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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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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姬綰 -【縹緲·天咫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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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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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00:08: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折:《聚寶盆》

001 剝鐵

    夏日炎炎,火傘遮天。

    白姬閑來無事,又想做一件涼爽的新衣,就帶元曜一起去蚨羽居,打算看看有什麼合心的絲綢。

    蚨羽居也位于西市,是一家兼做成衣的老字號綢緞鋪。蚨羽居的老板姓朱,他的名字大家都已經忘記了,只叫他朱剝鐵。為什麼叫他朱剝鐵呢?因為他實在太吝嗇,太摳門了。大雁飛過眼前,他要拔根毛。一根縫衣針上,他也能剝出鐵來。更不要說殺一只雞,他也要從雞嗉里摳出未消化的五谷雜糧了。

    因為朱剝鐵太吝嗇,留不住伙計,蚨羽居里經常流水般地換人,大部分時候只有朱剝鐵和他妻子朱陳氏打理店鋪。朱陳氏也看不慣朱剝鐵的摳門儿,時常勸他,但勸了几十年,也沒什麼用。

    朱剝鐵雖然為人吝嗇,但夫婦二人做衣服的手藝精湛,店里的綾羅綢緞也齊全,所以生意還不錯。白姬常來光顧,是蚨羽居的熟客。

    白姬、元曜走進蚨羽居時,朱剝鐵正唾沫橫飛地訓斥一個面黃肌瘦的小伙計。原來,昨晚小伙計收拾東西時點了油燈,燈油少了一錢半,被朱剝鐵發現了。

    朱剝鐵十分心疼燈油,嚎道:“你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嗎?我說過多少次了,晚上不許點燈,太費油了!需要照物,天上有月亮,沒有月亮時,也有螢火蟲。我冒著寒露去郊外捉了一籠螢火蟲,就是拿來當燈火用的。有螢火蟲,還需要什麼燈?我花錢雇你來是干活的,不是來敗家的!”

    小伙計王元寶垂頭耷耳地站著,不敢作聲。

    朱陳氏隔著簾子在里間道:“別提你捉的那籠螢火蟲!你摳得連螢火蟲也舍不得喂水食,早就死了一大半。用它照物,伸出手,連有几根手指都看不清楚。”

    朱剝鐵道:“螢火蟲還要吃水食?!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嗎?我捉它們是來當燈火用的,不是來敗家的!”

    朱陳氏愁道:“這几天新月,沒有月光,有几件客人的衣服必須連夜趕制,你又不讓點燈,怎麼干活?”

    朱剝鐵道:“今晚你去隔壁黃大娘家借燈做活,我去郊外捉螢火蟲。”

    朱陳氏聞言,諷刺道:“去郊外一趟,走那許多路,得磨掉多少鞋底?太敗家了!”

    朱剝鐵道:“夫人說得對。我光腳去。”

    朱陳氏氣結。

    白姬,元曜聽見朱家這頓吵鬧,一個面露詭笑,一個滿臉黑線。

    看見白姬、元曜光顧,朱剝鐵換了一張笑臉,來迎:“白姬姑娘又來了,最近新到了不少上好的絲綢,您看看有沒有合您眼緣的?”

    白姬笑道:“一路走過來,日頭又毒辣,有些乏了,先坐一會儿,再看不遲。”

    朱剝鐵把白姬、元曜讓進里間,吩咐王元寶去泡茶。

    王元寶領命要去,朱剝鐵拉住他,壓低聲音,秘音不傳六耳:“放一片茶葉,別放多了。”

    王元寶嘴角抽搐了一下,低頭下去了。

    白姬耳朵尖,還是聽見了,她搖著牡丹團扇,笑道:“哪里需要一片茶葉,太敗家了,半片就夠了。”

    朱剝鐵一聽,十分贊同,急忙去追王元寶:“還是白姬姑娘會過日子!元寶,只放半片茶葉!別放多了!太敗家了!”

    白姬好整以暇地坐著,嘴邊浮出一抹詭笑。

    元曜坐在白姬對面,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一會儿,朱剝鐵親自端著兩杯茶上來了。他將兩個素瓷杯子分別放在白姬、元曜面前:“兩位請用茶。”

    元曜睨目一看,杯子里果然只浮著半片茶葉。

    白姬伸手拿起茶杯,仿佛被燙了一下似的,倏地松開手,瓷杯掉在地上,“啪嗒”一聲,摔碎了。

    朱剝鐵見狀,大驚失色,嚎道:“哎喲!我的杯子!”

    白姬歉然道:“天熱手滑,不慎摔了您的愛物,我十分抱歉。”

    朱剝鐵望著地上的瓷杯碎片,唉聲嘆氣:“真是太敗家了!這個杯子還可以供我朱家用七代人呢。白姬姑娘,你摔了我的寶貝,可得賠我。”

    白姬笑了笑,道:“縹緲閣別的沒有,寶貝倒是不少。請朱掌櫃去縹緲閣隨意挑一樣,作為我的賠償。”

    朱剝鐵知道縹緲閣值錢的寶貝多,一聽白姬說讓他隨意挑,認為占便宜的時機到了。他怕夜長夢多,白姬反悔,立刻就要去縹緲閣。

    白姬笑了,同意了,也不挑絲綢做新衣了,帶朱剝鐵、元曜回縹緲閣了。

    縹緲閣。

    小黑貓坐在青玉案上,身上的黑毛半濕不干,它氣鼓鼓地望著一只越窯秘色瓷荷花盞。

    秘色荷花盞靜靜地放在青玉案上,里面的茶水都潑到了外面。

    天氣炎熱,離奴打算給白姬晾一杯涼茶消暑。白姬最近從倉庫里翻出了這只秘色荷花盞,因為夏天與荷花應景,打算用一個夏天。可是,這只秘色荷花盞性格倨傲,脾氣不好,白姬在的時候它不敢發作,白姬不在時,它不是嫌水太燙,就是嫌水太冷,或者嫌茶葉不是上品,總是不肯好好地被裝茶。離奴氣得几次要砸掉它,都被元曜給勸住了。

    “你還想怎麼樣?爺已經換了上好的紫筍茶了!”黑貓氣鼓鼓地對秘色荷花盞道。

    秘色荷花盞晃動了一下,嫌棄似的把盞中剩余的茶湯全部潑出去,道:“吾乃越窯秘色瓷中的珍品,區區紫筍茶也配得上吾?只有天下第一的蒙頂茶才配得上吾的尊貴。”

    黑貓生氣地道:“蒙頂茶都喝完了,沒有了。”

    “那你去買。”秘色荷花盞頤指氣使地道。

    黑貓氣得抓起茶盞就要砸,茶盞嚇得驚呼:“來人啊!救命啊!黑貓殺茶盞了!黑貓殺茶盞了啊!”

    黑貓和秘色荷花盞正在鬧騰,外面傳來腳步聲,白姬、元曜、朱剝鐵來了。

    黑貓愣了一下,豎耳傾聽,秘色荷花盞趁機掙脫,撒腿朝外面跑去。

    黑貓嚇了一跳,急忙追了出去:“別亂跑!好像有客人!”

    朱剝鐵走進縹緲閣,覷眼望去,大廳的貨架上擺滿了各種奇珍異寶,耀花了他的眼目。金銀玉器之類的東西朱剝鐵好歹還認得,更多的東西他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完全不認得。

    朱剝鐵看得眼花繚亂,想趁機挑一件最值錢的寶貝,可是卻又不知道哪一件寶貝最值錢。他抬頭四望,心念電轉,十分苦惱,只恨不得把所有的寶貝都帶走。

    白姬望向目光滴溜溜亂轉的朱剝鐵,紅唇勾起一抹詭笑。

    就在這時,秘色荷花盞撒腿從里間跑了出來。

    白姬眼尖,看見秘色荷花盞沒頭沒腦地跑出來,一個轉身,用鮫綃披帛罩住了它。

    離奴跑出來,見秘色荷花盞已被披帛罩住,喵喵叫了兩聲。

    朱剝鐵只顧著看四周琳琅滿目的珍寶,絲毫沒有察覺異狀。

    白姬彎腰拾起秘色荷花盞,笑道:“茶盞怎麼掉在地上了?幸好沒有破損。軒之,這只荷花盞太淘氣,我不用了,把它放進倉庫里去吧。”

    “是。”元曜從白姬手上接過秘色荷花盞,應道。

    秘色荷花盞很不高興,卻又不敢出聲反對,它在元曜手中掙扎,似乎不想回倉庫。

    元曜拼命地捏住秘色荷花盞,不讓它掙脫,向二樓倉庫走去。

    元曜走到倉庫前,打開倉庫門,抓緊秘色荷花盞走了進去。

    倉庫里幽森而靜謐,有微塵在陽光中浮沉,凝固了歲月,靜止了流年。一排排木架上沉睡著各種古老的器物,有些暴露在塵埃里,有些被貼著護符的匣子封印著。

    元曜一路走過去,走到放置杯碗盤盞之類器具的地方,把秘色荷花盞放在格架上。

    秘色荷花盞十分不高興,對元曜道:“吾又沒有做錯什麼,白姬為什麼又要把吾關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

    元曜道:“唔,你今天差點嚇到客人,白姬肯定生氣,不如你先休息几天,等白姬氣消了,說不定又會拿你出去用了。”

    秘色荷花盞悶悶不樂地道:“也只能這樣子了,都是那只討厭的黑貓害的!”

    元曜又勸了秘色荷花盞几句,才告辭離開了。

    安靜而昏暗的倉庫里,秘色荷花盞悶頭坐在木架上,心情十分不好。

    突然,一只拳頭出現在它眼前,秘色荷花盞循著拳頭向上望去,看見一個衣著破爛的少年。少年十分秀氣,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少年對秘色荷花盞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要不開心了,送你一件好玩的東西。”

    少年攤開拳頭,手中出現了一粒黃金彈丸。

    昏沉的倉庫里,黃金彈丸的眼色格外燦艷。

    秘色荷花盞把黃金彈丸丟進自己的盞里,搖晃了几下,還是不開心。

    少年眼珠一轉,又把握成拳頭的手伸到秘色荷花盞跟前,再次攤開,變戲法似的,他的掌心又多了一粒大珍珠。

    少年把大珍珠丟進秘色荷花盞里,秘色荷花盞晃了晃身子,黃金彈丸和大珍珠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音。

    秘色荷花盞心情好了一些,對少年道:“小通,你在倉庫里待了這麼多年,不覺得悶麼?”

    少年在地上坐下,托著腮道:“是挺悶的。可是,我不像你,每隔三五年,還能出去替白姬盛個茶,我一點儿用也沒有,只能待在倉庫,自己給自己變戲法解悶了。”

    秘色荷花盞聞言,嚎啕大哭:“這次惹白姬生氣,估計她不會再讓吾出去了。吾也沒有別的奢望,只希望能在外面玩一個夏天。小通,看在做了這麼多年鄰居的份上,你去替吾向白姬求求情吧。”

    小通看著傷心的秘色荷花盞,覺得它有些可憐,道:“好吧。我去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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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00:08:42 |只看該作者
002 聚寶

    縹緲閣。

    白姬坐在青玉案邊,朱剝鐵坐在白姬對面,元曜按照白姬的吩咐,端了兩杯清水上來,一杯放在白姬面前,一杯放在朱剝鐵面前。

    朱剝鐵望了一眼清水,覺得白姬有些無禮。

    白姬笑道:“我春天時往井里投了一片茶葉,現在這水里還有一些茶香呢。過日子就得儉省,不能敗家。”

    朱剝鐵聽了,頗為受教:“原來還可以這樣!受教了!唉!我實在太敗家了!”

    白姬紅唇挑起一抹詭笑:“朱掌櫃,請隨意挑選寶物。”

    朱剝鐵一口氣喝光了茶杯中的水,也不客氣,站起身來,在里間四處尋找。貨架上擺滿了奇珍異寶,朱剝鐵一會儿看看魚紋銅鏡,一會儿看看八寶彩屏,一會儿摸摸鑲嵌寶石的博山爐,一會儿又嗅嗅名貴的西域香料。

    朱剝鐵十分為難,他什麼都想要,恨不得把整個縹緲閣的寶物都搬空,可是卻只能挑一樣。

    看見朱剝鐵為難的樣子,白姬笑了:“如果里間的寶貝不合朱掌櫃心意,您可以去外面看看,好東西都在外面。”

    朱剝鐵聞言,真的跑去外面挑選了。

    白姬坐在青玉案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元曜有些擔心:“朱掌櫃估計挑花眼了。”

    白姬笑道:“沒有關系,總有適合他的。”

    就在這時,有人出現在里間,元曜側頭一看,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元曜有些奇怪,不知道這少年是干什麼的,如果是客人,怎麼會不在大廳停留,直接出現在里間?而且,他小小年紀,穿得那麼破舊,總覺得有些可憐。

    白姬抬頭望了一眼少年,笑了:“小通,你怎麼來了?”

    小通十分有禮貌地向白姬作了一揖,正要開口說話,朱剝鐵突然進來了。

    元曜眼看著在朱剝鐵踏進里間的一瞬間,小通從一個瘦弱少年倏地變成了一個瓦盆。瓦盆平凡無奇,看上去甚至有些粗糙。

    原來,又是一個器物妖!元曜在心中暗道。

    朱剝鐵走進里間,滿頭大汗,一臉著急。他道:“白姬姑娘,您這儿寶物太多,我實在不知道該選什麼,愁死我了!”

    白姬笑道:“不知道朱掌櫃喜歡什麼類型的寶貝?”

    朱剝鐵道:“當然是值錢的!”

    白姬笑道:“要多值錢的?!”

    朱剝鐵道:“當然是越值錢越好!”

    白姬伸手,指向地上的瓦盆:“那,就是它了。”

    雖然瓦盆一直在地上,但是從朱剝鐵進來到現在,他根本就沒有看見。他的眼里充滿了貪欲,只注意金銀珠寶,哪里看得見一個破瓦盆?

    朱剝鐵望著瓦盆,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白姬姑娘,您在跟我開玩笑?這個破瓦盆能值多少錢?!”

    白姬紅唇微挑:“無價之寶。人世間,沒有比聚寶盆更值錢的東西了。”

    朱剝鐵不相信,道:“您別愚弄我了。我雖然挑花了眼,但還沒糊涂。”

    白姬沒有說話,她走到聚寶盆邊,從衣袖里摸出一文錢,“當啷——”一聲,丟進了瓦盆里。

    這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嘩啦啦——”一文錢丟進瓦盆之后,瓦盆里迅速地變出了一盆銅錢。

    朱剝鐵望著聚寶盆,張大了嘴巴。

    元曜望著聚寶盆,也張大了嘴巴。

    白姬笑道:“朱掌櫃不要小瞧了它,它可是聚寶盆,可聚集天下財寶。”

    朱剝鐵一個箭步,衝向聚寶盆,把它拾了起來,抱入懷里。他伸手去撈聚寶盆里的銅錢,想確定銅錢是不是真實的,然而那只是幻影,他根本撈不出來。

    朱剝鐵很生氣,他把聚寶盆摔在地上,惱怒地道:“取不出來的財寶,有什麼用?!”

    白姬笑了:“朱掌櫃真是急性之人,我話還沒說完呢。這是一件仙家異寶,凡人之手當然取不出財寶了。”

    “那誰能取出來?”朱剝鐵急切地問道。

    白姬道:“小通,出來吧。”

    隨著白姬話音落下,剛才消失的秀氣少年又出現了,他跌坐在聚寶盆旁邊,揉著肩膀,似乎被剛才朱剝鐵的一摔弄疼了。

    朱剝鐵又張大了嘴巴。

    白姬笑道:“朱掌櫃,這是小通,是負責從聚寶盆里取出寶物的仆人。小通,把銅錢取出來。”

    “是,白姬。”小通很聽話地把手伸進聚寶盆,取了一把銅錢,放在青玉案上。奇怪的是,聚寶盆里的銅錢並沒有變少,還是之前那麼多。

    朱剝鐵奔向青玉案,伸手拿了一枚銅錢,想確定是真實,還是幻影。這一次,他摸到了實實在在的銅錢。

    白姬又從衣袖里摸出一錠銀子,丟進聚寶盆,滿滿一盆銅錢瞬間變成了滿滿一盆銀子。

    白姬笑道:“不僅是銅錢,銀子也可以,金子也行,放進去之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雪花花的銀子几乎閃瞎了朱剝鐵的眼睛,但他還沒有糊涂,道:“白姬姑娘,您不能光給我聚寶盆,這仆人我也要。”

    白姬笑了,“那是自然。小通跟聚寶盆是不能分開的。”

    朱剝鐵開心地笑了。

    朱剝鐵心滿意足,拿著聚寶盆走了,臉上笑得像開了一朵花儿。

    白姬也很開心:“不知道,會結出怎樣的果。”

    元曜感到有些憂心,朱剝鐵這麼貪婪吝嗇,總覺得小通去他家會沒有好日子過。

    二樓的倉庫里,在冰冷而黑暗的寒風中,秘色荷花盞還一臉期盼地坐在格架上等待小通說情回來,帶給它好消息。

    月朗星疏,院子里青草萋萋,鳴蟲的叫聲斷斷續續。

    白姬、元曜、離奴坐在后院賞月,他們的面前放著一個大西瓜。大西瓜碧幽幽的,已經在井水中冰鎮了一下午,浸出絲絲涼意。對于酷暑的夏夜來說,只是想象一下西瓜的冰涼清甜,已是極大的誘惑。

    白姬手拿胡刀切西瓜,元曜、離奴伸長了脖子,圍在旁邊等著吃瓜。——夏夜切西瓜一向是元曜或離奴的活儿,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白姬搶著干。

    白姬把大西瓜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她拿出八分之一的西瓜,切做大小不一的三塊。

    白姬微笑著留下三塊西瓜中最大的一塊,把其余兩塊放在元曜和離奴面前:“這是今天的份。軒之,離奴,你們要好好品嘗喲!”

    元曜懵了:“今天的份?”

    離奴也迷惑了,道:“主人,其余的西瓜呢?”

    白姬笑道:“留著以后吃。我思考了一下,以前縹緲閣的吃穿用度太敗家,我們得跟朱掌櫃學習儉省。一個西瓜分成八份,四天吃一份,就可以吃一個月。夏天也就三個月,三個西瓜就夠了。四天吃一次西瓜,已經很敗家了。”

    元曜冷汗:“切開的西瓜放一個月早就餿了。再說,小生這一塊西瓜也太小了吧,還沒有巴掌大呢!”

    黑貓也道:“離奴這一塊也很小。主人,你的那一塊為什麼那麼大?!”

    白姬摸了摸黑貓的頭,道:“聽說,貓吃西瓜對腸胃不好,吃瓜皮倒是有助于消化。”

    黑貓嚇了一跳,急忙咬了一口西瓜,道:“離奴討厭吃瓜皮!還是吃西瓜好!主人是長安城中法力最高深的非人,吃大塊的西瓜天經地義!”

    白姬滿意的笑了:“以后,縹緲閣的飲食也要儉省,這就交給離奴你了。如果讓我發現敗家,你就天天吃瓜皮!”

    “是!主人!離奴一定不敗家!”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對著月亮啃西瓜,他沒來由地覺得今后的日子會很艱辛。

    清風無力,苦夏難捱。

    這一天上午,元曜感到酷熱難當,他站在縹緲閣的大門口,希望有穿堂風為他帶來一絲涼意。然而,根本沒有一絲風。

    扇子已經被白姬收起來了,只有每天正午最熱的時候才能拿出來扇一盞茶的時間。按照白姬的說法,扇子用久了會損毀,太敗家。

    離朱剝鐵拿走聚寶盆已經七天了,但他帶來的噩夢才剛開始。

    白姬深受朱剝鐵的啟發,決定過儉省的日子,離奴上行下效,挖空心思裁減吃穿用度,元曜苦不堪言。

    首先,縹緲閣從一日三頓飯變成了兩頓,午飯變成了喝清水。因為離奴覺得夏天苦熱,本來就沒胃口,不如少做一頓飯。

    以前,縹緲閣的早飯很豐盛,離奴會按照自己的心情換著花樣做,現在一律是喝面糊或者黍米粥,配菜是咸菜。並且,一人只能喝一碗粥,吃兩塊咸菜。

    晚飯稍微好一些,雖然不再有葷腥,大部分時候也是咸菜,但至少胡餅可以隨意吃到飽。而且,在離奴的强烈懇求下,白姬同意七天吃一次魚。

    掐指算來,今天是吃魚的日子,離奴一大早就歡天喜地地去買魚了。

    元曜感到十分炎熱,肚子也餓得咕咕叫。

    白姬從里間走出來,見小書生拉長了苦瓜臉站在大門口,笑道:“軒之怎麼站在大門口?莫非在等什麼?”

    元曜道:“小生在等正午呢,好用扇子。”

    白姬笑道:“心靜自然涼,軒之不能總是依賴外物。”

    元曜道:“小生肚子餓得咕咕叫,根本靜不下來。”

    白姬笑眯眯地道:“多喝水就好了,既能飽腹,又能降暑。”

    元曜氣結。

    正在這時,離奴買魚回來了。

    離奴拎著一條瘦小的鱸魚,不太開心,向白姬訴苦:“主人,離奴這几天餓得都沒有力氣了,爭不過万珍樓的老鼠們,只搶到這一條小魚。”

    白姬笑道:“小魚也是魚,而且更便宜,不敗家。”

    離奴道:“主人,離奴已經七天沒吃香魚干了,總覺得不吃魚干沒有力氣,能不能……”

    白姬笑眯眯地打斷離奴,道:“多喝水就好了。”

    黑貓一溜煙地跑去后院,真的去古井邊汲水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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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藏寶

    還沒撐到正午時分,元曜已經熱得挨不下去了,借口去倉庫找一本佛經靜心,來到了二樓倉庫里。倉庫中沉睡著各種古物,幽森而清涼,比外面舒服多了。

    元曜靠著一排格架坐下,閉目歇涼。——這几天熱得受不了,又沒有扇子時,元曜就會躲在倉庫里納涼。

    秘色荷花盞見元曜來了,又跳到他的頭上,坐著哭訴:“元公子,白姬什麼時候才會拿吾出去泡茶呀?”

    “估計沒指望了,縹緲閣現在已經不喝茶吃點心了。”

    秘色荷花盞嘆了一聲氣,道:“元公子,吾昨晚又夢見小通了,它在夢里向吾哭訴,說他吃不飽,穿不暖,好可憐呢。”

    元曜安慰道:“夢是反的。你不要想太多。”

    秘色荷花盞又道:“小通是吾的好朋友,吾放心不下它,想去看看它。”

    “那你去吧。它在西市蜉羽居。”

    秘色荷花盞愁眉苦臉地道:“不經白姬允許,吾等器物妖不能離開縹緲閣。”

    “那就沒辦法了。”

    “有……有一個辦法。”秘色荷花盞吞吞吐吐地道。

    “什麼辦法?”

    “元公子你帶吾出去。”

    元曜一聽,連連搖手:“不行,不行,小生帶你出縹緲閣,那就是偷盜!偷盜有違聖人的教

    誨!”

    秘色荷花盞道:“吾同意元公子帶吾出去,那就不是偷盜了。再說,吾只是去看看小通

    ,跟它說說話,還會跟你回來的。”

    元曜有些猶豫,道:“雖然小生很想幫你,可是万一被白姬發現了……”

    “出去一會儿就回來,你不說,吾不說,神不知鬼不覺,白姬不會發現的啦!”

    拗不過秘色荷花盞的懇求,元曜只好同意了:“好吧,不過得等白姬讓小生出去辦事的時候才能悄悄地捎你出去。”

    “元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秘色荷花盞歡呼道。

    中午,白姬、元曜、離奴照例喝了兩碗清水作為午飯,元曜的肚子更餓了。

    午飯之后,白姬讓元曜去布政坊送韓太保定下的玉如意,元曜悄悄地來到倉庫,把秘色荷花盞也放進了禮盒。

    神不知鬼不覺地,元曜把秘色荷花盞帶出了縹緲閣,秘色荷花盞非常開心。

    因為元曜必須去布政坊辦事,沒有辦法陪秘色荷花盞去蜉羽居,他們就在西市分別了。元曜辦完事情之后,會去蜉羽居找秘色荷花盞,再一起回縹緲閣。

    元曜去布政坊送完玉如意,回到了西市。他見時候尚早,就在西市逛了起來,畢竟秘色荷花盞出來一趟不容易,讓它多跟聚寶盆相處一會儿,兩件器物分開了很久,應該有很多話要說。

    路過餛飩鋪時,元曜飢腸轆轆,他伸手摸了摸衣袖,還有兩文錢。——這是上個月剩下的月錢。

    小書生耐不住腹中飢餓,旋風般卷進了餛飩鋪,點了一碗蝦肉餛飩。

    元曜吃飽喝足,走出餛飩鋪,他見天色不早了,舉步走向蜉羽居。

    蜉羽居沒有做生意,大門緊閉,店門口掛了“盤點”的牌子。

    元曜在蜉羽居門口大聲喊道:“秘色荷花盞!秘色荷花盞——”

    不一會儿,一只茶盞妖從蜉羽居左邊繞了出來。秘色荷花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雙眼還有些紅腫。

    元曜忍不住問道:“茶盞老弟,你沒事吧?”

    秘色荷花盞哭道:“吾沒事,但是小通有事。元公子,你救救小通,它快累死了。”

    “怎麼回事?”元曜吃了一驚,問道。

    秘色荷花盞指著蜉羽居,哭喪著臉道:“小通被關在這里面的地窖里,沒日沒夜地撿銅錢、銀錠和金條。這里的主人好可惡,不讓小通休息,也不給它吃東西,如果撿慢了,還用皮鞭打它。嗚嗚,可憐的小通……”

    元曜十分憤怒,道:“朱掌櫃這也做得太過火了!”

    元曜走到蜉羽居前,一邊拍打蜉羽居的大門,一邊喊道:“朱掌櫃!朱掌櫃——”

    元曜想跟朱剝鐵理論,可是門里面半天沒有動靜。

    “砰砰——砰砰——”元曜沒有放棄,仍然繼續敲門。

    過了好一會儿,才有人出來開門,來人是伙計王元寶。

    王元寶怯生生地道:“是縹緲閣的元公子?掌櫃的說他不在,不,掌櫃的不在……”

    元曜一聽,心知朱剝鐵肯定在家,叫的更大聲了:“朱掌櫃,小生知道你在里面,煩請出來聽小生一言。”

    朱剝鐵心知躲不過,又忌憚元曜在西市張揚聚寶盆的事情,只好出來相見。

    朱剝鐵走到大門邊,瞪了王元寶一眼,罵道:“沒用的東西!什麼事都干不好!養著你簡直是敗家!還不快滾進去!”

    王元寶唯唯諾諾,急忙退了進去。

    朱剝鐵也不請元曜進去,他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道:“不知道元公子有什麼指教?”

    元曜道:“朱掌櫃,白姬雖然把聚寶盆給了你,你成了聚寶盆的主人,可是也請你善待小通。器物有靈,也會勞累,也會傷心。”

    “我怎麼對待我的東西是我的事情,不勞元公子費心。”朱剝鐵不耐煩地說道。

    元曜還想繼續勸說,朱剝鐵懶得再聽,“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

    元曜雖然生氣,但也沒有辦法。他見天色已晚,怕錯過下街鼓的時辰,只好帶著秘色荷花盞回去了。

    元曜回到縹緲閣,悄悄地把秘色荷花盞放回倉庫里。他剛走下樓,離奴已經做好了晚飯,叫他去吃。

    白姬、元曜、離奴圍坐在食案邊,食案上放著一條清蒸鱸魚,一盤藜菜,一盤藿葉。

    藜藿又叫貧賤之菜,都是生長在荒地里的野菜,味道並不可口。即使是貧窮人家,也只在飢荒時節才會吃藜藿填肚子。離奴為了不敗家,每天都去金光門外的驛路邊拔藜藿作為菜肴。反正,藜藿不要錢。

    白姬望著雪白的鱸魚,眼睛都直了。

    離奴望著雪白的鱸魚,口水都流出來了。

    元曜望著雪白的鱸魚,並沒有什麼感覺。他已經吃了一大碗蝦肉餛飩,並不飢餓。而且,他心里想著聚寶盆的事情,沒有胃口。

    白姬、離奴風卷殘云地吃魚,元曜不為所動,小口小口地啃著胡餅。

    白姬笑道:“軒之今天怎麼沒有胃口?”

    “小生有心事。”

    “軒之有什麼心事?”

    “小生聽說小通被朱掌櫃苛待,為它感到傷心。”

    “軒之是怎麼‘聽說’的呢?”白姬紅唇挑起一抹危險的弧度。

    小書生不會撒謊,就把跟秘色荷花盞的勾當一五一十地招了。

    白姬倒也沒有生氣,笑道:“軒之不要擔心,晚上我跟你去蜉羽居走一趟,正好我也該看看‘果’怎麼樣了。”

    聽見白姬這麼說,元曜的心情才好了一些,胡亂吃了些晚飯。

    明月高懸,清風徐來。

    白姬、元曜踏著月色走出縹緲閣,去西市蜉羽居拜訪朱剝鐵。

    白天熙來攘往的西市在夜間靜謐如死,沒有半個人影。街道邊林立的各種店鋪雖然已經歇業,但是居戶倒還亮著燈火。

    白姬、元曜來到蜉羽居外,只見蜉羽居大門緊閉,但隱約可見店鋪后面的院落里亮著燈。

    元曜抬手要敲門,白姬阻止了他:“軒之,大半夜的,這樣突然造訪會嚇到朱掌櫃,都是街坊鄰居,不能讓人坐實了縹緲閣里有妖怪。”

    元曜冷汗:“那該怎麼辦?”

    白姬從衣袖里掏出一張紙符,沾了一些唾沫,貼在元曜額頭上,笑道:“因為蜉羽居很近,今夜軒之不是生魂,而是真人。所以,貼個隱身符,生人就看不見你了。”

    元曜明白了,白姬打算偷偷進蜉羽居。想起以往夜行的經歷,元曜指著蜉羽居后院圍牆的方向,苦著臉道:“又要小生翻牆進去,然后給你開門,對不對?”

    白姬笑道:“繞道去后院翻牆多麻煩,還是直接從店門進去快一些。這一次,我給軒之開門。”

    說完,白姬化為一道白光,閃進了蜉羽居。與此同時,蜉羽居的店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扇,元曜急忙閃了進去。

    蜉羽居內十分安靜,也沒有燈火,內院的方向隱約有光芒,白姬、元曜向內院走去。

    白姬、元曜穿過種著几株修竹的庭院,走向亮著燈火的廂房。元曜想起之前聽見朱剝鐵因為點燈費油而訓斥伙計,感慨難得他也肯晚上點燈,不心疼燈油了。

    廂房的門緊緊閉著,但是因為天氣悶熱,窗戶開著。

    白姬、元曜透過窗戶,向廂房里望去。

    廂房挺大,南牆邊有一張羅漢床,西北角有一面落地銅鏡,四周懸掛著一些剪裁到半成衣模樣的綾羅綢緞,看樣子應該是朱剝鐵和朱陳氏的臥房。此時此刻,臥房里只有三個人,朱剝鐵、王元寶、小通,沒有看見朱陳氏。

    朱剝鐵坐在羅漢床、上,一邊喝水,一邊擦汗。他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短打,為了方便干活,衣袖和褲腿都高高地挽起。可能是得到聚寶盆太興奮,連夜睡眠不足的緣故,朱剝鐵清瘦了不少,而且臉色很差。

    小通跪坐在地上,悶悶不樂地從聚寶盆里面取銅錢。

    自從來到蜉羽居,在朱剝鐵的要求下,小通就沒有停止過從聚寶盆中取物,他的雙手已經因為不停地取財寶而磨破了,取出來的銅錢上都沾著血。雖然很累,可是小通卻不能停下來,因為這是朱剝鐵的要求,他不能違抗朱剝鐵。更何況,一旦他停下來,朱剝鐵就會拿皮鞭抽打他。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小通的嘴角竟掛著笑意,明亮的眼睛里也閃爍著愉悅的光芒。

    小通把取出來的銅錢放在地上,地上的銅錢已經堆得跟小山一樣高了。

    王元寶負責用笸籮將地上的銅錢裝起來,走到羅漢床邊的地窖邊,把笸籮里的銅錢丟進地窖里。丟完之后,他再拿空笸籮回來裝銅錢,然后再走到地窖邊,往地窖里丟銅錢。

    王元寶已經很累了,他的小腿都已經腫了,可是卻不敢偷懶,因為一旦偷懶,朱剝鐵就會拿皮鞭抽他。

    朱剝鐵一邊喝水,一邊自語:“地窖中已經差不多裝滿了,看來要在院子里重新挖一個地窖了。死老婆子居然害怕得躲回娘家去了,我一個人可沒辦法挖地窖,雇人來挖又得費錢,而且人多口雜,恐怕走漏了聚寶盆的風聲,該怎麼辦呢?”

    小通和王元寶都不敢答話,一個皺著眉繼續從聚寶盆里取出銅錢,一個苦著臉繼續搬運銅錢。

    “呼啦——”突然,油燈滅了,廂房里陷入一片黑暗。

    朱剝鐵生氣地道:“油燈怎麼滅了?!”

    王元寶小聲地道:“沒燈油了……”

    朱剝鐵大聲地道:“去廚房里拿。”

    王元寶小聲地道:“廚房里也沒有了……”

    朱剝鐵沒好氣地道:“什麼?!我三天前才打的二兩燈油,這麼快就用完了?!!”

    王元寶道:“掌櫃的,您每天整晚整晚地點著燈折騰,半斤燈油也不夠用啊!”

    朱剝鐵道:“太敗家了!太敗家了!以后不點燈了,我明天去捉螢火蟲!不能因為手頭寬裕了一些,就敗家。”

    王元寶小心翼翼地問道:“掌櫃的,現在沒有燈,又沒有螢火蟲,我們能不能去休息了?”

    “給我摸黑干活!少打懶主意!!”朱剝鐵吼道。

    “啪——啪啪——”同時,黑暗中響起了皮鞭聲。

    “啊!!”

    “啊!好疼啊——”

    小通,王元寶同時哀嚎了起來。

    朱剝鐵三人繼續摸黑干活,吵吵鬧鬧。

    白姬嘆道:“小通的日子過得還真是糟糕啊!”

    元曜擔心地道:“那你還不趕緊勸一勸朱掌櫃,小生都看不下去了。”

    聽見里面的皮鞭聲,白姬笑著推辭道:“我一個女子,怎好在深更半夜拋頭露面?會被人說閑話的。不如,軒之你去。”

    元曜看著烏漆墨黑的廂房,也不敢進去:“皮鞭無眼,小生也不敢進去。”

    白姬紅唇微挑,對著黑暗的廂房道:“‘果’也快熟了,再忍耐一陣子吧。你很快就自由了。”

    元曜不解:“誰自由了?”

    白姬笑道:“秘密。”

    元曜知道追問了白姬也不會說清楚,干脆不問了。

    白姬、元曜踏著月色,又靜靜地回去了縹緲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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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暴斃

    縹緲閣。

    正是上午時分,元曜一邊擦著雙耳石斛花瓶,一邊醞釀詩意,最近他打算寫一套四時歌,記錄一年四季待在縹緲閣的時光。

    然而,因為肚子很餓,小書生根本提不起詩興。小書生苦著臉對正舉著一面海獸葡萄鏡簪花的白姬道:“白姬,小生好餓啊!”

    白姬笑眯眯地道:“軒之忍耐一下,還不到吃午飯的時辰呢。”

    小書生苦著臉道:“到了吃午飯的時辰也沒有用,反正又是喝水。白姬,就不能吃點什麼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嗎?”

    白姬想了想,笑眯眯地道:“可以吃土。土可以填飽肚子。飢荒年月,人類都是這麼撐過來的呢。”

    元曜生氣,不想再理會這條被朱剝鐵荼毒而儉省成瘋魔的龍妖,他甩袖走向后院。

    “軒之去哪儿?”白姬問道。

    “小生吃土去。”元曜沒好氣地道。

    “外面土多,軒之要吃土去外面吃。吃自家的土,太敗家了。”龍妖如此道。

    元曜只好出去找土吃。

    元曜來到西市,他摸了摸衣袖,這個月的月錢只剩下一文錢了。雖然說縹緲閣管吃住,可是按照白姬最近儉省成瘋魔的吃穿用度,一個正常人早就餓死了。元曜這個月和上個月的月錢,都已經拿來補貼他的吃喝了。如果這種日子再繼續下去,他覺得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了。

    一文錢吃不了蝦肉餛飩,元曜只好跑去畢羅鋪子,買了兩個芝麻畢羅,他拿起一個,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

    元曜一邊吃芝麻畢羅,一邊在西市閑逛。在路過一家魚干鋪的時候,他不經意地一瞥,看見一只黑貓蹲在店鋪不遠處的青石台上狼吞虎咽地吃一大包香魚干。

    黑貓看起來很眼熟,不是離奴又是誰?!

    “離奴老弟!”元曜遠遠地喊了一聲。

    黑貓正在陶醉地吃香魚干,沒有聽見。

    元曜只好走過去,他干咳了一聲,喊道:“離奴老弟!”

    黑貓冷不丁聽見有人喊它,嚇了一跳,魚干差點卡住喉嚨。它抬頭看見元曜,十分驚慌,急忙側頭四望,沒有看見白姬,才放下心來。

    “臭書呆子!嚇死爺了!”黑貓沒好氣地罵道。

    元曜好奇地問道:“離奴老弟,你不是去金光門外拔藜藿了嗎?怎麼躲在西市偷吃香魚干?”

    黑貓沒好氣地道:“死書呆子!不吃香魚干爺沒有力氣,沒有力氣怎麼去拔野菜?!再說,你還不是在偷吃畢羅!”

    小書生分辯道:“這畢羅是小生拿自己的月錢買的,算不得偷吃。”

    “香魚干也是爺拿自己的月錢買的,爺下下下個月的月錢!”黑貓如此道。

    烈日炎炎,一人一貓坐在沿街的屋檐陰影下,一個啃畢羅,一個吃香魚干,他們一邊吃,一邊聊天。

    “離奴老弟,這日子沒法過了。你能不能勸一勸白姬不要再這樣下去了。”

    “書呆子,爺也想回到隨意吃魚的日子啊,可是能聽得進勸告,那就不是主人了,得等她自己想通,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我們才能回到隨意吃喝的生活。”

    “白姬什麼時候才會想通?小生快撐不下去了。”

    “誰知道呢。爺也撐不下去了。”離奴也熬不住了。不像以前從來不管,白姬最近對菜錢查問得頗仔細,它不敢天天偷拿菜錢買香魚干吃,否則會對不上賬。

    這麼多年來,離奴的月錢基本月月花光,都拿來買香魚干吃了,沒有攢下可以應急的積蓄。再這樣下去,離奴也擔心自己會餓死。

    突然,離奴眼珠一轉,想到了什麼:“有了!聚寶盆里的財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書呆子,咱們去蜉羽居取一些財寶應急!”

    “你瘋了嗎?離奴老弟!聚寶盆現在是朱掌櫃的東西,以他的性格,不會答應你去取財寶。”

    “嘻嘻!聚寶盆確實是朱掌櫃的,但是有小通在呀,爺跟小通的關系不錯,讓他悄悄地借爺一點錢財應急。”

    元曜不同意離奴的提議,覺得不妥當。離奴打算自己去,元曜又擔心離奴一個人去會挨朱剝鐵的皮鞭,便只好同意一起去,出了事好照應它。

    于是,吃飽了之后,一人一貓頂著炎炎烈日,走向了蜉羽居。

    西市,蜉羽居。

    蜉羽居的大門緊閉著,大門口依舊掛著“盤點”的字樣,里面隱約傳來婦人的啼哭聲。

    元曜心中有些疑惑,蜉羽居里怎麼會有婦人的哭泣聲?這婦人是誰?難道是朱陳氏?她為什麼哭泣?

    元曜正要敲門,大門突然自己開了。王元寶哭喪著臉正要出來,他看見元曜和離奴,愣了一下。

    元曜道:“小生來拜訪朱掌櫃。”

    王元寶苦著臉欲言又止,道:“掌櫃的……掌櫃的……唉!主母在里面,小人去通傳一聲。”

    過了一會儿,王元寶出來道:“主母有請。小的還得去請大夫,就不送兩位進去了。”

    王元寶急匆匆地走了。

    元曜有些奇怪,他去請大夫做什麼?里面有病人?誰生病了?

    元曜、離奴進了蜉羽居之后,走向后院。后院中一片狼藉,凌亂地放著几把鋤頭、鐵鏟,几株鳳尾竹全被砍倒在地,院子中央還挖了一個大坑。

    離奴翕動鼻翼,嗅了嗅,他神色失望,轉身就走:“唉!小通已經不在了,新的器靈還沒有斷氣,拿不到財寶了。”

    “欸?!”元曜大惑不解。

    離奴也不解釋,轉身走了:“書呆子,爺還得去城外拔野菜,就先走了,你待會儿自己回縹緲閣。”

    離奴走后,元曜站在庭院中,不知道是該回縹緲閣去,還是該去廂房見朱陳氏。

    他有些好奇發生了什麼事,想了想,還是舉步走向廂房。

    廂房中光線陰暗,几件半成衣在空中飄蕩,地上灑落了不少金銀銅錢。朱陳氏坐在羅漢床邊哭泣,朱剝鐵直挺挺地躺在羅漢床、上。

    元曜四處張望,看見聚寶盆放在一張木案上,聚寶盆里面空蕩蕩的,居然沒有錢財,也不見小通的蹤跡。

    元曜望向躺在羅漢床、上的朱剝鐵,不由得嚇了一跳。如果不是穿著朱剝鐵的衣服,元曜簡直認不出那是朱剝鐵,只見他面色灰白,雙目凹陷,整個人仿佛被什麼吸干了似的,只剩下一張人皮裹著一副骨架。

    朱剝鐵靜靜地躺在床、上,不知生死。

    朱陳氏看見元曜,停止了抽泣,起身道:“元公子,你來得正好,我正好想問公子一些事情。”

    “朱……朱夫人請問。”不知道為什麼,元曜有些心虛。

    朱陳氏哭道:“自從這死老頭子從縹緲閣拿回什麼聚寶盆,他就入了魔一般,無法饜足地取拿金銀珠寶。我雖然是婦道人家,也知道聚寶盆是邪魅之物,世間哪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寶呢?即使是有,毫無節制地索取也會讓人墮入魔途。我勸這死老頭子好多次了,可是他總不聽,現在好了,落得這個下場!嗚嗚……”

    朱剝鐵得到聚寶盆之后,瘋魔般地攫取財富,毫無節制。朱陳氏勸他無用,一氣之下,回去了娘家。

    前几天,朱剝鐵派王元寶去接朱陳氏,朱陳氏以為丈夫悔改了,也放心不下店鋪,就回來了。誰知道,朱剝鐵接朱陳氏回來竟是因為在院子里挖地窖缺人手,不方便雇請外人,才讓她回來幫忙。

    看見丈夫不但沒有節制,反而更貪婪,朱陳氏既生氣,又擔心。她眼看著朱剝鐵越是攫取聚寶盆里的財寶,人就越瘦,精氣神也越差,總擔心他會出事。

    今天上午,朱剝鐵在挖地窖時,突然一頭栽倒在院子里。無論朱陳氏、王元寶怎麼叫,朱剝鐵都沒有反應。眼看丈夫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朱陳氏十分焦急,讓王元寶去請大夫,自己傷心落淚。

    朱陳氏指著木案上的聚寶盆,對元曜道:“元公子,這到底是什麼邪魅之物,害得我家老頭子變成這樣……”

    元曜也不知道,只好道:“朱夫人,這只是一個聚寶盆。”

    突然,朱剝鐵猛地睜開了眼睛,他望著虛空,雙手亂抓:“聚寶盆……聚寶盆……我的聚寶盆呢?!”

    朱陳氏聞言,既生氣,又傷心:“都病成這副模樣了,你怎麼還想著聚寶盆?!”

    朱剝鐵對妻子的話置若罔聞,他仍舊望著虛空,雙目灼灼如火,模樣怪異且嚇人:“快挖地窖!快取更多的財寶!!我要更多的財寶!!!”

    朱陳氏聞言,又要開口罵丈夫,可是她還沒開口,朱剝鐵突然渾身抽搐了几下,躺平不動了。

    朱陳氏和王元寶定睛望去,只見朱剝鐵渾身僵直,瞳孔渙散,顯然已經駕鶴西去了。不過,朱剝鐵雙目暴睜,直勾勾地盯著虛空,看上去讓人毛骨悚然。

    朱陳氏看見丈夫暴斃,十分傷心,放聲痛哭。

    元曜眼看著朱剝鐵死了,也有些傷心,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朱陳氏哭了一會儿,才想起要辦喪事,准備去知會左鄰右舍。

    元曜趕上了朱剝鐵過世,推脫不過去,只好留下來幫忙。

    元曜看見朱剝鐵雙目暴睜,死不瞑目,道:“朱夫人,朱掌櫃這副模樣恐怕會嚇壞親戚鄰居,得讓他合上眼睛啊。”

    朱陳氏覺得元曜說得有道理,她伸手幫丈夫合眼,可是試了几次,都沒有成功。朱陳氏哭罵道:“死老頭子,人死万事空,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啊?”

    朱剝鐵仍舊死不瞑目。

    元曜想了想,從地上拾起一枚銅錢,走到羅漢床邊,放到朱剝鐵手里。

    朱剝鐵抓緊銅錢,才閉了眼。

    朱陳氏見了,又傷心,又生氣,放聲悲哭:“死老頭子,財迷心竅了一輩子,人都死了,還要拿著銅錢才閉眼!嗚嗚……”

    朱陳氏傷心不已,元曜只好幫忙去知會鄰居。王元寶請了大夫回來,見掌櫃的死了,也傷心落淚,幫忙料理后事。

    元曜離開蜉羽居時,朱陳氏把聚寶盆讓他帶走:“老頭子留了一地窖的金銀財寶,也夠我余生過日子了。這東西我無福享用,還是還給縹緲閣吧。”

    元曜寬慰了朱陳氏几句,就如她所願,把聚寶盆帶回縹緲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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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囚奴

    元曜回到縹緲閣時,已經是下午光景。白姬不在,不知道干什麼去了。離奴在廚房洗野菜,准備做晚飯。

    元曜把聚寶盆放在青玉案上,心情復雜。

    突然,一只茶盞妖跳上了元曜的肩膀:“元公子,你回來啦!”

    元曜轉頭一看,是秘色荷花盞。

    元曜奇道:“茶盞老弟,你怎麼從倉庫跑出來了?”

    秘色荷花盞道:“嘿嘿,是白姬把吾拿出來的。她打算用吾泡茶喝,因為沒有喝茶的點心,她去瑞蓉齋買點心去了。”

    元曜更奇怪了:“白姬最近很節儉,已經不喝茶吃點心了呀。”

    秘色荷花盞笑道:“哈哈!元公子有所不知,中午小通回來了,他來向白姬辭行,也來向吾告別。因為,他自由了。小通走后,白姬看見吾,突然就想喝茶了,一想到喝茶,她就想吃芙蓉糕了,因為元公子不在,她就自己買點心去了。”

    “小通自由了?這又是怎麼回事?”元曜更奇怪了。

    “吾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小通可以離開聚寶盆了。吾也好想離開這個破茶盞啊!帶著這個茶盞,走路都不方便,生怕摔碎了。”秘色荷花盞抱怨道。

    “你可不能離開茶盞,你跟小通不同,你是器物妖。”白姬的聲音突然響起。

    元曜回頭一看,但見白姬一襲雪色云紋長裙,披著半透明的鮫綃披帛,裊裊娜娜地走進里間,手里拎著一包點心。

    秘色荷花盞看見白姬,十分高興,它歡呼雀躍:“點心買來啦!可以泡茶啦!泡茶!泡茶!快泡茶!”

    白姬笑著坐下,道:“快到吃晚飯的時辰了,現在喝茶吃點心了,一會儿會吃不下晚飯,還是等晚上賞月時再喝茶吃點心吧。”

    “唉!還要等到晚上!”秘色荷花盞悶悶不樂地坐下。

    元曜好奇地問白姬:“小通難道不是聚寶盆的器物妖嗎?”

    白姬笑道:“當然不是,小通是被求囚禁在聚寶盆里的亡魂,他生前是人。”

    “啊?!”元曜吃驚。

    白姬笑道:“說起來,小通生前還是一個挺出名的人,軒之聽說過鄧通(1)嗎?”

    元曜張大了嘴巴:“漢朝那位開銅鑄錢,富甲天下的鄧通?他就是小通?!”

    白姬笑眯眯地道:“是的。”

    “小通去哪儿了?他還會回來嗎?”秘色荷花盞忍不住插嘴道。

    白姬笑道:“小通不會回來了。被聚寶盆囚禁了那麼多年,去地府輪回往生,是他的心願。”

    秘色荷花盞道:“吾也要去輪回往生。”

    白姬笑道:“你是器物妖,沒辦法、輪回往生。一旦摔碎了,你就消失了,所以你要待在縹緲閣,不要到處亂跑。”

    “啊!吾不要消失!以后,吾一定乖乖待在縹緲閣,哪里也不去!”秘色荷花盞失聲驚呼道。

    白姬滿意地笑了。

    元曜平復了一下震驚的心情,忍不住問道:“白姬,鄧通怎麼會被囚禁在聚寶盆里呢?”

    白姬想了想,笑道:“年深日久,我也忘了小通的‘因果’,只記得他擁有天下的財富最后卻餓死了。不過,大体上應該跟現在這位一樣,因為貪婪和無止境地索取而迷失了心靈,困在聚寶盆里不得解脫。”

    元曜奇道:“現在這位?”

    白姬笑了,她從衣袖中拿出一枚銅錢,丟進青玉案上的聚寶盆中。

    “呼拉拉——”聚寶盆中瞬間出現了滿滿一盆銅錢。

    白姬笑道:“朱掌櫃,麻煩你取銅錢吧。”

    白姬話音剛落,聚寶盆上升起一縷青煙,化作一個中年男子,不是朱剝鐵又是誰?

    朱剝鐵的亡魂栩栩如生,他一看見聚寶盆里的銅錢,眼睛就亮了。不用白姬多說,他開始取拿銅錢,神情十分陶醉。

    “啊哈!看來朱掌櫃還蠻適合聚寶盆。”白姬笑眯眯地道。

    朱剝鐵大捧大捧地從聚寶盆里取拿銅錢,青玉案上已經堆不下了,他也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一向貪財的白龍居然拒絕了天降之財,她制止了朱剝鐵,道:“夠了,夠了,適可而止,我可不想做下一個聚寶盆囚禁的亡魂。”

    朱剝鐵很失望,道:“我還可以取很多出來呢。白姬姑娘,看見財寶不取盡,多敗家啊!”

    白姬笑道:“看來,朱掌櫃很喜歡被聚寶盆囚禁。”

    朱剝鐵笑道:“那當然,可以擁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簡直像做夢一樣。”

    白姬笑得陰森,道:“聚寶盆之前的几任器奴一開始也跟您一樣興奮,不過后來……”

    “后來怎麼了?”朱剝鐵不解地問道。

    “后來呀……后來,他們就輪回往生去了。”白姬笑眯眯地含糊其辭。

    “我才不要去輪回往生,守著聚寶盆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朱剝鐵如此道。

    白姬笑眯眯地道:“啊哈,歲月漫長,但願朱掌櫃能夠一直幸福下去。軒之,把聚寶盆收進倉庫,等待下一位有緣人。”

    元曜正要拿聚寶盆,離奴卻跑進來道:“主人,書呆子,吃晚飯啦!”

    元曜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央求白姬:“小生能不能先去吃晚飯,等晚上再把聚寶盆拿進倉庫?”

    白姬同意了。

    白姬、元曜去后院吃晚飯,聚寶盆和秘色荷花盞待在里間,相顧無言。

    秘色荷花盞想跟新鄰居拉近關系,它想起以前小通常常給它變出珠寶玩,便對朱剝鐵道:“你變一顆金彈丸來給吾玩吧。”

    朱剝鐵聞言,生氣地嚎道:“什麼?一個茶盞也要玩金彈丸,這不是敗家嗎?!去!自己去井邊裝水玩!”

    秘色荷花盞突然很想念小通,它覺得以后跟這個吝嗇的新鄰居相處的日子會很無趣。

    縹緲閣,后院。

    白姬、元曜、離奴正在吃晚飯,今天的晚飯是藜藿雜湯配胡餅。白姬盯著桌案上的食物,不知道在想什麼。

    元曜一下午都在蜉羽居幫朱陳氏料理朱剝鐵的喪事,又累又餓,此刻雖然粗茶淡飯,但也吃得香甜。

    離奴白天在西市吃香魚干吃撐著了,現在沒有什麼胃口,但又怕被白姬發現,拿了一個胡餅,裝模作樣地啃。

    元曜感嘆道:“白姬,小生還是不敢相信朱掌櫃就這麼過世了。”

    白姬回過神來,道:“軒之也可以當他沒死,反正他一直會在二樓的倉庫里,死了跟活著也沒什麼區別。”

    “白姬,你在想什麼?怎麼一口胡餅都沒吃?”

    白姬輕咳一聲,道:“軒之,你不覺得這藜藿雜湯連家畜都不會吃麼?縹緲閣為什麼要吃這種東西?”

    元曜還未回答,離奴嚇了一跳,插話道:“主人,藜藿不要錢呀!離奴是按照您的吩咐,勤儉持家。”

    元曜也道:“這確實是白姬你的主意。”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今天小通來辭行之后,我思考了許久,覺得人生還是要敗家。”

    元曜奇道:“何出此言?”

    白姬道:“朱掌櫃一生儉省,蓄積財富,可是死了之后,蜉羽居的財富他卻沒法帶走。現在,他被禁錮在聚寶盆里,雖然擁有取出財富的能力,但終是為他人作嫁,取出的財富也不屬于他。所以,我想,讓財富永遠屬于自己的辦法是不是就是敗家,全部花掉呢?”

    元曜冷汗:“白姬,你想把縹緲閣里的錢都花掉嗎?”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要花掉縹緲閣里所有的錢,也是一個力氣活儿呢。”

    離奴雙眼一亮,道:“主人,離奴可以幫忙花。”

    元曜好奇地問道:“縹緲閣里究竟有多少錢財?”

    白姬嘆了一口氣,愁道:“不瞞軒之,因為積攢了几千年,不知不覺就多了,如今國庫里的財富還不及縹緲閣里財富的十分之一。所以,一時之間想要全部花掉,還真是一件傷腦筋的事情呢。”

    “噗——”元曜把一口藜藿雜湯噴了出來。

    “軒之怎麼了?”白姬關切地問道。

    “沒事。”元曜臉色平靜,內心卻是崩潰的。這條奸詐貪財的龍妖坐擁敵國的財富,但每個月卻只給累死累活拼命干活的他和離奴發一吊月錢,大多數時候還要減半,它怎麼好意思做出來?!!

    離奴提議道:“主人,縹緲閣的財富比國庫還多的話,可以把國家買下來。一口氣多買几個國家的話,錢就花光啦,又簡單,又省事。”

    “噗——”元曜再一次把一口藜藿雜湯噴了出來。

    “軒之又怎麼了?”白姬關切地問道。

    “沒事。”元曜臉色平靜,內心卻再一次崩潰。

    幸好,白姬沒有采納離奴的提議,她道:“離奴,國家這種東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還不能拿來當擺設,買了也沒什麼用處。”

    離奴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元曜忍不住開口道:“

    白姬,小生斗膽一言。小生覺得人生不可紙醉金迷,奢侈無度,但也不可太過于儉省到有失常態的地步。對待財富要有一個良好的心態,不貪婪,不浪費,你之前的過度儉省與現在千金散財的想法都不能使財富永遠地屬于你,只有安貧樂道,知足常樂,才是人與財富之間的平衡點,只有站在平衡點上,才能讓你永遠地擁有財富。”

    白姬思考了一會儿,贊道:“偶爾,軒之也能說出一些讓人信服的大道理。近來縹緲閣確實儉省到有失常態,以后的吃穿用度還是按照以前的規矩來吧。”

    離奴歡呼道:“太好了!又可以天天吃魚了!又可以隨意吃香魚干了!”

    白姬笑道:“離奴,買香魚干的錢還是要從你的月錢里面扣。”

    見白姬心情好,元曜趁機道:“白姬,小生的月錢是不是該漲一些了?畢竟,如今西市里胡奴的月錢都是兩吊呢。”

    白姬笑眯眯地道:“軒之,要安貧樂道,知足常樂。”

    “什麼意思?”元曜奇道。

    白姬笑眯眯地道:“意思就是,軒之不必有所期待,我是不會給你漲工錢的。”

    “白姬,你太過分了!!”

    “嘻嘻!”

    一陣風吹來,檐鈴叮叮當當,彷如銅錢在聚寶盆中碰撞的聲響。

    注釋:(1)鄧通:西漢文帝寵臣,憑借諂媚奉承,壟斷當時鑄錢業,廣開銅礦,富甲天下。漢景帝繼位,因早年鄧通得罪過他,他便以過境采礦的罪名,罷了鄧通的官,沒收其全部財產,鄧通從此又成了最窮的人,最后餓死于雅安。


第三折:《聚寶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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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折:《相思鳥》

001 强盜

    春雨細如絲,清風微寒。

    白姬舉著一把繪著桃花的油紙傘,走在煙雨迷蒙的郊野中。她一襲白衣,身姿綽約,美如畫中仙。

    元曜淹頭搭腦地跟在白姬后面,他右手舉著油紙傘,左手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因為拿不過來,脖子上也掛了不少小包袱。

    “哎呀,軒之怎麼越走越慢了?”白姬回過頭,笑盈盈地道。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道:“小生提了那麼多東西,哪能走得快?”

    昨晚,白姬和元曜受邀而來郊外參加綠樵翁——長安城外年齡最大的一棵柳樹的壽宴,赴宴的客人都是一些山精樹怪,它們跟白姬敘舊言歡,十分融洽。今早,臨走時,山精樹怪們送了許多東西給白姬,說是沒有白姬,就沒有它們,這些山野特產雖然不值錢,但聊可嘗鮮。白姬沒有推辭,全接受了。

    “現在是春天,山野中万物蓬生,這些都是好東西,東市西市上很難買到,回頭讓離奴做了吃。軒之辛苦一些,走上官道,運氣好的話就可以搭車啦。”白姬笑著繼續往前飄。

    “白姬,你倒是幫小生拿一點儿啊!”元曜嚎道。

    白姬笑道:“我一個柔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里拿得動這些東西?”

    元曜嘴角抽搐,道:“作為一條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天龍,請不要如此謙虛!”

    “哈哈哈,軒之,我真的拿不動啦。”狡猾的白龍打哈哈糊弄。

    就在這時,草木紛拂,三個大漢突然衝出來,攔在白姬、元曜身前,他們一個胖,一個矮,一個瘦,都長得凶神惡煞,手中的朴刀森寒如水。

    為首的胖子瞪著銅鈴眼,惡聲惡氣地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元曜嚇了一跳,心知遇上了劫匪。

    白姬打量了三個劫匪一眼,笑道:“此言差矣。這山上有這些樹木時,你們都還不知道在哪里呢。而且,這山中有不少老樹都是我當年栽的呢。”

    三個劫匪面面相覷,臉色迷茫。

    元曜苦著臉道:“他們要打劫,你跟他們討論栽樹的問題有什麼用?”

    胖劫匪呵斥道:“少啰嗦!乖乖留下錢財,老子心情好的話,饒你們一命!”

    白姬沒有理會劫匪的話,反駁元曜:“誰說沒有用?按照他們的說法,誰栽樹誰打劫,那打劫的人應該是我呀!”

    三個劫匪互相望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狠毒的眼色,一起拿刀劈向白姬。

    元曜不忍心看,閉上了眼睛,在心中替劫匪們念佛。

    細雨迷蒙,長安郊外的官道上,白姬、元曜打著傘輕快地走在前面,三個灰頭土臉,因為恐懼而渾身戰栗的强盜拿著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白姬、元曜在官道上攔了一輛販賣貨物去西市的馬車,坐了上去,三個劫匪在越下越大的春雨中拿著大包小包,一步一步艱難地跟在馬車后面。

    元曜擔心地問白姬道:“你讓他們搬運東西,他們是劫匪,會不會半路帶著東西溜走?”

    白姬笑道:“軒之放心。他們只看得見,也只能走在去縹緲閣的路上。”

    西市。縹緲閣。

    一只黑貓坐在櫃台上,它一只爪子托著腮,眼神痴痴愣愣的,有些神不守舍,甚至連旁邊青瓷碟子里的香魚干也無心去吃。

    白姬、元曜走進縹緲閣時,黑貓都沒有察覺,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白姬飄到櫃台邊,在離奴對面垂下頭,對上它痴傻的眼神。

    白姬突然靠近,黑貓嚇了一跳,喵了一聲:“主人!書呆子!你們回來了?!”

    “離奴,你怎麼了?怎麼神不守舍?”白姬好奇地道。

    “嘿嘿!沒事!沒事!”黑貓笑著掩飾道。

    白姬也不追問,說道:“淋了一身寒雨,我要沐浴,去燒熱水。”

    “是,主人。”黑貓奔去廚房燒水了。

    元曜換了一身干淨衣服之后,坐在縹緲閣大廳,一邊喝茶,一邊看書。

    不一會儿,之前被馬車扔下的三個强盜提著大包小包出現在縹緲閣門口,他們氣喘吁吁,神情十分驚恐。

    元曜站起身來,禮貌地把三個强盜讓進縹緲閣。

    “有勞三位壯士了,東西放在這里就好。”因為思量三個强盜趕路已經很勞累,不好意思再麻煩他們把東西放進廚房,元曜讓他們放在大廳里。

    三個强盜戰戰兢兢地把大包小包放在元曜指定的位置,轉身飛快地奪門而逃。

    “天氣寒涼,又淋了冷雨,三位壯士喝一杯熱茶再走!”元曜追出去大聲喊道。

    然而,三個强盜早已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元曜只好又回去坐下,繼續喝茶看書。

    突然,從縹緲閣外飛進來一只。鳥儿不過巴掌大小,羽色艷麗,頭頂翠綠,胸口有一點儿紅,如同浸出胸口的血。

    相思鳥飛進縹緲閣,兜兜轉轉地亂飛一通,有一個一人高的青瓷曲頸瓶攔住了它的去路,它居然如幻影一般從花瓶中穿了過去。

    聽見啾啾的鳥鳴,元曜才抬起頭,他看了一眼正在轉圈飛的相思鳥,站起身來,笑道:“客人是來買東西的嗎?”

    縹緲閣太多飛禽走獸之類的客人,元曜已經習慣了。

    相思鳥啾啾婉鳴,循著元曜的聲音而飛,停在了貨架上的翡翠如意上,它用婉轉的女聲口吐人語:“聽說,縹緲閣中能夠實現任何願望?”

    啊,是來買欲望的客人。

    這種客人,元曜做不了主,道:“是的。不過,請您稍等,小生去喚白姬來。”

    相思鳥點點頭,安靜地停在翡翠如意上,它暗淡的眼睛中有化不開的憂傷。

    元曜在樓上沒有找到白姬,在后院中也沒有找到,他轉目一望,見白姬靜靜地站在廚房門口。

    元曜走到白姬身邊,見她還穿著打濕的衣服,望著廚房里,他不由得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離奴坐在廚房里,正在給白姬燒熱水,它不斷地往面前的柴堆里添加柴火。但是,它只顧著添柴,卻忘了點火。它渾然不覺,仍舊不斷地往沒有火的柴堆里加柴。它的表情十分詭異,眼神迷茫,神思恍惚,不時地還咧嘴一笑。

    離奴不會是中邪了吧?!元曜大吃一驚,想出聲提醒離奴點火。

    白姬察覺身邊的元曜,把食指放在紅唇上,示意他噤聲,拉著他悄悄地退出了廚房。

    “白姬,離奴老弟不會中邪了吧?!”走在回廊里,元曜忍不住問白姬。

    白姬笑了:“軒之不必擔心。離奴也到了有心事的年紀了。現在是春天,我們應該給它一些自己的空間,不必過問太多。”

    除了魚,離奴老弟還能有什麼心事?元曜在心中道。

    “白姬,剛才來了一只相思鳥,說有一個想實現的願望,你去看看吧。”

    “終于,又有因果了。”白姬顧不上換濕衣,走向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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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翠娘

    縹緲閣。里間。

    白姬坐在青玉案邊,相思鳥站在青玉案上,元曜沏了兩杯香茶,一杯放在白姬面前,一杯放在相思鳥面前。

    白姬望了一眼相思鳥,臉上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

    “您,有什麼願望?”

    相思鳥道:“我想見我夫君。”

    相思鳥啾啾婉鳴,述說了自己的衷情。

    相思鳥名叫翠娘,嶺南人氏。翠娘是嶺南富商的掌上明珠,在她十七歲那年,邂逅了一個貧寒書生,兩人一見鐘情,私定終身。書生名叫劉章,父母雙亡,一貧如洗。翠娘的父母一開始反對這門親事,但是翠娘執意愛劉章,說如果此生不能嫁給劉章,寧願遁入空門,一生不嫁。

    翠娘的父母只有這麼一個女儿,十分寵溺她,見她態度如此堅決,只好同意了這門親事。劉章和翠娘成親以后,十分恩愛,琴瑟和諧。劉章沒有辜負翠娘的愛,在岳父的資助下,考中了功名,在嶺南做了一個縣令。

    做縣令的三年,劉章和翠娘相親相愛,生活得十分幸福。劉章廉政愛民,功績傳到長安,得到了朝廷的賞識,武后調他去京城為官。

    劉章本來打算帶翠娘一起去長安,可是翠娘剛生了一場病,身体虛弱,需要調養,不方便長途跋涉。兩人商量之后決定,翠娘先在娘家暫住一陣子,劉章獨自一人去長安赴任,先去熟悉長安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等一切事宜安排妥當,再派人接翠娘。

    翠娘在嶺南等待劉章從長安來接自己。

    誰知,這一等,就是三年。

    春去秋來,從桃花盛開到大雁南飛,沒有絲毫劉章的信息傳來。

    翠娘的父母派人去長安打聽,去的人每來回一次就得半年,沒有劉章的消息。

    翠娘十分思念劉章,整日以淚洗面,人越來越消瘦,越來越憔悴。她相信丈夫會來接她,她痴痴地等待,相思始知海非深,心如泣血,如痴如狂。

    翠娘的父母一次又一次拜托去長安的熟人打探劉章的消息,因為万水千山的阻隔,沒有得到有用的消息。后來,終于有一個消息傳來了,說是劉章在吏部做了書令史,仕途暢達,前途無量。然而,帶信的人還傳來了另一個消息,劉章在兩年前已經娶了中書侍郎裴宣鈺的女儿。

    翠娘不相信這個消息,翠娘的父母也不敢相信這個消息。因為已經得知了劉章的所在,他們派遣家仆日夜兼程地去長安尋找姑爺。

    在家仆離開的日子里,翠娘相思成狂,她時時回想起與劉章恩愛的點點滴滴,那些記憶如此美好,如此難忘。一思量到消息如果是真的,劉章忘恩負義,拋棄了她,另娶了別人,她又心如刀割,似在滴血。

    家仆三個月后才回來,他帶回的消息讓翠娘陷入了絕望。家仆到了長安,也找到了劉章,劉章確實做了書令史,也確實娶了中書侍郎裴宣鈺的女儿。劉章似乎早已忘了翠娘,甚至連見都不願意見家仆,只叫下人告訴家仆,他已經休了翠娘,另娶了美妻,叫翠娘和她一家別再來長安打擾他現在的生活。

    家仆十分憤怒,說休妻總要有個理由,他家小姐沒有任何過錯,何故無端地被拋棄?劉章說不需要理由,就把家仆趕走了。家仆大罵劉章忘恩負義,狼心狗肺,氣憤地回來了。

    翠娘本已相思成疾,聽到這個消息,一口鮮紅的血吐了出來。

    從這以后,翠娘臥病在床,不思茶飯,整日以淚洗面,最后眼睛都哭瞎了。翠娘的父母唉聲嘆氣,只悔恨當時錯信了劉章。

    翠娘的身体日益衰弱,但相思卻日益深重。她還是不相信劉章拋棄了自己,她不相信,她想去長安找劉章。

    她一定要去找他!

    翠娘的執念讓她化成一只鳥儿,離開繡閣,飛往長安。

    翠娘的眼睛哭瞎了,相思鳥什麼也看不見,它只能憑借靈敏的聽覺飛往長安,尋找它要找的人。

    万水千山,滄海浮云,憑著堅定的執念,與對愛人的相思,相思鳥終于來到了長安。

    然而,相思盲鳥沒有在長安城找到要找的人,它從千妖百鬼口中聽說了縹緲閣,于是來請求白姬實現它的願望。

    白姬聽完相思鳥的敘述,笑道:“如果見到劉章是您的願望,我會替您實現。不過,您的願望只是見到他嗎?他辜負了您,背叛了您,害您哭瞎雙目,生魂化為飛鳥,跋涉千里,您不恨他,不想報復他嗎?”

    相思鳥漆黑的眼睛更加黯淡了,道:“說我心中沒有怨,沒有恨,那是假的。我好恨,好痛苦,可是我想見他,我想聽他親口對我說出不愛我,這樣我的相思才能停止。我病入膏肓,只有他能醫治我。哪怕他是一個貪慕榮華,背信棄義的小人。不,不,我還是不相信他是那樣的人!我不相信!”

    世間多少痴男怨女,被一個情字所困,被一個愛字所誤。元曜在心中嘆息,他十分同情翠娘的悲慘遭遇,十分氣憤劉章的始亂終棄。

    白姬道:“我會讓您見到劉章。長安城中千妖百鬼伏聚,您沒有自保的能力,恐怕遇見危險,暫時先留在縹緲閣吧。”

    相思鳥同意了。它振動翅膀,飛向不遠處的綠釉麒麟吐玉雙耳瓶,停在了花瓶中插的一枝桃花上,以喙輕輕地梳理羽毛。

    白姬接下了這樁買賣,才想起衣裳還是濕的,她走去后院廚房外一望,發現離奴還在痴痴地往沒有生火的爐灶里添加木柴。

    白姬死了沐浴的心,轉身回到了大廳。

    白姬笑眯眯地對剛坐下開始看書的小書生道:“軒之,趁熱打鐵,我們去打聽劉章的消息吧。”

    元曜道:“外面在下雨,怪冷的,反正劉章在吏部做書令史,一時半會儿又不會跑掉,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白姬笑眯眯地道:“正是因為在下雨,所以才要現在去。”

    元曜不解地道:“什麼意思?”

    白姬道:“反正我的濕衣未干,索性再淋些雨好了。”

    元曜這才注意到白姬還穿著半濕不干的衣服,有些心疼,大聲吼道:“快去換一身干衣服!會著涼的!”

    白姬飄去二樓換了一身白底云紋的窄袖胡服,——因為下雨天穿男裝比較方便行動,元曜才同意跟白姬一起出門辦事。

    白姬、元曜撐著紫竹傘,走在煙雨迷蒙的長安城中。

    長安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因為知道劉章的名姓、官職,所以打探他的住宅並不困難,他的府邸位于崇賢坊。

    白姬、元曜穿過懷遠坊,走在長壽坊的街道上,斜風細雨扑在臉上,讓人微覺冰涼。

    突然,白姬停下了腳步。

    元曜只顧著埋頭走路,沒來得及剎步,差點撞在白姬身上。

    “白姬,你怎麼了?”元曜問道。

    白姬側耳傾聽著什麼,道:“軒之,你沒聽見笛音麼?”

    元曜側耳細聽,確實聽見了一縷幽幽的笛音。笛音縹緲如風,似真又似幻,十分悲哀。

    元曜道:“小生聽見了。應該是哪一位風雅之士在吹笛消遣,只是這笛音未免太悲傷了。”

    白姬若有所思地道:“悲傷得仿如鬼樂一般。”

    白姬、元曜走過一座石橋,看見了吹笛之人。吹笛之人是一位男子,約莫二十來歲,他站在一株垂柳下避雨,穿著天青色闊領儒衫,戴著黑色襆頭,面如冠玉,一派斯文。

    正好一曲笛音終了,男子抬頭望著天空,眼神十分迷茫。

    元曜見男子也是一個讀書人,有些惺惺相惜。他見垂柳根本無法遮雨,綿綿春雨還是淋濕了男子的襆頭、衣衫,不由得有些看不下去。

    元曜走到男子跟前,把手中的雨傘遞給他,道:“這位兄台,這春雨一時半會儿也停不了,與其站在這儿淋雨,不如拿小生的雨傘行路。”

    男子迷茫地望著元曜,喃喃道:“行路?我該去哪里呢?”

    元曜道:“自然是兄台你想去的地方。”

    男子迷茫地道:“我不知道我想去什麼地方。”

    元曜撓頭,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白姬站在石橋上,不耐煩地道:“軒之,你在磨蹭什麼?時辰不早了,我們還得去辦事呢。”

    聽見白姬的催促,元曜來不及多想,他一把將紫竹傘塞到男子手上,道:“兄台慢慢在此思考要去的地方,只要不淋雨就好。小生還有事情,就先告辭了。”

    元曜抱著頭冒雨跑向白姬,白姬本來不想分元曜一半傘,但是又怕元曜淋雨生病之后還得花錢給他請大夫,只好跟他共撐一把傘。

    走下石橋后,白姬回頭望了一眼柳樹下眼神迷茫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崇賢坊,劉宅。

    劉宅朱門聳立,石獅蹲伏,看上去十分氣派。

    白姬、元曜走上台階,白姬在屋檐下收了紙傘,元曜開始敲門。朱門馬上打開了,一個門仆探出頭來,他打量一眼元曜和白姬,問道:“你們是誰?有何貴干?”

    白姬想了想,正要說話,老實的小書生已經答道:“我們受翠娘之托,來見你家主人。翠娘是你家主人的發妻。”

    聽到翠娘的名字,門仆一愣,二話不說,直接“砰——”地一聲關了門。顯然,劉章已經吩咐過門仆,有翠娘相關的人來訪,一律不睬不見。

    元曜心中生氣,還要再敲門,白姬制止了他:“軒之,省點力氣吧。人家不見和翠娘相關的人呢。”

    元曜道:“那該怎麼辦?!見不到這個忘恩負義的劉章,回去怎麼跟翠娘交代?”

    白姬想了想,道:“今天是沒指望了,明天再來。反正,劉章也跑不了,如果只有我們兩人,明天恐怕又要吃閉門羹,不如去找韋公子做引薦人。韋公子在鳳閣任職,也是朝廷官員,說不定認識劉章。”

    元曜覺得也只能如此了。

    白姬、元曜離開劉宅,准備去找韋彥。他們剛走到街道的拐彎處,就看見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元曜定睛望去,竟是之前在城外打劫他和白姬,結果反被白姬驅使做苦力搬運東西回縹緲閣的那三個强盜。

    三個强盜躲在一棵大樹后竊竊私語。

    胖强盜道:“你沒看錯,真是他?”

    痩强盜道:“他化成灰了我也認識,絕對是他!”

    矮强盜道:“當年干了那筆買賣之后,他突然不辭而別,沒想到竟到了長安,還混得那麼好!”

    胖强盜咬牙道:“咱們三個過著風餐露宿,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日子,他倒發達享福了!不能放過他!”

    痩强盜還要再說話,但他眼尖,看見了白姬和元曜,嚇得一躍而起。

    胖强盜和矮强盜循著痩强盜的目光望去,也看見了白姬和元曜,他們三人仿佛踩到了滾燙的火炭一般,慘叫一聲,拔腿跑掉了。

    元曜撓著頭道:“白姬,這三個强盜好像很害怕你。”

    白姬笑道:“我一身浩然正氣,强盜當然怕我啦。”

    是一身妖氣吧!元曜在心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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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探病

    白姬、元曜到達韋府時,已經是下午光景了。

    元曜經常來韋府作客,韋府的門仆們都認得他,知道他是大公子的摯友,一個飛跑進去通報,一個帶他們去韋彥住的燃犀樓。

    韋彥的孌童南風在燃犀樓外迎接,帶白姬、元曜去韋彥的房間。

    南風一邊引路,一邊笑道:“公子前兩天淋了春雨,著涼了,正躺著養病呢。”

    元曜擔心地問道:“丹陽病了,不嚴重吧?”

    南風道:“一點風寒,大夫說不礙事,休養几天就會好。對了,裴將軍也在,他是來探病的。”

    元曜高興地道:“仲華也來了?很久不見他了。”

    白姬沉默地走著,在聽見韋彥生病時,她伸手從盆景的桃花樹上折了一支半開的桃花。

    南風領白姬、元曜進入韋彥的臥房。韋彥的房間分為內外兩室,中間隔了一架水墨畫屏風。韋彥的喜好比較詭異,屏風上既沒有繪花草,也沒有描美人,而是畫了一幅地獄十殿圖,猙獰而恐怖。

    韋彥躺在羅漢床、上,鄙視地望著正在落地銅鏡前正衣冠的裴先。

    裴先,字仲華,是韋彥的表哥,現任金吾衛大將軍。他與韋彥從小一起長大,但是非常合不來,是冤家對頭。裴先不喜歡韋彥,卻很喜歡元曜,和元曜交好。另外,裴先之前在提燈魚與清夜圖的事件中對白姬一見鐘情,產生了愛慕之心。然而,他傾訴了兩次衷腸,白姬也不為所動。

    剛才,裴先聽見家仆報告說白姬來了,急忙整衣潔冠,打算以玉樹臨風的形象與自己傾慕的女子見面。

    元曜跟裴先見過禮,直奔韋彥的床邊,噓寒問暖。

    韋彥很感動,指著裴先道:“還是軒之好,不像這家伙,說是來探病,其實是來嘲笑我体弱,給我添堵。”

    裴先不理會韋彥,看見白姬,笑道:“白姬姑娘,我們又見面了!真是緣分!”

    白姬回憶了一會儿,才想起裴先是誰,笑道:“原來是裴將軍!”

    裴先道:“不知白姬姑娘住在哪里,改日也好去拜會。”

    白姬笑眯眯地道:“西市,縹緲閣。裴將軍還是不要上門為好,以我的經驗,大部分人一踏進縹緲閣,人生就會向壞的方向逆轉,再不能恢復原樣了。”

    裴先大聲道:“只要能多與白姬姑娘相處片刻,那便是極好的人生。”

    白姬還沒說話,臥病在床的韋彥聽不下去了,打斷裴先的話,對白姬道:“白姬,你也太不懂禮數了!”

    白姬笑著走過去,道:“韋公子何出此言?”

    韋彥道:“軒之也就罷了。你是縹緲閣的主人,你來探望病人居然兩手空空,不覺得太失禮了嗎?”

    唐朝的社交禮節十分繁瑣,雜七雜八,但又不可減免。禮節周全是大家衡量一個人是否是風雅之士,一戶人家是否是書香世家的標准,越是上流社會,細節越嚴格。按照社交禮節,探病是不能空手而去的,必須准備禮物和詩文。在社交場合,失禮是很嚴重的問題,失禮的人會被認為是沒有教化的鄉下人,被大家鄙視和恥笑。

    元曜有些尷尬,笑道:“丹陽,小生跟白姬今天是突然有事來拜訪你,剛才在燃犀樓下才知道你生病了,一時半會儿也來不及准備探病的禮物和詩文,確實有些失禮。今天你就大人大量,包涵一下,明天小生一定准備齊全了再來探病。”

    韋彥道:“軒之不必自責,不關軒之的事。”

    韋彥想起平日在縹緲閣買寶物時,白姬總是虛價宰他,今天好不容易生病可以宰白姬一次,她居然沒帶禮物來,心里有些不平。

    白姬笑道:“不關軒之的事,那就關我的事了。韋公子,誰說我沒有帶探病的禮物,我這不是給您帶來了一枝春、色嗎?”

    說著,白姬拿出在盆景中摘的那一枝桃花,笑吟吟地遞到韋彥面前。

    韋彥不滿意地道:“這是一枝隨處可見的桃花,我並沒有看見春、色。”

    白姬對著桃花枝吹了一口氣,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桃花枝上的花朵紛紛化作一個個拇指大小的妖嬈美人儿,她們畫著桃花妝,穿著桃色的霓裳羽衣,個個明艷多姿,顧盼生輝。她們有的伸展纖腰,向天勾出玉足;有的如靈蛇般繞枝而動,在桃葉上翩翩起舞。她們姿態綽約,性感魅惑,讓人浮想聯翩。

    韋彥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垂死病中坐了起來,從白姬手中接過了花枝。

    白姬笑道:“韋公子臥床養病未免枯燥無聊,這枝春、色送給您解悶。把這枝春、色插在花瓶里,用清水供養,一直可以觀賞到桃花凋落。您看,我給您送了這麼有趣的探病禮物,您還覺得我失禮嗎?”

    韋彥態度大變,笑道:“不失禮,不失禮,白姬你的禮數最周全了!”

    白姬笑道:“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情想拜托韋公子。”

    韋彥心情好,一邊吩咐南風去拿花瓶,一邊笑道:“大家都是老友,有什麼我能出力的事情,我絕不推辭。”

    白姬笑道:“我因為一些事情必須去拜會吏部書令史劉章,可無奈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劉大人不肯屈尊相見。韋公子您交游廣闊,想必認識劉大人,煩請您做引薦人。”

    韋彥想了想,道:“我在鳳閣任閑職,吏部與鳳閣雖然都是朝中官署,但是並沒有什麼交際往來。我好像聽說過劉章這個名字,但沒什麼印象,更沒有來往。你讓我做引薦人也不是不可以,但總覺得有些勉强,劉章未必會因為我而見你。”

    白姬還未答話,裴先已忍不住搶著道:“我認識劉章,還很熟。白姬姑娘,我來替你做引薦人。”

    白姬回頭望向裴先,笑道:“那太好了。”

    韋彥酸道:“金吾衛什麼時候跟吏部走得那麼近了?”

    裴先笑道:“劉章的岳父裴宣鈺是家叔,他是我的堂妹夫。我來做引薦人,他一定不會推辭不見。”

    白姬笑道:“有勞裴將軍了。”

    裴先心花怒放。

    于是,引薦人就落到了裴先頭上。

    因為天色已晚,今天不方便再去拜訪劉章,白姬打算明天去。白姬本來只打算要裴先寫一封引薦信,但是裴先堅持要一起去,白姬只好同意了。

    元曜見裴先對白姬十分殷勤,不知道為什麼,心里酸酸的。

    與裴先約定好明日相見的時間地點之后,白姬、元曜告辭離開韋府,回縹緲閣去了。

    夕陽西下,春雨早已停了。

    白姬走在前面,元曜拿著紫竹傘走在后面,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看著白姬單薄的背影,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看見仲華十分喜歡你,小生為什麼會覺得心里很酸呢?”

    白姬停步,回過頭,夕陽在她清麗的側臉上勾勒出虛無的輪廓,讓她仿如幻影般不真實。

    “軒之,我沒有心,怎麼會知道呢?”

    “白姬,什麼是相思?”

    “從字面上理解,應該是一個人很想念另一個人。”

    “白姬,如果有一天,小生離開縹緲閣了,你會想念小生嗎?”

    “不會。”

    “哦。”元曜有些失望,心仿佛空了一塊。

    “我不會想念軒之。我會去把軒之找回來,無論天涯海角,無論碧落黃泉。”

    “嗚嗚……”元曜流下了眼淚,他空落的心被一股溫柔的暖意填滿,整個人感到很幸福。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白姬的一句話,能讓他一瞬間從天堂墮入地獄,又從地獄升上天堂。

    “軒之,你哭什麼?”

    “小生太感動了!白姬你居然如此有情有義!”

    “軒之不必感動,我去找回你只是因為你還得干活還債,不能逃走不干活。”

    “嗚嗚!”元曜哭得更傷心了,他覺得自己又跌下了地獄。

    踏著下街鼓的聲音,白姬、元曜回到了西市。他們剛走進巷口,遠遠地就看見翠娘在縹緲閣外飛來飛去,似乎十分焦急。

    白姬走到縹緲閣前,問道:“翠娘,你怎麼在外面?”

    翠娘聽見白姬的聲音,松了一口氣,道:“白姬,您可回來了!縹緲閣失火了,我又眼盲,不敢亂飛,也不知道去哪儿尋您!”

    白姬、元曜吃了一驚,他們向縹緲閣里望去,大廳中貨物陳列在木架上,並沒有失火的痕跡,一切如常。

    白姬、元曜迷惑不解。

    元曜道:“大廳里沒有異狀,一切如常啊。”

    翠娘道:“是后院的廚房里!”

    白姬、元曜顧不上翠娘,急忙飛奔向后院,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后院中,芳草萋萋,隨風起伏。

    一只黑貓坐在廚房外,呆呆地望著廚房里,神色焦慮。

    白姬、元曜走到黑貓旁邊,朝廚房望去。他們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大跳,但見廚房里煙熏火燎,木柴亂布,鍋碗瓢盆掉落得滿地都是,像是遭遇了一場浩大的劫難。

    黑貓看見白姬,耷拉下耳朵,一臉不安:“主人,離奴知錯了。”

    白姬嘆了一口氣,揉著太陽穴,道:“這是怎麼回事?”

    離奴慚愧地道:“都是離奴的錯。離奴生火的時候走神了,木柴堆得太多,火燒得太大,離奴打算澆水滅火,又錯把一桶松油當水澆了上去,結果火勢‘呼啦——’一下就躥起來了!還好,離奴反應快,拼了貓命地滅火,才控制住火勢,沒有釀成大禍。”

    事已至此,責怪也無用,白姬也只好道:“沒出大事就好。燒一燒,今年的生意更興旺。”

    離奴道:“是啊,燒一燒更好……啊!不對!主人,離奴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姬道:“這一次就算了,下不為例!把廚房收拾好,別耽誤做晚飯!”

    沒有被處罰,離奴高興地蹭白姬的腳:“主人對離奴最好了!主人是天下最好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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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小蝶

    因為廚房里的家什和備下的晚飯菜被火勢毀得一塌糊涂,現在這個時辰集市早就散了,也開始宵禁,沒辦法出門買吃食了,離奴只好用清水煮了几個雞蛋,再加上一條被大火烤熟的咸魚,几個烤焦的胡餅,就當做三人的晚飯了。

    白姬、元曜奔波了一天,胃口很好。

    離奴卻沒有什麼胃口,吃得心不在焉。

    元曜看不下去了,問道:“離奴老弟,你到底怎麼了?從昨天開始你就怪怪的,今天還把廚房給燒了,肯定有什麼心事。”

    離奴瞥了一眼元曜,道:“死書呆子,爺燒你家廚房了?!主人都沒說什麼,你嘮叨個什麼勁儿!”

    元曜道:“小生的意思是你有什麼心事和煩惱就說出來,別悶在心里。大家同住一個屋檐下,如果能幫你,肯定不會袖手旁觀。你今天燒廚房事小,哪天要是燒里間、燒大廳、燒倉庫,鬧出人命可不是玩儿的。”

    白姬也道:“軒之言之有理。離奴,你有什麼煩惱就說出來吧。”

    離奴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最終還是開口了。

    “主人,離奴……離奴想娶親了!還請主人做主!”

    白姬笑道:“原來就這點小事。你我千余年的主仆情分,這點小事,主人一定替你做主!縹緲閣里養兩只貓也不錯,反正缺人手。”

    元曜問道:“離奴老弟,對方是哪一家的貓?人婚嫁需要三媒六聘,但不知貓婚嫁是怎樣的禮儀?無論對方是侯門深院,還是市井小戶,我們都不可失了禮數。”

    離奴扯著嗓子喊道:“誰說我要娶一只貓啦?!”

    白姬奇道:“對方不是貓?”

    元曜奇道:“難道是一只狗?!”

    離奴大聲地道:“不是貓,也不是狗,它是一條魚!”

    白姬、元曜望著木案上的烤魚,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吃不下了。

    離奴一邊吃著烤魚,一邊說起了自己的心事。

    自從玉面狸事件之后,離奴找到了儿時玩伴阿黍,它們偶爾會聚在一起玩。離奴為阿黍攢了一千多年的帽子,阿黍雖然嫌棄離奴的審美眼光,但還是被它的友情感動。掐算著離奴的生日快到了,阿黍打算送離奴一份生日禮物。因為離奴特別喜歡魚,阿黍就打算送離奴一條魚。

    昨天,阿黍約離奴一起去挑魚,離奴早早地等在集市賣活魚的攤子邊,誰知被阿黍嘲笑了一頓,說它只知道吃。

    阿黍帶離奴在西市上七繞八拐,來到一家異族人開的賣觀賞魚的店鋪里。

    離奴放眼望去,看見大大小小的琉璃缸、水晶盆中游曳著各種各樣顏色鮮艷、姿態美麗的魚儿。大的有紅錦鯉、銀龍魚,小的如神仙魚、花羅漢、鳳尾魚,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艷麗魚儿。這些魚儿在離奴眼前游來游去,散發著裊娜迷人的氣息。

    唐朝時期,賞魚也是長安貴族階層展示風雅的消遣方式。誰家新修了池塘,會高價買錦鯉、羅漢魚之類的淡水魚投放其中,以作觀賞。一些從海洋中遠道運來長安,卻又無法久活的觀賞魚也很受貴族們的喜愛,這些海洋魚的顏色更為絢爛,姿態万千,所以奇貨可居,價格昂貴。而且,海洋魚注定活不久的短暫生命更為它們的美麗添上了一筆紅顏薄命的色彩,讓貴族們著迷。誰家開宴會、開詩會時擺上一個裝著艷麗海魚的琉璃缸,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阿黍打算送離奴一條海洋魚,作為帽子的回贈。

    緣分往往發生在一瞬間。

    當離奴一眼看見琉璃缸中的一只月眉蝶魚時,它就愛上了它。

    這只月眉蝶魚被單獨放在一個琉璃缸中,它的顏色斑斕如夢,身姿綽約靈動,仿佛一個美麗的仙女。

    離奴活了一千五百年,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美麗的魚,不由得被它驚呆了。它太美了!簡直是它的夢中之魚!

    離奴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動,充滿了喜悅與幸福。

    當月眉蝶魚對上自己的眼神時,離奴覺得它也愛上了自己,它害羞而甜蜜。

    阿黍見離奴喜歡這條月眉蝶魚,就向店老板問價,打算買給離奴做生日禮物。

    店老板道:“客官好眼光!這月眉蝶是小店中最漂亮的魚了!客官想必也是懂行之人,我也就不虛價了,一百兩金子。”

    阿黍掏了掏耳朵,嚎道:“什麼!我沒聽錯吧?!這一條破魚這麼貴?!它就是黃金打的,這麼小的個頭,也用不了一百兩啊!”

    離奴生氣地道:“阿黍,不許你叫它破魚!我覺得它值一百兩黃金!不,一千兩黃金,一万兩黃金,全世界所有的黃金都不如它在我心中的價值!”

    店老板笑道:“還是這位小兄弟識貨!這月眉蝶魚千里迢迢運來長安,一路上還得把海水保持到它能存活的溫度,別提有多費事了。它的吃食也很金貴,養它簡直是在燒銀子!還好,它長得好看,在長安的達官貴人們中很受歡迎。前几天,幸王辦宴會,特意來小店買了一條去助興,那是真風雅。”

    阿黍咬咬牙,道:“老板,一百兩銀子賣不賣?”

    店老板笑道:“一百兩銀子?您買外頭那個大水缸里的錦鯉去吧。不挑大小和花色的話,可以買一百條綽綽有余。”

    阿黍十分為難。一百兩銀子已經不是小數目,一百兩金子更是天價,它沒有料到觀賞魚的行情竟然貴得這麼離譜!它給離奴買禮物的預算是五十兩銀子,它認為已經很多了,結果根本買不到。早知道不帶離奴來這里了,就給它買吃的魚好了,五十兩銀子可以買下整個集市的活魚外加一個香魚干鋪子了。

    阿黍對離奴道:“黑炭,要不別買這條魚了,我把集市的活魚都買給你,外加你常去的香魚干鋪子,好不好?”

    離奴痴痴地望著琉璃缸中游來游去的月眉蝶魚,道:“不好!我就要小蝶!”

    阿黍驚道:“小蝶?!”

    離奴望著月眉蝶魚,喃喃道:“我給它起的名字!它就像一只斑斕的蝴蝶,翩躚飛入我的心中,永遠停留。”

    阿黍道:“黑炭,你瘋了嗎?!好吧,這樣吧,分別了千余年,你都惦記著我,年年給我買帽子,我也不能忘恩負義,我會想辦法在你生日之前籌齊錢,把這條魚……不,小蝶買下來送給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阿黍拖著依依不舍的離奴離開了魚店,離奴一步三回頭,眼神流連,仿佛心掉落在了魚缸里,掉落在了月眉蝶魚的身邊。

    自從見過月眉蝶魚之后,月眉蝶魚的倩影時時刻刻都出現在離奴的眼前,揮之不去,離奴徹底墮入情網,被相思折磨。

    白姬聽完了離奴的敘述,停止了吃雞蛋,道:“離奴,你真的要娶……小蝶?”

    黑貓堅定地道:“是的,主人。離奴已經愛上了它。”

    元曜放下筷子,道:“小生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黑貓生氣地道:“死書呆子,你根本就不懂什麼叫相思!”

    小書生吶吶地道:“好吧,小生是不懂,小生閉嘴總可以了吧。”

    離奴哀求白姬,道:“主人,離奴好不容易明白了相思是什麼,求主人成全離奴的相思之意。”

    白姬一邊吃著胡餅,一邊道:“我也不懂相思,但你這種情況,拿錢就算是成全了吧?我給你一百兩黃金,看在這麼多年來你忠心耿耿的份上,也不從你的月錢里扣了,算是主人替你成親了。”

    離奴歡呼道:“太好了!主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人!”

    元曜打趣道:“恭喜離奴老弟可以抱得美魚歸了。”

    離奴開心糊涂了,沒有聽出元曜在打趣它,高興地道:“謝謝書呆子!”

    晚上,白姬取了一箱黃金給離奴,離奴歡天喜地地千恩万謝,打算明天就去把月眉蝶魚買回來。離奴又向白姬討了一個積壓在倉庫生灰的琉璃魚缸,仔仔細細地洗刷干淨了,作為它心上人,不,心上魚的愛巢。

    元曜有些看不下去了,早早地就睡了。

    午夜夢回時,元曜似乎聽見翠娘在桃花枝上唱歌,歌聲幽幽渺渺的,十分哀傷。

    “今夕何夕,芳草蘺蘺。明月高樓兮,望君千里。長相思兮,恨別離。別離苦兮,夢魂斷。長相思兮,摧心肝。摧心肝兮,情難絕!”

    長相思,摧心肝。相思,真的那麼摧心肝嗎?

    元曜夢見白姬化作一條天龍遁入東海,消失無蹤。他站在海邊大聲地呼喊白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的喉嚨都喊嘶啞了,白姬卻再未回人間。想到再也見不到白姬,元曜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肝腸寸斷。

    元曜突然驚醒,他在黑暗中睜著雙眼,又一次聽到翠娘的歌聲。這個夢里面的情愫,莫非就是相思?!

    里間中,一只黑貓露著肚皮,四爪朝天地睡著,它在說夢話:“小蝶……小蝶……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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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00:10:30 |只看該作者
005 劉章

    第二天,吃過早飯之后,白姬、元曜去赴裴先之約,一起去拜訪劉章。離奴在街上喚了兩只毛色干淨的野貓,將它們幻化成貓仆,替它抬著黃金箱。它自己則特意梳洗了一番,歡天喜地地帶著貓仆去買月眉蝶魚了。

    翠娘留在縹緲閣看店,它是瀕死之人的生靈,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在人世跋涉,故而留在縹緲閣中養息。白姬答應她,會把劉章帶來縹緲閣見她。

    “一只盲鳥怎麼看店?”去見裴先的路上,元曜對白姬道,他總覺得有些不放心。

    白姬笑道:“軒之不放心的話,就回去看店吧。”

    元曜一想到自己回縹緲閣,白姬和裴先就變成孤男寡女了,不知道為什麼,心里一万個不樂意。

    “小生都走到這里了,再回去也麻煩。離奴老弟買魚也用不了多久,很快就會回去,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

    白姬、元曜走出西市,遠遠地就看見裴先在約定的路口等待。

    裴先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他穿著一身青色鳥獸紋交領大袖襴袍,衣袖上以金銀線繡著山形紋,精心梳好的發髻油光水滑,臉上敷了香粉,嘴上抹了口脂。——這是唐朝上流社會的男子流行的裝扮。

    裴先看見白姬,高興地迎了過來。

    白姬笑道:“讓裴將軍久候了。”

    “是我太興奮,來得太早了。”裴先從衣袖中拿出一枝棠棣花,遞給白姬,笑道:“我出門時看見這棠棣花開得正好,忍不住摘了一枝,拿來給白姬姑娘共賞。”

    白姬掩唇笑道:“裴將軍這棠棣花應該送給軒之才對。”

    裴先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白姬笑道:“詩經之中,棠棣指的是兄弟友愛。棠棣花是送給兄弟的花,裴將軍跟軒之才是兄弟,應該送給他。”

    裴先恍然,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個武人,沒讀過多少詩書,不懂棠棣花還有這層含義,真是唐突佳人。軒之,送給你。”

    元曜只好接過棠棣花,道:“多謝仲華兄。”

    白姬笑道:“事不宜遲,我們去拜訪劉大人吧。”

    裴先同意了。

    白姬、元曜、裴先走在去崇賢坊的路上。

    裴先問道:“不知道白姬姑娘找我堂妹夫有什麼事情?”

    白姬笑道:“我是替縹緲閣中的一位客人去拜訪劉大人。那位客人是劉大人的故人。”

    裴先奇道:“我這堂妹夫早已父母雙亡,也無兄弟姐妹,居然還有故人?”

    白姬笑著問道:“劉大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裴先道:“我跟他平日沒有什麼私交,不好說。大体印象中,他性格孤僻,沉默寡言,沒什麼朋友。不過,他很有上進心,工作勤勉。不出意外,年底應該能夠作為補缺升為令史。”

    白姬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元曜聽見劉章仕途暢達,在心中為翠娘憤憤不平。

    說話之間,三人已來到劉宅外。

    這一次,因為有裴先在,白姬、元曜很順利地進入了劉宅,並且被劉章奉為上賓。劉宅的客廳十分氣派,一應陳設都價格不菲,但是品味卻有些俗氣。而且,劉章作為讀書人,待客之處竟沒有一副雅致的字畫,都是些俗氣的金器銀器。

    劉章虎背熊腰,身材十分高大。他長著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嘴角的輪廓有些冷峻。雖然,他穿著文人的儒衫,但卻絲毫沒有文人的儒雅氣質,總散發著一股草莽氣息。

    裴先為雙方作了介紹,劉章勉强堆起一絲笑意,與白姬、元曜見禮。雙方禮畢,寒暄了几句,坐下喝茶。

    劉章道:“但不知,白姬姑娘找劉某人何事?”

    白姬笑道:“劉大人可還記得翠娘?”

    劉章臉色突變,似乎想要翻臉,但是看見裴先,他忍住了。

    劉章道:“不認識,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元曜忍不住道:“翠娘是你的結發妻子!劉大人,你怎麼能裝作不認識!聖人有云,糟糠妻,不可棄。劉大人你也是讀書人出身,怎麼能違背聖人之訓!”

    劉章突然翻臉了,他一把將茶杯摔在地上,道:“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些什麼!堂兄,你怎麼什麼市井無賴都往我這儿引薦?!劉某人還有要事,不奉陪了!”

    說完,劉章甩袖離開了。不一會儿,有家仆進來掃客出門。

    白姬、元曜、裴先被趕出了劉宅,他們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裴先道:“連我也被討厭了!不過,白姬姑娘,軒之,你們說的是真的嗎?劉章有結發之妻?!”

    元曜道:“是的。劉章的結發妻子叫翠娘,從嶺南來長安尋夫,現在住在縹緲閣。”

    裴先道:“這事可大了!如果你們所言不虛,劉章坑了自己的仕途不說,還害了我裴家!”

    按照唐朝律例,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女家減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離之。

    劉章有原配妻子卻再娶,他自己要判刑。裴宣鈺知情而嫁女儿裴玉娘給劉章,也要判刑。裴宣鈺不知情而嫁女儿給劉章,雖然不判刑,但是卻會因錯識人而毀了裴家的家聲,遭大家恥笑。而裴玉娘與劉章離異之后,也不好再改嫁。

    不過,唐朝的重婚罪也是民不告官不究,當事者不報官,重婚者就不會被治罪。如果翠娘不千里迢迢找來長安的話,劉章倒可以安枕無憂。如今找來了,一旦翠娘報官,那就麻煩了。

    裴先心念電轉,作為族中長男,他十分憂心裴家的聲譽。出于私心,裴先道:“翠娘來長安找劉章是想要銀子嗎?她想要多少,我裴家都可以給她,只要她不報官。”

    元曜有些生氣,道:“翠娘不是來找劉章要銀子的,她自己家就是當地富商,不缺銀錢。她是相思成狂,想見劉章那個負心人一面。”

    白姬一直沒有做聲,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時候,她突然開口笑道:“裴將軍這麼擔心翠娘報官麼?”

    裴先道:“事關我裴家的聲譽,不得不憂心。”

    白姬笑道:“裴將軍,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如何?”

    裴先問道:“什麼交易?”

    白姬道:“看劉大人今日的態度,我跟軒之是沒辦法再見到他,說動他去見翠娘了。但是無論如何,我得讓他與翠娘見一面,所以有勞裴將軍再做一次翠娘的引薦人。作為交換,我向裴將軍保證,翠娘不會去報官。有什麼隱情,我們都可以私下解決。”

    裴先松了一口氣,道:“這樣再好不過了。讓翠娘與劉章相見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也想知道劉章這小子到底是一個正人君子,還是一個始亂終棄的偽君子!”

    雙方計定,白姬准備回縹緲閣,裴先不想這麼早便與白姬分開,借口要去縹緲閣買寶物,同白姬一起回縹緲閣。因為劉章的事情還必須拜托裴先,白姬沒有拒絕,帶裴先回到了縹緲閣。

    裴先第一次來到縹緲閣,興致盎然。他東看看字畫,西瞅瞅古董,只覺得到處都是有趣的東西。因為離奴還沒回來,元曜去沏了一壺陽羨茶,給白姬和裴先端了上來。

    裴先笑道:“白姬,翠娘在哪儿?可否請她出來一見?啊!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事關我裴家聲譽,想多問一些與劉章有關的消息。”

    白姬望了一眼不遠處的綠釉麒麟吐玉雙耳瓶,相思鳥正站在瓶中插的一枝桃花上,以喙梳理美麗的羽毛。——翠娘是生靈,裴先看不見它。

    白姬掩唇笑道:“男女有別,不方便相見,還是等裴將軍請來劉大人,我再讓翠娘出來相見。”

    裴先同意了。

    裴先又問道:“恕我冒昧,白姬姑娘,你為何至今獨身一人?”

    白姬笑道:“因為尚不懂相思之意。”

    裴先還要再說話,突然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和哭聲。

    白姬示意元曜出去查看,元曜跑出去一看,是離奴垂頭喪氣地回來了,正坐在地上哭泣。

    離奴一看見元曜,嚎啕大哭:“書呆子!爺的命好苦!”

    元曜小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離奴哭道:“小蝶被人買走了!爺再也見不到小蝶了!爺好傷心!”

    元曜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離奴,只好道:“天涯何處無美魚,離奴老弟不要太過傷心,保重身体要緊。”

    離奴一聽,悲從中來,哭得更大聲了。

    白姬在里間聽見離奴的哭聲,坐不住了,出來看一個究竟。

    裴先也跟了出來。

    離奴一看見白姬,扑上去扯著她的衣袖哭:“主人,離奴的心碎了。”

    白姬迷惑,元曜解釋道:“離奴老弟去晚了,月眉蝶魚已經賣出去了。”

    白姬安慰道:“離奴,不要傷心了,等那家店里再有月眉蝶魚時,再買一條就好了。”

    離奴大哭道:“我只要小蝶,不要別的月眉蝶魚!”

    一聽見離奴哭,白姬就頭疼,道:“那你去問問店主把小蝶賣給誰家了?”

    離奴哭道:“離奴問過了,小蝶昨天被賣去中書侍郎裴宣鈺家了!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小蝶是路人。我再也見不到小蝶了!嗚嗚嗚——”

    裴先撓頭,道:“小蝶是誰?家叔又買歌女了?”

    白姬、元曜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離奴悲哭不已。

    白姬笑著對裴先道:“這次的事情真是處處跟裴將軍有緣法。小蝶是一條魚,我這家仆愛魚成痴,喜歡這條魚。還請裴將軍去向裴大人求一個人情,這月眉蝶魚能不能賣給我縹緲閣,價格不是問題。”

    裴先一口應承,道:“願為白姬姑娘效勞。正好,我也得跟家叔談一談劉章的事情。”

    白姬笑道:“有勞裴將軍了。翠娘的事情,也拜托了。”

    裴先閑坐了一會儿,告辭走了。

    白姬沉默地坐著,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離奴思念小蝶,趴在地上流淚不止。

    元曜看了一會儿書,突然想起了什麼,對離奴道:“離奴老弟,那條……不,小蝶沒有買回來,白姬給你的一箱黃金去哪儿了?”

    離奴這才想起黃金的事情,它撓了撓頭,道:“黃金箱貓仆抬著的……咦,兩只貓仆去哪儿了?!爺聽見小蝶被賣了,晴天霹靂之下,整個人恍恍惚惚,沒有注意它們的去向。難道,那兩只野貓見財起意,攜金而逃了?!”

    元曜道:“離奴老弟,你不要把自己的同類想得那麼壞。它們也許迷路了,又或者黃金箱太重了,現在還在半路上休息,等會儿它們就會把黃金箱送來縹緲閣啦。”

    離奴一心思念小蝶,無心跟元曜爭論,趴著流淚心碎。

    白姬咧齒一笑,道:“放眼長安城,還沒有妖鬼敢動縹緲閣的東西,黃金箱它們會送回來的。”

    然而,一直到深夜,兩只貓仆也沒有把黃金箱送回縹緲閣。

    離奴心已碎,滿腦子只有小蝶,根本無心去管貓仆與黃金箱的事情。它蹲坐在綠釉麒麟吐玉雙耳瓶下,跟翠娘一起唱《相思曲》:“今夕何夕,芳草蘺蘺。明月高樓兮,望君千里。長相思兮,恨別離。別離苦兮,夢魂斷。長相思兮,摧心肝。摧心肝兮,情難絕!”

    白姬坐不住了,打算出去夜游,找回黃金箱。

    元曜被離奴和翠娘的歌聲吵得沒法睡覺,叫住了正要出門的白姬,道:“白姬,請捎上小生一起去!”

    白姬笑道:“難得軒之主動要求跟我一起去夜游,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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