順其自然。”秋霜沉默片刻,搖頭道,“早年月星門算出來的機緣一直在仲璽身上,為何最後真正的天命之人卻是我的徒孫?”

    “天道無常,瞬息萬變。”金岳臉上的苦意更甚,“我們所有人都在天道中隨波逐流,又能多少人能夠自主。”仲璽小的時候,修為進步得飛快,他看得心驚。帶著他去拜訪了月星門兩位門主,兩位門主為他卜卦,算出他與天道機緣有關,是整個修真界的希望。

    現在想來,月星門推演的卦象也許沒有錯,仲璽的命格確實與飛升機緣有關,但是真正的機緣卻不在他身上。因為他能與天道之人天地雙修,能夠與她相逢,能夠在她的幫助下,尋到好幾味珍貴的藥材。

    如今真相出來,他既擔心會影響仲璽心態,又擔心箜篌小小年紀,會因為這份命運產生壓力,生出心魔。

    “箜篌在修行上就算再有天分,也不過是元嬰期修為而已。”秋霜放下茶杯,語氣平靜道,“你老實告訴我,仲璽身體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雖然別人看不出來,但是她早就發現,仲璽與邪尊交手時,靈氣運行有些不暢,只是靠著一口氣強撐著而已。

    “仲璽他……”若是坐在他面前的是別人,金岳不一定敢說出全部的真相。但是坐在他面前的是秋霜,修真界第一煉器大師,雲華門的長老之一。

    “仲璽他滋生了心魔,靈台不穩,跌了不少修為。”金岳伸手捂住眼楮,“是我這個做師父的不好。”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金宗主,你活了一千歲,還看不透嗎?”秋霜垂下眼瞼,語氣稀疏平常得仿佛在吃飯穿衣,“我看仲璽身上的問題也不嚴重,你無須太過擔心。”

    “若不是箜篌仙子,仲璽也不會恢復得這麼快。”金岳也不覺得丟臉,老老實實承認了,“在他出門歷練前,不僅沉默寡言,甚至因為心魔嚴重,不能輕易動劍,一動劍就心脈逆行,渾身靈氣亂竄。”

    秋霜漸漸咂摸出金岳的用意,這哪是在說天命之人的事,分明是想談兩位小輩兒的事。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金岳,當年規規矩矩的小劍修,如今也學會了拐彎抹角的說話,時間當真是把殺豬刀。

    只當自己沒有看懂秋霜真人的眼神,為了徒弟,金岳牙一咬,厚著臉皮道︰“不知真人覺得,讓兩位小輩結為道侶如何?”

    “道侶?”秋霜道,“金宗主可知道,我們雲華門三輩以內沒有任何弟子找了道侶。上一位找道侶的師祖,還是在一千年前,最後兩人因為口味不同矛盾重重,打了一架分開了。”

    金岳︰“……”

    在吃東西的問題上,雲華門的原則真是寸步不讓,其他方面倒是隨和得不像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

    “口味上沒問題,我們家仲璽很好養,什麼都吃。”

    “箜篌年雖小,若與仲璽結為道侶……”

    “沒關系,我們可以等她年齡大一些再舉辦結道大典,只要我們過了明路就行。”

    “雖說如此,她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也捨不得她外出居住……”

    “這也沒關系,兩個小輩想住哪兒就住哪兒。兩人修為高深,在兩個宗門之間往來,也花不了幾日的時間。”

    秋霜知道金岳的態度很堅決,心態很迫切,誠意很足,但仍舊不得不提醒他︰“這事就算兩位小輩沒有意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金宗主你也知道,箜篌是忘通的關門弟子。”

    她怕琉光宗會被忘通給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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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心魔

    秋霜在雲華門地位尊崇,但凡她同意的事情,幾乎無人會反對。金岳心里明白,秋霜也明白,但是秋霜這話出口, 金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金岳忽然有些明白,雲華門的關系為何如此融洽了。

    看似一群糊塗人,做的卻是清醒事。

    黑暗中,桓宗緩緩睜開眼楮。若是靈氣有實體,那麼此刻的箜篌就像是巨大的旋渦,把四周所有的靈氣都匯聚到她身上,這些靈氣凝實又凶猛,若是一般人被這麼多的靈氣同時涌入,早已經爆體身亡。然而箜篌的面色卻很好,白皙的臉頰帶著些許粉潤,整個人處於一種十分舒適的狀態中。

    她與靈氣混為一體,所有的靈氣就像是她養的乖巧寵物,全都圍在她身邊,一次又一次梳洗著她的經脈。

    然而即使如此,在她身上運轉一圈的靈氣,還會分出一半纏繞他的身邊,進入他的靈台中。從箜篌身上分出來的靈氣更加溫和,一點點溫養著他的靈台,修復著他早已經破碎不堪的靈脈。

    攤開手掌,把這些靈氣握在手中,桓宗眼中露出了擔憂之色。這種擔憂,從紅言真人寧死也要打開星宿之門,重傷邪尊就有了。

    前輩們的恩怨情仇他不了解,但是紅言就這麼隕落在琉光宗,月星門的望宿門主卻沒有多問一句話,讓他不得不多想。

    自從進入琉光宗以後,他聽過很多誇獎他的話,天才,天生劍體,修真界飛升的契機。各宗門長輩都用期盼的眼神看他,所有的師兄妹尊崇他,他甚至在兩百多歲的時候成為了鳴劍峰的峰主,整個宗門竟然無一反對。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成為修真界的希望,只是日復一日的修行練劍,成為他人眼中合格的天才。

    世人都說有情生心魔,而他卻因為無情生了心魔。

    他為何練劍,能為誰舉劍,日復一日重復著相同的生活,直到飛升成仙也沒有改變,這樣的生活,漫長與短暫又有什麼區別?

    師兄妹們面對他時,總是不自覺壓低聲音,注意每一句說出口的話,只是因為擔心自己一句話說得不夠妥當,影響他修煉的心境。

    所有人都說,不能影響他修煉,不能擾他心境,不能打擾他飛升。

    飛升,飛升。

    飛升當真那麼有意思,所以那麼多人期盼?名門正派為了尋得一絲機緣,死傷無數。邪修為了搶到這份機緣,殺害許多無辜的百姓,那些不能飛升的百姓又做錯了什麼,成為了這場爭端中的無辜犧牲者?

    他或許有過不甘,或許有過不解,心魔滋生時,才無力抵抗。他不懂情愛,不懂人情交際,甚至不懂怎麼與人交流。他是人,卻是他人眼中的劍,是修士們眼中的那微弱卻堅持的希望。

    若他不是呢?

    真正的機緣另有其人,那個人是誰?

    桓宗怔怔看著箜篌,胸口忽然隱隱作痛,體內靈氣翻涌,幾乎沖斷他接連靈台的經脈。忽然,從箜篌身上分出無數的靈氣包裹住了他的靈台,這些靈氣就像是最強大的捍衛者,把他斷掉的經脈一點點連接起來,鑽入他已經有了裂縫的靈台,一點點填補著那些仿佛無底洞的縫隙。

    箜篌還沒有從入定中醒來,但是她身上的靈氣已經開始無意識的保護他。

    捂著已經沒有痛意的胸口,桓宗靜靜看著箜篌,忽然輕聲笑開。

    他這一生,已經得到天道饋贈的禮物,這份禮物珍貴無比,世間萬物再無任何可與之相比。所有人都覺得他強大無比,唯有她連入定的時候,還留有一分保護他的意識。

    待她飛升那一日,他就只能留在凌憂界,日日以劍為伴,再無人能夠陪伴在他身邊。

    分離……

    他們終究是要分離的。

    金岳與秋霜交談結束,秋霜起身準備離開時,腳步一頓,看向門口忽然落下幾片綠葉的樹。金岳扭頭看向鳴劍峰,神情有些怪異︰“靈氣涌入了鳴劍峰。”

    高速運轉的靈氣,引起了靈植的不適,所以才會綠樹落葉。

    他擔憂的看向秋霜,之前箜篌仙子結嬰的消息還能掩蓋,若是在短短一個月內,從元嬰晉升到出竅期修為,這麼大的動靜,還能用什麼借口掩蓋?

    “不是箜篌。”秋霜很肯定的搖頭,天空碧藍無雲,不似有人渡劫,倒更像是大能經脈紊亂,引起了四周靈氣暴動。

    兩人面色微變,都想到了同一個人,想也不想便化作流光飛往鳴劍峰。

    鳴劍峰飛沙走石,琉璃瓦四處亂飛,雲華門弟子抱著大殿的柱子,還不忘睜開眼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林斛飛速把所有弟子拎在一塊,在殿內設了一個結界,不讓靈氣與大風傷到鳴劍峰上的人。

    “林前輩,發生什麼事了?”替自家師父過來送東西的孝棟抬頭看了眼大典上方被風吹走的琉璃瓦,眼中滿是擔憂與震驚。

    “我還不清楚,你們好好待在結界里不要出去。”林斛召出本命劍,“我去看看。”

    林斛出去以後,殿內的雲華門弟子與琉光宗弟子面面相覷。琉光宗弟子大多不愛說話,雲華門弟子在鳴劍峰住了一段時間,但是為了繃住宗門的顏面,他們十分克制,除了平時吃得比較多以外,都表現得十分淡定高冷。

    現在外面狂風呼嘯,他們一個個被吹得髮髻散亂,滿面塵土,也不知道誰比誰更狼狽了。

    勿川給自己用了幾個清潔術,見琉光宗弟子端端正正站著,身上的枯葉塵土還沒拍下去,他忍無可忍道︰“諸位不整理一下?”他們如果不動手,他都想替他們把樹葉摘走了。

    孝棟弟子勉強一笑,學著勿川的樣子給自己用了兩個清潔術。他們琉光宗親傳弟子,都有劍侍或是隨侍,清潔這些小事,平日根本不需要他們自己來做。

    這種高修為低生活能力的修士生活,讓他們在處理自身小問題時,顯得有些笨手笨腳。有位築基不久的弟子甚至在用清潔術的時候,不小心把袍角弄出了一個洞。

    嗚~

    嗚~

    風聲更加凜冽,結界里的氣氛也更加尷尬了。

    閉關洞府外飛沙走石,秋霜與金岳神情凝重的站在洞外,飛石還沒靠近他們的身體,便已經自動落地,無法靠近他們半分。

    眼見金岳想要毀去洞府大門闖進去,秋霜揮了揮手中的團扇,攔住了他的行為︰“等等,你現在強行闖入,恐怕會火上澆油。”

    金岳深吸兩口氣,讓自己看起來冷靜一些︰“那麼現在該怎麼辦?”

    “等。”秋霜看著洞府石門上獨屬于琉光宗的符紋,神情凝重,“我們任何人靠近,都有可能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金岳苦笑︰“秋霜真人說得是。”

    “里面還有箜篌仙子在。”一道金光閃過,林斛出現在兩人面前,“公子對箜篌仙子情深似海,有她在,應該不會發生意外的。”

    走火入魔,最怕的不是修為減退,最怕的是入了魔。

    其實早在邪修界白邪尊無苦偷襲,害得箜篌姑娘落入水潭那一天,林斛就發現公子有入魔的跡象,但是那天後,公子並無出現任何異常,甚至與箜篌仙子雙修以後,靈台一直被溫養著,修為漸漸恢復不說,就連靈台也有穩固之相,所以他只當那次是公子太過擔憂箜篌仙子,才會有那樣的狀態。

    難道那個讓人滋生心魔的牽心醉,究竟對公子產生了什麼影響?

    金岳心中微苦,他這輩子就只收了仲璽這一個弟子。早知道如此,當初他不該對他如此嚴格。

    “金宗主,你的心亂了。”秋霜見金岳如此,不得不提醒道︰“你此刻若是不能冷靜下來,還有誰能護住他?”

    “多謝真人提醒,是在下浮躁了。”金岳猛地警醒過來,他拱手向秋霜行了一個大禮。

    秋霜沒有再理會他,盯著洞府的大門沒有再開口。

    箜篌是被風刮醒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洞府里的東西四處翻飛,她的頭髮也亂糟糟糾纏在一團,隱隱覺得不妙。轉身朝桓宗望去,才發現他渾身靈氣逆行,雙目赤紅,有走火入魔之相。

    “桓宗。”箜篌站起身,還沒朝桓宗踏出一步,就被巨大的靈氣撞到了玉壁上,差點沒噴出一口血出來。

    這是發生了什麼,她不過是入定了一段時日,為何她的男人就要走火入魔了?

    掐了一個指訣,在周身凝結出結界,箜篌強撐著力氣往前走。在這個時候,她終於明白,分神期修為跟元嬰期修為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還差一點點,就能抓住桓宗衣角了。

    差一點點……

    抓住了!

    箜篌咬緊牙關,伸手攬住了桓宗的脖子,桓宗睜著赤紅的眼楮看她,沒有回抱她,也沒有推開她。

    但是箜篌卻有些不高興了,平時把她當做寶貝一樣的捧著寵著,一走火入魔就不認識她了?看看人家話本里的男主角,就算失憶了,入魔了,都還能把女主角捧在第一位。

    啪!

    一巴掌打在桓宗的臉上,箜篌咬牙道︰“桓宗,你再不清醒一點,我就跟師叔祖回雲華門啦!”

    “不能走!”雙目赤紅的桓宗忽然有了反應,他雙手緊緊抓著箜篌,“箜篌不能走,哪里都不能去,陪著……陪著我。”

    “乖啦,我不走。”箜篌見他渾身顫抖著抓住自己,仿佛她就是他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心里頓時軟作一團,巴掌再也抽不下去了。伸手揉了揉他臉上被她打紅的地方,箜篌伸手環住了他的腰,把下巴擱在了他的肩膀上,同時撤去了周身的結界,只是護在臉邊的結界被她加了幾道。

    強大的靈氣刮破了她的衣衫,刮亂了她的頭髮,甚至手臂也被掛出了一道道細淺的血痕。

    “桓宗你這麼好,我怎麼捨得走。”環著腰的手一點點收緊,箜篌聲音微顫道,“可是你若是入了魔,我們便再也不能一起雙修,不能結為道侶了。也許你會忘了我,我會像紅言真人那樣鬱鬱一生。在外面歷練被人欺負了也沒人知道,也沒人陪我走遍山川湖海。又或許我會忘記你,愛上別的男修……”

    桓宗眼中的紅色變得越來越濃,最後這些紅色凝聚在了一起,深深潛入了暗黑的眼瞳中,眼神再次變得清明。

    “這輩子,你不會再找到比我修為高,比我還好看的男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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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 00:36:48 |只看該作者
第138章 回宗

    “這麼有自信?”箜篌見四周翻涌的靈氣停了下來,鬆開抱著桓宗胳膊的手,哪知下一刻又被桓宗拉回去,牢牢鎖在了懷中。

    “我會對你很好,好到世上其他男人都比不上。”桓宗抱著懷中的人,聲音溫柔似水。

    “你們男人就喜歡說好聽的話。”箜篌仰頭看桓宗,可惜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你剛才怎麼了?”

    桓宗低頭看到她身上的傷口,眼神微黯︰“你先別動,我給你上藥。”

    他抹藥的動作很輕,手指顫抖個不停,仿佛壓抑著千萬種情緒。箜篌握住他的手腕,嘆口氣道︰“桓宗,你抬頭看著我。”

    桓宗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中里,滿是愧疚與難過。這讓箜篌想到了雲華門養的金絲犬,明明看起來威風凜凜,但是犯了錯以後,總是會用黑黝黝的眼楮看著人,可憐巴巴的讓人忍不住心疼。

    “都是皮外傷,沒事的。”她這個受傷的反而要去安慰這個罪魁禍首,可這是自家的男人,她能有什麼辦法呢?

    “是我不好。”桓宗的聲音沙啞暗沉,如大海上的層層烏雲,雲層後面躲著洶涌的雷雨,“以後不會了。”

    “桓宗……”箜篌觀察著桓宗的神情,伸手把靈氣探入他的身體,靈台沒有出現什麼問題。她暗鬆一口氣,“你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金宗主一定很擔心,等下我們就出去吧。”

    給她上藥的手微微一頓,桓宗看了眼緊閉的洞門,這里面只有他們兩人,屬於他們的世界,安靜、無人打擾。

    “好。”桓宗從收納戒里取出一套新的流仙裙交給箜篌,“衣服都破了,換上吧。”

    “你的收納戒里,怎麼有這麼多適合女孩子用的東西?”箜篌用術法換上衣服,尺寸剛好合身,應該是桓宗特意為她量身定做的。

    “前些日子你與同門們住在一個殿里,我夜里沒有什麼事,就為你煉制了幾套法衣。”桓宗見箜篌換上後剛好合身,臉上露出了笑意,“你喜歡嗎?”

    “很好看。”箜篌取出一把玉骨梳放到桓宗手里,“你剛才靈氣失控,把我的頭髮吹得亂七八糟,現在罰你幫我扎好。”

    幾乎無所不能的仲璽真人,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敗,竟然是在女人的頭髮上。

    箜篌的頭髮順滑如絲,他好不容易捏住了左邊的頭髮,右邊又偷偷掉了幾縷。挽髮髻的時候,更是整只手都別扭著,不知往左邊轉還是右邊轉,沒過一會兒連汗水都急出來了。

    箜篌也不催他,懶洋洋的坐在軟榻上,手里捏著鏡子看桓宗梳得怎麼樣了。

    最後折騰了半個時辰,箜篌覺得她此刻的頭髮,比剛才還要亂。

    “看來以後對鏡梳妝這種事,你是做不好了。”箜篌忍不住笑出聲,拿過桓宗手里的玉骨梳,十分熟練地給自己挽了一個髻。

    “我以後會好好練習。”桓宗委屈巴巴地看著箜篌的側臉,整個人都有些沒精神。

    “乖,我相信你。”箜篌取下他的髮冠,幫他把散亂的頭髮梳好,理了理他身上潔白無塵的衣服,“走吧。”

    桓宗伸手牽住她的手,沒有起身︰“箜篌。”

    “嗯?”箜篌轉身看他,見他還盤腿坐在地上,彎腰蹲在他面前,“怎麼啦,難道山洞里比外面還有意思?”

    “有你在,住在任何地方都有意思。”桓宗看著她的雙眼,眼神認真無比。

    箜篌眨了眨眼,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桓宗,你這是忽然領悟到甜言蜜語的訣竅了嗎?”

    拿下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我說的都是真話。”

    箜篌︰“……”

    好看的男人,說著好聽的話,哪個女人把持得住?

    金岳看到混亂的靈氣忽然就停下以後,大大鬆了一口氣。秋霜看似鎮定,內心也偷偷抹了一把汗,只是她是長輩,在後輩面前,怎麼都要拿出冷靜的姿態。

    洞府門忽然打開,桓宗與箜篌相攜走了出來。金岳盯著桓宗看了好幾眼,心里暗暗有些疑惑,徒弟滋生心魔的時候,把嘴唇也咬了麼,怎麼看起來有些紅腫?

    “秋霜真人,師父。”桓宗沒有立刻鬆開箜篌的手,拉著她往前走到金岳面前後,才鬆手朝兩人行禮,“晚輩無用,讓你們擔心了。”

    “人沒事就好。”金岳心里本有千言萬語,但是看到徒弟完好無缺站在自己面前,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拍了拍桓宗的肩,對站在桓宗旁邊,一臉乖巧甜美的箜篌道︰“辛苦箜篌姑娘了,請你好好休息。”

    “金宗主言重了,不辛苦。”箜篌偷偷扭頭看了眼桓宗的嘴唇,臉上的笑容更加乖巧羞澀。

    桓宗耳尖微微發紅,一言不發。

    金岳在旁邊看著暗暗心急,人家小姑娘都主動向他笑了,為什麼自己的徒弟還像個悶葫蘆似的,就知道低頭。做男人,怎麼能這樣呢?

    他扭頭看了眼站在身後的林斛,看來只能讓林斛多找一些討好女孩子的書籍讓徒弟多看一看,讀一讀,最好是記在心里。

    “箜篌,你跟我回房間,我幫你探一探經脈。”秋霜看著兩個小輩眉來眼去的模樣,心知金岳肯定有話跟仲璽這個徒弟說,所以只好當一個惡人。

    “哦。”箜篌眼巴巴看了眼桓宗,跟在秋霜身後走了。

    桓宗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收回自己的視線。轉頭見師父看著自己,他垂首行禮︰“師父。”

    “雲華門弟子三日後就要回去了,你有什麼打算?”金岳知道徒弟對箜篌有意,但是卻沒有想到,他對箜篌的感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他養了仲璽三百多年,從未見過他情緒如此外露。在他的記憶裡,還是小孩子的仲璽,已經是冷冰冰不愛說話的性子,不論是長輩逗弄他或是送給他珍稀的法器,都不見他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可是在剛才箜篌姑娘離開的時候,仲璽眼中的不捨是如此的明顯,明顯得讓他心驚。同時他又感到慶幸,至少箜篌姑娘對他的徒弟並非無意,不然……

    劍修不輕易動了情,若是動情,便是此生唯一。

    “師父。”桓宗愧疚地彎腰行禮,“徒兒想隨箜篌一起去。”

    “即使整個修真界的人都嘲笑你,你也不會後悔?”

    “不悔。”

    “若是雲華門處處為難你,你也不後悔?”

    “不悔。”桓宗搖頭,“雲華門是她的家,我捨不得讓她為難。”

    金岳聽著又心疼又無奈,從小被當做天子驕子般養大,如今卻願意受這樣的委屈。他自己不心疼,他這個做師父的都舍不得︰“箜篌姑娘當真這般好,值得你放下修真界的名聲,放下高傲與尊嚴?”

    “師父,在遇見她之前,我從沒有在意的東西。名聲也好,尊嚴也罷,對於我而言,都是不存在的。”他的生命中,只有劍與修行,沒有喜怒哀樂,也沒有慾望,“而且,箜篌定是捨不得我受委屈的。”

    嫉妒、渴求、貪婪,這些情緒對他是陌生的,直到與箜篌相遇。他開始嫉妒箜篌把煉制出的第一個扳指送給了成易,他渴求跟箜篌更加親近,貪婪者箜篌所有的情感。

    這樣的心境見不得光,但他卻覺得新奇又不願意捨棄。

    “我明白了。”金岳把手探到桓宗的命脈上,桓宗的食指微顫了一下,手卻沒有動,任由金岳探尋。

    “靈台穩固了很多,看來與箜篌姑娘天地雙修對你助益很大。”金岳收回手,“關於靈藥的事情,我已經派人去了無妄海與聽風谷,你不用太過擔心。”

    “徒兒讓師父費心了。”桓宗垂下了眼瞼。

    “只要你好好的,為師就放心了。”金岳見桓宗又恢復了平時淡漠的樣子,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還是去找箜篌姑娘吧。”

    這張木頭似的臉,他看著別扭。

    “徒兒告退。”桓宗聽話的走開,林斛看了一眼,準備跟上去的時候,被金岳叫住了,只好停下腳步。

    “林斛,仲璽那孩子不願意其他人靠近,你與其他人不同……”金岳長長嘆息,“日後還是勞煩你跟在他身邊吧。”

    “請宗主放心,在下明白的。”

    金岳勉強笑了笑,沒有再多說其他的。

    三日後,在琉光宗門人的送別下,秋霜祭出了他們來時乘坐的華麗飛宮。雲華門弟子登上飛宮,轉頭見仲璽真人跟在箜篌身後飛了上來,心里感慨,仲璽真人與箜篌師妹感情真是好,送別都送到飛宮上了。

    眼見琉光宗宗主親自來給他們送別,飛宮已經起飛,仲璽真人也沒有從飛宮上下去,雲華門眾人才明白過來,仲璽真人這是要與他們一起回雲華門?

    “勿川師兄,你說仲璽真人這態度,該不會是想入贅到我們雲華門吧?”靈慧坐在屋子里,與勿川等幾位師兄妹喝茶,扭頭看了眼窗外,箜篌與仲璽真人還趴在欄桿上看風景。箜篌師妹一直有這個愛好,喜歡飛在高高的地方看雲下的景色,說這有做仙人的感覺。

    她是不太明白箜篌這個小愛好的,不過看仲璽真人心甘情願陪著小師妹玩這種無聊的游戲,她也是很高興的,誰會嫌棄自家師弟師妹魅力大呢?

    “嗯?”勿川一口茶含在嘴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仲璽真人就算真的想入贅,忘通師叔那里也不一定同意啊。

    反正龍鳳鼎那個事,是絕對不能讓忘通師叔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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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浮華喧鬧

    宗門里兩位峰主外出,忘通這個留守山門的峰主就要三不五時下山巡邏,免得邪修冒充普通百姓,混跡於人群,讓普通百姓受害。

    一些回宗門需要從雍城上空經過的修士,會下來在雍城玩耍兩日。不是他們沒有自制力,實在是雍城好吃好玩的東西太多,總覺得都從上面飛過去了,還不下來吃點喝點,就像是虧了什麼。

    有跟忘通相熟,輩分又相同的修士看到他帶著弟子出來巡邏,都會笑著上前說兩聲恭喜,嘴里說著好事將近云云。忘通心中暗暗生疑,箜篌晉升元嬰期修為的事情,他雖收到了秋霜師叔的飛訊符,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外面的人應該不清楚才對,為何都跑來跟他說恭喜?

    心中暗暗生疑,忘通向來是個混不吝的模樣,嘻嘻哈哈應付了幾句,回到宗門後找到門主珩彥,說起了這事。

    “或許是因為我們雲華門這次的表現很好?”珩彥端著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吹著眼瞼不看忘通,“這次有秋霜師叔親自帶隊,還有裴懷與青元助陣,勿川也跟著去了,下面的弟子肯定不敢像以往那般懶散……”

    “可這次的術法比試不是取消了麼?”忘通心中的疑雲不散,就算他們雲華門的弟子不懶散了,在論道大會上能有多精彩的表現。

    “咳,誰知道呢,等他們回來才能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珩彥放下茶杯,試探性的看向忘通,“既然所有人都在向你說恭喜,說明發生的是好事,你說是不是?”

    忘通沉思片刻,點了點頭道︰“這倒也是。”說完,他眉頭一皺,“紅言真人身亡,箜篌修為忽然大幅度晉升……”

    “師兄,我心里有些不踏實,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珩彥只能捧起茶杯大大喝了一口水,以沉默表示自己對所有事情都一無所知。

    “琉光宗行事真是厚道,幫我們把箜篌的事情掩藏得嚴嚴實實。”忘通想起自家徒弟對仲璽真人有幾分兒女心意,仲璽真人卻把她當師妹,忍不住心疼自家徒弟,“雖然我不太喜歡那位仲璽真人。”

    差點把手里的茶杯打翻,珩彥忍不住問︰“仲璽真人有哪里不好?”

    “沒哪里不好,可能是八字不太合。”忘通哪里會把自家徒弟那點小心思說出來,擺了擺手,“但不管如何,此人品性是毋容置疑的。”

    珩彥松了口氣,看來師弟對仲璽真人的印象還有沒有跌落到谷底。

    在飛宮上待了兩天一夜,桓宗發現除了勿川以外,沒有其他弟子早起練劍,倒是路過某些極有特色的城鎮時,雲華門弟子紛紛跑去嘗美食,買東西,仿佛出來旅游一般。

    “箜篌,貴宗同行的這些弟子里,只有勿川道友一人修劍道?”桓宗見飛宮又落到了一個陌生城鎮上,就知道雲華門弟子又要去買東西了。他跟在眾人身後下飛舟,忍不住問出了心里這個疑問。

    “不是啊,同行的好幾位都是劍修。”箜篌懷里揣著幾枚靈果,選了兩顆分給桓宗與林斛。
    桓宗︰“……”
    身為劍修,竟然能不練劍,這也太過隨性了。

    “大家辛苦了這麼長的時間,放鬆放鬆也好。”箜篌猜出桓宗在疑惑什麼,她扭頭看了眼桓宗與林斛,“你們琉光宗的弟子什麼都好,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走,我帶你們進城玩玩,聽說這個城里好玩的東西特別多,我們可別錯過。”

    酒會,畫展,歌會,樂舞團,還有各種在普通百姓間流行的賽馬、斗雞,在這座城市里被發揮到極致。

    帶著桓宗與林斛體驗了一下普通百姓的娛樂方式,箜篌準備帶他們去參加晚上的樂舞團。

    “桓宗,你這身仙氣飄飄的衣服太不合適了。”箜篌找了一家客棧,進了房間後抓住桓宗的手,把神識掃入桓宗的收納戒。收納戒認主,但是主人卻可以在收納戒上留下命令,讓其他人能夠打開自己的收納戒。早在很久以前,桓宗就取了一道箜篌的神識附著在收納戒上,所以箜篌相當於他收納戒的另一個主人。

    “這套!”箜篌找出一套廣袖鎏金袍,把桓宗頭上規規矩矩的白玉冠取了下來,換上了紅玉蓮花垂珠冠,看著桓宗臉頰兩邊垂下來的血紅流珠,箜篌捂住胸口感慨,“世間竟有如此美人!”

    若說之間的桓宗是高貴不可侵犯的仙人,那麼此刻的他,就是世間難得見的冷美人,偏偏垂珠冠讓他的美帶上了一分妖,兩分邪。

    “不行,不行。”箜篌拆下桓宗頭上的垂珠冠,“你這麼好看的一面,留給我就足夠了,絕對不能便宜其他女人。”

    倚牆而站的林斛默默嘆息,若是以往的他還能有些許存在感,現在的他站在這跟不在這已經沒有任何差別。轉身走出房門,替兩人關上房門,林斛看著院子里微微搖晃的樹木出神,他跟著公子出來的意義,只能是趕馬車了。

    “不給別人看,只給你看。”桓宗換上了一頂玄金法冠,身上那股招搖感總算是沒了,帶著桓宗出門走了沒兩步,她愣住了。

    桓宗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到林斛穿著紫袍,上面還繡著鶴紋,他眉梢抖了一下,勉強沒讓自己笑出來。

    “那……我們現在過去?”箜篌咳嗽一聲,拉了拉桓宗的手,提醒他千萬不要露餡兒,免得林斛前輩不好意思。

  樂舞團,聽起來像是有曲子聽又有舞蹈欣賞的地方,實際卻是能夠跳舞能夠唱歌的地方,只不過跳舞唱歌的都是賓客們自己。

    一進門,桓宗就聽到激昂的鼓聲,肅殺的琴聲,男女們或笑或鬧,也有捧著酒盞哭泣的人,不過倒是沒有預想的不堪場面。

    十多個戴著面具的人在中間的舞台上跳著舞,大堂上坐著普通客人,他們鼓掌歡笑,但是桓宗能夠感覺到,這座圓形的大樓房間里,有很多的賓客。

    “天號房。”箜篌取了三個面具,扔給堂倌一把靈石。她今天特意穿上了紅搖琉光裙,與桓宗身上的鎏金袍看起來很是登對。髮髻梳成頗為招搖的驚鴻髻,面具戴下來,遮住了半張姣好的臉,只露出了紅唇與眼楮。

    由法陣傳送到了天號房,雖然四周無人打量,但是仍舊能夠聽到笑鬧聲,還有熱血沸騰的樂聲。

    林斛見箜篌似乎對這里很熟悉,忍不住問道︰“箜篌姑娘以前常來這里?”

    “咳咳,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她從懷里掏出一本小冊子。林斛拿過一看,上面寫著“如何讓別人覺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去樂舞團”,上面字體不一,應該是雲華門不少師兄師姐們的經驗總結。

    林斛︰“……”

    他覺得整個修真界,再也找不出比雲華門更奇葩的宗門了。

    “咳。”箜篌干咳一聲,“你們放心,我已經把小冊子倒背如流,保證帶你們見世面。”

    林斛不明白箜篌姑娘怎麼忽然帶他們來這種地方,忽然想到臨行前一天晚上,宗主與箜篌姑娘好像見過一面,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他扭頭看了眼來到這種熱鬧場合,仍舊沒有喜怒反應的公子,林斛徹底明白過來。

    箜篌姑娘想讓公子染上煙火味兒,想讓他接觸更多的“生活”。不然這個平日里只喜歡吃喝打扮的小姑娘,何須找師兄姐記下這麼多玩樂經驗?

    圓形大舞台上,戴著面具的碧裙女子肆無忌憚張開雙臂,毫無章法的跳躍著,四周有人起哄,還有人跟著她一起跳上台。

    舞台上人越來越多,但是舞台上或許加了空間陣法,盡管跳上舞台上的人越來越多,但卻半點不顯擁擠。林斛甚至發現某幾個戴著面具的賓客,是他認識的熟人,這些人平日里看起來正經的人,竟然也會躲在人群中跳舞?

    “修士壽命長,若是整日打坐練劍,能有什麼樂趣?”箜篌單手托腮看著舞台上笑鬧的人,“人活著,就要給自己找一些無傷大雅的樂趣。”

    林斛眼尖的發現,某個穿著銀紅裙衫的女人,看上去有些像……秋霜真人?他眼瞳一顫,轉頭看向箜篌,她認出那是秋霜真人了麼?

    箜篌笑了笑︰“林前輩,進了這里就要拋去平日的身份,我們只是一群唱歌跳舞的作樂人。”她站起身,把面具戴在桓宗臉上,還用了一個術法避免面具掉下來,“桓宗,我們也去吧。”

    桓宗罕見的局促了︰“我不會。”

    雖然皇室的貴族子弟在詩社酒後聞樂起舞,但是桓宗很小就拜入琉光宗,從未接觸過這些。見箜篌要帶他下去跳舞,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在箜篌面前無所不能的形象,恐怕從此就要破滅了。

    “沒關系,我也不太會。”箜篌彎腰在他唇上輕輕一吻,“反正我們都戴著面具,瞎跳別人也認不出來。”

    台上的照明法器不斷閃爍,營造出一個熱鬧又虛假的獨立空間,進入這個空間的人,拋去了平日的繁重與體面,遵從著舞動帶來的快樂。

    “走啦。”箜篌拉著桓宗從窗戶飛出去,落到了舞台上。有女修見桓宗身姿挺拔,伸手要拉桓宗與她一起跳,箜篌一個旋轉,落入桓宗懷里,桓宗連忙伸手攬住她的腰。

    “這位姐姐。”箜篌對女修揚唇一笑,“這個男人是我的。”

    女修也不惱,拉過一個戴著面具的玄衣男人過來︰“我拿這個跟你換。”玄衣男人雖然帶著面具,但是玉冠帶著法光,身上的衣袍也繡著層層符紋,氣質不俗,應該是修真界里佼佼者。

    被女修當做交換對象,他冷靜地看了女修一眼,女修有些害怕的縮了縮脖子,樂過頭的腦子終於有了幾分冷靜。

    “不換。”箜篌拉著桓宗的手沖入人群,帶著桓宗配合鼓點踩出舞步。她並不擅舞,六歲以前見過母后跳舞,隱隱約約還記得一些步調,算不上多美,只能說是沒有胡亂蹦跳而已。

    母后擅舞,父皇痴迷樂律,但是這兩人卻不能成為天作之合。

    樂聲越來越激烈,箜篌拉著桓宗旋轉,起躍,下腰,擁抱。桓宗環著她的腰,不讓其他人撞到她,眼神里是看不見的縱容與愛意。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突然有人說了一聲︰“快要到子時了。”

    箜篌靠在桓宗懷里喘息兩聲,拉著他的手跳下舞台,與他掩去身形,匆匆走出樂舞團,才取下面具,把手背在身後,倒退著走對桓宗笑道︰“怎麼樣,是不是挺好玩?”

    桓宗仔細回想方才的氛圍,算不上多好玩,但也不算無聊,最動人的還是箜篌想要帶著他玩,卻又護著他不讓其他女子踫觸他的模樣。

    “好玩。”

    “那我下次帶你去其他有意思的地方玩。”箜篌決定回去後,就去宗門討教一些玩樂小手段。

    “小心。”桓宗快步上前攬住箜篌的腰。

    “仲璽真人,箜篌仙子。”長德與幾位師弟妹停下腳步,注意到箜篌梳成驚鴻髻的頭髮還有桓宗身上那華麗的鎏金色錦袍,面色有些微妙,“真巧。”

    箜篌與昭唅宗弟子寒暄幾句後,便出言告辭。

    長德看著箜篌與桓宗匆匆離去的背影,想起了箜篌仙子抱著仲璽真人不願意換人的模樣,心情有些微妙。

    他要眼睜睜看著雲華門弟子把琉光宗最出色的劍修帶歪嗎?

    閉了閉眼。算了吧,閉了眼就等於什麼也沒看見。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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