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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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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姬綰 -【縹緲·天咫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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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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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00:13:41 |只看該作者
006 華胥

    中年男子、素衣女子、美男子聽白姬拍華胥氏的馬屁,還同意由太歲自己選擇去處,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剛才太歲一再表示要跟元曜走,也就是跟白姬走,這條狡詐的龍妖當然樂得跟華胥氏聯手壓制他們三人。

    中年男子、素衣女子、美男子三人生氣歸生氣,但理智還是有的。他們低頭沉思,各自在心中打著算盤。

    權衡利弊再三,素衣女子先放棄了,道:“也罷。我廣寒宮中尚有未食完的太歲肉,還可以再撐几百年,這一次就算了。得到更好,得不到也無妨。”

    素衣女子摘下面紗,露出美麗絕世的容顏。元曜一看,還認得,正是去白玉京那一次在月宮里見過的嫦娥。

    嫦娥為什麼要找太歲?元曜想了想,明白了什麼,又是一驚。

    元曜驚道:“嫦娥仙子,難道你故事里的那位公主就是……?”

    嫦娥凄然道:“沒錯,就是我自己。偷吃不死之藥,飛升到月宮,卻染上了蟾蜍之疾。世人只見到我美好的一面,卻不知道我也有丑陋不堪之時。我不畏懼死亡,我畏懼的是衰老與丑陋。”

    元曜只好安慰道:“天界那麼多法力通天的仙人,月宮里又有那麼多世間難尋的靈藥,仙子的蟾蜍之疾,會有辦法治好的。”

    嫦娥笑道:“借元公子吉言。這次雖然沒有得到太歲,但聽大家說故事,也受益匪淺,心中頗多感悟。”

    嫦娥的目光依次掃過華胥氏、白姬,道:“華胥老夫人威震天人兩界,我敬仰老夫人,故而退讓。下一次太歲出世,我勢在必得。”

    說完,嫦娥便起身走向門邊,她徑自經過女道士身邊,走進了夜雨之中,消失不見了。

    見嫦娥放棄了,中年男子有些慌了,美男子臉色陰晴不定,不知道怎麼取舍。白姬一人已經夠難對付了,如今華胥氏也為她撐腰,太歲也不想跟他們走,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占,完全沒有勝算。更何況,他二人還彼此為敵,都是孤家寡人,現在强奪太歲,實在是太不明智了。

    美男子有些打退堂鼓了,可是心中還有不甘。如果吃不到太歲肉,他將會比死還痛苦,他沒有退路。

    這時候,站在門邊的女道士開口了,笑道:“王子喬,我有太歲肉,是西王母早些年送給我的。我可以給你,你不要跟他們爭了,你是凡人,爭不過他們的。”

    美男子轉頭望向女道士,道:“麻姑,你為什麼願意送我太歲肉?”

    元曜又吃了一驚,得道升仙能吹笙作鳳鳴的王子喬?三次見滄海變桑田的麻姑?!原來,這兩人也不是尋常之人!

    麻姑道:“一來,你與貧道山中相遇,算是有緣。二來,聽了你的故事,你為了父親不因你的死而傷心自責,甘願落到如今活死人的境地,飽受痛苦煎熬。這份至孝之心,令貧道感動,不忍看你受苦,故而願意贈你太歲肉。”

    王子喬大喜,道:“多謝仙姑。此恩此德,喬沒齒難忘。”

    麻姑道:“不必客氣,不過是送你一件貧道用不著的東西罷了。跟貧道走吧,貧道先去長安拜會了道友,再回棲霞山給你太歲肉。”

    王子喬急忙走到麻姑身邊,但他心中還是覺得受之有愧。

    “喬該怎麼報答仙姑大恩?”

    麻姑笑道:“路上多為貧道吹几首笙曲就是報答了。貧道喜歡聽你吹笙。”

    王子喬答道:“喬願為仙姑吹笙,直到永遠。”

    麻姑笑道:“不要說永遠。人類說永遠,不過是一輩子一百年,而我們這種不死的存在說永遠,那就真的是永遠了。”

    說話之間,麻姑和王子喬推門離開了。

    茅屋之中,只剩中年男子、白姬、元曜、華胥氏、太歲五個人了。

    中年男子見只剩自己一個人與其余四人對峙,心中有些沒有底氣,但臉上卻平靜如水。

    元曜忍不住開口道:“這位兄台,你肯定也不是凡人,不知是哪位神仙?”

    中年男子道:“我是赤松子。我有一個兄長,叫赤須子。我早已成仙,不生不滅,我來找太歲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兄長。”

    元曜雖然知道中年男子肯定不是凡人,但聽說他是赤松子,還是吃了一驚。

    雨師赤松子,能入火自、焚,隨風上下,還曾教神農氏祛病延年之术,炎帝的女儿跟著他學習道法,也成了仙人。這樣的神仙,也會有不能解決的煩惱?!

    元曜道:“小生覺得令兄心中真正的想法比長生更重要。”

    聽元曜這麼說,赤松子心亂如麻,如果不是今日元曜提點,他永遠都沒有想過赤須子到底願不願意長生,他是不是用長生永遠禁錮了兄長。

    白姬看出赤松子內心的動搖,笑道:“軒之說得很有道理。赤松子,你不能如此自私,只顧自己的感受,不顧赤須子的想法。不如你先回去跟赤須子討論清楚了,再來尋求太歲。說不定,也不需要了。”

    赤松子思索半晌,終于也決定放棄了。

    “也罷。有些問題,一味逃避也不是辦法,總得問清楚,才不會被心魔所困。”

    赤松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白姬松了一口氣,笑道:“礙事的終于都走了。太歲歸我了。”

    太歲氣鼓鼓地瞪著白姬,扑進華胥氏的懷里,道:“婆婆,俺不跟她走。俺要跟這書生走。”

    白姬笑道:“別淘氣,我跟軒之同路,你跟他走,就是跟我走。”

    元曜撓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華胥氏不高興了,對白姬道:“想當年,老身的女儿在不周山下煉石補天之時,你還是一條不知世事的小龍。如今,你也活了一些年歲,經歷了一些事情,該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小娃娃要跟這后生走,是他的天命,老身不攔著。這后生要跟你走,是你們的緣分,老身也不攔著。不過,如果你要欺負這小娃娃,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老身知道了,絕不饒你。”

    白姬賠笑道:“老夫人教訓得是,太歲既然願意去縹緲閣玩耍,我一定好好招待太歲,不會怠慢,更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華胥氏道:“既然你做出承諾,老身也就信了。時間也不早了,老身也該去歇著了,你們等天亮就回長安吧。”

    說完,華胥氏起身,披上斗笠,也推門離開了。

    白姬、元曜、太歲坐在篝火邊,靜靜地等待天亮。

    太歲十分害怕白姬,一直粘著元曜,不肯撒手。

    元曜笑著安慰太歲道:“不要害怕。白姬雖然凶了一些,但也是一個好人。天亮了,我們就帶你回長安找父母去。”

    太歲紅了臉,道:“俺騙了你,俺沒有跟父母走散,俺父母在太歲族里呢。”

    元曜笑道:“原來沒有走散,那太好了。你叫什麼名字?”

    太歲答道:“封八郎。”

    元曜笑道:“原來是八郎。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

    封八郎怯生生地叫道:“元公子。”

    元曜笑道:“八郎小小年紀,為什麼離開父母跑來人間?”

    封八郎道:“俺也不願意來人間,但這是規矩。每當歲星現世,太歲族里就得有一個太歲來人間待一陣子,這叫應星辰之序。這一次輪到俺來,沒有辦法,躲不掉,只好來了。”

    “原來是這樣呀!”小書生恍然,他想了想,又問道:“太歲族在什麼地方?離人間遠不遠?”

    白姬聞言,悄悄地豎起了耳朵。

    封八郎道:“太歲族的所在之地,為了族人的安全,俺不能告訴你,這是一個大秘密。天地之間,包括神仙,都不知道太歲族的所在之地。”

    如果大家知道太歲族在哪里,估計為了長生不死,都一窩蜂地涌去抓太歲了吧?元曜想道。

    封八郎伸出手指戳了戳元曜,道:“元公子,你會吃俺的肉嗎?”

    元曜一驚,道:“啥?!”

    封八郎嘟著小嘴,道:“吃下俺的肉,可以長生不老。元公子,你難道不想吃嗎?”

    元曜連連擺手,道:“不,不,小生不吃。你一個活生生的小娃娃,小生怎麼吃得下口?再說,小生也不想長生。”

    封八郎道:“俺割一片肉給你也沒關系,反正還會再長出來。”

    元曜聽得頭皮發麻,白姬卻笑道:“八郎,軒之不要你的肉,你給我好了。我會很溫柔地割你的肉,讓你感覺不到疼痛。”

    封八郎嚇得哇哇大哭,元曜生氣地道:“白姬,你不要嚇唬八郎!別忘了,還有華胥老夫人在呢,如果你為了太歲肉謀害八郎,即使八郎不去告狀,小生也一定去替他伸冤。”

    白姬不高興地道:“軒之,你這個月沒有工錢了。”

    元曜嚎道:“為什麼?!”

    白姬道:“因為我心情不好。”

    元曜小聲地嘀咕道:“你心情好的時候,也從沒按時給小生發過工錢。”

    不知不覺,雨也停了,天也亮了。藍田山中綠樹成森,山泉叮鈴,朝陽之中還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水氣。

    白姬、元曜、封八郎動身回長安城,他們步行出深山,到了平坦開闊的地方,白姬召喚了兩匹天馬,與元曜一人一騎,封八郎坐在元曜身前,三人打馬回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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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太歲

    白姬、元曜、封八郎回到縹緲閣時,已經是中午時分了。

    縹緲閣,大廳中,離奴正坐在櫃台上津津有味地吃著香魚干。看見白姬、元曜、封八郎進來了,離奴細眸一凜,道:“主人,您又帶太歲回來了?這次這一只有點儿小,還是一個活的?!”

    白姬笑道:“活的更新鮮,小的更水靈,吃起來更美味可口。”

    封八郎嚇得牙齒咯咯打顫,直往元曜懷里扑。

    元曜大聲道:“白姬,不許嚇唬八郎!”

    白姬打了一個呵欠,道:“困死了。我上去睡覺。離奴,盯著這只小太歲,別讓它跑了。”

    “是,主人。”離奴道。

    元曜也有些困了,打算去里間小睡一會儿。

    封八郎一直粘著元曜,不肯離開他半步。離奴按照白姬的吩咐,一步不離地盯著封八郎,也不肯離開半步。被一個小孩子和一只貓圍著盯著,元曜沒辦法睡著,只好哄封八郎道:“小生昨晚一夜沒合眼,現在得休息一會儿了。八郎,你去后院玩儿,后院里有花有草,草叢里有蟋蟀,好玩著呢。”

    封八郎點點頭,去后院玩去了。離奴也一溜煙跟了去。

    終于清靜了,元曜倒頭睡著了。

    元曜睡得迷迷蒙蒙之間,聽見后院有哭鬧聲。他渾渾噩噩地飄向后院,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元曜飄到后院,但見離奴正扑住了一個大肉團,一貓一肉團正在草叢里廝打,十分鬧騰。

    微風吹過,碧草低伏,那肉團白如脂肪,頭尾俱全,與黑貓廝打時,還能發出人聲。

    黑貓道:“給爺一塊肉,爺要做太歲魚!”

    肉團哭道:“你想得美!”

    黑貓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那爺只好來硬的了!”

    肉團看見元曜,哭道:“元公子,救命!”

    元曜衝過去阻止黑貓,道:“離奴老弟,你何苦為難一個肉團?”

    黑貓道:“書呆子,你不想吃太歲魚麼?吃了你就長生了。爺是為了你才想做太歲魚,反正少一塊肉它也不會死。”

    元曜心疼地望著大肉團,道:“你看,它頭尾俱全,又能發出人聲。你割它的肉,它會疼。讓別人痛苦的事情,小生不做。”

    “書呆子是個大笨蛋!”黑貓一溜煙跑了。

    元曜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光景了,他坐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

    封八郎坐在元曜旁邊,雙手托腮,笑嘻嘻地道:“元公子,你醒了。”

    “嗯,睡得真舒服。”元曜伸了伸胳膊,他注意到封八郎白嫩的臉上有几道抓痕,奇道:“八郎,你的臉怎麼了?”

    封八郎嘟著小嘴道:“野貓抓的。”

    元曜轉過頭,發現離奴也在旁邊,它一瞬不瞬地盯著封八郎,還在奉白姬之命“盯著”太歲。

    元曜忍不住道:“離奴老弟,都這個點了,你還不去做飯?待會儿白姬醒了,餓著肚子吃不到晚飯,又得扣你工錢。”

    黑貓撓頭,道:“沒有工錢,就買不到香魚干了。書呆子,反正你也醒了,你盯著太歲,爺去廚房做飯。”

    “好的。你快去吧。”元曜道。

    黑貓飛快地跑去廚房做飯去了。

    元曜起身,去大廳的貨架上拿了菩提露,細心地給封八郎涂抹傷口,又拿了點心給他吃。

    “離奴老弟雖然有時候凶巴巴的,但其實也是一個好人,八郎你不要怪他。”元曜替離奴道歉道。

    封八郎愁眉苦臉地道:“俺也不求別的,只希望星辰歸位時能活著回去。”

    “什麼意思?”元曜不解地道。

    封八郎憂傷地道:“俺們太歲在人界、非人界都被傳得十分神奇,俺們一現世,許多奇人異士會通過占卜天卦得知俺們的行蹤,來捕捉俺們。他們都非常厲害,俺們逃不了,只能認命。不少太歲來到人界之后,就再沒有回太歲族了。俺聽俺爹說,它們是被人類和非人殺死了。也有很多太歲鮮血淋漓、缺胳膊少腿地回了族里,雖說俺們有再生能力,可是也很疼。族里的人都說,人界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地方。這一次,俺被太歲星選中,來人間歷練。俺很害怕,可又不能不來,俺爹告訴俺,如果一堆人爭搶俺,俺就挑一個善良的人,跟著他走,應該就能保命。善良的人即使想吃太歲肉,也不會殺死太歲。俺爹說,保住性命最重要,少几片肉算不了什麼。俺比較幸運,降于藍田山,有華胥婆婆庇護。俺降世才三天,來藍田山找俺的人和非人就已經來來去去了好几撥,元公子你們出現之前,華胥婆婆已經幫俺擋了許多惡人了。那些人很厲害,很可怕。那一晚,婆婆本打算將你們也擋走,可是俺不想再連累婆婆了,婆婆為了保護我跟惡人斗法,耗損了許多修為,已經很累了。俺挑中了你,出現在你們面前,跟你來了縹緲閣,是希望能夠活著等到歲星歸位,回去太歲族。”

    “嗚嗚,太歲好可憐!”元曜忍不住哭道。

    “元公子,你會保護俺嗎?”封八郎怯生生地問道。

    “小生一定保護你!”元曜承諾道。太歲實在太可憐了,他不想封八郎因為世人的欲望而被傷害。

    不知何時,白姬也已睡醒走下樓來。她一襲雪白單衣,長發因為剛睡醒而沒有細梳,只隨意用一根碧玉簪綰住,垂墜的青絲遮住了她美麗的側顏。

    白姬下樓,正好看見了這一幕,她瀲灩的黑瞳森寒如水,紅唇挑起一抹微笑的弧度。

    白姬笑眯眯地道:“小太歲,軒之沒有能力保護你。我有。”

    “俺不叫小太歲,俺叫封八郎。”封八郎糾正白姬道。

    白姬笑道:“八郎,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從你踏進長安城的那一刻起,千妖百鬼的眼睛可都盯著你呢。這些人會把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只有我能保護你。”

    封八郎扭頭道:“不需要你,有元公子保護俺。”

    元曜撓頭,窘道:“八郎,其實,小生也還得靠白姬保護。白姬,你就不要嚇唬八郎了,他既然來到縹緲閣,你就保護一下他嘛。”

    白姬笑道:“我是生意人,從不白干活。不瞞軒之,我需要一片太歲肉,如果八郎肯給我,我就留下他。不然,他就得離開縹緲閣,軒之不放心的話,可以跟他一起走,反正他要你保護呢。”

    此時此刻,元曜和封八郎如果一起離開的話,恐怕前腳剛踏出縹緲閣一步,馬上就會被垂涎太歲肉的人與非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元曜不敢走,央求白姬收留封八郎,白姬堅持要一片太歲肉做交換。

    元曜沒有辦法,只好問封八郎的意見,封八郎見元曜左右為難,也明白離開縹緲閣凶多吉少,只好含淚同意了。

    “不,我突然改變主意了。我要一百片太歲肉。”龍妖詭笑,她伸出舌頭舔舐火焰般的紅唇,道:“正好肚子餓了。今天的晚飯烤太歲肉吃,雪白肥嫩的太歲肉,刷上秘制的西域香料,用果木炭烤得外焦里酥,入口即化。”

    “嚶嚶嚶!”封八郎嚇得哭著跑了。

    “白姬,你不要嚇唬八郎!你的壽命這麼長,吃不吃太歲肉都沒有區別!”元曜吼道。

    “開個玩笑而已,軒之不要生氣。”白姬伸手堵住了耳朵,側頭道。

    夕陽西下,云淡風輕。

    白姬、元曜、離奴、封八郎坐在回廊下吃晚飯。離奴做了清蒸鱸魚、富貴水晶蝦,清風薺菜湯、雕胡飯,封八郎從來沒有吃過人類的菜肴,他一開始不敢吃,鼓起勇氣嘗了一口之后,就停不下筷子了。

    黑貓不高興地道:“太歲居然也吃魚!喂,這鱸魚很小,你少吃一點!”

    白姬笑道:“離奴,遠來是客,讓他吃。我們作為主人,不能待客不周。”

    元曜笑道:“八郎,太歲平時都吃什麼?”

    封八郎道:“吃土。”

    元曜冷汗。

    封八郎胃口很好,一個人吃掉了大半桌飯菜。

    弦月東升,夏夜風清。

    白姬、元曜、離奴、封八郎坐在后院乘涼賞月,小黑貓和封八郎在草叢中玩耍。元曜從水井中拉出浸西瓜的大木桶,把西瓜拿出來,用胡刀切成片,盛在琥珀盤里,給眾人端去。

    封八郎很喜歡吃西瓜,一個人吃了大半個。

    離奴不高興地道:“主人,咱們好像養了一只飯桶太歲。”

    白姬笑道:“讓他吃。能吃,是福。”

    元曜冷汗道:“白姬,你是想把八郎養胖了,好割它的肉吧?”

    白姬顧左右而言它,笑道:“軒之,今夜的星星格外明亮。”

    元曜道:“白姬,今晚沒有星星。”

    白姬笑道:“啊!我看錯了。是螢火蟲。”

    “夏夜沒有螢火蟲,秋夜才有。”

    “那一定是神仙們的眼睛。”

    “神仙們偷窺縹緲閣干什麼?”

    “現在,不止神仙,恐怕很多凡人都在偷窺縹緲閣呢。”白姬的嘴角微微揚起,聲音縹緲如風。

    “小生有一個問題不明白。”

    “軒之問吧。”

    “你之前說你是為了一位客人去找太歲肉,那位客人呢?”

    “他還沒來呢。快了,也就是這几天了。”

    “他是什麼樣的人呀?”

    “他來了,軒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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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00:14:09 |只看該作者
008 長生

    光陰如箭,几天過去了。白姬口中的那位客人並沒有來縹緲閣,反倒是不少人與非人都聞風而動,衝著太歲來縹緲閣了。

    打走了一開始來的几撥人之后,白姬不得不連生意都不做了,費盡心血地布下結界,隱藏了縹緲閣。這樣,所有人都看不見縹緲閣了。

    白姬、元曜、封八郎基本不踏出縹緲閣一步,只有離奴隔三差五地偷溜出去買條魚,迅速地出去,飛快地回來,也不敢在外面多做停留。

    元曜有些擔心,道:“白姬,縹緲閣關門閉戶,那位客人怎麼進來?”

    白姬笑道:“無妨,我早就在門外掛了長生燈,他能看見,也能進來。”

    縹緲閣外,一盞寫著“長生”二字的紙燈籠隨風搖曳,流蘇飛揚。無論晝夜,長生燈永遠明亮。

    這一天傍晚,吃過晚飯之后,元曜又站在后院看蜉蝣落屍,哀嘆生命的短暫易逝。白姬和封八郎坐在回廊下玩樗蒲,離奴在廚房里收拾碗筷。

    突然,長生燈滅了,有客人上門。

    白姬側頭笑道:“終于,來了。”

    “誰來了?”元曜好奇地問道。

    白姬笑道:“姑且叫他長生客吧。我和八郎去招待他,軒之,你去廚房拿一把鋒利的胡刀來里間。”

    元曜一愣,點頭道:“好。”

    元曜去廚房取了胡刀,穿過回廊,走到里間。

    里間中已經燃起了燈火,蜻蜓點荷屏風旁,白姬和一名男子相對跪坐著,封八郎坐在旁邊玩一個玉如意。

    元曜把胡刀放在青玉案上,順勢朝男子望去,男子約莫三十余歲,皮膚光潔,面色紅潤,正是鼎盛之年。可是,男子的黑發中卻有星星白鬢,而伸出衣袖的雙手也布滿雞皮似的皺紋,看上去十分詭異。

    男子面容剛毅,五官如同刀斧雕琢一般冷峻,他漆黑的眼中沉澱著無名的怒恨,讓人望而生畏。不經意間望去,又會發現他的眼中充滿了蕭瑟與死寂,讓人無端地絕望。

    白姬笑道:“您來了,我就放心了,真擔心歲星走了,您還不來。”

    長生客用空洞的聲音回答道:“我還想活著,當然會來。”

    白姬笑道:“雖然我不明白您為什麼堅持如此痛苦地活著,但既然長生是您的願望,而您又走進了縹緲閣,那我替您實現。”

    長生客望向封八郎,道:“這次的太歲是這個孩子?”

    白姬點頭,笑著對封八郎招手,“八郎,過來。”

    封八郎不肯過去,拿眼睛望元曜。

    元曜猜想白姬是要取封八郎的肉,他有些于心不忍,但仔細一想,如果不是白姬保護,他與封八郎此刻恐怕早已被千妖百鬼分食殆盡,連小命都沒有了。割一片肉總比喪命好,而且太歲被割掉的肉還可以重生,不會危及生命。

    元曜點點頭,封八郎才走到白姬身邊。

    白姬摸摸封八郎的頭,笑道:“不要害怕,只是割一小片肉而已,不會傷害你的性命。”

    封八郎乖乖地爬上青玉案,坐下躺平。

    白姬拿起胡刀,拔刀出鞘。

    刀鋒如水,映得滿室生寒。

    一個錯眼之間,元曜看見躺在青玉案上的封八郎化作了一個磨盤大小的肉蘑菇。大蘑菇肉身雪白,層層疊疊,似乎有生命般地卷縮舒展。

    白姬用胡刀輕輕划過太歲的身体,太歲感到疼痛,顫抖了一下。刀鋒划過的地方,流出雪白的粘液,白姬割下了手掌大小的一片雪肉。

    “好了。”白姬笑眯眯地道。

    “痛死俺了!嚶嚶嚶!”太歲哭著爬著跑了。

    眼見一個大肉蘑菇哭爬過自己腳邊,跑向后院了,元曜十分擔心,拔腳去追。

    后院中,碧草起伏,太歲趴在草叢里傷心地哭。

    元曜走過去,安慰道:“八郎,別哭了,沒事了。”

    “元公子,俺想吃西瓜,還想吃金乳酥。”太歲不開心地道。

    元曜笑道:“金乳酥沒有,這個時辰點心鋪早就關門了,即使讓離奴老弟偷溜出去,也沒辦法買到。西瓜倒是有,小生去給你切好端來。”

    元曜去井邊抱西瓜,拿去廚房切。太歲在草叢中喊道:“元公子,別拿割俺肉的那把刀切瓜,不然俺吃不下。”

    “知道了。”元曜答道。

    元曜把切好的西瓜用琥珀盤盛著,端給了太歲。太歲看見又紅又水靈的西瓜,頓時忘了疼痛,大口大口地吃起瓜來,心情好了很多。

    元曜見封八郎沒事了,又很好奇神秘的長生客,于是去廚房端了一盤西瓜,拿去了里間。

    里間中,長生客還沒有走,正跟白姬對坐說閑話。太歲肉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被長生客吃了,還是被他收起來了。

    元曜把盛著西瓜的琥珀盤放在青玉案上,然后站立在一邊。

    白姬道:“您打算一直活著,直到天地毀滅嗎?”

    長生客道:“是的。我心中的恨,直到天地毀滅也不會消彌。既然她是神仙,與天地齊壽,我沒辦法弒仙,只能一直活下去。”

    白姬道:“不孤獨嗎?”

    長生客道:“很孤獨。不過,我習慣了。”

    白姬笑道:“活著也好。可以看人世變遷,滄海桑田。”

    長生客嘆了一口氣,道:“最近,我開始不會做夢了。以前,睡著了還會做夢,夢見一些往事,夢見一些故人。現在入睡之后,夢境總是一片漆黑,無邊無際的黑暗,讓人無端地陷入空寂。”

    白姬笑道:“不做夢也好。反正,人生本來就在夢中。”

    長生客道:“您知道嗎?其實,我很痛苦,一直活在世界上,走過天涯海角,遇見無數的人與非人,卻沒有誰可以永遠與我在一起。最終,他們都會死去,只留我一個人還在人世間。我越來越不敢靠近有生命的活物,哪怕是一棵樹,活物的生命都有窮盡,而我的生命漫長無涯,與他們產生交集,他們的死亡會帶走我的心。我是一個空心人,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只有一個永遠的仇人。可笑的是,支撐著我活下去的,是那個仇人。”

    白姬道:“痛苦誰都有。想開一些,就好了。”

    長生客嘆了一口氣,道:“也只有來您這儿,才能跟您說說這些陳年閑話,希望您不要聽得煩悶。”

    白姬笑道:“我也覺得人生漫長,故人多半凋零,沒什麼人可以談心。”

    長生客道:“我時常感到迷茫,我愛的人和我恨的人擁有同一張臉,時光漫長無涯,我都分不清楚了,愛和恨都模糊了。可是,每當我想死的時候,那股深刻的恨意又涌出我的心,像火焰焚燒我的骨血,支撐著我繼續活下去。我的從前沒有盡頭,將來也沒有盡頭,現在是一片虛無,虛無之中有一團怒火,這就是我的長生之路。”

    白姬道:“活得久了,有些事情難免會模糊。但是,重要的事情還是會越來越深刻的。”

    白姬與長生客閑聊了許久,直到深夜時分,長生客才離開。

    長生客站起身,從地上拿起斗笠扣在頭上,向白姬告辭道:“下一次再見,不知道是几百年之后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相見。”

    白姬笑道:“如果有緣,一定還會再見。軒之,替我送客。”

    “是。”元曜應道。

    元曜將長生客送到門口,他忍不住問道:“客人,您是人,還是非人?”

    長生客笑道:“我是人。”

    元曜問道:“白姬曾在荒山夜雨中講過一個長生的故事,說一個人因為小時候吃了八天太歲肉,所以活了八百年。他因為妻子的背叛與折磨,而仇恨成仙的妻子,故而一直因為仇恨而繼續吃太歲肉活著。那個人是您嗎?”

    “是的。”長生客笑道。

    “一直活著是怎樣的感受呢?”

    “歲月漫長,而人生靜止。”長生客笑道。

    元曜不明白,但也問不清楚,心中十分迷惑。

    長生客笑道:“告辭,有緣再見。”

    “啊,再見。”元曜作了一揖,道。

    長生客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長巷盡頭,融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這一聲再見,很可能是真的無法再相見。長生客下一次來縹緲閣應該是几百年之后,那時候元曜已經不在了。

    小書生心中突然有些傷感,對于人世,對于生命,對于長生,對于永遠,他完全不明白,也沒法明白。

    元曜回到里間時,白姬正坐在青玉案邊吃西瓜。

    元曜在白姬對面坐下,迷惑地問道:“白姬,這位長生客究竟是誰?”

    白姬笑道:“他姓篯,名鏗,你們人類稱他為彭祖。”

    元曜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道:“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他就是那位活了八百年的彭祖啊!”

    白姬笑道:“不止八百年,他現在都快活了四千年了。”

    元曜更吃驚了。

    白姬嘆了一口氣,訴苦道:“軒之,這一筆生意我做得可虧了。都三千年了,還沒有‘果’,以后恐怕也沒有‘果’。”

    元曜想了想,道:“彭祖還活著,這本身就是‘果’。彭祖活了八百年,世人已經覺得他很長壽了,如今小生知道他老人家竟然還活著,一時之間真有些接受不了。白姬,你說為什麼世間會有生命短暫的蜉蝣,也有生命漫長的天龍,更有與天地齊壽的神仙呢?為什麼大家的生命不是一樣長短呢?”

    白姬想了想,道:“世間的人與事得有万般變化,世界才會有趣。如果什麼都一模一樣了,世界就是一潭死水,世界也就死了。世間万物的不同,各種變化參差不一,才是世界生命力的源泉,也是世界的‘長生’。”

    “什麼意思?小生不懂。”元曜又懵了。

    白姬笑道:“簡單來說,軒之可以把世界看成一位‘長生客’,無論蜉蝣、人類,還是天龍、神仙,大家都會消亡,唯有世界長生。而我們的消亡與后代的誕生,就是世界源源不斷的生命力。”

    元曜問道:“白姬,你也會死嗎?”

    白姬笑了,道:“佛都會寂滅,更何況天龍。我當然會衰老死亡,不過是在很遙遠的未來,軒之恐怕沒辦法參加我的葬禮了。”

    元曜感到有些傷心。

    白姬又笑了,道:“不過,軒之可以先把奠禮送了。軒之,你打算送多少?我從你的月錢里扣。”

    元曜一頭黑線,生氣地吼道:“小生才不會給你送奠禮!”

    白姬不高興地道:“軒之真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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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星隱

    長生客走了之后的几天里,元曜都還陷在對生命的迷茫之中,心中產生許多空茫與迷惑。

    封八郎見元曜一直渾渾噩噩,十分擔心他,道:“元公子,你要不要吃一片俺的肉?吃了,你就可以活很多年了。你現在想不通的事情,說不定以后就能想通了。”

    元曜拒絕道:“還是算了,一切當順應自然之道。小生才二十歲,還有六十年的光陰可以拿來思考不明白的問題。況且,小生如果吃你的肉,你又要受疼了。”

    封八郎道:“如果是元公子想吃俺,再疼也沒關系。俺想你吃俺的肉,其實有一點私心。”

    元曜不解地問道:“什麼私心?”

    封八郎道:“星辰歸位了,俺就會回去。下一次歲星現世,應該是几百年之后,万一下一次還是俺來人間,俺找不到元公子了,會覺得很寂寞。”

    元曜也覺得很傷心,安慰封八郎道:“即使小生不在了,縹緲閣也在,白姬還在,離奴老弟還在,你來找他們,他們會保護你的。別看他們平時凶巴巴的,其實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封八郎不開心地道:“俺只想找元公子,不想找白姬和離奴。”

    元曜摸摸封八郎的頭,笑道:“都一樣啦。”

    吃午飯的時候,離奴擔心地道:“主人,離奴這几天偷溜出去買魚時,都看見牛鼻子和五公子在西市徘徊,八成是他們得到太歲在縹緲閣的消息了,牛鼻子想長生想瘋了,在找縹緲閣抓太歲。牛鼻子的道行不是唬人的,万一他破除了主人您的結界,跑進縹緲閣殺貓屠龍搶太歲,這可不是鬧著玩儿的。而且,還有一大堆覬覦太歲的人和非人,說不定哪天他們就進來了,都是麻煩。”

    封八郎有些害怕,一邊吃飯,一邊躲向元曜身邊。

    元曜也有些擔心,道:“離奴老弟,不如最近你還是少出門,免得跟國師撞見,被他收了去,也免得被其他覬覦太歲的人抓走。”

    離奴笑道:“書呆子放心,爺機靈著呢,牛鼻子抓不著爺,其它的人更抓不著爺。”

    白姬不高興地道:“都說太歲臨頭,當有禍事,我算是明白確實如此了。自從太歲進門,縹緲閣關門隱市,快半個月沒做生意了,一文錢都沒賺,還倒貼錢養太歲。這也就罷了,更苦惱的是越來越多法力高深的人和非人都為了太歲來西市找縹緲閣了,他們都不是好對付的人,我都感到結界松動了。”

    離奴道:“那該怎麼辦呢?主人,要不咱們把太歲丟出去?誰愛搶誰搶去,反正咱們也不需要太歲了。而且,它每天還吃那麼多東西!”

    封八郎聞言,也不敢吃飯了,嚇得哇哇大哭。

    元曜急道:“白姬、離奴老弟,万万不可這麼做!把八郎丟出去,它就沒命了。”

    白姬望著封八郎,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她愉快地笑了,道:“之前,只想著長生客的事情,倒白白浪費了那麼多天賺錢的好機會。八郎,你看,你在我這儿待了那麼多天,我拼命保護你不說,還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你,對你不薄吧?”

    封八郎想搖頭,但又害怕白姬生氣,會把他丟出去,只能點點頭,不敢作聲。

    白姬笑道:“八郎,你也該報答我几天了,對不對?”

    封八郎搖搖頭,又點點頭,無助地望著元曜。

    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不妨直說。”

    白姬笑道:“我是商人,自然想應市而動,謀求利益。既然大家都想得到太歲肉,也都知道太歲在縹緲閣,那我就順水推舟了。不瞞軒之,我打算賣太歲肉,發一筆小財。”

    元曜生氣地道:“你瘋了?!八郎這麼小,有多少肉可賣?你這不是要八郎的小命嗎?!”

    白姬笑道:“誰說賣真的太歲肉了?八郎只要往大家面前一站,表示是真太歲就行了,至于肉……啊啊,反正他們也吃不出來,隨便弄一點什麼肉唬弄過去就是了。”

    “可是……”元曜還要阻止。

    白姬笑道:“沒有什麼可是啦。軒之,等我發財了,給你漲工錢。”

    黑貓趕緊道:“主人,離奴幫您發財,您也給離奴漲工錢吧。”

    白姬笑道:“沒問題。”

    元曜還掙扎著反對道:“可是……”

    白姬笑道:“軒之,閉嘴。”

    離奴罵道:“書呆子,閉嘴!”

    封八郎沒有反對,元曜反對無效,賣太歲肉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下午,離奴按白姬的吩咐偷溜去市集,它來來回回了好几趟,買了十斤豬肥肉,三大桶鮮羊奶。

    元曜被白姬逼迫,坐在后院切豬肉。元曜按白姬的吩咐把豬肉切成三種大小,一種巴掌大小,一種半個巴掌大小,一種手指大小。

    封八郎被白姬逼迫現出原形,與切好的豬肉一起泡進裝滿羊奶的大水缸里,太歲分泌的黏液與羊奶混合,浸透了豬肉。

    最后,白姬把封八郎撈起,在它全身上下纏上繃帶,撒上羊奶。

    傍晚,吃過晚飯之后,白姬打開了縹緲閣的結界,開迎四方之客,賣假太歲肉。

    本來就在西市到處找太歲的人與非人蜂擁而至。

    白姬定下了價錢,大片的太歲肉一百兩金子,中片的太歲肉五十兩金子,小片的太歲肉十兩金子。

    元曜負責接待客人,白姬負責收銀子,封八郎扎著繃帶坐在櫃台上,讓大家驗看太歲真偽。離奴負責守在封八郎身邊,以免有人心懷不軌,渾水摸魚,直接咬太歲。

    不到三天,十斤豬肥肉,不,太歲肉就賣完了。光臧跟獅火來買了十片大的,鬼王派玳瑁來買了五片中等的,連九尾狐王也派胡十三郎來買了三片小的。黃金堆滿了里間,白姬高興得眉開眼笑。

    離奴問道:“主人,還要不要再去買十斤豬肉繼續做太歲肉?”

    白姬笑道:“算了,見好就收,金子已經夠了。詭計在于多端,如果一招一直使用,就會被拆穿。更何況,天星移位,也到了八郎該回家的時候了。”

    封八郎呆呆地坐在地上,這几天他已被一眾想要吃他的人與非人嚇傻了。

    元曜心疼地道:“八郎,你沒事吧?”

    封八郎愣愣地道:“俺還好。元公子,到了該告別的時候了。”

    元曜道:“你回太歲族也好,大家都想吃你,你回去了就安全了。”

    封八郎舍不得元曜,抱著元曜嚎啕大哭。

    歲星歸位的那一夜,白姬、元曜、離奴給封八郎設宴餞行。

    夏夜風清,碧草如茵。

    白姬、元曜、離奴、封八郎坐在后院飲宴賞月,木案上有豐盛的佳肴和點心,都是封八郎愛吃的東西。

    白姬有些舍不得封八郎,道:“八郎啊,你回去是歸天位,我也就不虛留了。下次歲星現世,如果還是你的話,記得還來縹緲閣喲。”

    元曜把玉露團、金乳酥之類的點心用油紙包起來,裝進包袱里,道:“八郎,這些都是你愛吃的點心,帶著路上吃。”

    離奴道:“可惜,沒做成太歲魚。八郎,你給爺几片肉吧,爺曬成太歲干,將來做太歲魚。你看,你在縹緲閣吃胖了一大圈,帶著這麼多贅肉趕路也辛苦,不如切下來給爺算了。”

    封八郎嚇大哭起來。

    元曜苦著臉道:“離奴老弟,八郎都快要走了,你就不要再嚇唬他了。”

    白姬笑道:“八郎不哭,我們吃飯喝酒,唱歌跳舞。”

    白姬伸袖拂過庭院,草叢中突然出現四名綠衣樂師,他們跪坐在草地上,一個拿箜篌,一個抱琵琶,一個吹排簫,一個擊古磬,開始演奏動聽的樂曲。一個恍眼之間,八名金衣舞娘出現在庭院的中央,開始踏著碧草翩翩起舞,舞姿優美動人。

    一些夜游的妖鬼看見庭院中的歌舞,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加入其中。白姬只好吩咐離奴去拿更多的美酒,招待參加酒宴的非人。

    月上中天,縹緲閣的后院中聚集了被美酒美食吸引而停下腳步的千妖百鬼,大家無視樂師與舞姬,隨性唱歌,縱情跳舞,玩得十分歡快。

    白姬跳舞,離奴縱歌,封八郎看見大家玩得很開心,也開心地笑了。

    元曜還在為封八郎打包路上吃的點心,他一想到封八郎此次一走,即使再回人間,也已是百年之后,他與他再也沒法相見,就忍不住心中惆悵。

    夜空中,天星東移,東南方一顆金色的星辰悄無聲息地隱入云中不見了。

    封八郎望著還在往包袱里塞點心的元曜,忍不住笑了。他心中也有些悲傷不舍,道:“元公子,你真的不吃俺的肉嗎?”

    元曜笑道:“不吃。”

    封八郎靠近元曜,在元曜的耳邊悄聲道:“那,俺告訴元公子一個秘密。”

    元曜好奇地道:“什麼秘密?”

    封八郎悄悄地說了一句話,驚得小書生跳了起來。

    白姬眼角的余光瞥見了這一切,不動聲色地笑了。

    封八郎笑著對元曜道:“俺已經告訴了你太歲族的所在之地,你想見俺可以來太歲族找俺。不過,你千万不要告訴別人喲。”

    元曜點點頭。封八郎這麼信任他,他很感動。他暗暗發誓絕不把太歲族的所在之地透露給任何人,以免給太歲帶來危險。

    封八郎拉著元曜去妖鬼之中跳舞,因為周圍的妖鬼太多,元曜和封八郎跳著跳著就分散了。

    當金色的歲星徹底隱入夜空中不見蹤跡時,封八郎也消失在了千妖百鬼之中。

    白姬望著封八郎消失的地方,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離奴坐在火爐邊,正專心致志地為參加宴會的妖鬼烤魚。元曜不知道封八郎已經走了,還在群魔亂舞之中尋覓封八郎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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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尾聲

    當月沉西方,千妖百鬼逐漸散去時,元曜還在著急地尋找封八郎,他擔心他是不是被參加宴會的妖鬼偷偷地吃了。

    白姬見了,笑道:“軒之別找了,八郎已經走了。”

    元曜聽了,望著自己給封八郎打包的點心,心中悵然。

    “這就走了麼?他都沒跟小生告別,也沒有帶路上吃的點心。”

    白姬笑道:“因為告別太悲傷,直接走顯得不那麼傷感。點心帶不帶無所謂,反正是往土里走,路上也沒法吃。”

    元曜十分傷心,忍不住流淚。

    白姬安慰元曜,道:“軒之不要傷心,反正八郎告訴了你太歲族的所在之地,如果你想念八郎,我帶你去見他好了。”

    元曜轉頭望向白姬,道:“你怎麼知道八郎告訴了小生太歲族的所在之地?”

    白姬以袖掩唇,道:“不瞞軒之,當時我站在你們說話的下風向,正好聽見了。不過,沒有聽清楚具体位置,不如軒之告訴我?”

    元曜生氣地道:“這是八郎的秘密,小生才不會告訴你。白姬,偷聽別人說話,有違聖人的教誨,不是君子所為!”

    白姬笑道:“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元曜道:“女子也當與君子一樣!”

    白姬撇嘴道:“軒之真迂腐!”

    元曜抬頭望著夜空,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起了月宮中的嫦娥,想起了天台山的赤松子、赤須子,想起了此刻應該還在長安城中某處訪友的麻姑和王子喬,想起了此刻不知在何處踽踽獨行的彭祖。他們活了那麼多年,天地浩大,生命無涯,不知道他們心中孤不孤獨,寂不寂寞?

    元曜轉頭望向正舉杯喝酒的白姬,正在火爐邊烤魚的離奴,他覺得如果沒有白姬和離奴,他即使只能活一百年,也會感到十分孤寂。沒有重要的人和事填滿生命,長生也是一件無比孤獨,抱有缺憾的事情。有了重要的人和事,短暫的生命也會很充實圓滿。生命的長與短,還真是一個玄妙的問題,他還得花很多時間思考。

    白姬笑道:“軒之在想什麼呢?”

    元曜道:“小生在想人生人死,花開花落。”

    白姬也陷入了沉思。

    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你在想什麼呢?”

    白姬道:“我在想龍生龍死,花開花落。”

    “人和龍有區別嗎?”

    “區別大著呢。不過,在生死這種事情上也一樣,都活不過天地,都很孤獨。”

    “白姬,謝謝你。”

    “咦,軒之為什麼謝我?”

    “因為有你在,小生的一生就不孤獨了。”小書生開心地道。

    白姬望著元曜,溫柔地笑了。

    “有軒之在,我的生命似乎也不那麼無趣了。”

    天星隱沒,碧草起伏,一陣夜風吹來,夏天又要過去了。


第五折:《長生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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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鬼孩兒》



    長安,縹緲閣。

    夏日風清,縹緲閣里沒有什麼生意,白姬昨天出門,今天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干什麼去了。

    離奴吃飽了香魚干,蜷在后院的花蔭下睡覺。即使沒有生意,元曜也不敢學離奴偷懶,他把貨架打掃了一遍,又把地板擦洗了一遍,才坐下來,捧著一杯涼茶,一邊溫習《論語》,一邊反省自己最近的言行有沒有違背聖人之訓。

    白姬詭詐,離奴荒誕,縹緲閣又是一處欲望流經的虛實難辨之所,小書生身處其中,難免也做了一些有違聖人教誨的事情,他深深地做了反省,決心好好地規正自己的言行,不再近墨者黑,被白姬、離奴誆向歧途。

    元曜正在搖頭晃腦地背《論語》時,有一個人走進了縹緲閣。元曜抬頭一看,是一個穿著褐色衣服的小老頭儿。

    老頭儿約莫花甲年紀,他的身材非常矮小,穿著褐色短打,背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老頭儿抬頭四望,發現縹緲閣里只有元曜,滿是皺紋的臉上堆起了一抹笑,問道:“不知道白姬在不在?”

    元曜急忙起身,禮貌地道:“白姬出門未歸,不知道老人家找她有什麼事?”

    老頭儿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幽光,笑道:“也沒有什麼事,老朽受人之托,給縹緲閣送點儿野果。”

    說著,老頭儿把包袱取下來,在元曜面前打開,包袱里是五個拳頭大小的紫黑色野果。野果晶瑩透亮,好像是李子,卻又不像,散發著成熟果實特有的香甜,十分誘人。

    元曜問道:“這是誰送給縹緲閣的?請老人家明示,等白姬回來問起,小生才有個回答。”

    老頭儿笑了笑,沒有回答,忽然消失了。

    元曜感到奇怪,但也沒有多想,他把野果隨手放在櫃台上,繼續沉浸在《論語》里。

    過了一會儿,元曜感到有些飢渴,他抬頭一看,茶杯里的清茶已經喝完了,素瓷盤里的點心也吃光了。

    小書生本來十分勤快,可這時候突然犯了懶,不想去廚房燒水泡茶,也不想去拿點心。他順手拿起一個老頭儿留下的野果,咬了一口。

    野果入口清甜,甘香怡人,元曜心情愉快。

    吃完一個,元曜本想再吃一個,但是想到這是別人送來縹緲閣給白姬吃的,白姬還沒有吃,他已經先吃了一個,本就有些不妥,如果再吃一個,那就更說不過去了。再說,這麼美味的野果,一定要讓白姬和離奴也嘗嘗。

    念及至此,元曜打消了再吃一個野果的念頭,他把包袱里的野果拿到后院,汲了清涼的井水,把野果清洗干淨,用一個青瓷荷葉盤盛著。

    元曜剛把野果放在里間,突然有人在外面大喊:“軒之!軒之在嗎?”

    元曜一聽,是韋彥的聲音,他隨口答道:“丹陽,小生在里間。”

    韋彥急匆匆來到里間,見元曜正把一盤野果放在青玉案上,他來得匆忙,有些飢渴,隨手拿了一個,一口咬下去。

    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野果,韋彥嘖嘖舌,道:“這是什麼果子?真好吃,我再來一個!”

    小書生聞言,急忙把果盤從韋彥伸出的手邊移走,道:“這是別人送來縹緲閣的,不知道是什麼果子,一共就只有五個,白姬還沒吃過呢。”

    韋彥沒有拿到果子,不高興了:“軒之重色輕友。”

    小書生辯解道:“沒有的事!小生只是覺得應該給白姬留一個。”

    韋彥站起身,拂袖而去,道:“軒之喜歡詩詞,今天本來想邀軒之去參加上官昭容的品詩宴,結交文人雅士,但是軒之如此重色輕友,不帶軒之去了。”

    “小生沒有重色輕友,丹陽你不要誤會。”小書生急忙追出去解釋,但是韋彥已經負氣離開縹緲閣了。

    元曜回到縹緲閣,有些遺憾。畢竟上官昭容舉辦的品詩宴會彙聚天下才子,對他來說很有吸引力。

    元曜剛在大廳坐下,突然又有人,不,狐來訪。

    一只小紅狐狸從容地走進縹緲閣,它的嘴里銜著一只竹籃。小狐狸來到元曜跟前,放下竹籃,禮貌地道:“元公子好。”

    元曜起身,笑道:“十三郎怎麼有空來縹緲閣玩?”

    小狐狸也笑道:“今年翠華山的楊梅結了不少,某做了一些楊梅蜜餞。平日多蒙白姬和元公子照顧,特意送來給白姬和元公子嘗嘗。”

    元曜笑道:“小生先替白姬謝過十三郎了。”

    小狐狸笑道:“元公子不必客氣。做得不好吃,還請不要嫌棄。”

    元曜笑道:“十三郎太謙虛了,白姬時常誇你的蜜餞做得好吃呢,還要離奴老弟去翠華山向你請教做法。”

    小狐狸揉臉,哼了一聲,道:“某才不會把做蜜餞的秘方教給那只自大的臭黑貓!”

    “說誰臭呢!死狐狸!不好好待在你的荒山里,又跑來縹緲閣興風作浪!”離奴的聲音突然響起。

    黑貓睡足了午覺,來到里間,准備吃點心。誰知道點心還沒吃到,先遇上了死對頭。

    胡十三郎聽見離奴罵它,十分生氣,道:“臭黑貓,某來給白姬和元公子送楊梅蜜餞,關你什麼事?!”

    黑貓毫不示弱,道:“只要你的狐爪踏進縹緲閣,就關爺的事!”

    黑貓和紅狐狸吵作一團,眼看又要打起來,元曜急中生智,急忙從青瓷荷葉盤里拿起兩個野果,一個遞給離奴,一個塞給胡十三郎:“大熱天的,不要打架啦,吃個野果消消火!”

    離奴剛睡醒,有些倦怠,本來也不太想打架,見元曜遞來野果,張口就吃了。

    胡十三郎心性善良,如果不是離奴逼迫,一般不會先動手。它見元曜給他野果,禮貌地接了,說了一聲“謝謝元公子”,才咬了一口。

    小狐狸一邊吃野果,一邊道:“這果子真甜潤,某從來沒有吃過,也從來沒有見過。”

    黑貓嘲笑道:“這果子都不認得,沒見識的鄉巴佬。”

    小狐狸生氣道:“那你說這是什麼果子?”

    黑貓窘了一下,才開口道:“這種果子縹緲閣一天要吃三五斤,爺從來沒有往心里去。書呆子,你告訴它這是什麼果子。”

    元曜哪里答得上來,他怕離奴生氣撓他,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小生也不知道。”

    離奴生氣的罵道:“沒用的書呆子。”

    胡十三郎看不下去了,替元曜打抱不平:“你自己都不知道這果子叫什麼,罵元公子做什麼?不要仗著元公子心腸好,脾氣好,你就總欺負他。”

    黑貓囂張地道:“爺罵書呆子關你屁事!這是縹緲閣,不是翠華山,什麼時候輪到狐狸來說三道四了。”

    胡十三郎氣得發抖,道:“縹緲閣里有白姬做主,也輪不到你橫行霸道!”

    黑貓和紅狐狸正吵吵鬧鬧,白姬悄無聲息地飄了進來。

    元曜看見白姬,松了一口氣,終于不用擔心黑貓和紅狐狸打起來了。

    白姬穿著一身雪色石斛紋長裙,披著半透明鮫綃披帛,她綰著朝天髻,簪著一朵猶帶露珠的雪梔子。她的臉上沒有表情,似乎有什麼心事,眼角的淚痣紅如滴血。

    看見白姬走進來,離奴和胡十三郎停止了吵鬧,但白姬卻似乎沒有注意到它們。她走到元曜對面,坐了下來,她一手支在青玉案上,另一只手順手拿起青瓷荷葉盤里的野果,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元曜關心地道:“白姬,你沒事吧?”

    聽見元曜的聲音,白姬才回過神來,她抬頭望了一眼四周,笑道:“呀!我已經回到縹緲閣了麼?十三郎怎麼有空來縹緲閣玩?”

    胡十三郎把來意說了一遍,白姬感謝了它,並留它吃晚飯。有離奴在,胡十三郎根本吃不下晚飯,它禮貌地婉拒,並告辭了。

    元曜送走了胡十三郎之后,回到了里間。

    白姬還坐在青玉案邊發呆,野果已經吃完了。離奴蹲在白姬旁邊,閉目養神。

    元曜走到白姬對面坐下,關切地問道:“白姬,你沒事吧?怎麼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白姬開口道:“在軒之眼里,我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

    元曜答道:“當然是好人呀。”

    雖然,有時候喜歡做壞事。小書生在心里補充道。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可是,在千妖百鬼眼里,我卻是一個壞人!”

    元曜好奇地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白姬道:“昨晚是月圓之夜,南山中有一場山精樹妖的宴會。這場宴會是為了慶祝南山山神的生日,本來一切好好的,大家都很開心,可是后來鬼王來了。軒之還記得離奴從月宮帶回來的月餅嗎?我送月餅給鬼王吃害他拉肚子的事他還耿耿于懷,在宴會上故意找茬,讓我很不開心。山妖們釀的美酒太好喝,我多喝了几杯,不知道怎麼回事,越看鬼王越不順眼,就跟他打起來了。我們在南山打了大半夜,樹動山搖,飛沙走石,最后我把鬼王打暈丟下了懸崖。因為酒勁上來很困乏,我就在南山中睡著了。今天早上醒來一看,嚇了我一大跳,南山毀了一大半,慘不忍睹。我覺得山神肯定很生氣,沒臉見它,就回來了。回來的路上,還聽見長安城的百姓們說,南山昨夜突然崩塌,恐怕是妖魔作祟,得去祭祀山神,讓山神鎮妖。我更加慚愧了。”

    元曜冷汗如雨:“南山崩塌沒有傷到人吧?”

    白姬道:“山妖樹怪一向避忌生人,開妖宴的地方是深山老林,沒有住戶,山崩不曾傷人。不過,一些樹妖和山怪就遭殃了。山神估計很生氣。”

    離奴舔著爪子道:“主人不必自責,依離奴看來,一切都是鬼王的錯。”

    元曜道:“白姬,這個事情,你得去向山神道歉。”

    “山神正在氣頭上,現在還是不要去得好,等過几天再說吧。”白姬望著元曜,可憐兮兮地道:“軒之,你看我還能做一個好人麼?”

    元曜只好答道:“古人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白姬,你只要知錯能改,保持一顆良善的心,還是能做一個好人的。”

    白姬道:“那就過几天再去向山神道歉吧!離奴,你去打探一下鬼王死了沒有,如果死了,我們也得去餓鬼道吊唁,他不仁,我們不能不義。”

    “是,主人。”離奴領命去了。

    元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如果鬼王真的死了,這條打死鬼王的龍妖怎麼好意思去吊唁?!

    白姬伸了一個懶腰,飄上二樓補覺去了。

    元曜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忘了給白姬說,想了半天卻想不起來。過了一個時辰,他看見空空如也的青瓷荷葉盤,才想起無名老翁送來的野果。不過,五個野果都已經吃完了,該怎麼向白姬彙報呢?

    吃晚飯的時候,離奴說鬼王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餓鬼道亂成了一鍋粥,白姬沒往心里去。元曜也向白姬說起野果的事情,白姬心事重重,也沒往心里去。她甚至都忘了自己也吃了一個果子。

    元曜以為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誰知道並不是。

    第二天,白姬、元曜、離奴覺得身体有些不舒服,無端地感到疲倦,十分嗜睡,不時地惡心嘔吐,還特別嗜食酸東西。

    一開始,他們也沒太在意,以為是炎夏体乏而已,后來這種症狀一直持續,變本加厲,離奴都快把苦膽水吐出來了。

    白姬一邊吃著胡十三郎送來的楊梅蜜餞,一邊道:“軒之,去把光德坊的張大夫請來縹緲閣,讓他給咱們看看,咱們不會得了時疫吧?!”

    元曜一邊吃著楊梅蜜餞,一邊道:“妖怪也會得時疫?!”

    白姬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元曜起身道:“好吧,小生去走一趟。小生覺得這楊梅蜜餞不夠酸,不知道這時節西市有沒有酸石榴賣,小生順路買一點回來。”

    白姬一聽酸石榴,口齒生津,道:“沒有酸石榴,買一些酸枇杷回來也行。”

    離奴一邊嘔吐,一邊道:“書呆子,爺想吃酸李子。”

    元曜拿了三吊錢去光德坊請張大夫,正好張大夫沒有什麼事,就跟著元曜來縹緲閣出診。

    元曜在西市買了三斤酸石榴,三斤酸枇杷,三斤酸李子,他一個人拿不過來,請張大夫幫著拎。一把年紀的張大夫看著這一堆酸果,光是想想,牙根都酸軟了。

    夏日炎熱,縹緲閣里沒有什麼生意,白姬斜臥在蜻蜓點荷屏風邊小睡,離奴也趴在青玉案上睡覺。

    見張大夫來了,白姬懶洋洋地起身相迎,又吩咐離奴去泡茶。離奴有氣無力地去泡茶,元曜在井邊洗了一盤酸枇杷,端進了里間。

    跟白姬寒暄完畢,張大夫一邊喝茶,一邊笑著問道:“不知道是哪一位身体染恙,需要老夫看診?”

    白姬笑道:“我們三人都有病,煩請張大夫給看看。”

    張大夫愣了一下,環視了一眼白姬、元曜、離奴,笑道:“一個一個地來。請問,誰先看?”

    白姬伸出手,笑道:“先給我看吧。”

    張大夫從出診的工具箱里拿出脈枕,白姬把手放在脈枕上,張大夫伸出手來,開始把脈。

    張大夫一邊把脈,一邊問症狀,白姬都一一回答了。

    過了片刻,張大夫將手拿開,笑道:“恭喜!恭喜!白姬姑娘,你這是有喜了!”

    白姬、元曜、離奴一起張大了嘴巴。

    元曜心中酸澀,道:“白姬,你行止不檢點,有違聖人的教誨。趁著還來得及,趕緊去找孩子的父親,在孩子未出世之前把親成了,免得左鄰右舍說閑話。”

    離奴嚎道:“主人,你不能這麼突然地就要生一個小主人啊!離奴還沒做好侍奉小主人的心理准備!”

    白姬笑著問張大夫:“您老會不會瞧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大夫捋著白胡須,笑道:“不會錯。脈象如珠滾盤,再加上你又嘔吐嗜酸,一定是有喜了!老夫行醫半世,絕對不會看錯孕脈。”

    白姬揉了揉太陽穴,苦惱而迷惑。

    張大夫笑道:“接下來是誰?”

    元曜覺得生無可戀,苦著臉道:“小生。”

    張大夫給元曜把脈,把著把著,他的臉色開始不對,他瞪大眼睛望著元曜,一臉驚疑和恐慌。

    元曜已經心如死灰,此刻張大夫即使診出絕症,他也不害怕,死了就不會心酸了。

    元曜道:“小生得了什麼病?請張大夫直言。”

    張大夫坐立不安,吞吞吐吐:“元……元公子,你……你也有喜了!”

    白姬、元曜、離奴再一次張大了嘴巴。

    元曜嚎道:“張大夫,小生是須眉男子,怎麼可能有喜?!你肯定搞錯了!”

    張大夫道:“老夫行醫大半輩子,絕對不會搞錯,確實是喜脈!”

    元曜嚎道:“你一定是搞錯了!這種有違世間常理,有違聖人教誨的事情,小生沒辦法接受!”

    診出喜脈還不如診出絕症,死了算了。小書生在心中流淚。

    白姬勸元曜道:“軒之要接受現實。你看,我都已經接受我有喜了的現實了。”

    “去!你是女子!小生是男子!小生沒法接受!”元曜生氣地道。

    張大夫道:“世間也不是沒有男子懷孕生子的事情,古書中就有不少。元公子,你不能因為不能接受,就逃避現實。”

    離奴急忙把手放在脈枕上,道:“既然主人、書呆子都有喜了,張大夫你快替離奴看看離奴是不是也有喜了!”

    張大夫替離奴把了一會儿脈,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艱難地道:“你……你也……有喜了!”

    離奴不僅接受了現實,還很高興:“太好了!離奴生的孩子正好可以侍奉主人生的孩子,離奴就不用擔心同時侍奉兩個主人了!”

    元曜苦著臉提醒道:“離奴老弟,你是男子,怎麼生孩子?!”

    離奴不高興地道:“男子怎麼不能生子了?!生孩子又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離奴也可以呀!”

    元曜也不懂生孩子的事情,沒辦法用語言反駁離奴,只好不做聲了。

    張大夫一邊開安胎藥,一邊對縹緲閣里三個有喜的人道:“從你們的脈象上看,已經三個月了,今后要好好養胎,注意飲食,注意休息,然后就沒什麼大礙了。”

    白姬謝過張大夫,吩咐元曜送張大夫回去,順路抓藥。

    元曜送張大夫回去之后,在安福堂按照方子抓了几副安胎藥。這一路上他都渾渾噩噩的,腦子中一片空白。

    元曜回到縹緲閣時,白姬、離奴悠閑地坐在里間,狂吃酸枇杷和酸李子。元曜見了,放下安胎藥,也拿了一個酸石榴,坐下來剝著吃。

    元曜苦著臉問道:“白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姬迷茫地道:“不知道。”

    元曜苦著臉問道:“那該怎麼辦?”

    白姬迷茫地道:“如今之計,我們也只好先把孩子生下來再做打算了。”

    元曜苦著臉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也只好如此了。”

    “不知道,會生出什麼東西。”這一句話,白姬說得縹緲如風,只有她自己能夠聽見。

    晚飯時,破天荒的,除了清蒸鱸魚之外,離奴居然燉了人參烏雞湯,給大家補身子。雖然離奴燉雞湯的手藝不如做魚,雞湯十分難喝,但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元曜還是强迫自己喝了兩碗。

    因為有孕在身要早睡,白姬、元曜、離奴三人也不再喝酒賞月了,他們一起站在后院里仰頭干了一大碗安胎藥,各自去睡了。

    又過了兩天,白姬、元曜、離奴三個人肚子漸漸地大了起來,看起來像懷胎五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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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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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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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00:15:29 |只看該作者


    首夏清和,芳草未歇。

    元曜在安福堂抓了几副安胎藥,走在回縹緲閣的路上。他穿著寬大的衣袍,還戴了一個幕離(1)遮住臉和全身,以免被路人發現他有孕在身,引來恥笑。

    這几日思前想后,元曜怎麼想也覺得不正常,他認為白姬、他、離奴有喜肯定是妖怪作祟。可是,白姬、離奴本來就是妖怪,怎麼也會被妖怪作祟呢?現在,他心亂如麻,也不知道怎麼辦,只好聽天由命。

    路過西市,元曜又買了六斤酸葡萄,因為有三個有喜的人,縹緲閣里的酸果消耗得特別快。

    元曜一邊走,一邊在心中苦惱。以后到了臨盆時,免不了要請穩婆,他生的是人,離奴生的是貓,都還好說,白姬生一個蛋,這可怎麼糊弄過去,不被人閑話呢?!

    元曜走到巷口時,看見韋彥的馬車停在大槐樹下,車夫正在悠閑地納涼。因為元曜戴著冪離,車夫一時間也沒認出他來。

    丹陽來縹緲閣淘寶了?元曜垂低了頭,不好意思跟車夫打招呼,走進了巷子。

    走到縹緲閣門口,元曜躊蹴了半晌,不敢進去。如果被韋彥知道他身懷六甲,韋彥肯定笑掉大牙,又會拿他取笑,他就沒臉做人了。

    元曜在縹緲閣門口站了半天,最后決定不進去,轉身要走。誰知,他還沒邁步,離奴發現了他,大聲罵道:“死書呆子!回來了又不進來,又想去哪儿偷懶?”

    “噓!”元曜趕緊進去,拉住離奴,道:“離奴老弟,你小聲一點儿!”

    離奴扯著嗓子喊道:“為什麼要小聲?”

    元曜捂著離奴的嘴,道:“丹陽應該在吧?小生現在這副有孕在身的樣子,不想見他,怕被他譏笑。”

    離奴道:“有什麼關系?!韋公子也有喜了呀!大家都有喜了,有什麼不好相見的?”

    元曜張大了嘴巴。

    放下了東西,取下了冪離之后,元曜奔向了里間。

    里間中,蜻蜓點荷屏風旁,白姬和韋彥相對坐著,白姬一邊吃著酸石榴,一邊聽韋彥說話。韋彥一邊哭泣,一邊抹淚,南風跪坐在旁邊勸慰。

    韋彥哭道:“自從被光德坊的張大夫診斷出有喜,我就住在客棧,不敢回家。現在肚子越來越大,恐怕瞞不住客棧里的人,實在是苦惱万分。白姬,你快替我想個辦法,這樣下去實在沒臉見人。”

    白姬道:“韋公子,不是我不幫你,我也沒有辦法。你看,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有喜了。”

    韋彥道:“你是女子,有喜也正常,跟軒之成個親就能掩人耳目了。我是男子,有喜會被大家說閑話和嘲笑。”

    白姬指著悶頭走進來的小書生,道:“唉,別提軒之了,他也有喜啦。”

    韋彥回頭一看,見元曜拉長了苦瓜臉走進來,小腹隱隱凸起,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元曜在青玉案邊坐下,望著同樣小腹隱隱凸起的韋彥,心中有苦說不出。

    白姬道:“不止軒之,離奴也有喜了。”

    韋彥停止了哭泣,奇道:“居然不是我一個人!難道如今流行男人生子?!”

    元曜心中發苦,答不上話。

    白姬低頭在沉思什麼,沒有說話。

    韋彥道:“如今我這副模樣,實在不敢繼續待在客棧,惹人閑話,更不敢回家,惹父親大人發怒。白姬,你收留我一段時間吧,等生下孩子,我就離開。反正你們都要生孩子,也不多我一個人,就捎上我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白姬懶洋洋地道:“本來縹緲閣只賣寶物,不提供食宿,但看在韋公子是熟客,我就破例一次。一天十兩銀子,是最低的價錢了。”

    韋彥嚎道:“一天十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

    白姬笑道:“我這不是正在趁火打劫嗎?咳咳,韋公子說笑了,我是良民,不是劫匪。一天十兩銀子,已經很便宜了,還得包您的伙食呢,有喜的人吃得多,伙食費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韋彥恨得牙癢,但這種情況也沒有辦法,只能挨白姬宰。

    韋彥道:“好吧,十兩銀子就十兩銀子!南風,你去客棧把我的衣物拿來。”

    白姬笑道:“南風公子不能住下來,只能韋公子您一個人。”

    南風憂心地道:“我家公子有孕在身,行動不便,我不在他身邊,誰伺候他?”

    白姬笑道:“按規矩,縹緲閣不能留生人,留下韋公子,已經是破例了。

    南風還要再言,韋彥已經不耐煩地擺手道:“南風,你把我的衣物拿來之后就回府去,父親問起我,你就說我在縹緲閣跟軒之研習四書五經,長進學問,暫時不回家住了。”

    “是,公子。”南風領命去了。

    南風走了,白姬、元曜、韋彥圍坐在青玉案邊,默默無言地狂吃酸葡萄,以發泄心中的驚憂與郁悶。

    時光靜好,轉眼又過了三天,白姬、元曜、離奴、韋彥四個人的肚子已經像懷孕八個月那麼大了,生活上有諸多不便,也只能應付著過。

    這一天早上,吃過早飯之后,四個人照例並排站在后院,干了一碗難喝到死的安胎藥。離奴換上一身女裝,梳了一個墮馬髻,挺著大肚子去集市買菜。——最近,離奴外出干脆作女人打扮,避免路人圍觀譏笑。

    韋彥挺著大肚子坐在后院生爐子,准備熬四個人中午喝的安胎藥,他反正也沒事可做,以此打發時間。

    白姬挺著大肚子坐在青玉案邊撥算盤,清算最近的賬目。

    元曜挺著大肚子坐在大廳的櫃台后面,一邊看店,一邊讀《論語》。

    元曜心中驚疑煩惱,根本讀不進去《論語》,他覺得他將要產子的事情十分怪誕,有違聖人的教誨。

    元曜正在苦悶,突然有一道紅影踏進了縹緲閣。元曜低頭一看,是一只怯生生的小紅狐狸。小紅狐狸的臉上掛了一道面紗,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眼神有些羞澀。

    小紅狐狸走到元曜面前,並爪坐好,道:“元公子好。”

    元曜有孕在身,不方便起來招呼,坐著笑道:“十三郎來縹緲閣玩嗎?”

    小紅狐狸伸爪摘掉面紗,苦惱地道:“某不是來玩的。某有苦惱,希望白姬能夠幫忙。”

    “怎麼回事?”元曜關切地問道。

    小紅狐狸猶豫了一會儿,才道:“元公子沒有看出某與平日有什麼不同麼?”

    元曜定睛望去,但見小紅狐狸毛色似火,油光水亮,與平日沒有什麼不同。不過,仔細觀望,卻發現它的腹部高高隆起,似身懷六甲。

    元曜張大了嘴巴,驚道:“十三郎,你不會也有喜了吧?!”

    小紅狐狸瘋狂揉臉,道:“大夫是這麼說的。這件事情太荒誕,某不敢驚動父親,已經躲出翠華山好几天了。怕遇見熟人,被說三道四,某出行時也只好以面紗遮臉,苦不堪言。”

    元曜安慰小狐狸,道:“十三郎不用擔心,大家同命相連,都這麼過日子,苦不堪言。”

    “元公子什麼意思?”小狐狸不明白元曜的話。

    元曜道:“白姬、小生、離奴、丹陽都有喜了,大家都在縹緲閣待產呢。”

    小狐狸驚得跳了起來,道:“原來不是某不正常麼?原來男子是可以生孩子的麼?!”

    元曜苦惱且迷惑,道:“小生也不知道,反正自從進了縹緲閣,就沒有正常的事情發生。”

    于是,縹緲閣又添了一只懷孕待產的小狐狸。因為十三郎實在沒有地方可去,白姬收留了它,反正也只是添一個碗一雙筷子的事情。

    元曜倒是有些擔心,離奴一向與胡十三郎水火不容,待會儿它回來,得知胡十三郎留下來住,一定會很生氣。兩人說不定還要打起來,大家都是有孕之身,只怕會動了胎氣。

    然而,離奴回來,帶著一臉驚懼,看見胡十三郎,也來不及和它生氣。它徑自跑到白姬面前,報告道:“主人!不好了!”

    “發生了什麼事?”白姬心平氣和地問道。

    離奴大聲道:“離奴聽說鬼王回來了!它還活著呢!”

    白姬笑道:“鬼王沒那麼容易死。”

    離奴憂心忡忡地道:“之前,主人您把鬼王打下懸崖,他肯定懷恨在心,會來縹緲閣報仇雪恨。現在主人您身懷六甲,離奴也大著肚子,恐怕打不過他和惡鬼們,這可如何是好?”

    白姬聞言,也開始憂心:“鬼王狡詐,如果得知我們現在的情況,必定會挑我們生子之時動手,到時候我們毫無抵抗之力,必定全都被他打死。”

    離奴著急地道:“這可怎麼辦呢?以鬼王的性格,到時候縹緲閣肯定被他滅門!啊啊!主人,離奴完全不想死啊!”

    白姬問元曜,道:“軒之,依你之見,該怎麼辦?”

    元曜苦著臉道:“這是你們非人之間的恩怨,小生怎麼知道怎麼辦?”

    離奴眼睛一轉,有了主意,道:“主人,依離奴之見,先下手為强,趁著現在我們還能動,還能打,先去餓鬼道把鬼王收拾了,以絕后患。”

    元曜苦著臉道:“離奴老弟,你確定你們現在這副模樣還能跟鬼王斗法嗎?万一動了胎氣,可是一屍兩命,不是鬧著玩儿的。”

    白姬道:“軒之言之有理,不能貿然行事,我現在也沒有把握能干掉鬼王。”

    離奴失望,道:“那我們只能坐以待斃了。”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先不要輕舉妄動,以不變應万變。”

    夕陽西下,燈火闌珊。

    縹緲閣中,白姬、元曜、離奴、韋彥、胡十三郎挺著大肚子坐在后院吃晚飯。

    離奴因為憂心鬼王來滅門,也沒有心情跟胡十三郎打架,破天荒地包容了它住在縹緲閣。胡十三郎吃不慣離奴的魚食,也許是因為有孕之人惺惺相惜,離奴竟也允許胡十三郎使用廚房做了几道它自己喜歡吃的菜肴。

    木案上的菜肴十分豐盛,有離奴做的鱸魚膾、鯉魚臆、乳釀魚,有胡十三郎做的蔥醋雞、八仙盤、湯洛繡丸,主食是御黃王母飯,飯后的甜點是奶酪澆鮮櫻桃。

    白姬沒有什麼胃口,跳過了主食菜肴,直接吃奶酪澆鮮櫻桃。

    元曜見了,勸道:“白姬,你不能挑食,多少要吃點主食,才有力氣生孩子。”

    白姬道:“軒之自己多吃一些吧。你也有孕在身,不吃飽沒力氣生孩子。”

    離奴也沒什麼胃口,它始終提心吊膽,怕鬼王趁虛而入,跑來滅門。

    胡十三郎和韋彥吃得很歡快,尤其是韋彥,自從住進縹緲閣,他明顯長胖了。

    五個人正在吃晚飯,突然有客來訪,來客是一只玳瑁色的貓,正是離奴的妹妹玳瑁。玳瑁見縹緲閣的大廳、里間都沒人,徑自來到了后院。

    玳瑁心事重重地來到后院,它看見縹緲閣一眾人圍著木案吃晚飯,一個一個都挺著大肚子,明顯是身懷六甲的樣子,頓時嚇得毛都豎起來了。

    “白姬,笨蛋哥哥,你們在搞什麼鬼?!”玳瑁驚恐地道。

    玳瑁是鬼王最得力下屬,它的身份在惡鬼道的百鬼之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大家都懼怕它。而此刻,玳瑁看見縹緲閣里一眾妖人挺著大肚子的詭異情形,真的嚇到了。

    白姬看見玳瑁,笑道:“真是稀客,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我們正在吃晚飯,玳瑁你也來吃點。離奴,去添一副碗筷。”

    離奴看見玳瑁,一掃心頭的陰霾,高興地道:“早知道你要來,我就多做几個菜了。你等一下,我這就去拿碗筷。”

    玳瑁矜持的坐下,制止道:“不必麻煩了,我吃過了。我來縹緲閣有正事。”

    離奴笑得像哭,道:“不會是鬼王今晚要來滅門,讓你先來打探敵情吧?玳瑁,我可是你親哥哥,現在如你所見,懷著你外甥,你可不能六親不認,趕盡殺絕。”

    玳瑁冷汗如雨,它望了一眼身懷六甲的眾人,道:“我是背著鬼王偷偷來的,沒想到,你們也成了這樣。”

    白姬眼睛一亮:“也?”

    玳瑁咬了咬牙,才小聲地道:“鬼王也有喜了。”

    白姬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玳瑁道:“白姬,鬼王去南山赴山神壽宴,跟你打了起來,以致南山坍塌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白姬點點頭。

    玳瑁繼續道:“那你可知道山神有多憤怒?”

    白姬勉强擠出一點笑容,道:“自己的山被毀,肯定會很憤怒,因為身懷六甲,我還沒有去向山神道歉,所以他究竟憤怒成什麼樣子,我還不太清楚。”

    玳瑁道:“你清不清楚不重要,反正你也跟鬼王一樣被山神報復了。只是可憐了我這笨蛋哥哥,也跟著你受連累。”

    白姬不解地道:“山神什麼時候來報復我了?”

    玳瑁嘆了一口氣,道:“你這不是有喜了嗎?,肯定跟鬼王一樣,也是吃了山神的鬼胎果。”

    那一晚,鬼王被白姬打下懸崖,半死不活地被壓在坍塌的巨石下,鬼王正閉目養神積蓄力氣准備破山而出時,憤怒的山神看見了,他逼鬼王吃了一個紫紅色的野果,才放他離開南山。

    鬼王吃了鬼胎果之后,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他化為人形去光德坊看診,被行醫多年的張大夫診斷出有喜了。鬼王十分慚愧,怕被千妖百鬼說閑話,每日躲在福地不見人,一天一天地頹廢下去。

    玳瑁十分著急,它一向傾慕鬼王,不希望他頹廢下去,雖然万分不情願,它也悄悄地來到縹緲閣,找白姬求助。然而,它一來縹緲閣就看到了這種詭異的場景,不由得有些失望。白姬自己都成了這副模樣,還能幫助鬼王嗎?

    白姬恍然大悟,拍額道:“我就說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有喜了,原來是吃了鬼胎果!可是,我不記得有吃過那種東西呀。”

    元曜突然想起了什麼,大聲道:“小生明白了!原來那位送野果的老翁是山神!”

    白姬記不起來,道:“怎麼回事?”

    元曜道:“就是你跟鬼王打架,毀掉南山的第二天。有一個老翁送了五個野果來縹緲閣,小生問他,他也不說他是誰,留下野果就走了。小生吃了一個,丹陽吃了一個,離奴老弟和十三郎也吃了一個,白姬你自己也拿一個吃了。那野果是紫紅色的,甜美多汁,你們忘了嗎?”

    離奴、胡十三郎、韋彥都想起來了。

    “啊!那個野果是鬼胎果?!”

    “天啦!某居然吃了鬼胎果!”

    “原來,吃野果也能懷孕!”

    白姬也想起來了,道:“當時只顧著說話,沒注意吃的是什麼,還以為是軒之買回來的西域水果呢!”

    玳瑁道:“你們吃了鬼胎果,所以懷了鬼胎!”

    白姬臉上露出驚恐之色,道:“如果是鬼胎果,那就糟糕了!噩夢才剛剛開始!”

    元曜驚道:“什麼意思?”

    離奴道:“懷了鬼胎,生下來不就完事了嗎?”

    韋彥道:“生孩子雖然是噩夢,但咬咬牙也就忍過去了。”

    小狐狸瘋狂揉臉。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你們有所不知,鬼胎是生不下來的,得一直受苦。吃下鬼胎果之后,無論男女,無論人與非人,都會像懷孕一樣,体內開始孕育鬼胎。這個鬼胎,是你心中的惡念。鬼胎成長的速度一天如同一個月,十天后鬼胎就成熟了,噩夢也就開始了。”

    元曜、離奴、韋彥、胡十三郎一起驚恐地問道:“什麼噩夢?”

    白姬欲言又止,最后終于開口道:“鬼胎成熟之后,會一直住在我們的身体里,吸收我們的惡念。如果我們產生惡念,或者做壞事,鬼胎就會在我們身体里長大,我們會疼得死去活來,生不如死。只有產生善念,才能平靜下來。鬼胎果是神仙渡凡人時最嚴厲的法器與最殘酷的考驗,可以讓一個壞人徹底脫胎換骨,變成一個好人。山神居然用這個東西來對付我和鬼王,可見它有多憤怒。我真不該一時大意,吃了鬼胎果,看來只能改邪歸正,做一個好人了。”

    元曜、離奴、韋彥、胡十三郎聞言,不以為然。

    元曜道:“只要不做壞事,就不會痛苦了。”

    離奴道:“離奴一向是好人,不怕鬼胎。”

    韋彥道:“我不做壞事了,也就沒事了。”

    胡十三郎揉臉,道:“既然大家都不害怕,某也不害怕!”

    還是玳瑁旁觀者清,問道:“白姬,你有沒有辦法恢復如常?”

    白姬苦惱地道:“要恢復如常,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靠自己,一個是去求山神,找山神幫忙。”

    玳瑁問道:“什麼意思?”

    白姬一邊吃著奶酪澆鮮櫻桃,一邊愁道:“據說鬼胎成熟之后,宿主如果十天之內不產生惡念,也不做壞事,鬼胎吸收不了‘惡’滋養自己,就會枯竭而亡。到時候,鬼胎自然消失,人也會恢復如常。但這也只是據說而已,因為從來沒有人做到過,因為世間沒有人一點惡念也沒有。另一個方法就是借助外力去求山神了,山神是神仙,終歸有辦法解決。”

    玳瑁不死心地問道:“縹緲閣內沒有什麼寶物可以讓鬼胎消失嗎?”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沒有。”

    鬼王高傲自大,一定不會低頭去求山神,只怕要受許多苦了。玳瑁非常煩惱,無心再待在縹緲閣,告辭離開了。

    玳瑁走后,白姬突然一反常態,開始大吃大喝了。

    元曜不解地問道:“白姬,你怎麼突然有胃口了?”

    白姬一邊啃雞腿,一邊道:“掐指算來,吃下鬼胎果也八天了,還有兩天鬼胎就成熟了,鬼胎一成熟,我們就沒有好日子過了。最后兩天的好日子,大家不吃喝玩樂還等什麼呢?”

    元曜、離奴、韋彥、胡十三郎聞言,吃得更歡快了。

    樹蔭滿地,流鶯一聲。

    時光如梭,轉眼又過了五天。

    十月懷胎,白姬、元曜、離奴、韋彥、胡十三郎早已過了臨盆期,卻還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

    元曜一開始還沒有將白姬的話放在心上,這兩天才深有所悟。從前天開始,他便覺得腹中似乎有一個活物,會隨著他的心念而動。如果他心無雜念,倒也還好,一旦心有惡念,尤其是離奴使喚他做事,他心中開始腹誹離奴時,便會瞬間腹痛如刀絞。——當然,每當此刻,離奴自己早已先疼得滿地打滾了,並且鬼胎又大了一圈。

    白姬的日子也不好過。每當有客人來買東西時,因為宰客成習慣,控制不了壞念頭,她就會肚子疼得做不下去生意,只能元曜來幫忙,價錢公道地把貨物給賣出去。元曜勸白姬少打壞主意,以保身心健康,白姬聽了,也沒什麼用,鬼胎一天一天更大了。

    離奴更不好過。以前,縹緲閣只有元曜,它只要找元曜的茬儿就行,現在多了死對頭胡十三郎,它時不時還得去找胡十三郎的茬儿。它滿腦子壞心思,滿肚子壞水,每天疼得死去活來,也改不過來。不到兩天,離奴的鬼胎已經比它自己都大了。

    韋彥倒是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每天在縹緲閣吃吃喝喝,悠閑度日。可是,詭異的是,他沒做壞事,沒說壞話,每天也不時地肚子疼,疼得他直不起腰來,腹中的鬼胎一日大過一日。

    元曜十分不解,跑去問白姬為什麼韋彥沒做壞事,肚子也疼。

    白姬道:“鬼胎論跡,也論心。韋公子一肚子壞水,肯定日子難熬,軒之還是不要知道太多為好。”

    元曜和胡十三郎的日子要好過許多,除了跟離奴斗氣時,兩人的鬼胎會疼一下,其它的時候倒也還好。離奴跟胡十三郎斗氣的時候比跟元曜斗氣的時候多,所以胡十三郎的鬼胎也漸漸地大了起來。

    因為五個人之中元曜過得最輕松,甚至鬼胎竟不知不覺地小了起來,所以縹緲閣中大部分的雜活都由他來干。見白姬、離奴、韋彥、胡十三郎每天很難受,行動也不方便,元曜自願承擔各種雜活,沒有怨言。他打從心底希望能減輕眾人的痛苦,因為他們都是他的好朋友。

    元曜也勸過白姬去向山神賠禮道歉,請求山神拿走眾人的鬼胎,可是白姬一直拖延,不置可否。元曜只好每天向著南山的方向虔誠祈禱,替白姬向山神道歉,祈求山神原諒。

    這一天,元曜照例提著竹籃去集市買菜,最近離奴行動不方便,買菜跑腿之類的事情都由他來做。元曜沒有穿女裝,他的小腹雖然還微微隆起,但已經好了很多,不會引起路人側目。

    一路走過去,元曜照例給街邊的乞丐施舍了兩文錢,有老婦人跌倒,他急忙過去攙扶,有旅人迷路,他熱心指路。看見飢餓的流浪貓狗,他也喂了一些手邊正好有的食物,樹上有鳥窩傾倒了,他急忙爬上去扶正,以免嗷嗷待哺的幼鳥跌落摔傷。

    不知道為什麼,他平時做這些善事並沒有什麼,如今做這些善事卻讓他的肚子漸漸地小了下去。尤其是每次他的心情因為乞丐和善的笑容,老婦人溫暖的目光,旅人真誠的感謝而感到愉悅時,他的鬼胎就會枯萎,漸漸消失。

    元曜買了一些新鮮的胡瓜、青菜、一塊豆腐,又去買了五斤櫻桃畢羅。自從鬼胎成熟之后,縹緲閣就不再吃葷腥了,因為一吃葷腥,他們的肚子就會疼如刀絞,根本不敢下口。元曜猜想,大概殺生也是一種惡,所以為了避免肚子疼,只能吃素。

    元曜買完吃食,提著竹籃,走在回縹緲閣的路上。突然,一只玳瑁色的貓攔住了他的去路,正是離奴的妹妹玳瑁。

    玳瑁眼神陰郁,臉色也十分不好。它放下嘴里叼的一包東西,望著元曜,道:“離奴那家伙還好吧?這包山鼠干是它愛吃的東西,替我拿去送給它。”

    元曜答道:“離奴老弟苦不堪言。玳瑁姑娘,與其送山鼠干,還不如你親自去探望它,它會更高興。”

    玳瑁道:“鬼王身体抱恙,餓鬼道的所有事情都壓在我身上,一天到晚瑣事纏身,沒空去縹緲閣。再說,見了面,我們也會吵架,不如不見。”

    元曜關心地問道:“鬼王還好嗎?”

    玳瑁嘆了一口氣,道:“鬼王的鬼胎已經比它自己還大三倍了,每天過得痛不欲生,鬼王打算以大禮祭拜山神,祈求山神原諒。六畜玉帛都已備齊,只差一篇祭文了。元公子,你文采好,又知道事情原委,不如替鬼王寫一篇道歉祭文吧。事成之后,玳瑁必有重謝。”

    對于鬼王的遭遇,元曜感同身受,心生不忍,道:“行。祭文之事小生願意代筆,重謝就不必了,只希望鬼王去祭祀山神時順便也替白姬求個情,縹緲閣里也有五個身懷鬼胎的人,大家都不容易。”

    玳瑁想到了離奴,道:“沒問題。祭文我今晚遣人去取。”

    “可以。”元曜同意了。

    注釋:(1)幕離:婦女出行時,為了遮蔽臉容,不讓路人窺視而設計的帽子。多用藤席或氈笠做成帽形的骨架,糊裱繒帛,有的為了防雨,再刷以桐油,然后用皂紗全幅綴于帽檐上,使之下垂以障蔽面部或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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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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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00:15:43 |只看該作者


    夏木繁盛,芳草萋萋。

    縹緲閣中,白姬挺著大肚子盤腿結跏趺坐坐在里間入定,只有入定才沒有雜念,不會驚動鬼胎。

    韋彥挺著大肚子,趴在回廊里看《金剛經》,以誦讀經書來減少雜念,以免驚動鬼胎。

    離奴挺著大肚子在廚房熬粥,它一邊熬粥,一邊數豆子,以此來減少雜念。

    胡十三郎挺著大肚子在打掃庭院,它一邊打掃庭院,一邊唱歌。

    元曜不敢驚動眾人,怕打破安寧,驚動眾人的鬼胎。

    元曜把菜籃子放入廚房,退到了里間,他找來筆墨紙硯,開始替鬼王寫獻給南山山神的祭文。

    “日明驚天,江河奔淌。南山之南,九州之央。”元曜一邊寫,一邊念道。

    白姬見元曜在寫東西,忍不住湊過來看。

    “軒之在寫什麼?”

    元曜道:“鬼王打算去祭拜山神,玳瑁姑娘托小生寫一篇祭文。”

    “鬼王要去祭祀山神了?!”

    白姬心念電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突然腹疼如刀絞。一大滴一大滴的汗水涌出白姬的額頭,她捧著肚子哀嚎不已:“哎呦呦——哎呦呦——”

    元曜趕緊攙扶白姬,勸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就別打鬼主意了,保住性命要緊!”

    白姬忍著劇痛道:“軒之雖然言之有理,可是我不能讓鬼王比我先恢復。他如果比我先恢復,縹緲閣就保不住了!哎呦呦——疼死我了——”

    元曜勸道:“那你也不能打壞主意!依小生之見,去向山神道歉吧。”

    白姬痛呼道:“哎呦呦——容我再想一想——”

    一個下午過去了,白姬依舊盤腿結跏趺坐入定,但卻不知道在想什麼,三番五次地肚子疼,疼得她呼痛不已。

    元曜見了,十分心疼,但也只能苦勸白姬不要再打鬼主意。

    元曜的祭文很快就寫好了。他在祭文的結尾特意為白姬寫了几句:“有彼龍女,誠心悔傷。三日伏拜,篤思哀腸。望惟山神,寬宏大量。死生為閡,恕其魯莽。登高祭祀,天地酹觴。敬畏拜告,伏惟尚饗!”

    傍晚吃飯時,離奴聽說鬼王要去祭祀山神了,嚇得沒有胃口了。它唉聲嘆氣地擔心鬼王恢復之后,會趁虛而入,殺來縹緲閣滅門。因為想得太多,小黑貓的鬼胎又變大了,疼得它跑去草叢中滾來滾去。

    晚上,玳瑁派了鬼王的使者魘來取祭文。

    魘是一只烏鴉。

    元曜把祭文交給了烏鴉。

    烏鴉道謝之后,銜著祭文飛走了。

    離奴見了,忍著肚子疼,把小書生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死書呆子!反了你了!居然為鬼王寫祭文?你不知道鬼王是縹緲閣最大的敵人嗎?!”

    小書生道:“為什麼不能為鬼王寫祭文?將心比心,大家感同身受,鬼王身懷鬼胎也怪可憐的。這件事說到底,白姬也有過錯,小生也在祭文中替白姬向山神道歉了。”

    “喵喵喵——”小黑貓肚子疼得滿地打滾,連罵小書生的力氣也沒有了。

    這一晚,鬼王去南山祭祀山神了。一整個晚上,南山的方向陰云蔽天,妖氣蓋月,直到第二天破曉,鬼王的陣仗才散去。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過了七天。

    這七天里,除了元曜,縹緲閣里身懷鬼胎的四人仍舊在艱難地熬日子。元曜的鬼胎奇跡般地好了,他是一干吃下鬼胎果的人中唯一一個恢復原狀的人,因為他沒有惡念,所以鬼胎無法存活,就消失了。

    白姬見了,感慨不已。

    “軒之,你真是一個特別的人。除了你,這世間還從未有過吃下鬼胎果之后自行復原的人。”

    離奴跳進元曜懷里,哭道:“書呆子,快把復原的秘訣告訴爺吧,爺疼得受不了了!”

    韋彥痛苦地道:“軒之,你替我復原,我就替你贖身,說到做到,絕不虛言!”

    胡十三郎揉臉道:“元公子真了不起!好羨慕元公子!”

    元曜道:“哪里哪里,小生只是沒有雜念,想得少而已。你們也少思少慮,鬼胎自然就沒了。”

    因為元曜康復了,所以縹緲閣里所有的活儿全都壓在了他肩上。小書生毫無怨言,每天勤勞地干活儿,替大家分憂。

    鬼王雖然擺出大陣仗祭祀了南山山神,可是似乎沒有什麼用。聽說山神沒有原諒鬼王,鬼王還是身懷鬼胎,苦不堪言。

    白姬、離奴聽說了這件事,放心了許多。

    因為鬼胎發作實在太痛苦,白姬變得溫柔善良了許多,也不虛價宰客了,也不隨意使喚捉弄元曜了,每天安安靜靜,本本分分。

    離奴也變得和氣可親了起來,它不再跟元曜吵架,也不再跟小狐狸打架,連說話都變得輕言細語了。

    韋彥也是每天老僧入定,過得心如止水。

    元曜有時候會覺得鬼胎果其實是一件好東西,如果世人都吃下鬼胎果,那大家就都不會有壞心思,也不會再做壞事,世界就會變得平靜溫和,沒有戾氣。

    自從元曜恢復之后,白姬從倉庫中翻出了一卷竹簡,在房間里通宵研讀之后,一連几天人影全無,不知道干什麼去了。

    元曜有些擔心白姬,天天對著南山焚香祭拜,誠心禱告,希望山神原諒白姬,寬恕鬼王,也祈禱離奴、韋彥、胡十三郎早些好起來。

    這一天,離奴、韋彥、胡十三郎都在午睡,元曜獨自在大廳擺放貨物,突然一個人影走進了縹緲閣。

    元曜抬頭一看,是一個穿著褐色衣服的小老頭儿。老頭儿約莫花甲年紀,身材非常矮小,穿著褐色短打,滿是皺紋的臉上似笑非笑。

    元曜還記得他,正是之前送來鬼胎果的南山山神。

    元曜急忙迎上去,作了一揖,道:“小生見過山神大人。”

    山神望著元曜,似笑非笑:“老朽也是第一次見到吃下鬼胎果之后自行痊愈的人。后生,你真是濁世的一股清流。”

    元曜垂首道:“山神大人過譽了。小生只是心性愚笨,不善思考,所以心里沒什麼雜念而已。”

    山神笑道:“你替鬼王和龍女寫的祭文老朽讀了,你每天為龍女焚香禱告的心意老朽也收到了。難為你一片真摯之情,老朽的氣也消了,特意送來五枚合虛丹,吃下之后,昏睡七天,鬼胎自消。”

    說完,山神留下一個小葫蘆瓶,就消失了。

    元曜向著虛空作了一揖,道:“多謝山神大人。”

    元曜急忙把合虛丹拿給離奴、韋彥和胡十三郎,他們一聽合虛丹可以治愈鬼胎,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吃下了。

    吃下合虛丹沒多久,離奴、韋彥、胡十三郎就倒地睡著了。

    元曜見離奴、韋彥、胡十三郎橫七豎八地睡在里間,還得昏睡七天,覺得不雅觀。一想白姬反正不在,小書生就把離奴、韋彥、胡十三郎一一抱去了白姬的房間里,安置在白姬的床、上。安置好了三人,元曜把小葫蘆放在枕頭邊,里面還剩兩粒合虛丹。

    元曜側頭,發現枕邊有一卷竹簡,他記得是白姬几天前特意從倉庫里翻出來的,有些好奇,打開看了看。竹簡上記載著移山大、法,小書生有些吃驚,白姬几天不見蹤影,莫不是移山去了?!

    元曜十分擔心,平時白姬去移山倒海地折騰倒也罷了,如今它身懷鬼胎,挺著大肚子,怎麼去移山?!

    元曜想叫醒離奴,讓它去打聽一下白姬的動向,可是離奴昏睡如死,根本搖不醒。

    元曜十分擔心白姬,但又不知道去哪儿找她。他沒法靜下心來,在縹緲閣走來走去,尋思辦法。最后,他決定出門去南山看一看,找一找白姬。

    元曜尋思要帶一粒合虛丹在身上,万一路上碰到白姬了,好讓她服下,早一點減輕她的痛苦。

    元曜來到白姬房中,准備取他放在枕邊的合虛丹。可是,剛走到床邊,他就吃了一驚。床、上除了韋彥、黑貓、紅狐狸在昏睡之外,不知什麼時候竟多了一條小白龍。

    小白龍白如云朵,蜷眠在床、上,正在發出輕微的鼾聲。

    元曜查看了一下小葫蘆,發現只剩一枚合虛丹了。應該是小白龍回來之后,吃下合虛丹,睡著了。

    看見白姬平安無事,元曜松了一口氣,嘴角不由自主地浮出一絲微笑。他見床、上的一龍,一貓,一人,一狐睡得香甜,想到它們還要再睡七天,又去取了毛毯給他們蓋上。

    一想到接下來要獨自度過七天,元曜感到有些寂寞無趣,就去倉庫翻了一堆書卷,准備讀書消磨時間。

    這七天里,元曜過得雖然冷清,倒也自在。沒有離奴做飯,他每天去西市買畢羅或餛飩填肚子。

    縹緲閣這几天也沒什麼生意,元曜閑得無聊時,會去買一些點心,回來泡茶喝,可是沒有白姬和離奴,總覺得茶也不好喝,點心也不好吃。

    元曜深刻地体會到如果失去白姬、離奴、韋彥、胡十三郎,他將變得多麼寂寞。

    這一天下午,元曜正在大廳里看書,玳瑁突然來了。

    因為沒人說話,小書生看見平時害怕的玳瑁都覺得十分親切,熱情地招待。

    玳瑁把一包山鼠干和三粒血紅色藥丸放在青玉案上,道:“元公子,這包山鼠干是給離奴的,這三粒魂丹是給你的。你之前替鬼王寫了祭祀山神的祭文,雖然沒有什麼作用,但終歸辛苦你了。這是鬼王讓我送給你的謝禮,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元曜客氣地推辭道:“舉手之勞而已,不足言謝。不過,什麼是魂丹?”

    玳瑁咧齒一笑,道:“魂丹是人類生魂煉成的丹藥,吃了可以促進修為,延年益壽。因為元公子是讀書人,我還特意挑了几個十分有才學的才子的生魂為您煉魂丹呢,元公子吃下去,說不定還能增進學問。”

    元曜一聽,嚇得連連擺手,道:“不!不!鬼王的好意小生心領,請把魂丹拿回去,小生受用不了!”

    玳瑁笑道:“元公子真是心性純善,不愧是鬼胎果都奈何不了的人。玳瑁跟您開玩笑呢,這三粒丹藥不是魂丹,是人參丹,是由人參、靈芝之類的藥材煉制而成,吃了可以益氣活血,延年益壽。”

    元曜還是搖頭不收。

    玳瑁笑道:“元公子不要不相信,魂丹只對妖鬼有促益作用,元公子是人類,吃了也沒有用,加之煉制魂丹非常不易,鬼王才不會送你魂丹呢。這人參丹是鬼王的一番心意,請您一定要收下。”

    元曜見玳瑁堅持送他人參丹,覺得再推辭下去不禮貌,只好收下了。

    元曜問起鬼王的近況,玳瑁一臉愁容,說鬼王仍舊被鬼胎所苦,生不如死。

    元曜想起自己被鬼胎折磨的日子,十分同情鬼王。他對玳瑁道:“山神前几日送來了合虛丹,可解鬼胎之苦。山神送了五粒,小生已經好了,用不著了。小生把自己那一粒送給鬼王,願鬼王早日康復。”

    玳瑁聞言,喜不自勝。

    “如此,多謝元公子。”

    元曜上樓取了合虛丹,給了玳瑁。

    “聽山神說,服下合虛丹,昏睡七日,鬼胎自消。”

    玳瑁急忙告辭,飛快地回去了。

    元曜站在縹緲閣外,望著玳瑁貓飛速遠去的身影,在心中祈禱鬼王早日康復。

    七天很快就過去了。

    這一天中午,元曜坐在青玉案邊,一邊啃著剛買回來做午飯的羊肉畢羅,一邊看《論語》。他一邊看書,一邊朝手上的畢羅咬了一口,卻沒咬著。

    元曜轉目一看,一條小白龍正咬在他的畢羅上,一口吞掉了大半個。

    元曜生氣地道:“白姬,你又偷吃小生的畢羅!”

    小白龍吃下畢羅,道:“啊啊,軒之真沒有同情心,我餓了七天沒吃東西耶。”

    元曜道:“那也不能偷吃小生的畢羅!”

    小白龍伸了一個懶腰,道:“這一覺睡得真舒服,精神充沛。”

    元曜聽了,知道白姬沒事了,心里很高興。他道:“離奴、丹陽、十三郎他們還沒醒嗎?”

    “還沒呢。我先醒,就下來了。”小白龍伸爪拿畢羅,拿了几次,都拿不動畢羅。

    元曜見了,把手中的畢羅湊到小白龍嘴邊,道:“喏,吃吧。”

    “軒之真好!”小白龍就著小書生的手,又咬了一口畢羅。

    “白姬,你怎麼不變成人形?”

    小白龍道:“不瞞軒之,之前我去替南山山神補山,因為身懷鬼胎,所以使用法术格外耗費妖力,回來又昏睡了七天,如今沒有妖力保持人形。”

    元曜奇道:“補山?山也能補?!”

    小白龍道:“用移山大、法補。向天山山神、昆侖山山神、泰山山神借石頭,移到南山來,把傾塌的山補上。南山山神見我誠心悔過,勤勞補山,才原諒了我,肯送合虛丹來縹緲閣。”

    “原來如此,怪不得山神突然送來合虛丹了!”元曜道。日夜不停地移石補山,這條龍妖肯定累得不輕吧?早知今日,當初何必去跟鬼王打架,毀了南山?

    “白姬,你什麼時候才能恢復人形呢?”

    小白龍嘆了一口氣,道:“這次補山妖力耗損太多,估計還得保持這個樣子一兩個月。”

    幸好不是變成白姬本來的天龍模樣,不然縹緲閣里都塞不下。元曜在心中道。

    “白姬,你不要發愁,其實你變成小龍模樣也挺可愛呢。”

    “我還是喜歡人形,比較美貌。”自戀的龍妖如此道。

    “呃。”小書生被噎住了。

    為了早日恢復美貌的人形,小白龍吃完畢羅,就去后院打坐調息,修身養氣去了。

    不多時,韋彥也醒了,下樓來了。

    元曜定睛望去,發現韋彥的大肚子已經不見了,整個人恢復如常。

    “太好了!丹陽,你也恢復了呀!”元曜高興地道。

    “哈哈哈——”韋彥十分高興,又很飢餓,他坐在元曜旁邊,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個畢羅,就告辭了。

    “出來這麼多天,父親肯定擔心我了,我得回去了。鳳閣也得去報個到,曠病這麼些日子,哪怕是閑職,再不去,只怕都保不住了。”

    “去吧,去吧。”元曜笑道。

    “軒之,改天再來縹緲閣看你。”韋彥匆匆走了。

    不多時,小狐狸也醒了,它揉著臉走下來。

    “元公子好。”

    元曜笑道:“十三郎也恢復了呢。”

    小狐狸十分高興,它走到青玉案邊坐下,禮貌地道:“一切都是托元公子的福。啊,某肚子好餓!”

    元曜把只剩兩個畢羅的盤子推到小狐狸面前,笑道:“吃吧。”

    小狐狸吃完了畢羅,決定回翠華山。它去后院向白姬告辭之后,才離開了。

    離奴睡到傍晚還沒醒,元曜不禁有些擔心。大家都醒了,為什麼離奴還沒醒呢?難道合虛丹對離奴沒有用,它不會醒了?

    元曜站在白姬床邊,望著四爪朝天,昏睡不醒的小黑貓。一想到它万一醒不來了,元曜就覺得十分傷心,忍不住流淚。

    元曜正在哭,黑貓突然翻了一個身,睜眼醒了。

    黑貓醒來,發現自己沒有了大肚子,十分高興,一見元曜在哭,又拉長了臉,罵道:“死書呆子!你哭什麼喪?爺睡著的這几天,你肯定不好好干活,又偷懶了吧?!”

    元曜破涕為笑,道:“太好了!離奴老弟,你終于醒了!”

    離奴罵道:“別套近乎!快去干活!主人回來了沒有?那只臭狐狸和韋公子呢?”

    元曜笑道:“白姬回來了,她比你醒得早,一下午都在后院吐納養氣。丹陽和十三郎也比你醒得早,都已經回家了。”

    小黑貓伸了一個懶腰,跳下了床,道:“爺餓了,快去集市買魚,爺來做晚飯。”

    元曜道:“現在都傍晚了,集市早就散了,買不到魚了。”

    小黑貓生氣地一躍而起,伸爪撓小書生。

    “買不到也要去買!你這死書呆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偷懶不干活!”

    小書生一邊逃,一邊生氣地道:“這個時辰打死小生小生也不敢出門犯禁。離奴老弟你想吃魚的話,自己去河邊抓!”

    離奴實在太想吃魚了,它去后院跟白姬打了一個招呼之后,就真的跑去河邊抓魚去了。

    晚上,離奴做了一鍋野菜鯽魚湯,魚湯十分鮮香。小白龍就著湯盞喝著鮮美的魚湯,對離奴的手藝贊不絕口。離奴十分開心。

    因為許久沒有喝到離奴做的魚湯,元曜居然覺得十分美味,默默地多喝了兩碗。

    離奴見了,罵道:“死書呆子,爺叫你去買魚你推三阻四,現在喝起魚湯來倒是接二連三,一天到晚不干活,只知道吃!”

    元曜不敢反駁。

    小白龍道:“軒之除了吃,也還會讀聖賢書,做一個好人。離奴,我想了想,覺得我們以后得跟軒之學做人,做一個好人。”

    離奴道:“主人,離奴學不會。”

    小白龍道:“我也學不會。但是,經過這次磨難,終歸得學一學。”

    離奴道:“既然主人學,那離奴也學。書呆子,快把做好人的方法說出來。”

    元曜喝了一口魚湯,道:“多幫助別人,少打壞主意。做到這兩條,就差不多了。”

    小白龍若有所思,它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我記得山神答應給我五粒合虛丹,我、離奴、韋公子、十三郎各吃下一粒,那麼還有一粒呢?”

    元曜一邊喝魚湯,一邊道:“小生送給鬼王了。聽玳瑁姑娘說,鬼王也被鬼胎折磨得苦不堪言,怪可憐的,小生就送給它了。”

    離奴聞言,氣不打一處來,又把小書生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死書呆子!你喝著爺做的魚湯,心卻向著鬼王,反了你了!那鬼王不安好心,天天琢磨著縹緲閣里的寶物,恨不得屠龍殺貓,霸占縹緲閣,你居然還幫它?!”

    小書生剛要開口辯駁,小白龍開口道:“這一次,我也有錯,鬼王也是受害者,合虛丹給就給了,就當我做一次好人,幫一次鬼王了。”

    小書生道:“還是白姬通情達理。”

    小白龍垂首道:“軒之謬贊了。”

    小黑貓生氣地道:“書呆子,你的意思是爺蠻不講理?!”

    小書生苦著臉道:“小生不是那個意思。”

    離奴想了想,對小白龍道:“主人,鬼王吃下合虛丹,必定要昏睡七天,機會難得,不如我們趁機去餓鬼道滅了鬼王,以絕后患。”

    小白龍道:“鬼王昏睡了,餓鬼道必定是玳瑁主事。玳瑁必定拼死保護鬼王,保護餓鬼道。離奴,你想跟玳瑁打得你死我活嗎?”

    離奴嘆了一口氣,道:“真煩惱,攤上了一個不省心的妹妹!算了,這次饒鬼王一命。”

    一人一龍一貓繼續品嘗魚湯。

    “以后,我要做一個好人。”小白龍道。

    “離奴要做一只好貓。”小黑貓道。

    “小生……小生繼續做一個好人。”小書生道。

    一陣風吹來,樹木落葉,秋天又快到了。


番外:《鬼孩儿》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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