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鈞蝦逵人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白姬綰 -【縹緲·提燈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8-7-6 00:09:39 |只看該作者
008 地獄

    万丈深淵之下,是沸騰的紅蓮火池。

    元曜頭朝下,倒栽向紅蓮火池,他的耳畔是呼嘯的風聲,他的眼前依次掠過死狀凄厲的惡鬼的幻象。景象呈倒立,縹緲得猶如幻覺,但死亡卻觸手可及。

    元曜以為必死無疑,閉上了眼睛。

    就在元曜閉上眼睛的剎那,黑暗中發出一道耀眼的白光。一聲雄渾悠長的龍吟破空響起,上震天宇,下驚黃泉。

    元曜睜開眼睛一看,一條巨大的白龍浴火而飛,盤旋在地獄上空,仰頭發出了一聲長吟。

    白龍非常巨大,身体如靈蛇,犄角如珊瑚,利爪如鐮刀,須鬣如槍戟,威猛而美麗。那條巨蛇般的獄鬼在龍爪之下掙扎,如同一條蚯蚓。

    白龍身上遍布金色與冰藍色交織的火焰,照徹了黑暗的八熱地獄。白龍的瞳孔金光灼灼,溫柔而殘忍。突然,它須鬣戟張,張開巨口,一陣灼熱的颶風卷地而過,八熱地獄中的獄鬼皆被吞入了龍腹中。

    元曜只覺得一陣滾燙的颶風將他卷起,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著他,將他吸入龍口中。

    “書呆子!!”千鈞一發之際,一只矯健如虎的貓獸掠過,用爪子抓住了元曜的后頸,將他拎開了。

    貓獸拎著元曜,几個躍起,躲開了龍火,來到了安全的地方。

    元曜遠遠望去,八熱地獄中的眾生連同地獄的火焰一起,源源不斷地被吞入龍腹中。不多時,無間地獄只剩下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涼與黑暗。

    白龍仰天發出一聲長嘯,震耳發聵。它飛向元曜和離奴,與他們凌空對視。它身姿矯健,氣勢如虹,渾身散發著一種充滿了力量的美麗。它在火焰中垂頭,金色的瞳溫柔地注視著元曜,“軒之,趁著胃口好,我把你也給吃了吧?”

    元曜生氣地道,“休想!”

    “軒之真小氣!”白龍不高興地道。

    一陣金紅色的火焰騰空而起,白龍在火焰中化為一名妖嬈女子,她凌空踏步,環佩叮當,走向元曜。

    白姬拍著肚子,道:“啊啊,吃得真飽,就是有些上火。軒之,回去了之后,給我沏一杯涼茶。”

    離奴嘟著嘴道:“主人,你怎麼全都吃了?也不給離奴留兩個。”

    白姬伸手,拍了拍貓獸的頭,“離奴還是回去吃香魚干吧。你暫時還承受不了地獄的紅蓮業火,吃下獄鬼,會燒爛五髒六腑。”

    元曜嘴里發苦,“白姬,離奴老弟,閑話少說,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白姬道:“既然玉郎不在閻浮屠,那我們就回去吧。”

    白姬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打開。

    借著夜光水母的光芒望去,元曜看見了一個千瓣睡蓮形狀的燈盞。白姬伸出手指,在燈盞中心點了一下。蓮花蕊上忽的冒出了一點儿金色火苗。金色的蓮燈緩緩浮上半空中,夜光水母紛紛靠攏,金色的燈火與藍色螢光相互輝映,美如夢幻。

    元曜望著金色燈火,張大了嘴,“這是…引魂燈嗎?”

    白姬笑道:“是。很美吧?真有些不想還給鬼王了。”

    離奴道,“主人,那就別還了吧。鬼王一直覬覦縹緲閣中的寶物,還總在背后說您的壞話,他這次借您引魂燈,也沒安好心,分明是希望你困在閻浮屠,永遠不要再回去了,他好坐享縹緲閣中您收集的寶物。”

    白姬道:“雖然不想還,也知道他不安好心,但還是要還。做人,要守信用。”

    “主人,咱們是非人。”

    白姬笑道,“非人也一樣。”

    元曜苦著臉道,“我們可不可以先回縹緲閣了,再討論別的問題。”

    “軒之說得有理。”白姬道。

    “也好。”離奴道。

    無間地獄,黃泉道上,一盞金色的燈火浮現在無盡的黑暗中,為白姬、元曜、離奴在無邊的死寂與荒涼中指引出一條道路。

    白姬、元曜、離奴跟隨引魂燈向前走,踏過火山,血海,屍堆,經過前世,今生,來世。三人走了許久,四周安靜得只有嗚咽的風聲。

    “嗚嗚——嗚嗚嗚——”

    突然,元曜聽見有誰在哭。他望了一眼四周,一片無涯的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白姬,好像有誰在哭。”

    白姬四下一望,側耳傾聽,什麼也沒聽見。

    “沒有誰在哭呀。”

    “嗚嗚——嗚嗚嗚——”哭聲更加清晰了。

    元曜道:“明明有人在哭。”

    “軒之,你聽錯了吧。”

    “離奴老弟耳朵尖,你讓它聽聽。”

    離奴側耳一聽,除了風聲,什麼也沒有。

    “哪有人在哭?書呆子,你嚇傻了吧?”

    “嗚嗚——嗚嗚嗚——”哭聲越來越清晰了,好像就在耳邊。

    元曜道:“小生沒嚇傻。真的有人在哭。”

    “軒之聽錯了。”白姬沒有理會元曜,徑自向前走去。

    離奴也沒有理會元曜,徑自向前走去。

    元曜仔細聽去,哭聲就在耳邊。他低頭望去,地上有一塊雪白的骨頭,森森白骨在灰燼焦炭中,顯得格外刺目。

    仿佛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吸引,元曜彎下腰去,拾起了那塊白骨。

    手觸碰到骨頭的剎那,仿佛被雷電擊中,元曜倒在了地上。白姬、離奴走在前面,沒有發現元曜倒在了地上,他們漸行漸遠。

    意識不清中,元曜聽見有人在哭,“嗚嗚——嗚嗚嗚——”

    元曜問道,“誰在哭?”

    “是我。”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聲道。

    “你為什麼哭?”

    “我在閻浮屠中困了很多年,我必須離開這里,但是卻沒有辦法離開。我的未婚妻還在外面等我,我必須離開。嗚嗚——”

    元曜嘆道,“真可憐。困在閻浮屠,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你好像正要離開閻浮屠,可以帶我一起走嗎?嗚嗚——”

    元曜道:“當然可以。我們一起走吧。”

    “太好了。”那個聲音高興地道。

    仿佛被鈍器砸了后腦勺,元曜眼前一黑,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走了一段路,白姬回頭道,“這黃泉之路,走得可真辛苦。軒之你覺得呢?”

    背后空空如也,沒有了元曜。

    白姬奇道,“欸?軒之哪里去了?”

    離奴停步,回頭,沒有看見元曜,罵道:“這臭書呆子,肯定是嫌趕路辛苦,又跑到哪里偷懶去了!”

    白姬道,“軒之膽小,在這閻浮屠中,應該不敢亂跑。”

    離奴道:“這八熱地獄中的獄鬼都被主人吃進肚子里了,書呆子也沒有理由被獄鬼捉走啊。”

    白姬沉吟了一會儿,道:“回去找找看吧。”

    離奴道:“引魂燈只往前,不后退,黃泉之途不可以走回頭路,否則真的會出不去了。”

    金色的引魂燈一直在往前游移,沒有停止。

    白姬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頭往回走去。

    “離奴,你先跟著引魂燈走,我回去找一找。軒之還沒還完債呢,不能讓他留在閻浮屠。”

    離奴想了想,也轉身跟上了白姬,“離奴也跟主人去,不能讓書呆子躲在閻浮屠偷懶不干活。”

    白姬、離奴剛向后走了十余步,一個青衫落拓的書生渾渾噩噩地飄了來。白姬、離奴定睛望去,不是元曜又是誰?

    離奴罵道:“死書呆子,你去哪里了?”

    元曜吶吶地道:“小生剛才不小心跌了一跤…”

    白姬望著元曜,金眸流轉。

    離奴松了一口氣,“真是沒用的書呆子,不過幸好回來了。”

    元曜見白姬盯著他,急忙垂下頭,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

    白姬紅唇挑起,“先出閻浮屠再說吧。”

    離奴望了一眼遠處只剩一點金芒的引魂燈,道:“為了避免再出意外,還是離奴馱主人和書呆子出閻浮屠吧。”

    “好。”白姬道。

    離奴馱著白姬、元曜追逐引魂燈,風聲呼嘯,獄火如織。引魂燈引著離奴翻過了三座大山,趟過了三條大河,經過了三片樹林,三處沼澤,終于看到了一片真正的星空。——他們走出了閻浮屠。

    離奴放下了白姬、元曜,化作了一只小黑貓。

    白姬收回了引魂燈,依舊放入衣袖中。

    白姬抬頭,望了一眼星空,又轉頭望了一眼元曜。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著一些紅瑩瑩的鬼血石,元曜彎下腰,拾起了三粒。星光映照他的側臉,一滴眼淚滑落。

    黑貓跳上元曜的肩膀,伸爪拍他的頭,“書呆子,你撿這破石頭干什麼?爺馱你出來,累得腰酸背痛,現在爺不想走路了,你抱爺回縹緲閣去。”

    元曜沒有反應。

    白姬走向元曜,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用金色的瞳盯著他:“你是誰?為什麼要附在軒之身上?”

    元曜張開口,聲音變了,變得低沉而富有磁性,“我叫玉郎。”

    白姬挑眉,“你是玉郎?盈盈姑娘的未婚夫玉郎?”

    元曜點頭,“沒錯。”

    離奴一躍而下,盯著元曜,奇道:“欸,爺馱出來的不是書呆子?!是一只黃鼠狼?!!”

    白姬笑道,“哈哈,不愧是軒之,我踏破鐵鞋無覓處,他得來全不費功夫!玉郎公子,今夜我可是專程來閻浮屠找你的呢。”

    元曜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找我?”

    白姬道:“縹緲閣,白姬。盈盈姑娘來縹緲閣許了一個願望,為了替她實現這個願望,我來閻浮屠找你。”

    元曜流淚,喃喃道:“盈盈,盈盈她還好嗎?她現在在哪里?我聽見了盈盈在叫我…我好像在閻浮屠呆了很久很久,她一定已經嫁人了吧?我對不起她,沒有實現承諾,帶回鬼血石去娶她。”

    白姬道:“盈盈姑娘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元曜淚流滿面,“盈盈…”

    白姬問道:“這些年,你一直在閻浮屠嗎?”

    “是。”元曜道,他陷入了回憶。多年以前的那一天,他剛來到閻浮屠外,准備撿几顆鬼血石就馬上離開。誰知,突然刮起了一陣暴風,將他卷入了閻浮屠中。閻浮屠中一片黑暗,他什麼也看不見,心中慌亂,于是四處亂闖。一條巨蛇般可怕的怪物經過,它把他吞進了肚子里。“我被一條全身都是臉的怪物吞入了腹中,我的一塊骨頭被它吐出,落在了閻浮屠中的某處。我的魂魄化作了它身上的一張臉。從此,我就沒有記憶了,一直渾渾噩噩,無想無識,忘記了自己從哪里來,也忘記了自己要去哪里。直到今夜,我聽見盈盈在叫我的名字,一聲又一聲,一遍又一遍,突然就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是玉郎,我有一個未婚妻在等我回去,我必須離開閻浮屠。我知道沒有人能夠離開閻浮屠,心中很悲傷,就傷心地哭了。這位好心的兄弟聽見了我的哭聲,停下了腳步。我求他帶我離開閻浮屠,他答應了。所以,我就暫借了他的身体。”

    離奴嘀咕,“書呆子真是一個爛好人。”

    白姬皺眉,“玉郎公子,你被獄鬼吞下了肚子,還曾化身為獄鬼?”

    元曜點頭。

    白姬陷入了沉默。

    元曜趕緊道:“我現在已經恢復了意識,也走出了閻浮屠。”

    已經是清晨時分,東方漸漸現出魚肚白,遠處隱約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喔喔——喔——”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大地上時,白姬對玉郎道:“很遺憾,你無法走出閻浮屠,也無法存在于人世間。曾為獄鬼者,永遠無法行走于人世。”

    元曜流下了眼淚,悲傷地道,“不,不——我還要去見盈盈,我還要去娶她,我還要去娶她——”

    公雞鳴罷,天光乍白時,白姬和離奴似乎看見了一只深褐色的黃鼠狼的影子離開了元曜的身体,消失在了天地間,化作虛無。它的眼神如此悲傷,如此難過,如此無奈。

    元曜暈倒在地上,手里還緊緊地握著三枚鬼血石。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六道之中,再也沒有玉郎了。曾經,玉郎和盈盈彼此相愛,只差一步,就可以結為夫婦,白頭到老。如今,兩人碧落黃泉,生死相牽,可還是差了一步。情深緣淺,造化弄人,也只能徒嘆奈何了。”

    離奴道:“離奴也覺得有一點儿悲傷。”

    白姬道:“人世間,總是有那麼多悲傷的事情。云煙過眼,風萍聚散,造化使然,悲傷無益。離奴,把軒之帶上,我們回縹緲閣吧。”

    “又得馱書呆子了,真是倒霉!”離奴雖然抱怨連連,但還是把元曜弄到了自己背上。

    白姬、離奴、元曜離開閻浮屠,回到了縹緲閣。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8-7-6 00:09:52 |只看該作者
009 嫁喜

    元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正午光景。他四下張望,發現自己躺在白姬的床上,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嚇了一跳。幸好已經不在見鬼的閻浮屠了,但他怎麼躺在白姬的床上?他只記得跟著引魂燈走出閻浮屠時,他聽見有誰在哭泣,彎腰拾了一塊白骨,和誰說了几句話,就沒有意識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元曜側頭一看,枕邊放著三粒紅瑩瑩的石頭,心中又疑惑,這是什麼東西?

    元曜坐起身,頭還有點儿暈,脖子也有點儿酸。他伸手去摸脖子,又發現他的頸上被掛著一塊用紅線穿著的骨頭。仔細看去,這骨頭好像是他在閻浮屠中拾起的那一塊。

    “嘩啦——”一聲,門被人推開了,離奴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一碗米飯,一條清蒸魚,一碟玉露團。離奴看見元曜醒了,笑道:“書呆子,你醒了?一定餓了吧?來,快來吃飯。”

    元曜聞到飯菜香味,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他走到桌子邊,端起飯碗,開始吃飯。

    元曜奇道,“離奴老弟,你今天怎麼對小生這麼好?”

    離奴笑道:“今儿是書呆子大喜的日子,爺自然要對你好一點儿。”

    元曜夾了一塊魚,放進嘴里,“什麼大喜的日子?”

    離奴眉飛色舞地道:“今儿是書呆子你成親的日子呀!快點儿吃,吃飽了,好去成親!”

    “咳咳,咳咳咳——”元曜大驚之下,被魚刺卡住了。

    離奴對被魚刺卡住似乎很有經驗,揮拳在元曜背上狠拍了几下。

    “咕嚕——”一聲,元曜把魚刺吞了下去,緩過了氣。

    元曜扯著嗓子問道,“成親?誰成親?”

    離奴笑道:“書呆子你成親呀。”

    “小生和誰成親?”

    “韋公子。”

    “咳咳,咳咳咳——”元曜又咳嗽了起來,吼道,“離奴老弟,你不要開這種荒唐的玩笑!!”

    “爺沒開玩笑。主人正在樓下簪花打扮,准備去參加你和韋公子的婚禮。當然,爺也會穿戴整齊地去喝喜酒。”

    離奴的話還沒說完,元曜已經旋風般卷下樓去了。

    大廳中,白姬正坐在櫃台后,手拿一面銅鏡簪花。

    白姬看見元曜,笑了,“啊啊,軒之,參加婚宴,是簪胭脂紅的牡丹,還是簪月光色的玉蘭,還是簪金步搖好?”

    元曜生氣地道:“簪什麼待會儿再說。白姬,你先說清楚,是誰跟誰成親?”

    白姬道:“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成親呀。”

    元曜松了一口氣,笑道:“原來是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成親。欸,玉郎已經找到了嗎?剛才,離奴老弟誆小生,說是小生和丹陽成親,真是嚇死小生了。”

    白姬以袖掩面,“雖說實際上是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成親,但是從表面上看,是軒之和韋公子成親呢。軒之是玉郎公子的轉世。”

    元曜的臉黑了下來,“白姬,你不要開玩笑!小生的前世怎麼會是黃鼠狼?”

    “盈盈姑娘從來世草中看見了軒之的模樣,認定了軒之是玉郎的轉世。她本來的願望是再見玉郎一面,可是見是軒之,又改變了主意,說是要和軒之,也就是玉郎成親,了了夙願,才肯離去。盈盈姑娘寄身在韋公子身上,玉郎的轉世又是軒之,那麼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成親,也就是軒之和韋公子成親了。”

    “小生怎麼能和丹陽成親?!!”

    “軒之想著是和盈盈姑娘成親,不就行了。”

    “小生也不想和黃鼠狼成親!”

    “欸!”白姬嘆了一口氣,“軒之,你忍心看著韋公子永遠被盈盈姑娘附身,不得自由嗎?軒之,你忍心讓盈盈姑娘空等玉郎一生一世,臨死也無法達成心願嗎?還有玉郎公子,更可憐了…”

    白姬把昨晚發生在閻浮屠的事情告訴元曜,玉郎如何消失,如何遺憾,句句泣血,字字是淚。元曜聽得眼淚汪汪,他覺得白姬去茶樓酒肆中說書,一定會博得滿堂喝彩。

    元曜流淚道,“白姬,你不要再說了,小生這就去和丹陽成親!玉郎已經遺憾了,決不能讓盈盈姑娘也遺憾。”

    白姬嘆道:“軒之真善良。”

    整整一個下午,白姬、元曜、離奴開始忙碌成親的事情。

    白姬笑道:“軒之,你今天要成親了,不如把攢的几吊錢拿出來作聘禮吧。”

    離奴也道:“書呆子,不如去買香魚干做作聘禮吧。把錢給爺,爺去替你買。”

    元曜生氣地道:“今天是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成親,不是小生成親。那几吊錢等小生成親時,才能拿出來用。”

    “軒之真小氣。”白姬道。

    “書呆子真小氣。”離奴道。

    元曜問道,“白姬,小生在哪里和丹陽成親?縹緲閣,還是韋府?”

    白姬答道,“七里坡的草堂。”

    弦月東升,万籟俱寂。

    白姬、元曜、離奴三人騎著天馬出了長安城,直奔七里坡而去。元曜脫下一身青衫,穿上一身大紅色的吉服,他拿著三粒鬼血石,作為聘禮。離奴還是一身黑衣,但在發髻上插了一朵小紅花,以示喜慶。白姬也還是一身白衣,但披著一襲金色的西番蓮圖案的披帛,頭上簪著一朵盛開的紅色牡丹,以示喜慶。

    元曜不放心地問道:“只要一拜堂,盈盈姑娘就會安心離去,丹陽也會恢復意識吧?”

    白姬以袖掩唇,“也許,還要入洞房呢。”

    “荒唐!小生和丹陽同為須眉男子,怎可入洞房?”

    白姬笑道,“只是也許而已。”

    元曜生氣地道:“沒有這種也許!!”

    七里坡。草堂。

    紅燭高燒,燈火煌煌,草堂中隱約傳出喜慶的樂曲聲。南風衣著光鮮,苦笑著站在籬笆外等候。他看見元曜、白姬、離奴騎著天馬而來,急忙迎上前來。

    元曜、白姬、離奴翻身下馬,走向南風。

    南風道:“公子在草堂等候多時了。几位隨我進去吧。”

    南風領著元曜、白姬、離奴走向草堂。他嘆了一口氣,道:“老爺如果知道今晚的事,一定會氣得暈過去。不過,為了讓公子擺脫黃大仙,也只能這樣了。”

    元曜道,“今晚的事情,還請南風老弟千万不要告訴韋世伯。”

    南風道:“這是自然。你們隨我進去吧。”

    快要走進草堂時,南風低聲道:“那黃大仙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在梳洗打扮,它不知從哪里找來了几名吹拉彈唱的樂師,還找了廚師,丫鬟什麼的。它一會儿問我眉毛畫得好不好看,一會儿問我戴哪樣首飾合適,看上去還真像是要嫁人的新婦。可憐公子毫無知覺,由著身体被它擺布!”

    白姬以袖掩唇,“花了這麼多心思打扮,新娘子一定很美。”

    離奴笑道:“離奴也要看書呆子的新娘子。”

    “丹陽不是小生的新娘子!!”元曜大聲反駁道。

    說話間,白姬、元曜、離奴、南風已經走進了草堂。元曜走進去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草堂中似乎比上次來時要寬敞許多。大廳中,燈火通明,四名樂師在演奏管弦,四個小丫鬟正在端水果、點心。

    四個小丫鬟一見元曜,笑道:“哎呀,新郎官來了。快去告訴小姐。”

    一名丫鬟進里面去通報了。

    不一會儿,一陣環佩聲在屏風后響起。元曜轉頭望去,隱約可見屏風后面立著一個人。

    “是玉郎嗎?”黃盈盈的聲音隔著屏風響起。

    元曜道:“是小生。”

    白姬瞪了元曜一眼。

    元曜急忙道:“玉郎按照約定,帶回了鬼血石,來迎娶盈盈姑娘。”

    元曜呈上鬼血石。

    一名小丫鬟拿了,繞進屏風后呈給黃盈盈。

    不一會儿,屏風后面響起了哭泣聲,“玉郎,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其實,這些年來,奴家一直在后悔,后悔讓你去閻浮屠那麼危險的地方找鬼血石。”

    元曜道,“盈盈姑娘不要傷心了。玉郎已經回來了。”

    南風在旁邊道:“吉時快到了,准備拜天地吧。”

    黃盈盈歡喜地道:“啊,奴家還沒有戴上鳳冠呢。玉郎稍等片刻,奴家這就去准備。”

    元曜想說什麼,但白姬瞪了他一眼,搖頭示意他不要反對。元曜想了想,也就沒反對了。

    鼓樂齊鳴,絲竹繞耳,兩名丫鬟從里面扶出了一身鳳冠霞帔的韋彥。大紅蓋頭下,隱約可見韋彥涂了血紅胭脂的唇,妖嬈艷麗。

    元曜一頭冷汗,但也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和韋彥拜堂。韋彥比元曜要高一點儿,壯一點儿,這一對新人看上去有些滑稽。

    紅艷艷的喜字下,南風一臉黑線地唱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一雙新人拜天地,拜高堂,互相交拜。

    韋彥的手在微微顫抖,大紅的蓋頭下,眼淚滑落他的臉龐。想必,黃盈盈此刻的心情一定幸福而激動,她盼這一刻盼得太久了。

    元曜原本拉長了苦瓜臉,在機械地行禮。但是,他看見韋彥在流淚時,想起了玉郎和盈盈的愛情,心中突然有些傷感。現在的韋彥不是韋彥,而是黃盈盈,他也不是元曜,而是玉郎。

    這麼一想,元曜也就釋然了。今晚只有玉郎,沒有元曜。他是為了實現黃盈盈的願望而來,就應該認真地扮演好玉郎的角色。

    相互交拜過后,元曜拉住了韋彥的手,“盈盈姑娘,從今天起,你就是玉郎的妻子了。”

    “玉郎…”韋彥羞澀地垂下了頭,心中幸福而滿足,流下了眼淚。

    白姬坐在賓客席上,捧茶感慨,“真是幸福的一對啊…”

    離奴道:“主人,離奴突然也想娶一個新娘子了。”

    白姬喝了一口茶,“離奴想娶誰做新娘子?”

    “玳瑁。”

    白姬嗆住了,“咳咳,離奴,玳瑁是你妹妹,你不能娶它做新娘子。”

    “書呆子能娶他表弟做新娘子,為什麼離奴就不能娶妹妹?”

    “因為…因為玳瑁肯定會不願意呀。”

    離奴很沮喪,“玳瑁一定不願意,我們總吵架。算了,我不娶玳瑁了。”

    白姬道:“十三郎怎麼樣?”

    “主人,你突然提那只臭狐狸干什麼?”

    “沒事。隨口提提,有些想它了。”

    元曜和韋彥溫情脈脈地站著,一陣夜風吹來,吹翻了韋彥的紅蓋頭,露出了他的臉。韋彥修眉俊目,面如冠玉,唇似點朱。有那麼一瞬間,元曜看見了黃盈盈的臉,而在黃盈盈清澈的瞳孔中,他看見了一張陌生男子的容顏。元曜想,或許,在這一瞬間,他變成玉郎了吧。

    韋彥深情地望著元曜,柔聲道:“玉郎,來世,我們還要做夫妻。”

    元曜點頭,“好。”

    韋彥伏倒在元曜懷中,失去了知覺。元曜急忙抱住他。韋彥太重,元曜抱不住,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元曜聽見虛空中有誰在道:“謝謝你,元公子。”

    聲音飄渺如風,轉眼消散無痕。

    元曜明白,黃盈盈已經離去了。

    元曜望著虛空,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白姬望著虛空,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她的手上,多了一個木盒子。木盒子里面,裝著來世草。

    頃刻間,樂師變成了蟋蟀,丫鬟變成了田鼠,草堂化作了虛無。

    月光下,白姬、元曜、韋彥、離奴、南風身處一片荒涼的亂石崗中。南風望著昏迷不醒的韋彥,問白姬,“黃大仙真的已經走了嗎?”

    白姬笑道:“已經走了。韋公子已經沒事了。我們回長安。”

    白姬揮手招來三匹天馬。

    離奴道:“一,二,三,四,五…五個人,三匹馬,這可不好辦。”

    白姬道:“這簡單。我乘一匹,南風公子乘一匹,軒之和韋公子共乘一匹。離奴你走路,你的腳程不比天馬慢。”

    離奴嘟嘴,“離奴討厭走路。”

    元曜道:“為什麼小生要和丹陽共乘一匹馬?”

    白姬笑道,“因為你們是夫妻呀。”

    元曜十分生氣,“小生和丹陽不是夫妻!今晚是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的婚禮!!”

    可是,沒有人理會元曜。

    白姬、南風乘上天馬,說笑著走了。

    離奴妖化成貓獸,也走了。

    元曜只好把韋彥橫放在天馬上,自己也乘了上去。

    天馬飛向了夜空。

    天馬行空,去往長安城。

    南風驚奇地望著白姬,道:“南風問一句冒昧的話,您真像坊間傳說的那樣,是妖怪嗎?還是,只是一位精通玄术的高人?”

    白姬詭笑,“你說呢?”

    元曜在旁邊壯著膽子道:“南風老弟,她不是高人,是妖怪!昨天晚上,她在閻浮屠一口氣吃了八熱地獄中的所有獄鬼!她還常常恐嚇小生,說要把小生也吃掉!”

    南風一頭冷汗。

    白姬笑道,“軒之今晚頭一次成親,所以太興奮、太激動了,竟胡言亂語了起來。南風公子,你不要信他的話,我只是一個稍微懂一點儿玄术的人罷了。”

    南風松了一口氣,笑道:“原來如此。傳言都不足信,白姬您這麼美麗,善良,救我家公子于水火,絕不可能是妖怪。”

    元曜道,“南風老弟,相信小生,她真的是妖怪,是天龍八部眾中的天龍!”

    南風笑道,“元公子不要誣蔑白姬了。依南風看來,比起白姬,你倒更像是妖怪呢。”

    元曜欲辯無詞,只好沉默。

    “嘻嘻。”白姬望著元曜,掩唇詭笑。

    白姬、元曜、離奴把韋彥、南風送入崇仁坊的韋府,才回縹緲閣。

    路上,白姬對元曜道:“軒之,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從今以后,一定要更加勤勞一些,才能對得起妻子。”

    “小生還沒有妻子!!”元曜吼道。

    “書呆子成完親,就翻臉不認帳了,新娘子一定很苦惱。”離奴道。

    “小生還沒有成親!!”元曜反駁道。

    從此以后,白姬、離奴總以為元曜已經和韋彥成了親,並且以有了家室為理由,讓小書生更勤勞地干活,以養家糊口。元曜很生氣,但也沒有辦法,只好任由他們說。

    韋彥恢復意識之后,來縹緲閣的次數更加頻繁了,他來取笑小書生。因為南風在對韋彥講述事情的原委時,怕韋彥生氣,謊稱玉郎和盈盈的婚禮中,韋彥是新郎,元曜是新娘。韋彥就總來取笑元曜,一口一個“娘子”。

    元曜非常生氣,就和韋彥理論,“丹陽,在那場婚禮中,小生是新郎,你才是新娘。”

    韋彥一展折扇,哈哈大笑,不相信他,還是一口一個“娘子”地叫。

    元曜和韋彥爭吵了几次,卻吵不過他,沒有辦法,只好忍耐。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8-7-6 00:10:03 |只看該作者
010 尾聲

    仲夏之夜,月光如水。

    縹緲閣中,白姬、元曜、離奴在后院賞月。一只玳瑁色的貓踏著月色來訪。白姬拿出一壇濾淥、一壇翠濤,招待玳瑁。

    玳瑁貓冷冷地對白姬道:“你居然能從閻浮屠回來,還吞下了八熱地獄中的所有獄鬼?”

    它想起了鬼王聽到消息后,渾身戰栗地吼道,“它不是龍妖,它是魔鬼!是魔鬼!!”,心中也有些發悚。眼前這個滿臉笑容的白衣女人,一定是魔鬼!一定是魔鬼!!

    白姬笑咪咪地道:“我的胃口很好。哪天再餓了,我就去餓鬼道拜訪鬼王。”

    玳瑁貓冷汗,“餓鬼道與縹緲閣井水不犯河水。你就不要去了。鬼王說了,引魂燈送給你,你也可以繼續在平康坊賣咒符,條件是你不要踏進餓鬼道一步。”

    白姬搖扇笑道,“哎呀,鬼王真慷慨。”

    玳瑁貓道:“反正,你也不打算歸還引魂燈。不如索性大方地給你算了,免得多生事端,因小失大。”

    白姬嘖嘖嘆道:“鬼王總是以己度人,以為誰都跟他一樣陰暗邪惡,反復無常。這引魂燈我倒還是真心想遵守承諾,還給他的。不過,他既然願意相送,我如果拒絕,未免太沒禮貌了。”

    玳瑁貓道:“不許你對鬼王出言不遜!”

    黑貓插嘴道:“玳瑁,主人說的都是事實,鬼王也沒少說主人的壞話!鬼王不是什麼好東西!”

    玳瑁貓生氣,狠狠地撓了黑貓一爪子,“即使是哥哥,也不許對鬼王無禮!”

    黑貓生氣地撓回去,“我說的都是事實!”

    “哥哥你去死!!”玳瑁貓狠狠地撓了黑貓一爪子,跑了。

    黑貓很傷心,坐在月亮下面哭,“玳瑁讓我去死,它居然讓我去死…”

    白姬遞給黑貓一杯濾淥酒,“離奴,不要再傷心了。玳瑁有口無心,它還是很喜歡你這個哥哥的。”

    黑貓喝了一杯濾淥酒,醉了。它坐在月光下罵罵咧咧地說了一會儿胡話,就倒下睡覺了。

    白姬一邊望月,一邊喝濾淥酒,似醉非醉。

    元曜想起了黃盈盈。它來縹緲閣的那一晚,白姬也在喝濾淥酒,翠濤酒,還喝醉了。

    元曜問白姬,“關于盈盈姑娘的事,小生有一個疑問。”

    白姬回眸,“軒之有什麼疑問?”

    “小生明明不是玉郎,盈盈姑娘為什麼會在來世草中看見小生是玉郎的來世?”

    “因為,她從來世草中窺探玉郎的轉世時,我稍微動了一點儿小手腳。”

    “什麼手腳?”

    “我在軒之拾回的玉郎的遺骨上施了一點儿小法术。軒之胸前掛著白骨,盈盈姑娘想著玉郎時,就會從水鏡中看見軒之。”

    元曜有些生氣,“你當時為什麼不把玉郎的遺骨掛在你自己身上?你和丹陽成親好了,偏偏害得小生一直被丹陽取笑,捉弄!”

    白姬笑道,“我和韋公子成親,未免太無趣了,看軒之成親更有趣。”

    “你…你果然是為了找樂趣…”

    “也是為了實現盈盈姑娘的夙願,得到一個‘因果’啊。”

    元曜道:“此生最后一刻,盈盈姑娘幸福而滿足,這個‘因果’還算是美麗。希望,來世,盈盈姑娘能夠和玉郎再度相遇,相愛,然后雙宿雙飛。”

    “希望如此。”白姬笑道。她沒有告訴元曜,玉郎已經沒有來世,而是永遠地消失了。

    被白姬灌了半杯濾淥酒,元曜醉倒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兩只黃鼠狼在田野里快樂地奔跑,相偎相依,非常幸福。

    第二天上午,離奴宿醉未醒,白姬和元曜吃過畢羅之后,一個閑坐無聊,對鏡簪花,一個拿著雞毛撣子給古董彈灰。

    韋彥旋風般卷了進來,大聲道:“娘子——娘子——”

    元曜放下雞毛撣子,生氣地道:“丹陽,你再亂叫,小生生氣了!”

    韋彥笑道,“好了,軒之,我不開玩笑了。今天,陪我去慈恩寺走一趟吧。雖然黃大仙已經走了,但二娘非要讓我去慈恩寺上一炷香。一個人去無聊,你陪我去吧。”

    元曜望了一眼白姬,道:“丹陽讓小生…”

    白姬打斷元曜,“我聽見了。去吧,軒之,替我也上一炷香。我最近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是之前那一晚的夜宵吃得太多了。”

    韋彥樂了,“白姬,你吃壞了肚子,不去看大夫,抓几服藥吃一吃,去上什麼香?”

    白姬笑道,“我這點儿病,還是上香好得快。”

    元曜冷汗,“白姬,你放心,小生一定會多替你上几柱香。”

    白姬吃了八熱地獄中的獄鬼,一定得多上几柱香,超度被龍火焚化的幽魂。

    白姬笑道,“有勞軒之了。”

    元曜和韋彥走了。

    韋彥道:“今天慈恩寺里,虛空禪師會開無遮大會,闡述佛法,好像是有關前世、今生、來世的。”

    元曜回頭望了一眼縹緲閣,感慨道,“來世,小生不知道能不能走進縹緲閣。”

    韋彥一展折扇,道:“來世啊,軒之說不定會真的成為我的娘子。”

    元曜生氣地道:“丹陽,你不要再開玩笑了!”

    白姬站在縹緲閣門口,望著元曜和韋彥漸行漸遠,喃喃道:“來世,軒之還會走進縹緲閣嗎?”

    屋頂上,一只黑貓宿醉剛醒,它望著平康坊的方向,流淚,“玳瑁,你一定還在生氣。來世,我一定不和你吵架了!”

    一陣風吹過,檐鈴叮鐺,空靈的鈴聲如來世般縹緲,不可追尋。


第五折:《來世草》完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8-7-6 00:10: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折:《提燈魚》

001 冥燈

    三月清明,草長鶯飛。

    縹緲閣中,元曜正在擦一只彩釉花瓶,白姬提了兩盞冥紙燈走出來,道:“軒之,時節近清明了,去把這冥燈掛在門口。”

    元曜一頭冷汗,“縹緲閣又不是墳墓,在門口掛冥燈做什麼?”

    “三月清明,亡靈夜行,冥燈可以為迷途的亡靈照路。”

    “為什麼要為亡靈照路?”

    “照亮路途,可以讓亡靈回到該回的地方去,不再留在人世間徘徊。”

    “哦,這樣啊。看來,掛冥燈也是做好事呢。小生這就去掛。”元曜笑著接過冥燈,拿了一根竹篙,出去掛冥燈。

    元曜在縹緲閣的左邊掛好一盞,又去右邊掛。

    元曜剛把右邊的冥燈弄上去,身后有人道:“掛歪了。往右邊移一點儿。”

    元曜回頭,看清來人,笑道:“丹陽,你怎麼來了?”

    韋彥站在縹緲閣外,道:“我來散散心。還是歪了,再往右一點儿。”

    元曜又往右邊移了一點儿,韋彥還是覺得歪了。元曜只好又移了一點儿,韋彥還是不滿意。最后,韋彥不耐煩了,搶了元曜的竹篙,自己去掛了。

    韋彥很麻利地掛好冥燈,左右對稱,非常完美。

    韋彥拍著元曜的肩膀,笑道:“軒之,我掛得不錯吧?”

    元曜道:“丹陽掛得很好。不過,你不奇怪為什麼掛的是冥燈麼?”

    韋彥不以為意,“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閑來無事,也常常在燃犀樓掛冥燈玩儿。”

    元曜冷汗。他一直不敢恭維韋彥喜好詭異事物的惡趣味。

    韋彥和元曜走進縹緲閣,白姬正在整理貨架。白姬看見韋彥,笑了,“今天,韋公子想買一些什麼寶物?”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今天純粹來散心,不買寶物。我被罰了三個月的俸祿,父親也在生我的氣,最近沒銀子花了。”

    元曜關切地問道,“丹陽,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要被罰俸祿?”

    韋彥從衣袖中摸出一塊粗糙的木板,道:“就是因為它。”

    元曜接過木板,仔細看去。木板是杉木,約有手掌大小,枯朽泛黃,還有些煙熏的污漬。總体來說,非常普通,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元曜看不出韋彥為什麼會因為這塊木板而被罰三個月俸祿。

    白姬湊過來,翕動鼻翼,“有海水的味道。這是船板?”

    韋彥點頭,“確切來說,是船板的殘骸。”

    元曜奇道:“這船板的殘骸和丹陽你的俸祿有什麼關系?”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三個月前,從扶桑來的使者東渡回國,太后派我負責他們歸國的一切事宜,例如准備大唐給天武天皇(1)的各種賞賜和饋贈,以及清點使者們要從長安帶回去的古書、法典、經文、器物之類的東西。我自認為做得沒有缺失。誰知,他們運氣不好,在海上遇見了風暴,船毀人亡,無一幸存。兩天前,他們的噩耗傳來長安,報喪的使者帶回几塊船板的殘骸,太后非常悲痛,心情不好。裴先那個家伙趁機上奏,說遣唐使船遇難,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太后就罰了我三個月的俸祿。裴先那家伙太可惡了,我一定要揍他一頓出氣!”

    裴先是韋彥的表哥,現任左金吾衛大將軍,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但是非常合不來,是冤家對頭。裴先不喜歡韋彥,卻很喜歡元曜,和元曜交好。

    元曜道:“仲華是武將,丹陽你揍不了他。”

    韋彥恨然道:“反正,我不會放過他!”

    白姬嘆道:“真是不幸。這些扶桑人終于可以回家鄉了,卻偏偏死在了回家鄉的路上。”

    韋彥道:“是啊,很不幸。這次回去的是來大唐學習佛法的留學僧,和來學習法律條文、四書五經的留學生,他們都在長安呆了許多年了。在大唐呆了最久的一名老畫師,還是太宗在位時期來的,已經五十多年了。我記得,當時整裝待發時,他們都非常高興,還激動得哭了,尤其是那位白發蒼蒼的老畫師,他哭得最厲害。”

    元曜也哭了,眼淚汪汪,“獨自漂泊在異國他鄉,說不想家,不思念親人,那是不可能的。如今,能夠回去了,卻偏偏橫死在海上,他們太可憐了。”

    白姬道:“人有旦夕禍福,事情發生了,也沒辦法了。”

    韋彥道:“雖然,我也為他們感到難過,但我更為我三個月的俸祿隨水東流而感到難過。”

    元曜安慰韋彥,“對丹陽來說,這三個月的俸祿是罰得有些冤枉,但是事已至此,也沒有辦法。你就放寬一點儿心吧。今天天氣不錯,小生陪你出去散散心?”

    韋彥道:“借軒之一天,得十兩銀子。我最近手頭不寬裕,還是就在縹緲閣和軒之喝茶聊天吧。白姬,有新茶沒有?沏一杯好茶來。”

    白姬道:“新茶沒有,陳茶倒有一些。離奴,給韋公子沏一壺茶來。”

    離奴沏來了茶,韋彥坐著和元曜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下午,心情很好地回去了。

    離奴不滿地道:“書呆子,你又偷懶了一下午。”

    白姬道:“下次,借軒之閑聊,也要收銀子。”

    元曜道:“你們太沒有同情心了吧?丹陽剛沒了三個月的俸祿,心情很郁悶呀。”

    離奴道:“書呆子偷懶不干活,爺也很郁悶。”

    白姬道:“賺不到銀子,我也很郁悶。”

    韋彥把那塊船板的殘骸丟在了縹緲閣,白姬和離奴讓元曜扔了。元曜想了想,還是沒有扔,他偷偷地把它放在了縹緲閣外的柳樹的樹洞里。他辛辛苦苦攢下的三吊錢,胤送給他的夜明珠,也都藏在這里。

    元曜對著樹洞傾訴了最近的煩惱之后,祈禱了一句,“希望白姬和離奴老弟永遠不要發現這個樹洞。”,就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元曜起床,梳洗完畢,打開了縹緲閣的大門。清晨的陽光下,一名穿著火月藍狩衣,頭戴立烏帽子的男人站在柳樹旁,正抬頭望著縹緲閣外掛的冥燈。他大約二十四、五的年紀,朗如玉山,清如秋水,渾身散發著一股溫文爾雅的氣度。

    元曜一愣,這位客人可真早,他的服飾有些奇特,好像不是大唐人。

    元曜走出去,對男子笑道,“這位兄台真早,可是來縹緲閣買東西的?”

    男子從冥燈上收回了目光,“縹緲閣?這里是縹緲閣?”

    “是啊,這里是縹緲閣。”元曜有些奇怪,冥燈旁邊的牌匾上不是寫著“縹緲閣”三個大字嗎?難道,他竟不識字?

    男子似乎看穿了元曜的心思,微微一笑,解釋道:“在下是扶桑人,來貴國長安很多年了,雖然語言無礙,生活也習慣了,但還是認不得太復雜的文字。讓老弟見笑了。”

    元曜笑道:“原來是東來的貴客。不知道兄台怎麼稱呼?”

    男子笑道:“在下的漢名叫‘余潤芝’,老弟怎麼稱呼?”

    元曜笑道:“原來是余兄。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余兄叫小生軒之就行了。”

    余潤芝笑道,“元曜,軒之,真是好名字。”

    “哪里,哪里。”元曜一想到太平公主老是“妖緣”“妖緣”地叫他,就很想改名字。“余兄先進來吧,想買些什麼,小生替你找。”

    余潤芝走進縹緲閣,四下一望,走到了放毛筆,宣紙的貨架前。他笑道:“在扶桑時,在下是天武天皇陛下的御用畫師,為尊貴的陛下作畫。天皇陛下很欣賞在下的畫,他知道在下想提升自己的畫技,就遣在下來大唐增長見識,學習更高超的畫技。”

    元曜道:“余兄的畫技肯定非常棒。”

    余潤芝謙虛地道:“在平城京時,在下洋洋自得,以為自己是丹青妙手,天下無人能及。來到長安之后,在下才明白自己是井底之蛙,貽笑大方。大唐的畫師才是真正的丹青妙手,他們的著色方法,點染技巧在下聞所未聞,嘆為觀止。這些年來,在下如飢似渴地學習,每日不間斷地練習,也曾花了十几年的時間走遍大江南北,觀摩大唐的錦繡河山,拜訪各地的名師。如今,這畫技才稍微能夠見人。”

    元曜覺得余潤芝的話似乎有哪里不對勁,但也沒有細想。他笑道:“余兄太謙虛了。”

    余潤芝選好了兩張三尺的羅紋單宣、三只質地不同的翡翠毛筆,他從身上摸出了一根金條,遞給元曜。

    元曜摸頭,犯難了,“這兩張上等宣紙加三支翡翠毛筆,也不過二兩銀子,余兄給一根金條,怕是找不開。”

    白姬昨晚夜行,還沒回來。櫃台后就只剩兩、三吊錢,根本沒那麼多銀子找給余潤芝。

    余潤芝放下金條,笑了:“沒有關系,金子先留下吧。等你能夠找開了,替在下送來就行了。”

    元曜道:“也好。等白姬回來了,小生就把多出的銀子送到四方館(2)去給余兄。”

    余潤芝道:“在下不住四方館,現在暫住在慈恩寺附近的‘當歸山庄’。”

    余潤芝說清了具体地址,就離開了。

    離奴從里間走出來,睡眼惺忪,“書呆子,大清早的,你在和誰說話?”

    元曜道:“一位扶桑來的畫師。他來買宣紙和毛筆。”

    “才剛辰時,這扶桑人起得可真早。咦,這儿怎麼會有一根金條?”

    元曜道:“客人留下的。晚些時候,小生還得把多出的錢給他送去。”

    離奴撇嘴,“扶桑人還真闊綽,買個紙筆也用金條。”

    白姬趕在吃早飯的時候回來了。元曜向她說了余潤芝來買紙筆的事情,呈上了金條。

    白姬拿著金條看了看,笑了,“很有趣的金條。”

    元曜道:“金條有什麼有趣的?趕緊把多出的銀子找給余兄才是正經。”

    白姬隨手把金條丟進櫃台后的罐子里,進去取了銀子給元曜,讓他送去給余潤芝。

    元曜拿著銀子出發了。

    元曜出了長安,來到慈恩寺附近時,剛過正午。慈恩寺位于長安南郊,四周青山綠水。元曜轉過一條山路,看見了一座規模很大的庄院,正是“當歸山庄”。

    當歸山庄外面,站著兩名穿著白色單衣的小僮。

    元曜說明白來意,一名小僮進去通報。

    不一會儿,小僮出來道:“主人請元公子進去。”

    元曜換下了干淨的鞋子之后,才被小僮帶進當歸山庄。山庄中的布局格調、裝飾陳設不像是大唐風格,院落、房間、走廊、移門、屏風、木案、茶具等等,看上去極具異域風情。

    小僮帶元曜走在回廊中,不遠處的正廳內隱約傳來音樂聲。元曜側耳一聽,不像是大唐的宮商角徵羽,而是一種悠緩而簡單的曲調。有男子在用異族語言和著曲子唱歌,歌聲中帶著一種淡淡的憂傷。

    元曜隨小僮走進正廳時,才發現此處正在開一場宴會。余潤芝和几十名男女正在大廳中宴飲。在座的男子、女子的服飾打扮,形容舉止都是異族風情,男子帶著立烏帽子,穿著條紋狩衣,手拿蝙蝠扇。女子穿著花紋華麗的十二層單衣,青絲烏黑油亮,如一匹光滑的緞子。她們的臉白皙如凝脂,嘴唇嫣紅如櫻桃,但是朝元曜一笑時,露出的牙齒卻染成了黑色。

    余潤芝站起身來,笑著對元曜道:“軒之,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開歌會,你也來飲一杯?”

    元曜遞上一個包袱,笑道,“小生是來為余兄送回早上多余的銀子。這…這扶桑雅風小生也不太懂…”

    余潤芝接過包袱,隨手丟在一邊,拉了元曜坐下,“不懂沒有關系,一起喝一杯,樂一樂吧。”

    元曜不好拂了余潤芝的盛情,只好坐下了。

    余潤芝向元曜介紹了在座的客人,都是從扶桑來大唐的遣唐使。他們中有官吏、有僧人、有陰陽師、有文士、有樂師、有匠人。他們都會漢語,也都很親切,宴會的氣氛快樂而融洽。元曜和一名漢名叫作“呂逸仕”的文人討論三墳五典,四書五經,他廣博的學識讓元曜十分佩服。

    快樂的時光總是飛逝如水,不知不覺已經快申時了。元曜想告辭回去,余潤芝挽留,“現在,軒之即使離開,也趕不及在宵禁之前回縹緲閣了。不如,今夜就留在這里吧?在下派小僮騎馬去縹緲閣替你說一聲。”

    客人們也紛紛挽留元曜,非常熱情。

    元曜卻不過眾人的盛情,就答應了。

    扶桑民歌再次響起,這一次換做了快樂的曲調,眾人一邊大笑,一邊飲酒。

    歡宴晚上才散去。

    大家都歇在了當歸山庄。

    元曜睡在客房中,耳邊傳來蟲鳴聲,風聲,遠處有誰在吟詩,“常憶故園春來早,十年霜鬢歸期遲。”

    約莫三更天時,元曜醒了一次,去上茅房。回來的路上,他遠遠地看見余潤芝從外面回來,心中有些奇怪,大晚上的,他出門去做什麼?不過,元曜是客,也不好多問,回去繼續睡覺了。

    第二天,余潤芝招待元曜吃過早飯,送他離去。余潤芝道:“貴店賣的宣紙非常好用,在下還想買几張。不過,在下最近不便進城,可否勞軒之送來?”

    元曜道:“當然可以,舉足之勞而已。余兄要多少?什麼時候要?”

    余潤芝笑道:“貴店中有多少,就送多少吧。在下不急,軒之什麼時候有空,就什麼時候送來吧。”

    元曜道:“好。”

    元曜告辭離開了。

    注釋:(1)天武天皇:天武天皇(公元631——686年),即大海人皇子,是《皇統譜》所記載的日本第40代天皇。

             (2)四方館:四方館,官署名。隋煬帝時置,用來接待東、西、南、北四方少數民族及外國使臣,分設使者四人,各自主管雙方往來及貿易等事,屬鴻臚寺。唐朝時,歸通事舍人主管,屬中書省。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8-7-6 00:10:35 |只看該作者
002 有魚

    元曜回到縹緲閣的時候,白姬正坐在櫃台后忙碌。

    元曜走過去一看,有些奇怪。

    白姬正在雕刻一只木偶。

    白姬抬頭,“啊,軒之回來了?”

    元曜道:“嗯,回來了。昨天因為天色太晚了,就留在余兄家里了。”

    “我知道。”白姬道。

    元曜問道:“這木頭是什麼東西?”

    白姬低頭繼續忙碌,道:“施行巫蠱咒术時用的木偶。當年,漢武帝時期,皇宮里最流行用這種木偶詛咒人呢。”

    漢武帝時期,巫蠱之禍非常嚴重,連皇后衛子夫和太子劉據都在宮廷權勢斗爭中,受了巫蠱之禍(1)的牽連,而被漢武帝賜死。

    元曜冷汗,“你…你做木偶想詛咒誰?”

    白姬道:“這是替韋公子做的,他想詛咒裴公子。”

    元曜道:“丹陽胡鬧,你怎麼也跟著他胡鬧?小生決不允許你把這個害人的東西給丹陽!!”

    “哎呀,軒之別急,韋公子手頭拮據,只出十兩銀子,十兩銀子的木偶咒不死人,頂多讓裴公子得兩天風寒,或者拉兩天肚子罷了。”

    元曜生氣地道:“得風寒,拉肚子也不行!這都是害人!”

    “軒之,裴公子害韋公子三個月的俸祿沒了,讓他得一點儿風寒,拉一下肚子,也算是一點儿小懲戒呀。”

    “你根本就不是為了懲戒仲華,而是為了那十兩銀子!”

    “嘻嘻。”白姬詭笑。

    元曜告訴白姬余潤芝要他送宣紙的事情。

    白姬道:“可以。先送一張去吧。”

    元曜有些奇怪,“一張?”

    白姬笑道,“對,一張。”

    不知道為什麼,元曜從當歸山庄回來之后,就染上了風寒,臥床不起。他咳嗽流涕,渾身乏力,病懨懨地躺著,十分難受。

    元曜顫聲問白姬,“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不會用木偶詛咒小生了吧?”

    白姬搖扇,道:“軒之不要開玩笑了。我怎麼舍得用十兩銀子的東西詛咒你?”

    元曜也覺得白姬一定舍不得花十兩銀子詛咒他,也就相信了她。

    白姬請了一個大夫來給元曜看病,大夫望聞問切之后,說只是感染了風寒,沒有大礙,給元曜開了几服藥,讓他吃藥養息。

    離奴負責給元曜煎藥。元曜總覺得藥汁里有一股魚腥味,但也不好說什麼,忍耐著喝了。直到他在藥碗里喝到一條魚刺,終于忍耐不住了,道:“離奴老弟,請不要再用煨魚湯的罐子煎藥了。”

    離奴吼道:“臭書呆子,你不要挑三揀四,爺都沒嫌魚湯里一股藥味!!”

    折騰了几天,元曜的風寒倒也好了。這一天上午,他想起還要給余潤芝送畫紙,就收拾了一下,准備出發了。

    元曜對白姬道:“這一張紙怎麼好送去?貨架上還有几張,一起送去了吧?余兄又不是不付銀子。”

    白姬道:“這和銀子沒有關系。余先生也不是想要紙,他只是想再見軒之罷了。送去了也是浪費,白白糟蹋了上好的宣紙。”

    “啊?余兄想再見小生?”

    “是啊,這是很明顯的事情嘛。”

    “他為什麼想再見小生?”

    “因為他喜歡軒之,想和軒之結交呀。”

    元曜道:“是這樣嗎?”

    “是呀,軒之的名字很好,大家都很喜歡你呢。”

    元曜道:“小生也很喜歡余兄,他雖然是異族人,卻很親切。”

    “嗯。”白姬側頭,望向縹緲閣門口的冥燈,笑了:“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溯歸故里,遠不可尋。三月清明,有魚提燈;葬之半途,悲之幽魂。”

    元曜奇道:“白姬你在說什麼?什麼提燈?什麼不可尋?”

    “這几天晚上,總有人在縹緲閣外唱這首歌謠,軒之沒聽到嗎?”

    元曜搖頭,“可能是小生睡得太死了,沒有聽到。”

    白姬進去取了一條薄毯,遞給元曜,“也許,軒之又會留宿在當歸山庄,你帶著它。三月的夜里很冷,蓋上它,免得再著涼了。”

    元曜道:“山庄的客房里有被子,又柔軟又暖和。”

    白姬笑了,“帶上它。我可不願再花銀子給你請大夫了。”

    元曜帶上薄毯,離去了。

    元曜來到當歸山庄,一切還是和之前來時一樣。小僮通報之后,讓元曜換上干淨鞋子,帶他去見余潤芝。今天,山庄中沒有開宴會,余潤芝獨自坐在后院的廊檐下,彈著三弦琴,唱著歌謠。他唱的歌元曜聽不懂,但能夠聽出清泠泠的三弦曲調中,透出的那一縷淡淡的哀傷。

    余潤芝看見元曜,放下三弦琴,笑道:“軒之,你來了。”

    元曜道:“這几天,小生生病了。故而,今日才能來送宣紙。”

    余潤芝笑道:“沒關系,軒之可要注意身体。來,坐下,一起飲酒吧。”

    元曜坐下了,道:“不過,宣紙只有一張…”

    “沒有關系,軒之能來就很好了。”

    余潤芝、元曜坐在廊檐下飲酒聊天,院子中有一棵繁花盛開的八重櫻,櫻花重疊盛密,如錦似霞。風一吹過,淡紅色的花瓣隨風飄落,仿佛一場盛大而華美的夢境。不遠處有池水灌滿竹筧,竹筧落在石缽上,不時發出“咚”“咚”的聲音。

    元曜道:“余兄剛才唱的是什麼歌?”

    余潤芝道:“是在下故鄉流傳的一首歌謠。在下一思鄉了,就唱它解鄉愁。”

    元曜有些好奇,“余兄的故鄉是怎樣的地方?”

    余潤芝望著不遠處的櫻花樹,道:“在下的故鄉是奈良的一個小漁村,在下的小名叫‘薩卡拉’,翻譯成漢文,也就是‘魚’。小時候,在下常常在河邊玩耍,每到三、四月份的時候,都會有一種背鰭上發光的魚逆河而上,去往它們的故鄉。許多魚一起逆流而上,河水中螢光點點,美如夢幻。春日的夜里,父母常常帶著在下和弟弟妹妹們一起看魚,弟弟妹妹們總是笑著道,‘哦哦,魚提著燈回家了。’在下離家很多年之后,都還能清楚地記得那美麗,溫暖的場景。”

    元曜笑道,“小生只是聽著,也覺得很美好。”

    余潤芝流淚,“在下來到大唐很多年了,未能侍奉父母膝下,也未能見他們最后一面,弟弟妹妹們也生死不相知。每年中秋月圓時,在這長安月下,就覺得格外凄清,寂寞。”

    元曜安慰了余潤芝几句,兩人喝酒聊天,消磨了一個下午。余潤芝給元曜看了他的一些畫作,元曜很贊賞。余潤芝畫的山水畫鐘靈毓秀,帶著一股行云流水的禪意。他畫的人物圖也凝練有神,栩栩如真。

    余潤芝就著元曜帶來的宣紙,即興畫了一幅《月夜櫻花圖》送給元曜。

    元曜提筆,在畫的留白處寫了一首詩,“天心月輪圓,花枝繽紛繁。風過櫻吹雪,春色夜纏綿。”

    余潤芝、元曜相視一笑,飲酒閑聊。

    因為天色太晚了,元曜趕不及回長安,又在當歸山庄留宿。

    冰輪西上,春夜寂靜。余潤芝和元曜在后院飲酒賞櫻花時,余潤芝突然拿了畫筆,顏料,要出門去,“軒之先去歇著吧,在下還得出去作畫。”

    元曜奇道:“大晚上的,余兄要上哪里去作畫?”

    余潤芝笑道:“在下受慈恩寺的委托,要去完工一幅五百羅漢的壁畫。”

    “晚上去畫壁畫?”

    “嗯,在下白天不方便去慈恩寺。”

    元曜有些奇怪,余潤芝白天很閑呀,為什麼不方便去?

    “軒之要一起來嗎?”余潤芝邀請元曜。

    元曜也想去開開眼界,看余潤芝畫壁畫,道:“好呀。”

    余潤芝和元曜一起出發了。

    慈恩寺離當歸山庄不遠,兩人走了半柱香時間就到了。余潤芝沒有走前門,而是從后門入。一名小和尚提著燈籠在后門等待,看見余潤芝,笑道:“余施主,你來了。”

    “來了。”余潤芝笑道。

    小和尚看了一眼元曜,道:“這位施主是…?”

    余潤芝道:“這是在下的朋友,想來看在下畫壁畫。”

    小和尚笑道,“這樣啊,請進吧。”

    小和尚帶著余潤芝,元曜走進慈恩寺。

    余潤芝道:“最遲五日,壁畫就可以完工了。寶明師傅也不必每天徹夜不眠,辛苦地等待在下作畫了。”

    寶明笑了,“哪里,哪里,余施主肯為慈恩寺畫完壁畫,乃是大功德。小僧為您提燈,捧墨,也可沾一點儿小功德,何談辛苦?”

    說話間,寶明帶著余潤芝,元曜穿過佛塔林,來到了藏經閣前。借著月光望去,藏經閣所在的跨院的西牆上,有一幅沒有完工的壁畫。整幅壁畫約有五米長,寬約一米有余,五百羅漢栩栩如生。壁畫差不多要完工了,只差最右邊的三個羅漢還缺了眉目,一部分優曇花和蓮花還沒有染色。

    余潤芝立刻開始工作了,他選好畫筆,顏料,一切准備就緒之后,開始繼續壁畫的工程。寶明提著燈籠,在旁邊為余潤芝照明。

    余潤芝一投入畫作中,就完全沉溺了進去,不聞周圍的動靜,也忘記了元曜的存在。

    元曜在旁邊看了一會儿,有些膩了,就四處閑走。

    寶明輕聲道:“這位施主,寺里的人都睡下了,請不要亂走。”

    元曜只好坐在佛塔下看月亮,消磨時光。

    約莫二更天時,余潤芝收了畫筆,顏料,對寶明道,“今晚就畫到這里了。”

    寶明道:“余施主辛苦了。”

    余潤芝對元曜道:“軒之,我們該回去了。”

    “好。”元曜道。

    余潤芝、元曜、寶明按原路出寺,一路上沒有遇見任何人。元曜覺得慈恩寺的僧人們有些失禮,余潤芝怎麼都是來為寺里作畫的,他們竟連茶水點心都不准備一點儿,只派了寶明一個人來應酬。當然,余潤芝大晚上來做工,也有些不合適。不過,不管怎樣,僧人們也不該如此冷落他。

    寶明送到寺門口,就和余潤芝、元曜道別了。

    余潤芝、元曜回到當歸山庄時,天還沒有亮。

    元曜問道:“上次歇在山庄時,小生看見余兄早上歸來,莫非也是去慈恩寺作畫了?”

    余潤芝笑道:“是啊,這幅壁畫在下畫了很久,很費時間呢。”

    余潤芝、元曜分別去休息了。

    元曜很困,一入客房,倒在席子上就睡了。當然,他沒有忘記裹上白姬給他的毯子。不知道為什麼,蓋上毯子之后,居然比蓋上被子還暖和。

    第二天,吃過早飯,余潤芝將一幅畫遞給元曜,“軒之,請替在下將這幅畫送給白姬。在下有一件事情想拜托她。”

    元曜道:“好。不過,余兄有什麼事情要拜托白姬?”

    余潤芝道:“白姬看了這幅畫,就會明白了。”

    元曜接過畫,告辭離開了。這幅畫被卷做卷軸狀,還用紅緞扎著,元曜雖然有些好奇,但路上沒有打開看。

    元曜回到縹緲閣,白姬正在櫃台后剪紙,嘴里還哼著小調。她哼的曲調元曜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聽見過。

    白姬看見元曜,笑道:“軒之回來了?怎麼眼圈有些發青,莫非昨夜沒有睡好?”

    元曜道:“小生昨夜根本沒有睡,陪余兄去慈恩寺畫壁畫了。今儿早上剛躺了一會儿,又起床了。”

    白姬笑道,“軒之辛苦了。”

    元曜走到白姬身邊,見她裁了一疊黃色的油紙,剪作燈籠的形狀,上面用朱砂寫了“歸鄉”二字。

    元曜不由得好奇,“白姬,你在做什麼東西?”

    白姬道:“歸鄉燈。軒之,最近可能有一筆大生意喲。啊啊,一年之中,我最喜歡清明和中元了,生意總是特別好。”

    元曜冷汗。

    “對了,白姬,余兄讓小生送一幅畫給你。”

    “哦?什麼畫?”白姬頗感興趣,她接過畫卷,緩緩打開。

    畫紙上畫著一條長著手臂的魚,魚提著一盞燈籠。

    白姬笑了:“啊哈,剛才還在說呢,這會儿大生意果然來了,只是不知道何日當歸。”

    元曜聽不懂白姬的話,想要細問,但是白姬已經上樓去找更多的油紙去了。

    元曜昨晚沒睡好,十分困乏,他打了一個哈欠,搬了一張美人靠,去后院補覺了。

    睡夢中,元曜聽見許多人在唱一首歌謠,曲子有些耳熟,是余潤芝用三弦琴彈出的調子,也是白姬剪紙燈籠時哼出的調子,歌詞是漢語,“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溯歸故里,遠不可尋。三月清明,有魚提燈;葬之半途,悲之幽魂。”

    歌謠很悲傷,元曜不覺流下了眼淚。

    元曜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光景,白姬還在剪紙燈籠,離奴不知道哪里去了。

    元曜幫白姬剪了一會儿紙燈籠,就去市集買菜去了。

    傍晚時分,離奴回來了,對白姬道:“三天,二百七十五。”

    離奴還帶回了一條毯子。元曜一看,十分眼熟,好像是他昨天帶去當歸山庄,今天忘了帶回來的毛毯。離奴去當歸山庄了麼?

    離奴把毯子扔向元曜,氣呼呼地道:“書呆子,不要總是渾渾噩噩,丟三落四!!”

    白姬喃喃道:“三天,二百七十五,時間還真有點儿緊迫。”

    吃過晚飯后,白姬在里間燃了燈,叫元曜、離奴一起剪紙燈籠。元曜、離奴剪好紙燈籠,白姬就在每一張紙燈籠上寫下“歸鄉”二字。

    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這些紙燈籠是做什麼用的?”

    白姬道:“指引亡魂歸故鄉。”

    “為什麼做這麼多個?”

    “因為有很多亡魂要歸故鄉。”

    白姬、元曜、離奴忙到半夜,雖然還沒做完,但是實在很困了,就都去睡了。

    注釋:(1)巫蠱之禍:巫蠱是一種巫术。當時,人們認為讓巫師、祠祭將桐木偶人埋在地下,詛咒自己怨恨的人,被詛咒的人就會有災難。巫蠱之禍,特指漢武帝征和二年發生的重大政治事件,牽連者上至皇后太子、下至普通平民,達數十万人。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6
發表於 2018-7-6 00:10:49 |只看該作者
003 當歸

    第二天,生意還算不錯,來了兩撥買香料的客人。白姬在大廳宰客,元曜在后院剪紙燈籠,離奴買菜去了。元曜剪紙燈籠剪得眼累手軟,趁白姬、離奴不在,打起了瞌睡。

    “啊哈,軒之在偷懶!”韋彥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嚇了元曜一大跳。

    元曜分辯道:“小生沒偷懶。只是太陽太暖和了,不知怎的,眼睛就閉上了。”

    韋彥一展折扇,笑著吟道:“三月奈何天,春陽暖欲眠。”

    元曜接著吟道:“丹陽從天降,嚇破小生膽。”

    兩人對視莞爾,哈哈大笑。

    白姬裊裊走來,搖扇道:“好詩啊好詩,真是一首偷懶的好詩。韋公子,今天縹緲閣很忙,軒之不外借。”

    韋彥笑著坐在元曜身邊,道:“沒有關系,我就在縹緲閣和軒之聊天。”

    白姬道,“反正坐著也是坐著,韋公子幫著剪几個紙燈籠吧。”

    韋彥道,“剪紙我最拿手了。不過,我渴了,想喝茶。”

    白姬去沏了三杯陽羨茶,端了上來。

    韋彥放下折扇,喝了一口茶之后,開始剪紙燈籠。

    元曜喝了一口茶,提了精神,繼續剪紙燈籠。

    白姬一邊喝茶,一邊監督元曜和韋彥剪紙燈籠。

    韋彥對白姬道:“你賣給我的木偶一點儿效果也沒有,裴先那家伙還活得好好的。”

    白姬喝了一口茶,道:“怎麼會沒效果?一定是你詛咒的方法不對。”

    韋彥道:“不會吧?我對巫蠱咒术之類的學問很在行,不可能弄錯方法。”

    白姬道:“我的木偶絕對沒有問題,一定是你的詛咒方法不對。”

    白姬和韋彥開始交流巫蠱咒术,白姬興致盎然,韋彥興高采烈,兩人互相交流用巫蠱害人的心得。

    元曜一頭冷汗,他覺得僅只是聽了這些話,都會折壽。

    最后,白姬技高一籌,說得韋彥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弄錯了詛咒方法。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裴先那家伙不僅沒有遭厄運,反而還走了運,得到了太后的重用。最近,慈恩寺出了一件怪事,他昨天被派去處理這件事了。”

    元曜奇怪地問道:“慈恩寺出了什麼怪事?”

    韋彥道:“慈恩寺鬧鬼了。”

    韋彥一邊剪紙燈籠,一邊緩緩道來。

    武后信佛,半年前,她過壽誕的時候,召集了長安有名的畫師們給慈恩寺畫七幅壁畫,計划今年內全部完工。七幅壁畫中有一幅《五百羅漢圖》,作畫者是扶桑來的畫師大川直人。大川直人來大唐已經五十多年了,他的畫技很高超,在長安畫壇上很有名氣。先帝在位時,大川直人曾在大明宮中作過畫,先帝也很欣賞他。

    《五百羅漢圖》畫到一半時,恰逢扶桑使船歸國。大川直人考慮再三,還是去大明宮向武后請辭歸國。他其實也不想丟下畫了一半的壁畫就離開大唐,但是遣唐使船几十年才來一次,歸一次,他已經七十多歲了,這一次如果不回去,此生只怕就沒有機會回故國了。

    武后沒有責怪大川直人,准他回國。不幸的是,遣唐使船在大海上遇上風暴,沉沒了。船上所有的人,包括大川直人,都葬身在了海底。

    算起來,慈恩寺中發生怪事時,應該是遣唐使船沉沒的第二天。

    大川直人請辭之后,武后另外派遣了畫師接替他畫壁畫。遣唐使船沉沒的第二天,接替大川直人的畫師在畫《五百羅漢圖》時,發現畫中的羅漢們全都變成了哀傷的表情,並且在流眼淚。畫師嚇壞了,他趕緊叫僧人們來看這件怪事。僧人們也大吃一驚,他們圍著壁畫念了半天的經文,羅漢們才停止流淚,壁畫才恢復了正常。可是,從此以后,畫師無法再在《五百羅漢圖》上涂上一筆。緊跟著,畫師就生病了,他不得不辭去了這份工作。又有几名畫師來接著畫《五百羅漢圖》,可是無論用什麼方法,他們依舊無法在畫上著色。並且,《五百羅漢圖》上又開始發生奇怪的事情,羅漢們不僅流淚,還會用扶桑語唱歌。慈恩寺的僧人們念經驅邪,但也沒有什麼用。武后下令,讓眾人不要再管這幅《五百羅漢圖》了。

    然而,大家不管《五百羅漢圖》之后,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不知道是誰,在偷偷地畫這幅壁畫。每天早上,這幅壁畫就會完善一點儿,一日復一日,眼看竟快要完工了。慈恩寺的僧人們覺得很奇怪,有人半夜躲在壁畫旁邊偷看,竟看見了去年死去的一個叫做寶明的僧人提著燈籠到處走,大家都很害怕。

    眼看《五百羅漢圖》就要完成了,慈恩寺的主持虛空禪師覺得妖祟之物來作佛畫,未免有辱佛門,將事情報告了武后。武后有些發愁,無計可施。裴先自告奮勇,去慈恩寺鎮鬼。太宗在位時,曾經賜給裴先的祖父一柄辟邪刀,可鎮千妖百鬼。如今,辟邪刀在裴先手中。

    武后大悅,同意了裴先的請求。

    元曜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白姬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韋彥一邊剪紙燈籠,一邊道:“哎,如果妖鬼繼續作祟就好了,如果裴先那家伙被妖鬼吃了,就更好了。”

    韋彥剪了三十個紙燈籠,喝完了陽羨茶,見天色已經不早了,也就告辭了。

    韋彥離開之后,白姬、元曜對坐在庭院中繼續剪紙燈籠。風一吹過,緋桃樹落英繽紛,花瓣灑了兩人一身。

    元曜道:“每夜去慈恩寺畫《五百羅漢圖》的,好像是余兄。”

    白姬“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他們是不是什麼地方弄錯了?余兄和寶明師傅都是人呀。”

    白姬“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白姬,你除了‘嗯’之外,不能說一句話嗎?”

    白姬抬起頭,望著紛飛的桃花瓣,“今晚,也許會有客人來。”

    “誰會來?”元曜好奇地問道。

    白姬悠然道:“軒之剪完八十個紙燈籠,我就告訴你。”

    元曜剪完第八十個紙燈籠時,不用白姬告訴他,他也知道來的是誰了。因為,來客已經到了。

    元曜去開的大門,來客站在縹緲閣外,一身火月藍狩衣,頭戴立烏帽子,手持蝙蝠扇,腳穿淺踏。正是余潤芝。

    元曜很高興,“余兄,你怎麼來了?”

    余潤芝彬彬有禮地道:“在下突然遇上了麻煩,故而前來拜訪白姬。”

    月色極美,清輝如水。

    白姬坐在廊檐下的一張木案邊,繼續剪燈籠。余潤芝坐在白姬對面,元曜坐在白姬旁邊。離奴端來涼茶之后,變作一只黑貓,在草叢中玩耍。

    余潤芝拿起一個紙燈籠,道:“這是在下定的‘歸鄉燈’嗎?”

    白姬點頭,“是的。已經做了一百八十盞了,后天能夠完工。”

    余潤芝道:“可是,即使‘歸鄉燈’完工,在下暫時也無法歸鄉。”

    白姬抬眸,道:“是因為慈恩寺的壁畫嗎?”

    余潤芝點頭,“是的。”

    白姬道:“非要完成壁畫嗎?”

    余潤芝點頭,“畢竟呆了五十多年了,在下想留下一些東西在大唐。”

    白姬道:“三月過了,四月就不好走了。”

    余潤芝垂首道:“請助在下完成壁畫。”

    白姬道:“我只答應送你們歸鄉,完成壁畫不在我們的交易之中。”

    余潤芝固執地道:“不完成壁畫,在下無法歸鄉。”

    “唉!”白姬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沉默了一會儿,白姬開口道:“后天就是清明了,余先生還需要几夜來完成壁畫?”

    余潤芝道:“一夜就夠了。不過,那位裴將軍拿著辟邪刀徹夜守候在《五百羅漢圖》前,在下無法靠近。”

    “明晚子時,慈恩寺外等我。”

    “好。”

    元曜望著余潤芝,道:“余兄,你…你是人…還是鬼?”

    月光下,余潤芝的月藍色狩衣上泛著一層淡淡的螢光,這讓他看上去有些不真實。

    余潤芝沒有直接回答元曜的問題,他淡淡一笑,道:“在下還沒告訴軒之吧,在下的扶桑名字叫‘大川直人’,來大唐已經五十三年了。”

    元曜吃了一驚,他終于明白第一次見到余潤芝,和他談話時,為什麼會有不對勁的感覺了。他的口吻像是在大唐生活了很多年,閱歷深厚,但是他的外貌明顯不符合他的年齡。

    余潤芝似乎明白元曜的心思,道:“軒之,你眼中所見的,是在下剛來大唐時的模樣,那是在下風華正茂的年歲。”

    元曜心中一驚,心緒有些復雜,“那,那當歸山庄是怎麼回事?小生在當歸山庄中看見的那些朋友…他們也是…鬼?”

    余潤芝道,“他們是和在下乘同一艘船回故鄉的朋友。至于當歸山庄,軒之以后自會知道那是什麼。”

    原來,余潤芝已經死了。元曜的心中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有些悲傷,有些沉悶。

    白姬對余潤芝笑道,“啊啊,今晚的月色真好,不如把你的朋友們都叫來,大家一起唱歌喝酒吧。”

    余潤芝笑道:“也好,他們都在外面呢。”

    余潤芝起身出去,不一會儿,他領來了一大群扶桑人。元曜認識這些人,正是當歸山庄中的那一群人。

    白姬拿來了樂器,元曜准備了美酒,離奴烤了一些香魚干,大家在后院中觥籌交錯,載歌載舞。

    月光如水,桃花紛飛,白姬和余潤芝一起合著三弦琴唱歌,離奴和呂逸仕一起跳舞,大家划拳斗酒,歡聲笑語。看著這群魔亂舞的場面,元曜的心情好了許多。不提防,元曜被離奴和呂逸仕按住,硬給他灌下了几杯酒。

    “咳咳…咳咳咳…”元曜被嗆得直流淚,有些生氣,大家卻哈哈大笑。

    歡宴一直持續到三更天才散,院子里一片狼藉,白姬、離奴、元曜東倒西歪地睡在廊檐下。余潤芝、呂逸仕一行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日上三竿,白姬、元曜、離奴才醒來。白姬、離奴看見滿庭院狼藉的杯子、盤子、酒壇、魚骨,不約而同地道:“哎呀,真亂呀,軒之來收拾吧。”“真亂,真亂,書呆子來收拾。”

    元曜不高興地道:“昨晚的宴會你們也都有份,為什麼只讓小生來收拾?!”

    白姬飄走,“因為我得去剪紙燈籠,還差一百多個呢。”

    離奴跑了,“爺得去買菜了,再不去,大鯉魚都賣光了。”

    元曜很生氣,但也沒有辦法,只好獨自收拾后院。

    下午,韋彥又來找元曜解悶,他站在回廊下,對元曜道:“軒之,我實在很郁悶。”

    元曜剛收拾完后院,心情不好,道:“小生也很郁悶。”

    韋彥道:“我想揍裴先一頓。”

    元曜道:“你不是已經詛咒過仲華了嗎?還沒解氣麼?”

    韋彥恨然道:“詛咒完全沒有作用。今天早上,太后還稱贊了他,因為他去慈恩寺之后,怪事就沒發生了。我真是越想越生氣。”

    元曜勸道:“丹陽,你少想一點儿,也就不生氣了。”

    韋彥生氣地道:“不行,我還是很生氣。我要報復裴先。”

    白姬笑著走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才是暢快的事情。韋公子,我有一個好辦法,可以讓你報復裴公子,一解怨怒。”

    元曜哭喪著臉道:“白姬,你去剪紙燈籠吧,不要火上澆油,來出餿主意了。”

    韋彥道:“又是木偶?詛咒?”

    白姬白了元曜一眼,對韋彥笑道:“不是,這次更直接一些。”

    白姬低聲在韋彥耳邊說了几句什麼。

    韋彥一展折扇,笑得很邪惡。

    韋彥問白姬,“你要多少銀子?”

    白姬笑道:“韋公子自己動手,我就不收銀子了。”

    韋彥望了一眼天色,道:“現在就去?”

    白姬詭笑,“現在就去。今夜,裴公子一定會過一個求死不得,求死不能的夜晚。”

    韋彥也詭笑:“只是想一想,我就覺得今夜真美妙了。”

    白姬、韋彥相視詭笑,“嘻嘻。”

    元曜覺得背脊發寒,他顫聲道:“古語云,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如果做下了害人的事情,老天爺不會放過你們的。”

    白姬道:“老天爺也不會放過軒之的。”

    “為什麼?”元曜不解地道。

    白姬詭笑:“因為,軒之也要一起去做害人的事情呀。”

    于是,白姬、韋彥、元曜三人出發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7
發表於 2018-7-6 00:11:04 |只看該作者
004 夜狐

    白姬、元曜乘坐韋彥的馬車出了長安城,來到了慈恩寺附近。韋彥打發馬車先回去了。三人在附近的農家借了挖土的鐵鏟,來到了一片人煙荒蕪的林子里,找了一片空地,開始挖土。

    韋彥和元曜揮汗如雨地挖土,白姬坐在一棵大樹下觀望,悠閑地吃著剛摘下的野果。

    韋彥道:“累死人了。白姬,我和軒之挖了半個時辰了,你不要光看著,也過來幫忙挖吧。”

    白姬不肯,笑道:“韋公子說笑了。我一個弱質女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里挖得動土?”

    韋彥生氣地道:“軒之乃是讀書之人,手無縛雞之力,他不也在挖麼?”

    元曜生氣地道:“丹陽乃是富家公子,從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從未干過重活,他不也在挖麼?”

    白姬手搭涼棚,望了一眼西下的夕陽,轉移了話題,“啊,該吃晚飯了。我去找一些吃的來吧,順便再找几個人手來幫忙。”

    白姬裊裊而去,不多時,回來了。她還帶來了十几個穿著狩衣,踏著木屐的扶桑人,他們有的帶著鐵鏟、簸箕、繩索、有的提著食盒,酒壺。

    元曜認得這些人,正是當歸山庄里的客人。

    韋彥不認識,奇道:“白姬,這些人是…?”

    白姬笑道:“他們是住在這附近的庄園里的扶桑人,非常熱心,是來幫忙的。他們還為我們准備了豐盛的晚飯。”

    元曜、韋彥和扶桑人互相見禮之后,白姬、元曜、韋彥坐在大樹下吃飯,扶桑人開始挖土。這些扶桑人也不擅長挖土,但是終歸人多力量大,比韋彥和元曜要挖得快一些。

    菜肴清淡可口,清酒甘冽芬芳,再加上干活累餓了,元曜、韋彥吃得很歡快。

    白姬捧著清酒,望了一眼西沉的落日,嘴角浮起一抹笑。

    月亮出來時,扶桑人燃起了火把,繼續挖坑。

    韋彥、元曜閑了下來,坑深達到七、八米時,白姬讓眾人放下鐵鏟,去割了許多青草、樹葉,丟下坑底。一切做好之后,白姬對扶桑人到:“可以了。有勞諸位了。”

    “您客氣了。”扶桑人行禮之后,拿著鐵鏟、簸箕、繩索、食盒,踏著月色離開了。

    韋彥望著扶桑人離開的方向,有些疑惑,“我怎麼覺得他們有點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三個月前,韋彥曾經負責替這些東渡的扶桑人安排歸國事宜,當時雖然彼此沒有深交,但或多或少都見過一、兩次面。

    如今,已是人鬼殊途。

    元曜擔心韋彥想起原委,會受到驚嚇,趕緊岔開了他的思路,“丹陽,白姬,你們還沒告訴小生為什麼要挖坑?”

    韋彥詭笑,“這個陷阱是為裴先准備的。”

    白姬也笑了:“誘裴公子來此,讓他跌落坑中。”

    韋彥笑道:“三月天寒,土坑中更濕冷,今晚凍他一夜,讓他好受。”

    白姬掩唇笑道:“韋公子太邪惡了。”

    韋彥逞意地哈哈大笑,仿佛裴先已經跌落陷阱中,挨冷受凍。

    元曜一頭冷汗,“你們太惡毒了。”

    白姬笑道:“軒之也是幫凶。”

    韋彥笑過了之后,才想到了關鍵的一處,“不過,我們怎麼才能誘惑裴先那家伙來這里呢?”

    白姬道:“這還不簡單。韋公子你去慈恩寺見裴公子,隨便找一個借口把他騙來就行了。在陷阱上蓋上一些樹枝,掩藏好,大晚上的,他也看不清,很容易跌下去。”

    韋彥思索了一下,道:“恐怕不行。一者,小時候我常常騙裴先,他對我疑心非常重,恐怕不會跟我出來。二者,裴先這家伙很負責任,他現在在慈恩寺執行太后交代的任務,一定是死守在《五百羅漢圖》前,不會到處亂走。”

    白姬道:“韋公子去行不通的話,那就軒之去吧。”

    元曜生氣地道:“休想讓小生去!打死小生,小生也不會去害仲華!”

    韋彥道:“軒之不會說謊,去了反而讓裴先看出破綻,產生疑惑。不如,白姬你去?”

    “我去?”白姬笑了,“我又不認識裴公子,他更不會跟陌生人走了。”

    韋彥詭笑,“裴先那家伙一見到美麗的女人,就會失了魂。你裝作狐妖去迷惑他,誘他來這里,讓他跌落陷阱。當然,我和軒之會在慈恩寺外等著,一直跟著你們,他如果想對你無禮,我和軒之一定會去揍他。怎麼樣?”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丹陽,你還有更餿的主意嗎?”

    白姬望了一眼夜空,月上中天,已近子時。她皺了一下眉頭,居然答應了,“這個主意倒不錯。狐妖,我這輩子還沒裝過狐妖呢,一定很有趣。”

    “那,就這麼定了。”韋彥高興地道。

    “不過,”白姬道,“我只引裴公子走出慈恩寺,誘他跌入陷阱的事情,就交給韋公子自己來了。”

    韋彥不解,“為什麼?”

    白姬道:“也許,將來裴公子會來縹緲閣買東西,我可不能先給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也行。”韋彥道。

    韋彥找了一大段樹枝把陷阱的口掩蓋住,又在路前放了三顆小石子做記號。

    白姬、元曜、韋彥來到了慈恩寺。

    慈恩寺的前門大開著,沒有關閉。——自從裴先拿著辟邪刀,帶著侍衛來慈恩寺鎮鬼,慈恩寺的大門就徹夜不閉。兩名侍衛站在慈恩寺門口,正在打瞌睡。白姬從侍衛的身邊經過,徑自走進了慈恩寺,他們也毫無知覺。

    韋彥、元曜遠遠地躲在一棵樹下觀望。

    慈恩寺中,藏經閣外。

    裴先腰跨辟邪刀,威風凜凜地站在《五百羅漢圖》前。銀色的月光下,他英姿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尊戰神雕塑。

    裴先正精神奕奕地站著,忽然看見不遠處的佛塔后出現了一名美麗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梳著墮馬髻,斜簪著一支孔雀點翠金步搖。她膚白如羽,唇紅似蓮,左眼角下有一顆朱砂淚痣,紅如滴血。她對著裴先嫵媚一笑,並朝他招手。

    裴先心中一蕩,好美麗的女人。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牽住了,他不由自主地走向白衣女子,問道:“你是什麼人?”

    白衣女子以袖掩唇,嘻嘻笑道:“我是狐狸喲。”

    裴先好笑,慈恩寺里怎麼會有狐妖?再說,妖魔鬼怪看見了他的辟邪刀,避之唯恐不及,怎麼會來打招呼?這個女人一定是住在慈恩寺附近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裴先問道。

    白衣女子沒有回答裴先,嘻嘻笑了兩聲,提著裙裾跑了。

    “哎,姑娘,你別走,你叫什麼名字?”裴先仿佛著了魔一般,拔腿就追。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想知道她的名字,也很想留住她。此時此刻,他已經忘記自己要守護壁畫了。

    白衣女子一邊嘻嘻地笑,一邊跑。

    裴先在后面追,“姑娘,等一等。”

    白衣女子回頭,對裴先笑道:“嘻嘻,再追下去,會受騙喲。”

    裴先還是在后面追,“只要能追上姑娘,受騙也沒關系。”

    “嘻嘻。”白衣女子詭笑,跑得更快了。她的身姿輕靈如小鹿,几個轉彎,就不見了。

    晃眼間,裴先看見白衣女子出了寺門。

    裴先毫不猶豫地追了去。

    裴先經過寺門時,兩名在打瞌睡的侍衛被驚醒,“裴將軍,出了什麼事?”

    裴先道,“沒事。你們好好守著,本將軍出去一下。”

    裴先追出了慈恩寺。晃眼間,他又看見白衣女子在不遠處的樹林里閃現了一下。他急忙追了過去。仿佛著了魔一般,他覺得如果不追上白衣女子,他就難以甘心。

    裴先沒有追上白衣女子,卻在路邊看見了韋彥和元曜。

    裴先一愣,有些奇怪。他無視韋彥,對元曜笑道:“軒之,你怎麼在這里?”

    元曜正要回答,韋彥搶先道:“我和軒之在此散步。”

    裴先道:“沒問你。我和軒之說話。”

    韋彥道:“我也沒回答你。我也和軒之說話。”

    “唉!”元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裴先又問道:“軒之,你剛才看見一個白衣女子經過了嗎?她自稱是狐狸,長得很美麗,左眼角下有一顆紅色淚痣。”

    自稱是狐狸…元曜、韋彥冷汗。

    元曜剛要回答,韋彥又搶先指著布下陷阱的樹林,道:“看見了,那女人跑去那邊的林子里了。”

    裴先不相信韋彥,問元曜:“是嗎?軒之。”

    元曜不願意說謊欺騙裴先,但又不敢忤逆白姬、韋彥,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最后,他開口道,“好像是去那邊的林子了,小生陪仲華去找一找好了。”

    “再好不過了。”裴先高興地道。

    裴先拉著元曜走向樹林,“不知道為什麼,不找到她,我就覺得不甘心。她真美,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想一直看著她…”

    元曜冷汗。白姬一定給裴先施了迷魂术了吧?!

    “那個,仲華,佛經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你不要被外表欺騙。”

    韋彥看見裴先拉走了元曜,有些不高興,也有些擔心。元曜純善,又很笨,只怕會說漏了嘴,破壞掉計划。

    韋彥不動聲色地跟上,擠開元曜和裴先,走在裴先身邊,道:“裴先,軒之可不像你,見了美麗的女人就丟了魂。”

    裴先推開韋彥,去拉元曜,道:“我和軒之說話,關你什麼事?”

    韋彥擋在元曜身前,道:“當然關我的事,軒之是我表哥,不能讓你教壞了他。”

    這還是韋彥第一次稱元曜為表哥,元曜心中涌起了些許血濃于水的感動。

    裴先道:“我也是你表哥,所以表哥和表哥說話,你這個表弟就一邊涼快去吧。”

    裴先再次推開韋彥,這一掌有些重,韋彥踉蹌后退了几步,差一點跌倒在地上。

    “裴先,你居然推我?”韋彥很生氣。

    “我推你又怎樣?”裴先不耐煩地道。

    韋彥扑上去打裴先,裴先反擊,一拳打在韋彥的左眼上,兩人扭打在了一起。

    元曜嘴里發苦,只好上去拉扯,勸道:“不要再打了,你們不要再打了。”

    三個人扭打成一團往前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陷阱邊。韋彥沒有注意到做記號的石子,裴先一腳踏在了陷阱上,跌了下去。

    韋彥哈哈大笑,“裴先,你的報應到了——”

    然而,緊跟著,韋彥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了下去。原來,裴先跌落陷阱,千鈞一發之際,伸手抓住了韋彥的右腳,將他也扯了下去。

    “丹陽——”元曜大驚,伸手去抓韋彥。

    “軒之——”韋彥的動作更快,已經伸手抓住了元曜的衣領。于是,裴先、韋彥、元曜三人扭作一團麻花,滾落下陷阱。三人落地時,韋彥被壓在最下面,元曜被夾在中間,裴先在最上面。幸好陷阱底部鋪了足夠多的草和樹葉,十分柔軟,三人才沒有被摔死,也沒有受重傷。

    元曜掙扎著起來,“哎喲喲,摔死小生了。”

    韋彥奄奄一息地道:“我怎麼也下來了?裴先,我恨你。”

    裴先怒道:“韋彥,這是你挖來害我的,對不對?哈哈,報應啊,真是報應。你也下來了吧?自作孽,不可活!”

    韋彥大怒,掙扎起來,又去打裴先。裴先毫不客氣地還手,兩人激烈地扭打起來。

    陷阱底部很狹窄,裴先和韋彥打架,元曜也躲不開,不時被誰一拳打翻,或者被誰踢中腦袋。他只好苦口婆心地勸兩人不要再打了,但也沒有什麼用。

    元曜抱著腦袋,愁眉苦臉地望著陷阱口,沒想到弄巧成拙,他和韋彥也掉下來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知道,白姬會不會來救他們?她應該會來救他們的吧?

    陷阱外,白姬站在一棵大樹下,有些發愁,“哎呀,軒之也掉下去了…要不要去救他呢?”

    白姬摘了一朵春黃菊,開始一瓣一瓣地摘花瓣,“救軒之,不救軒之,救軒之,不救軒之,救軒之,不救軒之…”

    最后一瓣花瓣是“不救軒之”。

    白姬雙手合十,道了一句,“天意如此,不可違逆,軒之不要怪我。”,然后愉快地去慈恩寺了。已經是子時,白姬昨晚和余潤芝約好,今夜讓他進慈恩寺完成《五百羅漢圖》。

    這一夜,元曜体會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陷阱底部幽暗、逼仄、寒冷、潮濕,在春寒料峭的夜晚,露水沾濕了元曜的衣裳,浸骨地寒,冷得他直發抖。裴先和韋彥也差不多,他們一個擠在元曜左邊,一個擠在元曜右邊,三人挨著彼此取暖。裴先和元曜一直在吵架,說到激烈處還會扭打起來。元曜也沒有辦法阻止,只能苦勸。他們打累了,又挨著元曜取暖,休息。

    元曜一整夜無法合眼,又冷、又累、又痛,非常難受。裴先、韋彥都在他的左右睡著了,元曜的耳邊還充斥著他們吵架的幻音,無法成眠。

    元曜枯坐著挨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韋彥和裴先一醒來又開始吵架,打架,元曜憋了一肚子的氣,大聲怒吼道:“住口!不要再吵了!!”

    元曜這一聲怒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划破了清晨樹林里的靜寂,驚飛了林子里的鳥儿。

    韋彥、裴先都吃了一驚,回頭望著元曜,忘記了打架。

    這時,有聲音從三人頭頂傳來,“啊,裴將軍在這里!”“找到裴將軍了!!”

    韋彥、元曜、裴先抬頭望去,几名侍衛的腦袋出現在陷阱上空。昨夜裴先一去不返,他們找了裴先許久,如果不是元曜吼了一嗓子,他們還找不到三人。

    侍衛們放下繩索,拉三人上去。

    侍衛們向裴先報告:“裴將軍,《五百羅漢圖》完成了。”

    “什麼?!!”裴先吃驚。

    裴先、元曜、韋彥走進慈恩寺,來到《五百羅漢圖》前,但見一幅色彩斑斕的壁畫已經完成,五百羅漢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慈恩寺的僧人們和來畫壁畫的畫師們正站在一邊圍觀,一名畫師指著《五百羅漢圖》,戰戰兢兢地道:“鬧、鬧鬼了!這是大川直人的手筆,絕對是他的手筆——”

    裴先很郁悶,“怎麼會這樣?”

    韋彥很開心,道:“裴將軍玩忽職守,罪該罰俸祿。”

    元曜的心情很復雜。

    裴先、韋彥、元曜三人回到長安,裴先進宮,韋彥回府,元曜回縹緲閣。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8-7-6 00:11:19 |只看該作者
005 返鄉

    元曜回到縹緲閣時,離奴坐在櫃台后剪紙燈籠,白姬和余潤芝坐在后院喝酒談笑。

    白姬看見元曜,高興地揮手,“軒之,你回來了。”

    元曜本想質問白姬昨晚為什麼丟下他和韋彥不管,害他們在陷阱里受了一夜的苦,但是看見余潤芝,也不好當場生氣,咽下了怒氣。他想起了慈恩寺中已經完成的壁畫,腦中靈光一閃,白姬突然好心地幫韋彥設計裴先,她真正的目的是調虎離山,遣走裴先,讓余潤芝完成《五百羅漢圖》?

    白姬對元曜道:“我昨晚看見你掉下陷阱,真是十分擔心呢。”

    元曜生氣地道:“既然擔心,你怎麼不去拉小生上來?”

    白姬解釋道:“裴公子、韋公子也在,如果只拉軒之上來,怎麼過意得去?如果把你們都拉上來,余先生就無法完成壁畫了。所以,只能委屈軒之了。”

    余潤芝笑道:“多虧了軒之,在下才能完成壁畫,了卻牽掛。”

    不管怎麼樣,余潤芝能夠完成《五百羅漢圖》,也算是一件好事。元曜聞言,心中的怒氣也消了,原諒了白姬。

    “小生看見了余兄完成的壁畫,畫得很棒。”元曜真心稱贊。

    余潤芝很高興,謙虛地道:“軒之謬贊了。在下只是想在大唐留下一點儿紀念罷了。”

    余潤芝邀請道:“軒之也來喝一杯吧。今天,也許是最后一次和軒之飲酒了。”

    元曜來到余潤芝身邊,坐下,道:“余兄要回扶桑去了嗎?”

    “嗯。今晚回去。”余潤芝的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

    余潤芝、元曜對飲了一杯。

    元曜道:“今天,好像是清明節。”

    余潤芝笑道:“清明啊,正好歸故鄉。”

    白姬唱道:“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溯歸故里,遠不可尋。三月清明,有魚提燈;葬之半途,悲之幽魂。”

    余潤芝道:“這首歌謠用漢語來唱,也很好聽。”

    離奴興奮地衝到后院,道:“主人,二百七十五盞歸鄉燈都做好了。我昨晚剪了整整一夜呢。”

    白姬笑道:“離奴,辛苦你了。”

    離奴用滿布血絲的眼睛瞥了元曜一眼,道:“沒辦法,誰叫書呆子總是偷懶,只能離奴辛苦一些了。”

    元曜想要反駁,但又不敢。

    余潤芝有些激動,以袖拭淚,“能夠回去了,終于能夠回去了…”

    白姬笑道:“能夠歸鄉,真的很好。世間最美麗的地方,還是故鄉。”

    余潤芝十分高興,十分激動,他是一個畫家,表達心情的方式是作畫。他鋪開畫紙,提起畫筆,畫了一幅《清明午后圖》,白姬、元曜、離奴都在畫上:青青碧草,夭夭緋桃,白姬、元曜、離奴坐在縹緲閣的后院中宴飲,白姬笑顏如花,元曜笑容親切,離奴笑得眉不見眼。

    元曜很喜歡這幅《清明午后圖》,白姬、離奴卻不喜歡。白姬嫌余潤芝沒有把她畫成威風凜凜的天龍,離奴覺得余潤芝把他畫得太傻了。余潤芝只好又單獨給白姬畫了一幅《龍嘯九天圖》,給離奴畫了一幅《黑貓捕鼠圖》。白姬、離奴才算滿意了。

    元曜昨晚一夜沒睡,十分疲累。在余潤芝作畫時,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等元曜醒來時,余潤芝已經帶著二百七十五盞歸鄉燈離開了。

    春夜風清,繁星滿天。

    這一夜,元曜睡在寢具上,做了一個美麗的夢。他夢見了當歸山庄中的櫻花樹,花謝花飛,落英繽紛。

    余潤芝,呂逸仕等人坐在櫻花樹下,彈著三弦琴,唱著歌謠。

    一陣風吹來,花落如雪。

    余潤芝,呂逸仕等人化作一條條游魚,提著歸鄉燈,游向夜空中。

    櫻花花瓣落入燈籠里,化作暖色的燭火,照亮了歸鄉的路途。一群提燈魚在夜空中向東方游去,去往扶桑。

    元曜驚醒,他坐起身來,心中有些惆悵。他披上外衣,走向庭院,想去吹一吹夜風,散一散心。

    元曜來到后院時,發現白姬坐在屋頂上,正望著東方天空。

    元曜奇道:“白姬,你在看什麼?”

    白姬低頭,笑道:“我在看提燈魚歸鄉。”

    “欸?!”元曜吃了一驚。

    白姬笑道:“上來吧,軒之。提燈魚歸鄉是很美麗的場面喲。”

    元曜正發愁不知道怎樣上去,一陣夜風吹過,卷落了一樹緋桃花。緋桃花瓣化作階梯,從元曜的腳邊延伸到屋頂。

    元曜踏著花梯上去了。

    元曜在白姬身邊坐下。

    白姬指著東方天空,對元曜笑道:“看,魚正提著燈回故鄉呢。”

    元曜循著白姬所指望去,不由得張大了嘴。一盞盞燈籠連出一條線,蜿蜒在長安的夜空中,仿如璀璨的銀河。星羅棋布的燈火如繁星,非常燦爛、絢美。

    元曜道:“它們是回扶桑去嗎?”

    白姬點頭,“是。”

    “余兄也在其中嗎?”

    “最亮的一盞燈火,是余先生的。”

    元曜努力尋找最亮的一盞燈火,但是每一盞燈火都很明亮,他無從比較。但是,想到余潤芝就在其中,正在離去,他心中有些惆悵,“以后,再也見不到余兄了,讓人有些悲傷。不過,他能夠回到日夜思念的故鄉,也是一件值得替他開心的事情。”

    白姬安慰元曜,“人的一生,總是在不斷地相逢、離別。人與人如此,人與地方也如此,豁達一些,能夠更快樂。”

    “白姬,人終歸是要回故鄉的嗎?”

    “嗯,故鄉,與一生客居的地方,經過的地方不一樣,人終歸是要回故鄉的。”

    元曜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語。

    白姬問道:“軒之在想什麼?”

    元曜道:“小生在想小生將來老了,死了之后,會回到哪里。小生出生在長安,三歲時隨父親遷往襄州,一直生活在襄州,但小生的祖籍卻在利州。白姬,小生將來該回哪里?”

    白姬道:“既然軒之不知道該回哪里,那就跟我一起回海市吧。我提一盞燈,軒之提一盞燈,我們朝東方游去,一直游到海天盡頭,就是海市了。”

    元曜道:“那個,白姬,小生体力不濟,游不了那麼遠,小生還是游回比較近一些的襄州吧。”

    夜空中的提燈魚緩緩東去,漸行漸遠。

    白姬道:“軒之,唱一首歌吧,算是為余先生送行。”

    元曜想了想,唱道:“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東渡故里,攜手同行。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星河燦爛,落葉歸根。”

    漸漸的,東方夜空月朗星稀,已經沒有提燈魚了。

    白姬、元曜坐了一會儿,就下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元曜打開縹緲閣的大門,看見門口放著一個大包袱,一幅卷軸畫。

    元曜左右四望,沒有人。

    元曜想了想,把包袱和卷軸畫拿進了縹緲閣,放在櫃台上。包袱里不知道裝的是什麼,非常沉重,他提的很吃力。

    元曜好奇地打開卷軸畫,不由得吃了一驚。畫上是一座山野中的庄院,布局陳設都不是大唐的風格,庄院中有几名艷麗的扶桑女子,或者對鏡梳妝,或者翩躚起舞。

    元曜認得這座庄院,正是當歸山庄。元曜也認得畫中的扶桑女子,正是他第一次去當歸山庄時,在宴會中看見的女子們。

    元曜的目光下移,畫圖的落款處赫然寫著:大川直人。原來,當歸山庄是余潤芝的一幅畫。那麼,他夜宿在當歸山庄中,其實是夜宿在荒郊野外,怪不得會感染風寒。不過,余潤芝昨晚已經走了,這幅畫和包袱是誰送來的?

    仿佛回答元曜一般,白姬的聲音從元曜身后傳來,“應該是寶明師傅送來的。”

    元曜回頭。

    白姬穿戴整齊,笑吟吟地站在走廊邊。

    “寶明師傅?那位去年已經死去的,每晚替余兄提燈照畫的僧人?”

    “是。”白姬點頭。

    元曜道,“寶明師傅送畫和包袱來干什麼?包袱里是什麼?”

    “大概是受余先生的囑托送來的吧。包袱里是余先生給縹緲閣的報酬。”白姬笑道。

    白姬走到櫃台邊,打開包袱,一大堆金條閃花了元曜的眼睛。

    這些金條,讓元曜想起了余潤芝第一次來縹緲閣買紙筆時,給他的那一根。

    白姬笑道,“啊哈,真漂亮,我最喜歡金色了。軒之,數一數,是不是二百七十五根。數完之后,放入倉庫。”

    元曜驚呼道:“一個紙燈籠一根金條?你也太黑心了!”

    白姬道:“軒之真市儈。歸鄉的願望是聖潔的,高尚的,你怎麼能用金條來衡量?”

    “你這乘人之危,拿紙燈籠來詐錢的奸商,怎麼好意思說別人市儈?!!”當然,這句話只在小書生心里咆哮。

    “白姬,你今天怎麼起的這麼早?”元曜有些奇怪,平常不到日上三竿,白姬是不會起床的。

    白姬道:“今天,我得去大明宮見太后,為余先生保留《五百羅漢圖》。雖然,他沒有這麼要求,但我覺得這幅壁畫很好,留著也不錯。”

    離奴煮了魚肉粥作早餐,白姬心情愉快地喝完,飄往大明宮去了。

    吃完早飯,元曜坐在櫃台后面數金條,離奴總是來打斷他,害他重數了几次。終于數算完畢,沒有錯誤之后,元曜將金條收進了一個木箱子,准備放入倉庫。

    元曜正在收放金條,韋彥進來了。

    韋彥看見元曜在收金條,一展折扇,笑了:“哎呀,軒之竟攢了這麼多金條?”

    元曜笑道:“小生只是在清帳。這是白姬的,她剛賣了一批燈籠。”

    韋彥笑了,走到櫃台邊,“賣什麼燈籠能賺這麼多金條,改日我也賣燈籠去。咦,這金條…這金條…”

    韋彥的神色突然變得十分古怪。

    元曜奇道:“丹陽,這金條怎麼了?”

    韋彥拿起一根金條,仔細地看了看,神色更古怪了,“這…這是太后贈送給扶桑王的禮物之一…你看,每一根金條的右下角,都烙著一朵牡丹的印記。牡丹,象征著太后,象征著大唐。當時,還是我清點的這批金條。這些金條應該已經和遣唐使船一起沉入海底了,怎麼會出現在縹緲閣?”

    元曜冷汗,“這…這小生也不太清楚,你得問白姬…”

    韋彥坐著等白姬回來,不知道在盤算著什麼。

    元曜几番欲言又止。他本想告訴韋彥金條的來歷,但他知道自己拙于言辭,怕說錯話,還是什麼也沒說。

    中午時分,白姬回來了。

    白姬看見韋彥,笑了:“韋公子又來了,今天還是找軒之聊天?”

    韋彥笑道:“白姬,最近的紙燈籠可真好賣,竟然能賺到沉船里的金條。這金條可是太后贈給扶桑王的禮物,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白姬哈哈笑了兩聲,“原來,被韋公子看見了。說起來,韋公子也剪了三十個紙燈籠,也有一份。軒之,給韋公子三十根金條。”

    韋彥道:“我可不敢要這金條。被裴先看見了,再去太后耳邊亂說几句,我連小命都會沒了。”

    白姬笑了,“那,你要什麼?”

    韋彥一展折扇,笑了:“我要三十個木偶,用來詛咒裴先。還有,以后我來找軒之,不許再收我的銀子。”

    白姬笑道:“前一個條件好說,后一個條件不行。”

    韋彥起身,“我這就進宮去告訴太后,西市中有不法之人盜取扶桑王的金條。不知道,會不會誅滅九族?”

    元曜苦著臉道:“丹陽,請一定要說清楚,這都是白姬干的,和小生以及離奴老弟無關。”

    “回來。”白姬對韋彥道:“除了清明和中元這兩個日子前后,你來找軒之,我就不收你的銀子了。”

    韋彥不解,“為什麼要除開清明和中元這兩個日子前后?”

    元曜替白姬回答:“因為清明和中元前后,縹緲閣里比較忙。”

    韋彥一展折扇,笑了:“也行。”

    白姬給韋彥做了三十個詛咒用的木偶,封住了他的嘴。

    韋彥用木偶詛咒裴先,仍舊沒有什麼效果。不過,裴先在慈恩寺鎮鬼失敗,韋彥趁機參了他一本,說他被狐妖所誘,懈怠失職,乃是不敬武后。武后那天正好心情差,一怒之下,罰了裴先三個月的俸祿。韋彥很高興。不過,韋彥下朝回家的路上,被裴先攔住,揍了一頓。兩人的怨恨更深了。

    慈恩寺里的《五百羅漢圖》因為是妖鬼所畫,本來准備連同牆壁一起銷毀。但是,武后卻又改變了主意,說是連妖鬼都執念于完成佛畫,更說明了佛法深遠,為六道眾生所敬仰。于是,《五百羅漢圖》被留下來了。從此,慈恩寺里也沒有再發生怪事。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9
發表於 2018-7-6 00:11:31 |只看該作者
006 尾聲

    月朗星稀,春夜寂靜,縹緲閣的后院中掛滿了青色的冥燈。

    夜風吹過,鬼火飄搖。

    白姬、元曜、離奴坐在廊檐下剪紙燈籠,非常繁忙。

    元曜苦著臉道:“白姬,還要剪多少個紙燈籠?”

    白姬道:“粟特人定的七十盞完成了,波斯人定的一百二十盞才剪了一半,大食人定是一百七十盞還沒開工,天竺人定的九十盞也還沒開工。今天,高句麗人也來定了。大家都要回鄉呢。”

    元曜擦汗:“原來,來到大唐卻無法回去的異國人這麼多。”

    “九天閶闔開宮殿,万國衣冠拜冕旒。大唐的繁盛和美麗吸引著大家跋涉千里,從天之涯,地之角趕來長安。來到長安,非常不容易,一路上的旅途非常艱辛,危險。人類的生命有限,很多人來到長安之后,就無法在有生之年再從長安回到故鄉了。他們只能死后回去了。”

    “唉!”元曜嘆了一口氣,盡管他已經很累了,但還是加快了剪紙燈籠的速度。無論如何,希望這些客死大唐的異族人能夠早點儿達成心願,回到故鄉。

    夜風中,不知道從何處傳來了縹緲的歌聲,“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東渡故里,攜手同行。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星河燦爛,落葉歸根。”

    夜空中,繁星點點,有如提燈的魚群在游弋,壯觀而美麗。

    “真美啊。”元曜贊道。

    “嗯,很美麗呢。”白姬笑道。

    “提燈魚能吃嗎?”離奴想道。

    一陣夜風吹來,卷落了一樹緋桃花葉,花落成泥,葉落歸根。


第六折:《提燈魚》完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0
發表於 2018-7-6 00:11:53 |只看該作者
番外:《蟲宴》



    盛唐,長安。夏夜,風輕。

    縹緲閣后院中,元曜、白姬、離奴正在紫藤花邊乘涼。元曜抱膝坐在胡床上,捧著臉望著天河發呆。白姬倚坐在胡床上,手持牡丹團扇,眼簾半闔。離奴化作黑貓的原形,在草叢中扑流螢玩。

    微風吹過,鈴蟲微鳴。

    “今夜,是夏至啊…”元曜自言自語地道。

    “已經夏至了啊!”白姬驀地睜開雙眸,眼角的淚痣,紅如滴血。

    “怎麼了?夏至有什麼不對麼?”小書生奇怪地問道。

    “我突然想起,似乎該去城外收回一座房子了。”白姬站起身,拖曳在草地上的月白色披帛,如水一般流動。

    “什麼房子?”元曜疑惑。白姬在城外有一座房子麼?收回?難道誰在住著?誰?有誰敢住鬼宅?!!本身就住在鬼宅里的小書生,心念百轉。

    “租給一戶人家住的房子。去年秋末時,因為山洪的原因,那戶人家的房子被毀了,來縹緲閣向我借一座房子暫住。當時說好,今年夏至還給我。”白姬笑道,“走吧,軒之,我們收房子去。”

    “現在已經宵禁了,怎麼出城?再說,小生還光著兩只腳,今夜恐怕走不得遠路了,還是等明日去買一雙新鞋子了,再陪你出城去收房子吧!”晚飯后,小書生的鞋子被離奴扔到井里去了,他一直赤著腳。

    “啊,這樣啊!”白姬嘴角勾起一抹詭笑,“軒之,光腳走路會不會很痛?”

    “當然會很痛。”小書生傻傻地回答道。

    “那就…走吧!”白姬愉快地道。小書生忘記了,白姬的樂趣是折磨和奴役他。

    “好、好吧…”元曜不敢說不,淚流滿面。

    “離奴!”白姬喚來黑貓。黑貓迎風變大,健壯得如同一只猛虎。它的尾巴也變成了九條,在身后迎風舞動。夜色中,九尾貓妖口中噴著青色的火焰,碧色的眼睛灼灼逼人。

    白姬騎坐在貓妖背上,月白色的披帛在夜風中翻飛,有如仙人。“軒之,上來。”

    元曜望著離奴龐大的身形,和口中噴出的青色火焰,有些恐懼:“這,這,離奴老弟…”

    “臭書呆子,主人讓你上去,你就上去,還磨蹭什麼?!”離奴罵道。

    元曜急忙跳了上去。

    九尾妖獸馱著白姬、元曜向金光門而去。月光下,妖獸四足生風,輕靈地躍走在鱗次櫛比的屋舍上。元曜坐在白姬身后,驚奇地望著身邊的景物飛速后退,耳邊呼嘯生風。金光門的城牆近在眼前,當貓妖最后一個躍起,几乎與夜空的明月齊高時,他們飛出了高聳的城牆。在那一瞬間,元曜仿佛看見了月中的廣寒宮。

    貓妖穩穩地落在地上,巍峨的城牆已經在白姬、元曜身后。貓妖停在齊膝高的草叢中,白姬走了下來,詭笑,“今夜風清月朗,接下來還是走路吧。”

    白姬徑自走上了荒草中的小徑。

    元曜光著腳不肯下地,央求離奴,“小生沒有穿鞋,煩請離奴老弟再馱小生一程。”

    貓妖炸毛,把元曜摔下地,朝他噴火:“臭書呆子,不要得寸進尺,爺是你的坐騎麼?!”

    元曜被妖火燒焦了頭發,抹淚,“你把小生的鞋子扔進井里,害小生一直光著腳,現在馱小生一程,又有什麼不可以?”

    離奴化為人形。——一個眉清目秀,但瞳孔很細的黑衣少年。他瞪著元曜,罵道:“活該,誰叫你把那麼臭的髒鞋子放在爺的魚干旁邊?!”

    “小生只是把擦地時弄濕的鞋子晾在樹下,哪里知道離奴老弟你把魚干藏在樹洞里…”

    “哼!”黑衣少年冷哼了一聲,快步跟上白姬,不再理會小書生。

    夜風習習,蛙聲陣陣。白姬、元曜、離奴走在田陌間,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夏雨平添瓜蔓水,豆花新帶稻香風,夏夜田野里的景致有著蓬勃且旺盛的生命力。

    “夜晚在田野里散步,真是非常愜意啊!”一陣夜風吹來,白姬的雪袖輕輕舒卷,鬢發微揚。她回頭望了元曜一眼,笑眯眯地道:“軒之,你覺得呢?”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小生覺得很不舒服。什麼時候才能到啊,小生的腳受不了了…”

    田陌上有許多碎石子,刀子般割著元曜的赤腳,他的兩只腳丫子已經磨起了水泡。

    白姬摸了摸下巴,撫掌,“啊,我記錯路了,應該是在相反的另一邊。軒之,看來我們得倒回去了。”

    白姬轉身,輕盈地往來時的路上飄去。黑衣少年又變成一只小黑貓,歡快地在田野里跑著。

    “喵~”小黑貓望著小書生的眼神,幸災樂禍。

    元曜欲哭無淚,只得轉身,拔腿跟了上去。這就是賣身為奴的下場,他在心中恨不得把韋彥掐死。

    “軒之,你不要哭喪著臉嘛。”白姬道。

    “小生腳疼得笑不出來啊!”

    “離奴不是也沒穿鞋子麼,它跑得很快樂啊!”

    “小生怎麼能和離奴老弟比,它是貓,小生是人。”

    “為什麼不能比?人和非人,都是眾生。”

    “小生覺得,人和非人還是有著微妙的區別。”

    “什麼微妙的區別?”

    “比如,穿不穿鞋子的區別。”

    說話間,白姬和元曜走進了一片樹林。朦朧的月光下,一座華美的宅院出現在兩人眼前。宅院朱門緊閉,石獸低伏,門前掛著兩個大紅燈籠。

    “到了,就是這里了。”白姬笑道。

    元曜借著燈籠的光望去,只見門匾上寫著几個遒勁的大字,但是已經十分模糊,無法辨認。元曜問道:“住在這里的人姓甚名誰?是什麼人?”

    “這家人姓馬。”白姬含糊地道。

    黑貓化作黑衣少年,他走到朱門前,叩了叩門環。不一會儿,一個下人模樣的年輕人打開了門,“找誰?”

    離奴彬彬有禮地道:“請向馬老太君傳達,我家主人按照約定,來收回這座宅院。”

    “你家主人是…”馬府下人疑惑地問道。

    離奴笑了笑,“縹緲閣,白姬。”

    “啊!”馬府下人似乎吃了一驚,急忙道:“您稍等,我這就進去稟報太君。”

    白姬、元曜、離奴三人在門外等候,不一會儿,里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兩扇朱門被人打開了,出來的人除了之前開門的下人,還有五名褐紅色衣服的中年男子。看五人的服飾和氣度,似乎是馬府的主人。五人的模樣長得也很相似,似乎是兄弟。

    年齡最大的男子約莫五十歲,白面微須,他向白姬拱手道:“不知白姬大人您來了,馬大有失迎迓,還請恕罪。”

    白姬掩唇笑了,“我來探望太君,她老人家近來身体可好?”

    “母親她身体康健,煩勞牽念。母親正在大廳等您,請進,請進。”馬大請白姬,元曜,離奴三人進府。

    元曜走進馬府,心中吃驚。馬府中非常大,借著月光望去,崇樓疊閣,馭云排岳,若非人間帝王宮廷,便是天上琅嬛仙府。一路行去,更讓元曜吃驚的是,馬府中到處都是人。假山邊,亭台中,閣樓上,水榭旁,無不站滿了人。而且,所有的人,都是男人。這些男人全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褐色短打,正在忙忙碌碌地搬運東西。元曜留神去看他們搬運的是什麼,但看不真切,他感覺似乎是吃的東西,卻無法辨認出來。

    白姬望了馬大和他的四個兄弟一眼,淡淡地道:“我記得,上次相見時,你們不止五位吧?”

    馬大嘆了一口氣,老淚縱橫:“初夏時,為了新房子能夠早日完工,老六、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冒著雨去河邊搬運泥沙,不提防河中漲水,他們都被水衝走了,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嗚嗚…”

    “嗚嗚…”想是老大勾起了傷心事,馬家其余四兄弟也哭了起來。

    白姬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沒有找到屍体,他們說不定還在某處活著呢。”

    馬大擦干了老淚:“我們也是這麼想的,如果不這麼想,還真是悲傷得活不下去呢。”

    “新房子完工了嗎?”白姬問道。

    “原本計划立夏時完工,可是因為老六、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出了事故,耽誤了工程。不過,也趕在芒種時完工了。您瞧,大家正在搬東西去新房子,今晚就可以空出這所宅院。”

    “嗯,那我明早就將這座宅院帶回縹緲閣去。”白姬隨口應了一聲。

    元曜恍然。原來,這些人忙忙碌碌,竟是在搬家。可是,白姬未免也太急了吧,讓人家多住兩日又有什麼關系,非得大晚上來把人家趕走?等等,將這座宅院帶回縹緲閣?這偌大一所宅院,怎麼能帶回縹緲閣?

    馬大帶領白姬,元曜、離奴來到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廳。大廳中燭火通明,布置得十分華麗。一位極富態的,穿著暗紅色金紋長裙的老太太,笑眯眯地坐在胡床上,一群仆役簇擁著她,如同眾星拱月。元曜覺得奇怪,因為老太太身邊的仆人都是褐衣男仆。照理說,大戶人家中,服侍女主人的不應該是丫鬟麼?

    馬大上前,跪下行禮:“母親大人,孩儿將白姬大人帶來了。”

    馬老太君微微頷首,轉頭望向白姬,笑道:“老身身体不便,就不起來迎接了。請坐。”

    馬老太君實在是太富態了,龐大如山的身軀,堆積的贅肉几乎占據了整張胡床。看樣子,她不僅很難站起身來,只怕連挪動一下也會很吃力。

    “老太君不必客氣。”白姬笑道。仆人搬來胡床,白姬坐下了。元曜和離奴站在她身后。

    馬老太君對白姬道:“去年秋天,家族罹災,多虧白姬借了這座宅院,老身和孩儿們才能有一瓦棲身,實在是感激不盡。”

    白姬笑了:“太君您客氣了。”

    馬老太君笑道:“白姬的恩情,老身無以為報。今夜是在這宅院中的最后一夜,又恰逢白姬您前來,不如開一場夜宴招待您吧。”

    白姬臉色微變,似乎想推辭:“這…不必…”

    “有鏡花蜜喲!”馬老太君笑眯眯地望著白姬。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白姬笑著改口。

    元曜奇怪。看白姬的神色,明顯不想參加這場夜宴,但是一聽說鏡花蜜,就改口了。鏡花蜜是什麼東西?能讓這條奸詐腹黑的白龍動心?

    馬老太君對馬大道:“吩咐下去,在花廳設宴,招待客人。”

    “是。母親。”馬大領命而去。

    在等待開宴的過程中,馬老太君和白姬開始閑聊。有些話語,元曜能聽懂,有些話語,元曜聽得一頭霧水。白姬問馬老太君:“不知,太君您的新宅建在哪里?”

    馬老太君笑道:“就在此宅附近,有一棵老槐樹的地方。”

    元曜心中奇怪。剛才來的時候,是在樹林里看見了一棵老槐樹,可是哪里有房子?!

    白姬笑了:“如此甚好,搬運起東西來,也方便。”

    “是啊。不過,主要還是因為這里風水不錯,老身舍不得搬走。”

    白姬笑道,“太君福澤本就深厚,加之此地風水,一定會更加子孫興旺,家族繁盛。”

    “哈哈,借您吉言。”馬老太君非常開心。她望了白姬身后的元曜一眼,忽而怔住,“這位后生,是誰?”

    白姬笑道:“這是縹緲閣新來的雜役。軒之,還不快過來見過馬老太君。”

    元曜聞言,來到馬老太君身前,作了一揖:“小生元曜,字軒之,見過老太君。”

    馬老太君忽地拉住元曜的手,望著他,滾下淚來:“這后生長得真像老身死去的九儿。我那苦命的九儿啊,自從在河邊被大水衝走,就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馬老太君哭得傷心,一口氣沒提上來,暈了過去。服侍她的男仆們嚇了一跳,急忙圍上來,端水的端水,捶背的捶背,掐人中的掐人中,忙做了一團。

    “太君,您醒醒啊!”

    “太君,您不要傷心了!”

    “太君,您要保重身体…”

    元曜嚇了一跳,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馬大一邊抹淚,一邊解釋道:“我們兄弟十人中,母親最疼愛九弟。九弟被河水衝走之后,她老人家就茶飯不思,整日垂淚。仔細一看,元公子你和九弟長得頗像,母親年邁,有時候會犯點儿糊涂,她肯定是把你當成九弟了…”

    不一會儿,馬老太君悠悠醒來,向元曜招手,淚眼迷蒙:“九儿,你終于回來了!快過來,讓為娘仔細看看你…”

    元曜踟躕。白姬小聲道:“老太君既然誤認為你是九儿,你就裝成九儿寬寬她老人家的心吧。治愈人心,也是一種積福的功德。”

    馬大用哀求的眼神望著元曜,“元公子你就行行善,裝作是九弟,寬慰一下母親她老人家吧。”

    元曜素來心善耳軟,從來不會拒絕別人。況且,眼前這個喪子的慈祥老婦,讓他想起了自己過世的母親,也就向馬老太君走了過去。

    馬老太君一把摟過元曜,將他抱在懷里,一邊哭泣,一邊“九儿九儿,我苦命的九儿…”地叫喚。元曜陷入馬老太君的懷抱,只覺得被一團軟綿綿的肉包圍,無法呼吸,更無法掙脫。

    就在元曜窒息到快要暈過去的瞬間,馬老太君松開了他,伸手捧著他的臉,淚眼迷蒙:“九儿,你瘦了,瞧這一把骨頭,都不像以前白白胖胖的九儿了…你一定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我苦命的九儿啊…”

    馬老太君一邊心肝儿肉地叫著大哭起來,一邊又把元曜抱在懷里使勁揉。元曜被馬老太君揉得奄奄一息,無力地衝白姬道,“救…救命…”

    白姬以袖掩唇。

    眾人正在鬧著,有仆人進來稟報,“老太君,花廳中已經准備好夜宴了。”

    馬老太君聞言,對白姬道:“那就去花廳?”

    “客隨主便。”白姬笑道。

    馬老太君舍不得放開元曜,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九儿陪著為娘。”

    元曜被揉得奄奄一息,靠著馬老太君坐著,看什麼東西都恍恍惚惚。八名身强力健的男仆走到胡床邊,彎下腰身,連胡床帶人抬起馬老太君和元曜,走向花廳。

    白姬、離奴、馬氏五兄弟跟在后面。

    元曜光著的腳丫子在胡床邊晃蕩著,馬老太君見了,寵溺地笑道:“九儿,你總是改不了喜歡光著腳的壞毛病。不穿鞋子,仔細路上的碎石子割壞了腳!”

    不穿鞋子,仔細路上的碎石子割壞了腳!簡單的一句關切話語,讓元曜的心中一酸一暖,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孩儿以后會記得穿鞋,母親不必掛心。”元曜笑著對馬老太君道。

    馬老太君聞言,眼眶一紅,又抱著元曜揉了起來,“九儿九儿,我苦命的九儿…”

信者恆信乎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5 21:2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