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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輛輛押囚車停在莊子的前院,送他們來的官兵,對於那些人的穿著單薄完全不在意,反正最後都是要以身飼藥的肥水而已,冷或不冷只要不妨礙取血就行。
宋紹季一進門看到這些人,雖然有些反感,但是想起了自己的所求,倒也沒有多說什麼,便大步走進主屋。
裡頭已經老神在在坐著一個看似仙風道骨的老道,還有一個是他平日也難得一見的上司……宛州知府王之渙,那老道穿著寒酸,而王之渙長相不差,留著山羊鬍,四十開外的年紀紅光滿面,看起來比實際年紀還要更年輕些。
老道看向外頭那些剛剛送來的人,皺起眉頭,不悅的說道︰「這回送來的這些人行不行?看起來虛弱氣血不暢,只怕會影響了藥材的生長,損了藥效。」他斜睨了一眼王之渙,還有一進門就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的宋紹季,又道︰「當然,我自是無妨,只是對於兩位所求,時日就又得拖延許久了。」
平日高高在上的王之渙,在老道面前可是卑微討好得很,低下頭,好聲好氣的解釋道︰「外頭這些人是有大用處的,早先奪了我們賣藥名單的那名賊頭子,就是這些人的首領,這些人留著不過是要把人給逼出來,到時候要灌溉藥的藥人自然得挑選好些的。」
老道點點頭,然後看向宋紹季,「上回送來的丫頭倒是不錯,就是血氣不足,不過放了幾回血就失了生氣,委實不美。」
宋紹季沒想到自己夫人送來的人會出了差錯,連忙賠罪,「還請天師恕罪,這事情我回去就盯緊了,讓人趕緊挑些好的送來。」
老道點了點頭,閉目不語。
習慣老道這副作派的王之渙自然知道這是老道的精神又不行了,就是再逼著老道說話,只怕也會顛三倒四,這些年老道的癥狀越發明顯了,也讓他對於消失的那一本方子益發迫切渴求。
不過他倒是沒有懷疑老道煉出的丹藥不行,只是想著這丹藥的效果果然還不能完全發揮,若是那些藥材上的人血多填一些生氣,讓丹藥更有效果,老道的毛病自然可以痊愈。
不過王之渙心裡頭的想法也不過就是一瞬,他面容平靜的招呼著宋紹季行了禮後,就一起退了出去,只是沒往別處去,而是到了邊上的一間廂房裡頭,讓下人倒了熱茶繼續討論。
「天師這回不知道還缺多少藥材,到時候還要供上多少藥人才夠?下官不才,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夠讓天師滿意,望請知府大人多多提點。」
宋紹季長得俊美,即使上了年紀,仍舊豐神俊朗,加上這話說得好聽,王之渙即使有些瞧不起他,也不會口出惡言。
「沒事,咱們都是得了天師的良藥,才能夠達成所願之人,你也不用著急,天師要是有所不滿,肯定會直接告訴你該如何改進。」
宋紹季輕吐了口氣,「莫怪下官緊張,只是下官都這把歲數了,仍舊膝下空虛,如果不是恰巧從夫人那兒得知大人這兒有這等神人,配出的藥方甚至可以讓人老年得子,這才冒昧請夫人引薦,只盼能趕緊見到佳兒來臨。」
子嗣對每個男人來說都是大問題,更別提兩個人都是官身,對於子嗣傳承就更是在意了。
宋紹季多年來拈花惹草,不是沒有讓女人懷有身孕過,可是生下來的不是夭折就都是女兒,而這幾年連個有孕的都沒有了,這讓他不免心慌,就怕宋家的血脈就此斷了。
如果不是某次恰巧知道自家夫人私下偷偷的替王之渙送些藥人栽培「仙藥」,甚至有許多人都是求子多年無果,幾帖藥下去就喜獲麟兒,他也不會頭一回低下頭,讓夫人替他牽線了王之渙後,再請王之渙請天師替他栽培「仙藥」。
王之渙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否則讀書人最忌諱怪力亂神之事,又怎麼會輕信一個看起來窮困潦倒的老道。
「只是那個漕幫人……果然還是個隱患。」王之渙突然提起了一個不相干的話題。
宋紹季愣了下,他才被夫人引薦給王之渙沒多久,不曉得這背後的彎彎繞統,但是為官多年,他深一個道理,不知道的事就不要多嘴,等著對方解釋就行了。
王之渙見他這副模樣,自然也猜出了他肯定是不知情的,心中有些好笑,但表面上仍溫和的說道︰「也不怪你不知道,我說的那個漕幫人,前些日子才查了出來,他居然是你以前的外室給女兒定下的夫婿,外頭這些人,就是在他的住所不遠處給抓到的。」
宋紹季這下子是真的懵了,他安置的外室不算多也不算少,可是真生了孩子還給孩子定了姻緣的,他怎麼會不知道?
「這下官還真不明白了,下官膝下猶虛,尚還沒有站得住的子嗣……」
「宋蘭芝,十年前為你生了個女兒的那個外室,你可還記得?」王之渙早聽說過宋紹季看起來多情,其實最是無情,可沒想到他的無情居然到達如此地步,他在心中呵呵冷笑外,也給此人下了不可輕信的結論。
宋紹季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滿是錯愕與震驚,他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聽見有關那個女人的任何消息了,尤其是在那個女人死於一場大火後。
「可……可是真的?那孩子當年不是早已被大火燒死了嗎?」宋紹季有些茫然地回憶當初那些人的說法,卻想起當年不過都是自家夫人派出去的人的一面之詞,那個女人和孩子到底是死是活,其實他根本不確定。
王之渙好心的提醒他,自然不只是單純的想要讓他重溫父女情而已,他微微一笑,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你那個女兒,前些日子回到村子裡,和那漕幫男人成了親,我相信你是不知情的,可是那漕幫人和他的人狡詐如狐,壞了我們不少好事,我是擔心外頭這些人無法引他來,到時候若是得用你家的姑娘當餌,你可別心疼啊!」
宋紹季的心隨著他的話忽高忽地的,他固然歡喜自己還有血脈長成,可是一想到不過是個姑娘,再想想求了天師的「仙藥」後,就能夠有傳承自己血脈的兒子,本來的幾分喜悅頓時減低了不少。
再說,就是現在他說不同意也不成,這幾個月,他也送了不少藥人過來,可以說跟王之渙成了綁在一條線上的蚱蜢,如果現在不配合他,要是出了事,誰知道王之渙會不會把過錯都推到他頭上?
沒花多少時間,宋紹季就把利益得失都分析過一遍,也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他慎重的點點頭,鏗鏘有力的回道︰「自然該如此,與那樣的惡人為伍,就是下官也不屑她入我室門,若她還有一點下官的風骨,犧牲小我成全大義也是理所當然。」
「善哉善哉,自是如此。」
兩人相視而笑,卻各自心懷鬼胎。
* * *
武軒夔這次的救人計劃很簡單,用自己還有他手中的那方子交換那些人,然後讓其它人帶著他們逃走。
他想的沒錯,王之渙對於這些人的確不怎麼重視,尤甚老道還嫌過這些人血氣不足,做不好藥人,所以就當是餌,把武軒夔給騙了過來也是劃算,也就不攔著這些人被救出去。
被救出去的人一個個的看著武軒夔的背影,每個人都紅了眼眶,因為他們都知道假如只有武軒夔一個人的話,依他的能力,他根本就不會被抓住,甚至早可以遠走高飛,他是看在兄弟情義上,怕他們也成了藥人,這才帶著他們一群人東躲西藏,如今甚至還用自己換了他們活命的機會。
一群大老們個個都痛恨自己的無用,一邊走,一邊不斷地回頭望,而在外頭接應的山子更是激動得重重甩了自己兩巴掌,恨自己為什麼會糊里糊塗的信了林茉兒的話,還告短她上山不被人發現的小路,要不然哪會鬧得如今的結果。
武軒夔沒看他們,目光放在王之渙還有站在不遠處的宋紹季身上,他瞇著眼,看著宋紹季那眼熟的面孔,心裡忍不住起了波瀾。
比起早已經知道參與其中的王之渙,宋紹季居然也在場更讓他覺得驚訝。
「行了,既然人我已經放走了,也讓他們有離開的時辰,你也該遵守承諾,把那本冊子還給我了。」王之渙微微笑著,眼神卻極為陰冷。
如果不是這個粗野鄉漢,這些年來他又何苦只敢窩在這宛州地界,有了仙師和仙藥,拿去奉承上官,要得到更好的前程又有何難?
對他,王之渙是恨之入骨,可是現在冊子還沒到手,他只好先維持著表面的善意,等一拿回冊子……他安排的那些高手也不是吃素的,到時候非得抽乾他身上的最後一滴血,再割下他的肉埋在土壤中,滋潤藥材,他才甘心。
武軒夔壓根感覺不到王之渙假裝釋出的善意,但他倒是很乾脆的把冊子從懷中拿了出來,當場翻給他看。
冊子早已老舊泛黃,可是裡頭的幾個字,仍舊依稀可見,例如生子方、孕男方等等,而且寫得清楚明白該用多少藥材下去配置,其中的幾味主藥都反復的出現,卻是會讓人大吃一驚。
「人血流灌,人肉為材,呵,用了這藥方,也不知道還有所謂的良心嗎?」武軒夔笑道。
武軒夔一拿出那本冊子,王之渙的目光就定住了,再也移不開,他非常確定這就是當初天師寫出來的藥方,而後他聽見了武軒夔的嘲諷,不以為意的回道︰「那又如何?這藥方就是用來治人的,只要能醫好人,難道你還要處處介意這藥材是怎麼來的?」
只有宋紹季一聽到人肉為材的時候,忍不住變了臉色,臉色發白的退了幾步。
他原本以為藥材不過是需要以人血澆灌培而已,沒想到天師的方子居然還要用到人肉,他噁心得想吐,可是他也知道這時候可不能怯了,畢竟他早已搭上了王之渙這條線,若是現在說要退出,誰知道王之渙會不會心狠手辣的連他也一起除掉。
宋紹季沒想錯,剛剛王之渙的確是在偷偷打量著他,可是看他只是變了臉色,卻沒有說什麼,暫時放心下來,否則只要他敢說出要走的話,等等就會成為下一個被下手的對象。
武軒夔知道王之渙這樣的人早已無法說通,否則這樣的方子他也不會持續用了數年,不知道這些年來,有多少人命葬送在他手裡。
「快!把冊子給我!」王之渙看著冊子就在眼前,心裡越發著急。
這些年他不敢把天師還有仙藥介紹給更多人,就是因為少了這本方子,冊子裡頭有更詳盡的方子,甚至還有些藥材的煉制細節都寫得明明白白,而天師雖然把這些方子都記在腦子裡,可是近幾年大約是年紀大了,有時候前頭問一問,跟後頭寫下來的完全不同,他一開始還沒發覺有什麼不對勁,可是後來幾個人用了方子之後,不但沒有得償所願,反倒出了大可題,他這才驚覺過來,不敢再用天師不確定的方子,只敢用唯一一個確定的生子方。
但是以他的野心,怎麼只甘願在一個方子上頭?這才要想方設法的把冊子給拿回來。
「急什麼?」武軒夔不疾不徐地看著他雙眼充滿血絲的急迫模樣,「我只問最後一句,這方子是你自個兒想的?還是屋子裡那個老道想的?」
他一進門就發現有一個老道坐在屋裡,穿的不是什麼華服,卻坐在正堂,這本就是一件極其怪異的事,令他不禁要懷疑這個老道是不是才是這喪心病狂的藥方子的源頭。
若真是如此,他要除掉的人就得再多上一個了。
王之渙高深莫測的看著他,冷聲問道︰「你回這麼多做什麼?難道你以為我會讓你活著走出去不成?」
武軒夔解下了腰帶,在所有人不解的眼光中,那條腰帶瞬間化成了一把軟劍。「我今日來,自然也早有心理準備。」他環視四周,對於那些埋伏在暗處之人也有了底。
「想當英雄?呵!」王之渙冷笑,認為他只是在裝腔作勢,「你最好老實的把東西給我,要不……」
「這樣妖邪之物早該除去!」武軒夔會把冊子一直留著,是想確定這種邪門的東西是不是還有其它的,可是看著王之渙著急的模樣,看來這本就是唯一的一本。
王之渙眸光陰冷的瞪著他,「你以為就你知道玩手段?年輕人,你還太嫩,把人給帶上來!」
武軒夔一聽到王之渙這麼說就覺得不妙,心跳得飛快,再看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宋冬雨被兩個大男人押著走過來的時候,他的臉色瞬間冷如寒冰。
王之渙見他臉色不變,得意的笑道︰「現在,可以把冊子給我了吧。」
這句話不是疑可句,而是肯定他再也無法用任何理由拒絕,除非他打算眼睜睜看著自個兒的媳婦兒血濺當場。
宋冬雨被兩個男人押著往前走的時候,是面無表情的,直到看見站在對面的男人冷銳如冰的神情時,她的眼裡才露出了一絲絲的喜意。
她一直擔憂會不會在她出現前,兩方人馬就打了起來,或是這幾個老不死的使出什麼齷齪手段制住他,現在看他還好好的,她安心多了。
武軒夔沒有注意到她那一閃而過的放心,他幾乎壓抑不住怒火的吼道︰「放了她!她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王之渙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有沒有關係,我難道不會查清楚嗎?嘖嘖!沒想到就你這樣的鄉野漢子,倒還有不少姑娘青睞,透露這些消息的可是你們自己村子裡的小姑娘,要不是她,我們宋賢弟只怕還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女兒,甚至都已經成了親了。」
武軒夔和宋冬雨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個人是誰,林茉兒能出賣他們第一次,再出賣第二次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至於她為什麼會知道宋冬雨跟宋紹季的關係,想來武雲花也少不得從中使了一把勁。
王之渙覺得挺有趣的,呵呵笑了兩聲,而宋紹季到底不像他這般心狠手辣,實在無法配合他一起笑,宋冬雨只是受不了的大翻白眼。
這人真是宛州知府?該不會是吃了什麼「仙藥」,吃到腦子有問題了吧?
這個猜測一起,宋冬雨忍不住多看了王之渙幾眼,馬上就發現了問題,他眼中血絲過重,臉色過於紅潤,雙手顯得乾瘦,比較像是體內生機過度耗損。
正陷入思緒的她,一時之間沒留心聽王之渙等人在說些什麼,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一個深刻的五指痕。
耳朵嗡嗡作響,眼神也有點飄忽,但她還是可以看見武軒夔急著想要往她這裡衝過來的激動反應,至於他是不是喊了什麼,她則是真的聽不見了。
她的頭微微的轉了回來,她被人帶著往後退,一路退到了王之渙的身後,她舔了舔嘴角的鮮血,嚐到一股鹹腥味,眼裡的寒意不斷加深,除了學武必要的摔打外,她可以說這十來年,從來沒被人打過。
王之渙自然不知道自己剛剛的那一下重手,對所有人來說代表著什麼,他得意地看著眼裡著怒意、幾乎要控制不住衝過來的武軒夔,囂張的說道︰「乖乖的把冊子交給我,說不得我還能夠保她走出這兒,好歹她是宋賢弟的女兒,我也不好太落了他的面子,可若是你再不識相,你這臉嫩的小媳婦兒會如何,我就不敢保證了。」
武軒夔看著低著頭的宋冬雨,目眥盡裂,記憶中沉痛的那一幕再次湧現,滿目的血腥染紅了他的眼,可是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同樣的歷史重演,他起軟劍,目光一沉,緊盯著王之渙,他早已知道今日自己活著走出去的可能不大,可是對想在今天了結一切的他來說,一條命換他們這些人的命也夠了。
只是對於她,他總是愧疚的。
明明不想把她給牽扯進來,假如當初她提起婚約的時候他裝作不知,不貪戀那美夢成真的短暫幸福,會不會就不會有了現在這樣的痛苦掙扎?
他沒有答案,也沒有人可以給他答案,他只知道他沒有退路。
他沒想過要用方子來換她的命,對於王之渙有多麼心狠手辣,他早已領教過,即使他乖乖的把方子交了出去,他們依然走不了。
他早已下定決心,不管接下來王之渙說了些什麼,等到他打算再次對她出手逼迫他的時候,他也會跟著出手,彼此間的恩怨糾葛趁機做個了結。
還沒等到他出手,從剛剛被打後就一直低頭沉默的宋冬雨,緩緩抬起頭來,臉色淡漠,即使她的雙手被箝制著,但她只是輕輕動了動手指,束縛著她的力量就瞬間消失了,兩個男人一臉錯愕的看著自己就這麼鬆了手,隨即身子像麵條一樣,直直的軟倒在地。
這麼大的動靜,其它人自然馬上就察覺到,可是除了武軒夔以外,沒有人認為這是宋冬雨做的。
王之渙疑神疑鬼的看著四周,警戒的喝問︰「誰?是誰?!」
宋冬雨就站在他身後,抬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裳,如鬼魅般低喃,「不必找了,沒有別人,就是我。」
王之渙猛地轉過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狠狠搧了一巴掌,那力道比起剛剛他打在宋冬雨臉上的,絕過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他被打得嗆出了一口鮮血,還噴了一顆牙。
王之渙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屈辱,他微晃著頭,大吼道︰「把這個賤人給我殺了!我要把這些人全都拿去填肥,用他們的血水澆灌藥材,就連他們的骨頭都給我敲碎了撒土裡。」
宋冬雨冷冷一笑,「那我們就看看到底是你會先讓我拿去施肥,還是我會先成了那噁心藥方子裡頭的一部分吧!」
倏地,從屋子四周不斷竄出人來,即使他們全都來者不善盯著她,甚至已經有人抄著兵器進攻,可是她絲毫不畏懼,對那些人全都視若無睹,自顧自的往武軒夔走去。
她眼中只看得見他,在他揚起刀劍為她擋下所有攻擊的時候,她從袖口拿出了一顆藥丸含在嘴裡。
無比苦澀的味道化在嘴中,讓她加快了腳步,幾平是飛撲進他的懷中,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吻上他的唇,與他分享自己口中那苦不堪言的滋味。
看著這一幕,宋紹季倏地瞪大了眼,心中滿是錯愕。
王之渙則是恨恨地罵道︰「傷風敗俗!不堪入目!」
宋冬雨對於身後人的反應充耳不聞,留戀的舔了下武軒夔的唇後,緩緩地推開他,回過頭帶著嘲諷的笑意,看著那些人慢慢地往地上倒去。
砰砰砰,人的身子撞擊地面的聲響不斷響起,不到一會兒,滿院子裡還站著的只剩下她和武軒夔,至於屋子裡一直都沒出來的老道,則是徹頭徹尾被忽略了。
王之渙的眼神有點渙散,還搞不懂自己為何會突然倒地,而且手腳都沒了知覺,這種無力的感覺讓他心慌的太道︰「你居然對我們下藥?!」
宋冬雨拉著還有點懵的武軒夔慢慢走到王之渙身前,看著他像一癱軟泥似的,只能張大嘴像隻蛤蟆一樣呱呱叫,她終於有了一絲報仇的快感。
她狠踢了王之渙一腳,稚嫩的臉上帶著惡意的笑,「瞧瞧!現在是誰要先去當肥料呢?我剛剛忘記告訴你,我這個人報仇的信念是,有仇就得馬上報,要不拖得太晚了我怕會吃虧。」
如果他沒有打她一巴掌,或許她還有心思跟他們周旋,也不至於一下子就放倒了他們。
這些人就算解了毒,之後肯定也會留下後遺症,這樣殺傷力過大的藥物,她本來是不隨便亂用的,平日只是貼身收著,被她視為非常不得已才能夠動用的毒藥。
可沒想到這毒藥都要讓她給丟了之前,居然還能夠找到讓它發揮作用的時候。
「不可能!你這樣下藥,怎麼就只有你們兩個人沒事?!」王之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看著依舊站得直挺挺的兩人,啞聲嘶吼。
宋冬雨很好心的為他解答,「因為我們已經先吃了解藥。行了,別囉唆了,既然你還有力氣太吼大叫,不如讓我先看看這冊子裡頭到底寫著什麼驚天動地的仙方,讓你們一個個寧願拋卻人性良知!」
武軒夔打從剛剛就一直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是抱持著必死的決心來的,開頭跟他想的一樣,可是自從她主動吻了他之後,事情的走向就已經超越他所能想像的範圍了。
他神色有些複雜的把手中那本冊子交給了宋冬雨,一邊依然提著心,看著地上那些無法動彈的人,就擔心他們會突然使出什麼陰招,直到她把那本冊子隨意地又扔回給他。
「我還以為真是什麼精妙無比的仙方,全都是在胡說八道!」宋冬雨失望的皺起了眉頭,原本看見藥方的作用她還有些期待,可是再仔細看,這些方子根本再普通不過,至於藥材要用人血栽培,有些方子則要用人肉當配料,全都是用來哄騙傻子的。
她像看傻子一樣看著王之渙還有她從沒至認過的親爹。
王之渙大喊道︰「你明白什麼?這方子都是切切實實的,有多少人因為這個得了孩子,求得了自己的血脈傳承,無知婦人,不過懂得些雕蟲小技,哪裡明白天師所傳方子的巧妙之處,這方子能夠永駐青春,甚至回春少年時,無論哪一種都是萬人渴望的好處。」
宋冬雨可不想理會這種被人隨意哄騙的傻子,她看回武軒夔,挑了挑眉,回道︰「難道你也覺得是我看不懂這方子的好處在哪兒?還永駐青春呢,這方子不過是用日後的壽元填補現在的精血,一時瞧起來青春了,可是多一日青春,卻是少十日以上的壽命,為了年少無雙成了短命鬼,這樣的好處你們也敢要?可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武軒夔對于這些本來是不信的,更不相信這樣造孽多端的方子真能夠有什麼奇效,自然馬上搖了搖頭,「我不信這些,如果真要犧牲數十、數百人的鮮血才能夠求得子嗣,那對孩子來說也不是福氣,反倒是孽障。」
她點點頭,看向還穩坐在屋子裡的老道,喊道︰「既然同是醫者,不如讓你自己出來說說這藥方到底有效沒效!」
老道不吭一聲,動也不動,宋冬雨可不是好脾氣的人,她乾脆大步走了進去,把那老道給拉了出來。
老道除了一雙眼能夠驚懼的轉著,身子如同其它人一般動彈不得。
王之渙如果剛剛還抱持著一點點希望的話,見到狼狽程度和他們不相上下的天師,心下一涼,也找回了所剩無幾的理智。
如果真是天師的話,為什麼對這女子所下的毒也沒有招架之力?
有時候人們不是完全的愚昧,只是在犯錯之後就不敢去深想那些明顯可見的問題,可一旦一切惡行被赤裸裸地攤開,人們才會發現那些欺騙自己的,終究只是欺騙,一旦捅開了那層紙,所有的污垢都會在陽光下展現。
老道的外表是有幾分仙風道骨,可是一雙眼已經混濁不堪,加上這毒性對年事已高的老道來說實在太過,以致於他的嘴角有些歪斜,已有中風的前兆。
「就這樣的貨色,隨便拿了本說是仙丹的東西,也能夠把你們這些官給騙得團團轉?」 宋冬雨不屑的把人給踢到一邊,本來想問的話她覺得也不用再問了。
若這樣的人還能夠有幾分真本事的話,那她跟著師父日夜苦讀十年,甚至見過那些亂七八糟的屍體又算什麼?
王之渙無法相信自己這些年來被個滿謊言的老道給騙了,咬緊牙,瞪著半昏迷的老道喊道︰「天師!天師!趕緊讓這無知村婦瞧瞧你的仙法,就像當初你空手取藥一樣,取出能夠化解我們身上毒物的仙丹就行。」
宋冬雨聽王之渙越喊越淒厲,但那老道連抬手都不能,也沒什麼反應,就算真有仙法也使不出來。
武軒夔看著這困擾他們多年的宛州知府落得如此下場,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他看了看宋冬雨,又看看依然躺在地上的宋紹季,低聲回道︰「這些人該送哪兒去?如果單單是我們報官把人送去,只怕宛州府衙上下都是他們的人,到最後可能還要被倒打一耙。」
要他說,斬草除根自然是最快的方法,可是看著那本冊子上寫的方子,加上這些年來他們不知道散了多少方子還有藥材出去,不知道犧牲了多少無辜的人命,殺了他們還算便宜了。
「送官自然還是要送的,可是不能這麼簡單就送了。」宋冬雨微微笑,想到自己之前救的人裡,倒是有不少個能夠發揮一點作用的,就算那些人都沒用,難道連請當今皇后幫忙也沒用嗎?
武軒夔知道了她的打算,雖說覺得太輕輕放過了,可是不管如何,現在王之渙等人還是朝廷命官,即使罪無可赦,也輪不到他們動用私刑。
解決了該解決的,他覺得肩頭上的擔子輕了不少,心情也放鬆許多。
宋冬雨沒想到這些惡人狠話放得凶,連一包毒藥都敵不過,還有那個有什麼神通的老道,她連他的名字都還沒回出來呢,就發現他可能很快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屋子裡除了宋紹季的雙手還算乾淨些,其它人都是幫著王之渙四處造孽許久的幫凶,所以對於他們落得躺在落雪後的庭院之中這樣的境地,宋冬雨也沒覺得有哪裡不好。
可宋紹季卻不是這麼想的,耳邊是王之渙不斷咒罵的聲音,偶爾還能聽見一些人因為不明疼痛造成的呻吟聲,再加上她說了要報官,就算丟了面子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眼神中帶著期盼,哀求道︰「雨兒!雨兒!我是你爹啊,你還記得爹嗎?這麼多年沒見到你,爹可想你了啊。」
他發自真心的呼喚著,可是剛剛任憑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這個女兒的全名,為表親近,他只好冒險叫了她的乳名。
宋冬雨在來打算進屋子裡去,看看還有沒有這幾個人殘留下來的藥物可以當做證據,卻沒想到會聽見宋紹季用那膩人的聲音喊著她,還不斷說著這些年對她是多麼的思念。
她冷一笑,覺得這世上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
她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宋紹季以為自己打出親情牌真的有了效用,正打算用父親的眼神看著她,表達自己這些年的關懷之意時,卻赫然發現她根本沒有回過頭,且什麼話也沒說,又邁開步伐走進屋裡,拋下他在屋子外頭受凍。
宋紹季愣住了,用更加哀戚的語氣表達自己這些年的思念之情,甚至開始詛咒起自家夫人,指責都是她阻了他們父女親情,饒是這場戲他一個人演得再認真,依舊無法打動宋冬雨。
武軒夔想要說什麼,可是最後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因為進了屋子以後,她就轉過頭來對著他說了一句話,打消了他所有的安慰——「不是所有的過錯都能夠被原諒。」
起碼,宋紹季的錯,不能讓她來原諒,而那個能夠原諒他的女人,早已不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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