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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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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拉棉花糖的兔子 -【滿袖天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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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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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6:32 |只看該作者
三十 諂媚

      葉謙升官通判大名府事後,這府衙中事務,便需要他與府尹連署才能決定。

      起初葉謙面對府尹趙理時還有點忐忑,在心底掂量如何自處。倒是趙理很是謙遜,反叫葉謙若見著什麼不足,僅管同他提。

      葉謙連稱不敢,自己也是方上任,說不得還要郡王包涵。

      通判本就是制約、監督長官的,可以直接向陛下報事,可趙理身份又不同尋常知府、知州,他是廣陵郡王,極受陛下優待。故此,葉謙得在期間找到平衡。

      陛下不會希望他這個通判盡隨著府尹,但他若找趙理的麻煩,也得掂量一下。

      不知為何,趙理態度雖好,葉謙被他注視時仍是有一絲不自然,想了半晌,大約府尹看通判都這樣吧。

      因升作通判,葉謙周遭的人更為熱絡,也有人主動來結交。

      這日散衙後,葉謙被馬園園約著去吃酒。

      馬園園把熱酒給兩人斟滿了,問道︰“葉叔在府衙可還從容?底下官吏還得用嗎?”

      葉謙失笑道︰“我也才從推官升上來,同僚們沒什麼不好的。”他暗囑,馬園園的確與一般內侍不同,從上次的事情便看出來了,這人重情義,喜好也十分直白。欣賞他,說話口氣都是一副憋著誰對他不敬了就要幫忙動手的樣子。

      “那便好,你也知道,你們在任上不過幾年,下頭府吏卻數代經營,若有個欺上瞞下也容易。”馬園園深諳京中各個衙門的德性,尤其大名府這種府務繁雜的地方,裡頭關係更是錯綜復雜。

      “那倒不會,我覺得順得很。”葉謙覺得自己今年運道確實挺好,幹什麼就沒有不順心的。

      馬園園滿意地點頭,又道︰“近來京中有造假者,你可知道?”

      “府中假偽之物盛行,昨日還有件案子,是酒家告商販肉食灌水,前日也有賣假茶被抓來的……”葉謙細數起來,多得很。

      葉謙從前在地方時,就不少造假法,京中魚龍混雜,那便更多了,都人心眼多,連皇城卒都敢冒充。

      馬園園一笑道︰“自然,我指的是有賊人私印官交子,皇城司收到了幾張三百貫的假交子,怕只是小頭。”

      葉謙險些被酒水嗆到,這可不得了,還有敢印紙鈔的了,又是在他治下,一個沒弄好,錢都流出去可是要出大亂子。

      葉謙一時都坐不住了,放下酒杯就站起來,“這、這,我得去府衙讓人細查……”

      “慢些。”馬園園動也沒動,讓他坐住了,“急什麼。”

      葉謙一看他,訕訕道︰“也是,此事皇城司都探到了,自然是你們來查辦。”

      馬園園道︰“不不,我同葉叔說,自然是想同你一道辦這案子,這案子是我徒弟在經手,原本最後,也要移交大名府治罪的。”

      這自然,最後犯人得下大名府獄,可功勞是誰的就不一定了。

      這和大家路上一起撞見探子,來個見者有份可不同,完全是馬園園平白把功勞分給葉謙了。

      葉謙驚喜交加,又有一些疑惑,“馬指揮使……園園,你這般做,實在令我受之有愧啊!”

      “哎,咱們兩司日後還多得是協力辦案的機會,你我叔佷之間,又何必客套,都是為了京師的百姓。”馬園園把酒又滿上,與葉謙踫了一杯,“我那徒弟已著人在追根溯源,會派人去府衙借人一道辦案的。”

      葉謙滿飲一杯,“無以為報!”

      二人正說著,忽聽得小閣子外頭聲響熟悉,馬園園去將門打開了,回廊正有兩人,一個穿著一身皂袍,三十來歲,面容清秀,頷下無鬚,鬢邊有幾絲銀髮,氣質略顯陰沉,正是勾當皇城司之一王隱。旁邊一人帶著諂媚的笑容,他們也識得,還是葉青霄的同僚,法寺的寺正劉珍卿。

      “司長。”馬園園見著大哥,露出笑來,“我聽著聲兒便知道是你。”

      王隱也這才露出一點笑意,又掃了一眼旁邊的葉謙,“園園與葉通判在此吃酒啊。”

      葉謙看過王隱兩次,但話都沒說過,沒想到他竟知道自己名字,心情有些奇異,“王司長,久仰了。”

      劉珍卿與葉謙也相識,看到這位近來風頭正盛的通判,當下笑容可掬地道︰“難得啊,葉兄與馬指揮使也在,咱們不若一同吃過?”

      “也好啊。”平素脾氣極差的馬園園欣然應許,就連原本不耐煩的王司長也沒有反對,劉珍卿心中暗暗慶幸。

      酒吃過幾輪,都鬆快了些。

      劉珍卿有意拉近關係,說道︰“這私下裡,大家也不必官職相稱。”

      王隱頷首。

      見王隱首肯了,葉謙才道︰“呵呵,是啊,王兄——”

      “咳咳咳。”王隱捏著杯子幾聲咳嗽,嚇得大家又不敢說話了。

      葉謙心頭一緊,這皇城司官吏在大家心中,都是喜怒無常的模樣,誰知道王隱為什麼突然不滿了。

      王隱手抵著下巴道︰“我與園園兄弟相稱,你這麼叫不合適吧。”

      葉謙沉默了。沒想到王隱還知道他和馬園園是叔佷相稱,可是他和王隱也沒差多少歲,難道他敢叫王隱賢佷?

      馬園園笑道︰“罷了罷了,還是叫官稱吧。”

      這倒是劉珍卿討了個沒趣,他轉念一想,又道︰“今日難得,能聚著王司長、馬指揮使與葉通判,我不甚歡喜,送三位個禮物吧。”

      葉謙正欲推辭,只聽劉珍卿說道︰“我府中有幾名歌姬,尤擅南曲,送予諸位吧,尤其是葉通判,剛剛高升,紅袖添香豈不美哉?也當是給你的賀禮了。”

      雖說大家都知道王隱與馬園園是內侍出身,但這宮內的內侍都還有找對食的,何況他們二人都在皇城司為官了。宦官收錢財美色,與常人是一般的。

      葉謙則繼續低著頭不說話。他在等王隱開口。

      然而半晌也沒個回應,葉謙疑惑地抬眼,卻見王隱和馬園園也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都有點兒詭異了。

      葉謙︰“……”

      葉謙︰“……啊?”

      王隱輕聲道︰“葉通判,意下如何?”

      就連劉珍卿也不知道為什麼,輪到葉謙先來表態了,但他還是附和道︰“葉通判,如何?你是喜歡細腰,還是……”

      “不了不了。”葉謙一疊聲道,有些哭笑不得,“多謝寺正好意,不過,我府務繁忙,家中新婦又是今年方過門,闔家經濟都是她在主理,歌姬帶回去,也無福消受。”

      劉珍卿暗笑,聽說葉謙的媳婦兒單是壓箱錢也有十萬貫,壓得葉謙在家怕是說不上話。

      馬園園贊賞地看了葉謙一眼,“葉通判醉心公務,是百姓之福。”

      王隱卻淡淡道︰“葉通判若是畏懼妻子,那不如置個外宅,閑暇之餘,過去消遣也無不可。”

      葉謙與王隱從前不相識,否則定會驚奇他怎麼管起這雞皮蒜皮的小事,給人出主意置外宅,饒是如此,葉謙也莫名覺得有點發寒,“呃……還是不必了,實不相瞞,這夫人是我親自求娶來的,珍而重之,也是對得起自己。”

      他原本只想敷衍一下劉珍卿,被王隱這麼一問,倒是不得不說些實話了。

      “嘖嘖,葉通判有情有義啊。”劉珍卿倒也不會強求,只贊了一句。

      王隱臉上也慢慢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那莫名縈繞在葉謙身周的寒氣好像也消失了。

      葉謙莫名其妙地倒了杯酒,“慚愧慚愧,不過一俗人,來,咱們再喝一杯。”

        ……

        ……

      “大理寺正?”溫瀾聽罷這名字,眉梢眼角紋絲不動,“是那個酒囊飯袋啊,送禮也送不到人心頭,做到這裡便到頭了。”

      她只在聽到葉謙拒絕了歌姬時眉毛挑了挑,聽完後都不過問,只嘲了這麼一句。劉珍卿要攀附王隱,卻連王隱真正喜歡什麼也不知道,若不是遇到葉謙,怕是那頓酒也沒他的份兒。

      移玉笑了笑,說道︰“大理寺正如何奴婢不知道,但是葉家家風真正是好,三老爺剛升了通判,多得是人要送美婢嬌妾,他一概不理會。就是二老爺那樣糊里糊塗,也沒有納妾呢。”

      “這也是葉老太爺規矩好,二老爺動過念頭,老太爺說了,若非他夫人三十五還未生子,便不可納妾。家裡這些男丁,也不必過早議親。”溫瀾提起來,仿佛她早多少年就在葉家待著了一般。

      “難怪御史中丞也求娶葉家的姑娘。”移玉說道,“對了,這裡還有個葉家的世交,有心結親,過兩日怕是會到府上來。”

      溫瀾聞言解意,這個關頭,葉謙剛升官,這位世交若想與葉家結親,十有八九指的是葉謙。不過,葉謙親女兒已外嫁,獨獨剩下她這個繼女。

      溫瀾輕輕嘆息一聲,“後宅瑣事太多。”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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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6:42 |只看該作者
三十一 有意

      陳賓大概想不到,他還未登門,已經有人將自己的心思都揣摩出來了。

      陳、葉兩家,是從葉老爺子那一輩的世交,葉老爺子與陳賓之父是同科進士,當年就曾有心約做兒女親家,可惜年紀都不合適。

      陳賓與葉家幾位老爺都是自小相識的,如今他與兒子陳燁柏同在御史台為官。陳賓從前為陳燁柏與其表妹訂過親,可惜陳燁柏等表妹出閣等了兩年,自己都高中進士了,誰知表妹得了急病,一命嗚呼。

      如此一來,陳燁柏也二十四五,大好的年紀,還在御史台為官,卻沒有妻室。

      也有許多人想與陳家議親,陳賓卻不敢馬虎,定然要選知根知底,又對兒子有些助力的。

      關於葉謙的升職,外頭比較玄的說法有好幾種,有人因為葉謙一娶妻調到京中來,還是因為兩件案子,後來更是步步高升,覺得徐菁十分旺夫。

      葉謙本人又對揚波極是滿意,平日在外頭也曾誇耀過女兒聰慧,若是葉誕在場,也要附和幾句,陳賓聽在耳裡,記在心裡。陳賓的夫人也毫無異議,因為葉家家風還是很不錯的,葉謙的繼女能得父、伯認可,還自帶嫁資許多,年紀縱然大一點,也不是什麼事。

      陳賓稍稍同兒子透露了一點兒,才領他上葉府,借做客為名,想試探一下葉謙對兒子的看法。

      陳賓上葉府來,葉家人是不驚奇的,畢竟世交。他先帶著兒子去給葉老爺子問了好,又找葉家兄弟幾個吃酒。

      “燁柏到御史台也半年了吧,可還應心?”席間葉誕問了一句,關心小輩也是慣例了。

      有葉謙在,陳賓地誇獎︰“如今好些了,剛到時因為未奏滿,還罰了辱台錢,現在知道發狠,上月台長還誇了一遭。不若青霄啊,從大理寺出來,該外放幾任了吧。”

      御史台的台長就是葉誕未來的兒女親家,他笑呵呵地道︰“燁柏還只罰了一次,新御史哪個不是三五次罰出來的,這才是前途無量呢,大理寺閑散衙門罷了。”

      二人對著吹了一番兒子,葉訓大兒沒什麼出息,小兒還在進學,沒好意思插話,葉謙沒兒子,也不在意那麼多,各誇了一番。

      陳賓聽他誇兒子就一喜,說道︰“燁柏啊,你多和葉三叔請教,陛下可是誇過葉三叔詩文判書的。”

      陳賓推著要葉謙考較一下陳燁柏,都是熟人,葉謙也不好對外人似的推拒,便與陳燁柏說起來。

      要說起來,御史台也有刑獄,他指點陳燁柏也屬應對。

      “哎,很應該將青霄也叫來,讓他也聽聽。”葉誕想著便讓人去把葉青霄喚來,一起聽他三叔聊聊判案的事。

      葉青霄入了席,一番招呼,他和陳燁柏自然相識,一道探討。

      酒過三巡,陳賓有心探葉謙口風了,便說︰“你們小輩不要貪杯,青霄帶燁柏去給嬸嬸問安吧,我們老哥幾個再喝一會兒。”

      葉青霄不疑有他,藍氏與陳燁柏的母親也是閨中好友,甚至沾點親,他便帶著陳燁柏離席了。

      ……

      “……重陽時從園子裡搬了不少菊花來,今年找的接頭手藝極好,現在花也未落。”葉青霄和陳燁柏又不在一個衙門,路上只撿些芝麻小事說來。

      二人打長廊穿過,前頭忽有身影一閃,葉青霄細看了看,竟是溫瀾和她的兩個婢女,提著籃子經過,怕是看到這裡有外人,便停了下來,可惜避無可避。

      不過陳燁柏也不是生人,葉青霄只說了一句︰“揚波妹妹?我同陳世伯家的燁柏兄去給阿娘請安。”

      再看陳燁柏,原本看到一個未見過的女子一閃而過,雖然辨不清細容,依稀也知道是名佳人,立刻便聯想到了父親所說葉三叔的繼女,雖然立刻收斂目光,思緒卻跑遠了。

      溫瀾這才慢慢移步出來,慢吞吞一禮,“四哥,陳世兄。”

      陳燁柏這才看個清楚,溫瀾今日一身月白色,愈發顯得皮膚白淨,眉目柔和秀美,氣質恬靜,頗有點南國之溫婉,看得原本對婚事並不十分上心的他也心魂一蕩,慢半拍才應道︰“失禮了,揚波妹妹。”

      他雖然不熱衷婚事,可一見到揚波,卻心間一動,宛如湖心起微波。據說揚波自幼多病,在廟裡養大,難怪如此沉靜溫柔。

      “我摘些花回去插瓶。”溫瀾倒不打算多聊,只說道,“這便走了。四哥,回頭有多我叫人給你也送一瓶。”

      “隨、隨便。”葉青霄根本沒注意陳燁柏的模樣,只回絕了這麼一句。當然,回絕得可能不是特別堅決。

      溫瀾若有所思地看了陳燁柏一眼,這才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

      也是她那一眼,葉青霄才看到陳燁柏,覺得他眼神不大對,怎麼還盯著溫瀾的背影看。

      陳燁柏回過神來,掩飾地笑了笑,說道︰“揚波妹妹真是賢淑。”還會插花,一定很會理家吧。

      插個花就賢淑了??葉青霄不太懂。

      陳燁柏走了一段,又按捺不住,輕聲道︰“青霄,揚波妹妹平素就喜歡蒔花弄草嗎?”

      葉青霄這才反應過來,不怪他因為溫瀾的身份,一開始沒往這頭想,他驚看著陳燁柏。

      陳燁柏沒也沒想到葉青霄反應如此大,一時不好意思起來,但他們相識已久,父親反正也有議親的心,雖說還未定下來,陳燁柏這時心魂蕩漾,卻也一聲不吭,露出個默認的態度。

      無聲之間二人完成了問答。

      葉青霄的臉發綠了,“你……她……”

      陳燁柏靦腆地道︰“怎麼了?”

      葉青霄半天憋不出一句話,陳燁柏怎麼會看上溫瀾?他心底滋味極為複雜,覺得陳燁柏瞎了,看上個男的,又想溫瀾後來多看陳燁柏一眼是什麼意思,他怎麼覺得和平日看自己的樣子有些像,也是在嘲笑陳燁柏?

      哎,不對,溫瀾對他還是比較優待的,只有一些是嘲笑,還夾雜著許多欣賞。

      至於陳燁柏,他都沒有和溫瀾打過交道,也就是溫瀾這扮相太女氣。

      葉青霄正在胡思亂想,陳燁柏已誤會了他的意思,低聲道︰“我絕無輕薄之意,青霄,你莫與旁人說,其實家父今日上門,便是有意與三叔結親。”

      “咳咳!”葉青霄猛咳了兩聲,表情怪異地僵住了。

      ……

      另一頭,陳賓離開之後,葉誕也好奇地問葉謙︰“這阿賓怎麼找你說了小話,我看你表情怪得很。”

      葉謙也憋不住,笑出來道︰“這個家伙,想求娶我家揚波呢!”

      葉誕︰“我咳咳咳咳咳!”

      葉誕畢竟年紀大些,身子不如葉青霄,咳得面紅耳赤,把葉謙唬得連忙扶著他,不解地道︰“大哥怎麼了?”

      “我沒怎麼,你,你怎麼想的?”葉誕問道。

      葉謙喜滋滋地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啊,燁柏也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也很長進,我看著還是極好的……”

      葉謙話未說完,葉誕已經頭疼地捂著額。

      “大哥,你又怎麼了?”葉謙奇怪地問。

      葉誕︰“我,我覺得不行啊!”

      葉謙面色一肅,“為何?”難道他久不在京,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葉誕捂著臉,又實在挑不出陳燁柏的錯處,只得有氣無力地道︰“……我只是說,咱們這樣人家,盲婚啞嫁是要不得的,何況揚波資妝那樣多。雖說和阿賓家世交,也得問詢揚波的意見。”

      “這是自然。”葉謙信心滿滿地道,“再安排見一面,這個方便,也不必去別處,兩家聚一聚……”

      “頭疼了,頭疼了,我先回去。”葉誕聽不下去了。

    ……

      “移玉!”葉青霄在暗處喚了兩聲,把移玉叫過來,“找你們姑娘出來。”

      “四公子啊。”移玉看著他道,“我家姑娘已休息了,這麼晚您找她做什麼。”

      這才什麼時辰,葉青霄壓根不信溫瀾已休息了,催促道︰“快點!”

      移玉哼哼唧唧地走了。

      過了半晌,溫瀾披散著頭髮走出院子,站在葉青霄面前。

      葉青霄一見著她,滿腔的話一時反而說不出來了,擠了半晌,才弱弱道︰“你到底什麼時候離開我家啊?”

      這都有人來議親了,再不走,難道真叫三叔給她找個如意郎君嘛?

      溫瀾笑了兩聲,“陳賓想找我繼父提親,不過他們與其他別有所求的人不大一樣,所以解決起來還真會麻煩一點兒。”

      葉青霄︰“……”

      葉青霄想想也不意外,“你知道了?難怪白日看陳燁柏好笑。”

      溫瀾︰“看你也很好笑。”

      葉青霄︰“…………”

      “你什麼意思?”葉青霄也不知道她說的是陳燁柏也和起初他一樣不知道她身份,還是說其他的,至於到底什麼其他的,他一時說不清,反正他們認識那樣久,與陳燁柏不同。

      溫瀾︰“嗯,什麼什麼意思?”

      又裝模作樣了。葉青霄憋不出話來,恨恨道︰“就該讓三叔把你嫁出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婆家侍奉公婆討好小姑,回去還不敢脫衣裳……我看你怎麼做人家新婦。”

      溫瀾不怒,反而仰臉笑了起來,“哈哈哈!”

      葉青霄氣死了,黑著臉瞪她。

      溫瀾笑罷了,才抖抖衣袖往回走,說了句︰“四哥有意思得很,常來。”

      葉青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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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6:54 |只看該作者
三十二 東宮

      葉謙將陳賓親自上門暗示的事情告訴了徐菁,喜悅地道︰“我們兩家關係親近,他才親自來提,其實我內心也是願意得很呢。燁柏這個孩子也是少年進士,上進得很,只可惜婚事上和揚波一般坎坷了一點,從前訂親的表妹病逝了。他性格溫文,一絲不苟,孝順謙遜,平素也不貪戀女色……”

      葉謙越說越覺得,沒有哪裡不好。

      徐菁聽他轉述,也喜道︰“我憂愁了許久,好姻緣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了,真是佛祖保佑。”

      葉謙頷首道︰“你把此事細細和揚波說了,這種時候不能害羞,最好是安排個日子,找個由頭讓他們見一面。”

      “我知道了。”徐菁說罷又提醒他,“此事別人不知道吧?”

      葉謙︰“只有大哥知曉罷了,不必擔憂,而且大哥也說燁柏沒什麼不好的。”

      徐菁就更放心了,葉誕常年在京,他若是都贊成,那陳家的小郎君必然是極好的。

      可惜葉誕也不知道,自己的態度反而成了極力贊同。

      轉過頭去,徐菁找到溫瀾,又把這位陳公子的條件細細轉述了一遍,她原本是極為興奮,但是看溫瀾神色淡淡,自己的語氣也不禁越說越往下落,最後甚至有點不確定了,“……這個算青年才俊吧?”

      溫瀾見她不確信的樣子,失笑道︰“自然算的。”

      徐菁鬆了口氣,面帶喜色地道︰“那你看如何?”

      溫瀾手指在茶杯邊沿摩挲了一會兒,面上現出思索的神情。

      徐菁小心勸道︰“陳家公子頭前那位未婚妻急病去了後,到如今房內也沒納妾,一心撲在公務上,雖說可能有些不解柔情,但讀過書做了官,明事理,嫁人還是嫁品行……”

      正如溫瀾對葉青霄所說的,陳家挑不出錯處,她若一徑拒絕,卻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淡淡道︰“晚些時候見一面再說吧。”

      徐菁陷入狂喜中,雖然自己也覺得陳燁柏很適合,但不知道為什麼,女兒應下時她還這樣狂喜,大概是之前就惴惴不安,總覺得女兒不大想成親的樣子。

      徐菁走了後,虹玉便有些激動地道︰“先前咱們也撞見了陳家公子,他倒是像對姑娘有意,沒想到真有意求娶。”而不是夫人所說的什麼不解柔情。當然,並不是說陳燁柏表裡不一,只是那樣子愣得很,好似對姑娘一見生情了。

      溫瀾面色也未變,不以為意。

      移玉在旁道︰“這事八字還沒一撇,你可千萬不得上外頭學舌,否則有損姑娘的名聲,顯得不端莊了。”

      “我理會得!”虹玉用力點頭,“哎,那咱們得好好看看,見面那日姑娘怎麼穿戴……”

      虹玉心裡大約已在想像姑娘穿嫁衣的模樣,還未反應過來,她家姑娘和移玉都冷淡得很,仿佛求娶的對象不是自己。

      ……

      溫瀾坐在勾欄之內的高台上,下方場內正在進行相撲角逐,周遭皆是助威之聲,獨她一人異常冷漠。

      她原本是出門與葉青霄見面,這次葉青霄終於清醒了,把她約在瓦舍,只是到現在,溫瀾也不肯和葉青霄說話。

      葉青霄坐在旁邊,一臉不快,幾次想要和溫瀾說話都被她按住了,只知道專注地盯著下頭看,到底相撲有什麼好看的?

      台上的相撲終於分出高低,喝彩聲四起,也有些觀者下了高台,準備去瓦舍中其他處看看熱鬧。溫瀾也站了起來,“走吧。”

      葉青霄發愣,跟在後頭走出去幾步,說道︰“去哪兒啊,找個地方坐著不行嗎?”

      “先看看,晚些再說。”溫瀾淡淡道。

      只見溫瀾把他帶到了演傀儡戲的地方,上頭正演著牛郎織女的故事,溫瀾挑了個角落坐下。

      葉青霄心忽然砰砰跳起來,哎呀,他可是要來問溫瀾陳燁柏的事情,聽說溫瀾竟然同意了和陳燁柏見面,把他給氣得鼻子都要歪了。想起那天晚上溫瀾和他說推拒陳家有些難辦,他沒想過溫瀾會辦不成,再說,溫瀾怎麼可能嫁人。

      所以溫瀾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難道葉家潛伏夠了,要趁機去陳家?他都不敢置信,一下想著這樣肯定會被拆穿,一下又覺得說不定溫瀾真有什麼法子瞞住。

      如此思來想去半晌,葉青霄忍不住把人給約了出來,要質問清楚。

      這,這……他們和陳家是世交,怎麼能讓溫瀾頂著葉家姑娘的身份騙人!

      原本滿肚子的質疑,這會兒忽而都說不出來了。

      葉青霄想著,平素溫瀾盡忙些公務,說不定也沒時間到瓦舍來消遣,是不是趁這個機會,同他一起看看戲。若是如此的話,他也不是不可以滿足她……

      不過牛郎織女這戲,太過兒女情長了,沒想到溫瀾喜歡看這種。葉青霄偷偷去瞄溫瀾,只見她正認真盯著前頭,雖是一身男裝,卻收斂起了氣勢,只難掩清麗,怪道從前會被猜測也是內侍。那眉毛與眼睫一般是濃黑的,更襯得瞳色有幾分淺,嘴唇卻不點而朱,肌膚雪白細膩,領口露出來的一截脖頸也是細白修長。

      葉青霄也沒察覺到,自己幾乎都盯著溫瀾看了。待到戲演完了,大伙兒開始叫好,他才回神。心想,也不怪我走神,平素哪能見到溫瀾如此安靜的模樣。她若不說話,平心而論,還是有幾分惹人愛的。

      葉青霄為自己這個念頭有點羞恥,低著頭跟在溫瀾身後,溫瀾又把他帶去看雜耍了。

      那雜耍一人立起一高高的桿子,叫一小兒爬上去,小兒靈巧地往上,一直爬到瓦舍頂,從空格處繼續往上,直到大家都瞧不見了。

      雜耍藝人道︰“我這桿子往上可自漲,頂著青天,我家小兒順著桿子,到天上偷些蟠桃來與諸位貴人。”

      他在桿子上彈了幾下,片刻後,竟果真有一塊絲綢抱著物什,栓在桿子上滑了下來。

      打開絲綢包袱後,裡頭赫然是三個鮮桃。

      眾人當即鼓掌喝彩起來,爭要鮮桃。即便知道這是把戲,討個彩頭也好。

      葉青霄微紅著臉問︰“你要不要吃桃子……”

      溫瀾這才慢慢轉頭看他一眼。

      葉青霄頓時赧然,咳了一聲道︰“討個彩頭。我看見這個,倒是與那位莊道長的把戲差不多,難怪你說他們只差在口才上而已。”

      看那雜耍藝人,嘴皮子雖然流利,但講話樸實,身上也沒什麼仙氣。

      “不必了,拿了桃子還得給賞錢。”溫瀾道。

      “難道你還缺那幾個錢?”葉青霄忙說,“我來給就是了。”

      溫瀾忍俊不禁,“真不用,走了,四哥。”

      葉青霄心底嘀咕,那來瓦舍玩兒,什麼也不買,有什麼意思。

      溫瀾就這麼領著葉青霄在瓦舍裡轉悠了一個多時辰,才意猶未盡地向出口走。

       葉青霄也頗為盡興,手裡還拿著個面人兒,是溫瀾方才叫人給捏的小狗,看著倒也可愛,被她轉手送給了葉青霄。

      “對了,那個……”葉青霄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訥訥開口。

      還沒等他說完,溫瀾已大步走了出去。

      葉青霄正是疑惑之際,便見溫瀾伸手攔住了兩名麻衣少年,微微躬身,嘴唇張闔,不知說些什麼。其中一名少年側頭,那側臉看著倒是十分熟悉,一時又說不上來。

      ……

      “小少爺,在瓦舍裡耍了個把時辰,還是回家吧。”溫瀾攔住了少年們原本要去的方向,溫聲說道。

      那兩名少年一見著她,都滿臉驚訝,還夾雜幾絲喜色。

      “溫、溫大哥,你怎麼……”

      溫瀾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少年立刻不說話了。

      這時候葉青霄也走了上來,與兩名少年打了個照面,差點嚇掉,這與溫瀾對話的少年,分明是東宮太子!

      身邊那少年也生得白皙嬌嫩,雖然臉生,可瞧他與太子手拉手,身份必然也不一般。

      太子變服出宮,身旁竟然一個侍衛也沒有,想到他們一直走在自己二人前頭,葉青霄忽然間好像明白溫瀾為何不說話,而是一處處轉悠,必然是在暗中跟著太子護衛啊。

      所以溫瀾不是找他一起耍。這念頭在葉青霄心中一閃而過,充盈著淡淡的失望。但因東宮在此,他也無暇細思。

      “……民間勾欄中魚龍混雜,公子怎來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葉青霄也不敢當眾喊破東宮的身份,只能含糊勸道。

      太子趙琚看著葉青霄有幾分面熟,加上這口氣,定然也是朝中官員了,何況與溫瀾一道的樣子,便隨意地道︰“我帶沁沁出來玩兒,到了時辰就回去,沒事的。”

      一聽「沁沁」,葉青霄立刻知道另外一個少年的身份了,背上的汗更加多了,另外一位是當朝首相的孫女,太子妃吳沁啊。這就徹底明白了,小夫妻變服出宮,遊游戲人間。

      反正,他現在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溫瀾是怎麼還有心思給他買了個面塑狗狗……

      倒是太子妃看見他手裡的面人兒,把自己手裡裡的周瑜面人兒也舉起來,樂了樂。

      溫瀾嘆息道︰“公子此舉實在不妥,瞞著家僕出來,天色已晚您還往太和橋走,可是要去逛夜市。倘若事發了,老爺饒不了家裡人。”

      趙琚帶著幾分心虛地低頭,“溫大哥沒有告訴別人吧。”

      溫瀾怎敢,她實在不放心,半道發現後就只能自己盯著,“只有我與葉寺丞知道罷了。”她此時心情十分複雜,雖然太子偷跑出來,但既然能安排逃脫那麼些皇城司、禁軍護衛的耳目,也是才智過人了。

      葉青霄心底卻是有點驚奇,因為太子與溫瀾極為熟識的樣子,甚至比普通臣屬要親厚多了。但想想倒也不意外,太子乃儲君,皇城司是天子耳目,是皇家最心腹得用之人,溫瀾又是陳琦培養的義子,再加上溫瀾的能力,不親厚才怪了吧。從這些日子來看,葉青霄知道溫瀾願意,是能叫人喜愛的,何況皇城司只是對臣民來說討人厭,對天子卻是手中利刃。

      “溫指揮……溫大哥,是我叫琚哥哥帶我出來的,我們這便回去了。”吳沁看溫瀾冷著一張臉,撒嬌地拉了拉她的手,“你,你千萬不要同人說呀。”

      趙琚眼睛一轉,說道︰“嘿嘿,溫大哥肯定不會說的。”他剛剛忽然想到,溫瀾明明去外地與親人團聚了,怎麼還在京師。此事連他也不知道,那定然是秘不可宣的。

      溫瀾好笑地看了他們兩眼,“好了,我送二位小少爺回家吧。”

      她一轉頭,便看到葉青霄正瞪著自己的手看,忽而醒悟,方才太子妃拉了拉自己的手,怕是被葉青霄看見了,難怪一副見鬼的樣子。

      “先走吧。”溫瀾低聲道。

      葉青霄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她身後,心頭感覺極為複雜。

      所以,溫瀾雖然未正式做過內侍,但真的淨過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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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便宜

      溫瀾自小因緣巧合被陳琦買下後,在皇城司待到如今,守衛過宮門,也做過給諸殿灑掃、巡察的差事,官稱即是約攔親從官、護門親從官,等大些後,還做過教閱親事官,也就是專司訓練兵卒。早在她還守殿門時,就與東宮相識了,那時趙琚還是個孩童,但心地純善,待宮人極好。

      陳琦寵信她,不計其女兒身,只看能力,特向陛下求情,後來隨著溫瀾年紀漸長,掌權日重,儲君也知悉了她的身份。

      陛下為讓趙琚熟悉政務,包括如何伺察百官、民間之事,皇城司時而會去講解京中百態。

      因得子甚晚,陛下也急於扶持東宮,早早為他訂下親事,十三歲便與太子妃成親。溫瀾記得,兩人定親時還是兩個小娃娃,便是後來成親時,看著也像過家家酒一般。

      再想想夢中,趙理謀反,吳沁的祖父守在殿前,寧死不從,慘死刀刃之下,溫瀾來不及相救,只狼狽地將趙琚帶走。趙琚哭得雙眼幾乎瞎了,他抱著溫瀾的手,求溫瀾把吳沁救出來。可是溫瀾沒法告訴他,吳沁已經在反賊相逼下自刎……

      夢中的情形一幕幕出現在眼前,與趙琚、吳沁攜手露出笑顏重疊,溫瀾吐了口氣,面上仍是沒什麼表情。

       眼見已到了御街,接近皇城,溫瀾避開葉青霄,叫住了趙琚,“兩位小少爺,今日遇到我的事情,切勿對他人言說。”

      趙琚沉吟片刻,“連阿爹也不能說嗎?”

      溫瀾眼神閃爍,趙琚問到了點子上。

      趙琚看著她,想了想道︰“那你何時能報事?”

      他相信溫瀾,就像陳伴伴之於阿爹一樣,若是連溫瀾他也無法信,那麼偌大的京師,他也不知道該叫誰替自己辦事了。

      溫瀾與趙琚有一絲默契,她知道趙琚大約也感覺到她隱身在京內是要察事,低聲道︰“歸期未定,來日必集卷呈於案前。”

      趙琚比溫瀾還矮上一些,仰臉道︰“我等著。”

        溫瀾抱拳一禮,又對吳沁道︰“沁少爺……”

      她對女子總是柔和一些,才說了幾個字,吳沁已吐了吐舌頭,說道︰“這次已玩了盡興,日後不敢了。”

      溫瀾失笑,“出門總是要帶護衛的,若喜歡瓦舍藝人,盡可以宣到府上去。”他們正是貪玩的年紀,因此溫瀾也不多說,免得他們心底反而更願意出門了。

      她正最後聽囑著,忽而聽到遠處有呼喊聲,側首望去,竟是皇城內隱隱現出火光。

      溫瀾臉色微變,“宮中走水了。”

        看上去火勢還不小,趙琚也有點慌了,他原是安排妥當,不會被發現。可若是宮中走水,慌亂之中,各殿定然要保證主子們安然無恙,說不定此時陛下都知道他不在宮中了。

      趙琚連忙求助地看向溫瀾︰“怎麼辦?”

        溫瀾無奈地道︰“我叫葉寺丞帶陛下去找馬園園吧。”

        親從官拱衛皇城,倘若宮中發覺殿下不在了,只好叫馬園園來做這個偽證,假稱他唯恐火勢過大,帶著殿下避開了。

      趙琚這才鬆了口氣,若讓人知道他帶著吳沁一個護衛也沒有偷溜出宮,怕是免不了大吃排頭。

      ……

        溫瀾讓葉青霄把趙琚和吳沁帶去找馬園園,自己卻將帷帽戴好,去找王隱。

      這火勢大得她看著不對頭,說不定都蔓延到兩宮去了,心裡頭隱隱覺得不對勁,不大像無意走水。溫瀾在皇城司這麼久,極為敏銳,或是說多疑。有些時候,有些案子,看著毫無差錯,她心裡總有糾結,這時十有八九真有內情。

      這一待,到了夜裡溫瀾才回葉府。

      這火勢果然極大,到了傍晚方才悉數撲滅。還未查出起因,但火勢一度蔓到兩宮去了,宮中亂得很,忙著救火。陛下震怒,命皇城司徹查此事。

      王隱裝著病窩在府中,與溫瀾議事,這差事便落在了覃慶與另一位勾當皇城司遲易身上。

      溫瀾莫名從中嗅到了一絲危機。

       現在還未到嘉寧八年,可是,在她的干涉之下,趙理屢屢受挫,早已不能盡似夢中了。她動作頻頻,雖未留下痕跡,但事發之多,以趙理的心眼,難免覺察出異樣。

      不過此事必沒那樣簡單,若說有人蓄意縱火,也不似衝著陛下與東宮去的,畢竟火從外間燒起,東宮甚至不在宮內。那若非其他人,便是其他由頭了,只是溫瀾一時還不能確定。

      溫瀾早已想到趙理遲早覺察,準備好面對這種情形,甚至有些許興奮,

    ……

      皇城走水一事甚大,第二日連府中的女眷都在議論此事。

      徐菁也問及葉謙︰“夫君,火勢可嚴重?已撲滅了嗎?”

         “唔,蔓到兩宮去了,昨日已撲了,燒傷、燻傷了好些宮人。”葉謙一想起那慘狀,連連搖頭,“今日怕還要重議此事,陛下已著皇城司徹查了。”

       “這天乾物燥的,是該小心些。”徐菁唏噓道,“昨日那火光,府中都看到了。”

      葉謙沒說話,現在還不知此事是不小心,還是有人蓄意為之,事關皇族安危,哪能輕下定論,只引開話頭道,“宮外還有幾戶民居也牽連了,上府衙來索要賠償。”

      雖然民居與皇城隔著些距離,但是火仗風勢,京師百姓,尤其是與皇家比鄰而居的人家,膽子大得很,要是大名府不賠錢,他們能敲登聞鼓去向陛下討要。

      徐菁在章丘鮮聞此種事,好奇地問了起來。

      另一頭,葉青霄也偷偷去找溫瀾,“你昨日上哪兒去了,挺晚了都不見回來。”他把殿下送到馬園園處,再折回來,卻不見溫瀾在家。

       “安排一下事情。”溫瀾說道,“陳燁柏的事情我要不要解決掉?”

       “哦……”葉青霄訥訥道,“你好生處理便是,反正你不能同他結親。”

      他想著又看了溫瀾一眼,難怪溫瀾經常對自己陰陽怪氣,又保證不會踫他妹妹,他妹妹們那樣可人,原來是溫瀾身子有缺陷。

      溫瀾自小跟著陳琦,她自己定然也不想的,能力出眾,偏偏並非完人,只能困於皇城司……銳利的言辭下藏著這樣的真相,令葉青霄不知什麼滋味。

      溫瀾看葉青霄眼神閃躲,思及他昨日看到的,恐怕這傻子終於發現她不是男子了,問道︰“你還在想昨日的事?”

      葉青霄埋著頭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其實以前也有人這樣編排你,後來都覺著不可能,所以你也不必擔心會被發現。”

      溫瀾一皺眉,以前有人猜過她是女子嗎?

      不對啊,那些尖嘴之人,分明只揣度過她是……

      溫瀾一看葉青霄,試探地道︰“你不會看不起我?”

      葉青霄立刻抬頭道︰“陳伴伴便是勤公潔己,得陛下愛重,人人稱頌,追贈忠恪二字。我從前與你雖然不對付,也是各有司職,你比那些輕率驕奢之人好多了!”

      溫瀾︰“…………”

      沒錯了,拿陳琦出來說事,這傻子果然以為她是內侍了。

      葉青霄見溫瀾面色陰晴不定,以為自己說得還不夠誠懇,又半帶安慰半是私心地攬住溫瀾的肩膀,只覺她摸上去身形確比普通男子要單薄,一股淡淡的香味散來,他驚訝地想,甚至有點溫香軟玉的意思呢……

      溫瀾在手底一僵,更讓葉青霄覺得溫瀾也有脆弱的時候,不禁摟緊了一點。

      溫瀾︰“………………”

      葉青霄只見溫瀾的臉色一點一點變了,正覺得不對勁,想抽身逃了之際,溫瀾已暴起一把將他摁在地上,“我像內侍啊?你覺得我像內侍是嗎?”

      “哎呀。”葉青霄反手去推溫瀾,“你還吃了吐啊,我又沒笑你。”他覺得可能是自己抱的那一下出了問題,懊惱地道,“我,我就是抱抱你,沒什麼壞心眼的……”

      說罷自己竟然也有些心虛,因為他無法否認自己心生遐思。那他也不想啊,這可是溫瀾。

      而且他竟然還一時頭昏心熱,佔了溫瀾便宜,溫瀾會不會覺得他有意羞辱。

      溫瀾毆打了葉青霄一頓,小聲道︰“等我回宮了,就讓陛下給我和你妹妹賜婚。”

      “不!!!”葉青霄慘叫一聲。

      ……

      葉青霄腫著臉回去,被兄妹們見到了都嚇一跳,他只敢說是摔著了,唯獨在葉誕面前吐露了實情,但也只敢說自己不小心得罪了溫瀾,被揍了一頓。

      他看著父親心疼不已的樣子,哪敢告訴父親自己是鬼迷心竅佔了溫瀾便宜。

      不多時,移玉又來了,斜昵著他拉長聲音說︰“四少爺——我們姑娘讓我來,把小狗要回去。”

      葉青霄︰“……”

      溫瀾太幼稚了,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的。

      葉青霄把面人兒拿了出來,依依不捨地道︰“你叫她別生氣了,冷靜,不要遷怒他人,有什麼都……都衝著我來吧。”

      移玉看葉青霄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絲紅暈,狐疑地道︰“衝著你來什麼?”

      葉青霄驚醒了,這才發覺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胡話,好像沒過腦子便開口了,冷著臉道︰“帶著你的狗,快走。”

      嘁。移玉拿著面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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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壓驚

      皇城失火之後,宮中忽而傳出消息,因皇城需要修繕,陛下欲搬往京西別苑仙橋池住,此處原為前朝演習水軍之地,後來才在池上加蓋宮殿,供皇家遊樂。

      溫瀾聽罷後冷著臉吩咐移玉︰“找出來,是誰向陛下進言。”

      以她對陛下的了解,這必然不是陛下提出來的,近日臣工上奏,也未提及,不知是誰當面建議。

      陛下身子不大好,這兩年本就時而輟朝,若去往仙橋池,怕是更不會開朝會,與城內也有一段距離。

      放在這個時候,令溫瀾極為不悅,傳信給馬園園,叫他必要把仙橋池的宮人全都再細篩一遍,把那裡把守得嚴嚴實實。

      馬園園頻頻聽她行事,初時還不大明晰,這會兒已覺察到一絲微妙,默默應了。

      而放眼整個京師,仍是歌舞昇平,葉家還為溫瀾與陳燁柏設宴,陳賓一家自備了酒禮到葉府赴宴。

      葉謙吩咐在花園中擺宴,又叫來葉誕與他家三個兒子相陪,畢竟他膝下也無兒郎,只他與陳賓父子坐著,略顯尷尬。

      陳賓的夫人則與徐菁、青霂、溫瀾等女眷在一旁的小樓上再擺一席。

      陳夫人只聽聞溫瀾的名字,這日見著人了,極為喜歡,容貌出眾舉止又端莊,更難得的是,她從大房那裡打聽到,溫瀾理家也很嫻熟,正是做長媳的好人選。

      陳賓父子就更不必提了,陳燁柏那日見過溫瀾一面後,不說魂牽夢縈那樣誇大,但來前也是特意打理整齊的。他並未向父母提起自己與溫瀾已無意中見過一面,只因想再遙遙見一面也是好的,否則便是議成親了,再見也是成親之時。

      唯獨大房一家,有三個人不大笑得出來。葉誕和葉青霄知道溫瀾必然不會嫁給陳燁柏倒還好,只是疑惑她到底會如何回絕陳家,也怕其中出什麼差錯。青霂卻是煎熬得很,覺得四哥太命苦了。

      她都是快出閣的人了,即便父兄沒明說,她心底也猜得到此宴的真正目的。

      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揚波要議親了,可是四哥呢,非但不能說什麼不是,還要在席上相陪,坐在旁邊眼見陳燁柏和揚波會面,他該是什麼樣的心情啊!

      即便青從不認為四哥和揚波所作所為是對的,也不由心疼起來。

      想必揚波也不好過,四哥和陳燁柏就坐在左右。

      在青略帶心疼的眼神下,溫瀾慢悠悠地給陳夫人演示插花。

      人看準時間,對溫瀾道︰“今日天光正好,你家園子聽說新種了些花,揚波不如指給我看看吧。”

      瀾從善如流地道︰“伯母隨我來。”

      她將陳夫人引到窗前,支開木窗,現出的花園,隔著一段距離便是涼亭內兩家的男子正在宴飲,她大方地指點園內新栽的花木給陳夫人看。

      內的僕婢見到了,連忙借斟酒的機會提醒陳燁柏。

      柏吃了幾盞酒,臉色已是微紅,抬眼看去,果然看到揚波與母親一同站在窗邊,指點下頭的花木。

      揚波的衣袖在天風中微微鼓蕩,一截皓腕露出來,陳燁柏看得頭也不知低下了。

      揚波好像是無意間一側頭,還與陳燁柏對了一眼,並無普通閨閣女子的羞澀,反而微微一笑。

      陳燁柏心頭像被火舌狂舔,既羞澀又不捨收回目光,半晌聽到葉誕咳嗽一聲,才不好意思地低頭,掩飾地對旁邊的葉青霄道︰“青霄,來,再吃一杯。”

      青霄斜眼看他,心裡嘀咕,陳燁柏這是不好意思個什麼勁兒,剛才他也抬了頭,他怎麼覺得溫瀾是衝他笑的啊。

      不是他覺得,也不是他想多了,就是如此。溫瀾和陳燁柏有什麼交情,也不是真要同他議親,還能是對著他笑?

      被溫瀾盯著笑,在幾個月前還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

      將要宴罷之際,陳燁柏偷偷叫上葉青霄,塞了個黑釉小兔子給他,“這個……給你妹妹……”

      葉青霄拿在手裡,說道︰“青雩正喜歡收這樣的小物什,我給她送去。”

      陳燁柏︰“……”

      陳燁柏︰“不是……”

      不是這個妹妹啊。

      “不是送小孩兒的啊?”葉青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抱歉。”

      陳燁柏反而赧然,考慮起自己是不是選錯禮物了。

      陳賓一家走後,葉謙滿心覺得這回要成了,興高采烈地去找徐菁。

      剩下葉誕和葉青霄對視一眼,葉青霄把黑釉小兔子拿出來,“這是陳燁柏要送溫瀾的……”

      葉誕一把將小兔子奪走,“送什麼送。”

      送兔子,嫌溫瀾被笑得還不夠多麼。

      葉誕糟心地把黑釉兔子揣了起來,“你也是,還給我看什麼。”

      ……

      那頭,徐菁小心翼翼地問溫瀾的意思,她也遠遠看了一眼,陳家的小郎君生得很是端正俊朗呀。

        “阿娘,我再想想吧,這幾日叫人收了陳公子的詩文來看。”溫瀾平靜地道。

        “哎,好。”徐菁覺得這像是個軟化的意思,歡歡喜喜出門去同葉謙說了。

      葉謙則告訴徐菁,他看著陳燁柏對揚波,那也是無一處不滿意的呢,席間都走神了,還是大哥不滿地咳嗽一聲才回過神來,那時大家照顧他年輕人,也沒多說什麼,其實心底暗笑起來。

      照他們的想法,再等上幾日,揚波看過陳燁柏詩文——陳燁柏都高中了,定然是沒什麼問題,那時便能正式請媒人了,頂好明年便能出閣。

      誰知過不了幾天,陳賓親送了幾十匹綢緞上門。

      葉謙一看到綢緞,臉都綠了。

      按照風俗,若是兩家沒相上,男方便送兩匹彩緞壓驚。陳賓送了幾十匹來,意思還是那個意思。

      陳賓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葉謙大怒道︰“你這是何意?!”

      原是陳賓提起此事,他才同意叫雙方相看相看,如今陳賓卻送了壓驚禮來,是覺得他家揚波有哪一處不如意麼?

      倘若陳賓說不出個好歹來,葉謙非要拳腳相向不可。

      陳賓遮著老臉,慚愧道︰“這,這實在是……都是我的錯,和之,我一夢醒來,屋內的案幾上便放了張條子,叫我自到布莊去領「壓驚布」。這條子怕是……察子放的。”

      葉謙面色一變,“……欺人太甚!”

      想想即明白了,他同覃慶還有過節,只是沒想到覃慶如此陰險,整治不了他,就在他女兒的婚事上動手腳。陳賓也非權臣,怎麼禁得起皇城司的威脅,萬一被羅織罪名,一家都完了。

      葉謙又氣又無法命令陳賓不理會,憤然道︰“你走吧!”

      “和之……”陳賓見葉謙面色難看,也不敢再言語什麼,他自己也是左右為難,非但得罪了世交,就連兒子在家也鬱鬱寡歡,垂著頭離開了葉家。

      葉謙氣極了,找不到地方痛罵,只能去找大哥,還可放心說上一兩句。

      葉誕原本還在想,溫瀾該怎麼拒絕陳賓,一聽這話放心了。這主意也是情理之中,溫瀾哪需要想如何拒絕,直接威脅陳家就行了!

      只是,這次倒叫覃慶背了黑鍋哩……

      葉誕面上還要安慰︰“也許是緣分未到,日後還有更好的姻緣等著。”

      徐菁知道後,也氣了半晌,幾乎哭出來,看到溫瀾不痛不癢的樣子,反而心底一涼,覺得揚波像是早便料到了。可是再一想,這種事即便揚波料到了,那也只是推測皇城司與他家結怨,早做好準備,而說到底還是怪皇城司的混蛋。

      徐菁抱著溫瀾一通哭,“我的兒啊,如今叫皇城司盯上了,哪個還敢娶你。”

      溫瀾拍了拍徐菁的背,“等父親爬到高位,不就有了。”
  
      “那還要多少年。”徐菁淚盈盈地氣道,“你莫怕,大不了,咱們就在寒門學子裡招贅!就不信沒有膽大的!”

      溫瀾也附和道︰“定然有膽大的敢娶我。”

      ……

      葉謙恨上了覃慶,自知沒法告到覃慶身上,便憋足了勁找覃慶其他麻煩。

      馬園園同他關係好,白與他便利,果然叫他發現,皇城司奉命徹查失火之事,卻是在內廷牽連了數十人,嚴加刑訊。

      因得了馬園園私下自陳心跡,葉謙再無後顧之憂,袖子一擼,連上折子痛陳弊害,指責皇城司為早日破案,胡亂刑訊,屈打成招,還趁機清除異己,豈非將皇城當做自家院子?

      皇城司雖為陛下耳目,卻更不可秉一己之私辦案,陛下若要繼續用皇城司,需得稍加鉗制!

      前段時間以來,皇城司四處捕人,已惹得人心惶惶,非議頗多。此次眼見葉謙這個陛下最近愛重的臣子上摺子,也有直臣接二連三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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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靶子

      勾當皇城司中,遲易最為勢弱,在覃慶與王隱間搖擺不定,覃慶和王隱都是內侍出身,也在皇城司待了許久,而遲易是武官升上來的。這一次失火案,遲易也多憑覃慶做主。

      覃慶捉了數十名宮人,逐一審訊下來,這些宮人哪裡禁受得起,又實在不知,於是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推到了一名小內侍身上,只說是他侍奉宮中佛堂香火時引燃的。

      小內侍又無可奈何,屈打成招。

      覃慶萬萬沒料到,向來對皇城司隱有縱容的陛下,此番竟真在那個葉謙與群臣參奏下,命葉謙領大名府吏徹查此案。

      葉謙細細勘察之後,自然發現火源並不在佛堂,小內侍根本是被誣陷。而真正的起火原因,不過是宮室營造日久,又天乾物燥,火斗未清理乾淨引燃而走水。

      “皇城吏心狠手辣,只為速速決獄,鏟除異己,刑訊逼供,屈打成招,判下這葫蘆提案子,牽連無辜宮人。”葉謙當著皇帝的面,將他狠狠斥責了一番,“如此德行,怎堪為皇城司長。”

      另一位司長遲易反應極快,說道︰“臣奉命一同勘察,但因司內繁忙,多有懈怠,此案實在是覃慶一人所查。”

      覃慶︰“……”

      覃慶一身冷汗,跪在皇帝面前認錯,“臣雖欲立辨此案,但絕無私心,研訊之法是司中自來就有,只是沒想到那些宮人為撇清關係,一起誣陷他人。”

      他自己也知道其中漏洞太多,從火源就分辨不清,也只能徒勞無力的解釋。前些日子太過春風得意,連王隱也避讓幾分,他確實得意忘形了,根本沒料想到有人來再審。

      可恨這葉謙,先前的恩怨他還未找葉謙了結,葉謙竟瘋了般參他。

      好在,皇帝只是說道︰“皇城司事務繁重,王隱又病了,覃慶也不容易,罰俸三月,以作警示吧。”

      覃慶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看來陛下也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正要叩頭謝恩,只聽聽葉謙那王八蛋又板著臉道︰“陛下,為防皇城司繼續如此肆無忌憚,還是應以御史台督查,以正清明。”

      還未等覃慶反應過來,皇帝只沉吟一會兒,便淡淡道︰“可。”

      覃慶︰“……”

      “宣御史中丞來。”皇帝已吩咐起來,儼然是要叫人來商量了。

      覃慶一時怔忪了。

      他宛如被一盆涼水澆了頭,瞬間清醒。

      葉謙此前就提及要鉗制皇城司,但陛下沒有理會,只是叫他去查案。覃慶那時只以為陛下也不想自己的耳目有束縛,這時他才知道,陛下其實下定決心了,只是等一個借口罷了。

      就算沒有這失火案,還有其他的案子。

      早在此前,覃慶在京師大肆捉捕,現在陛下輕輕罰他,叫他仍待在勾當皇城司的位置上,又給了御史台督查皇城司事的權力,他現在就是一個活靶子!

      這一放一收,京師整治一清,陛下滿意了,覃慶也要廢了,臣工可以出氣了。

      最令覃慶心寒的是,環顧一番,數月前便蟄伏的王隱,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何止現在成了活靶子,恐怕那時候起就是個靶子了。還有遲易,恐怕也不是因為避讓他的鋒芒而不理事,說不定就是王隱授意。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何其得意,竟然絲毫沒有思考過內里裡,甚至變本加厲。

      此時懊惱已晚,覃慶白著臉出得殿外,這些日子陛下已搬到別苑,水殿四面來風,吹得覃慶遍體生寒,猶看到葉謙對他投來厭惡的眼神︰“自作孽,不可活!”

      覃慶恨極了他,說道︰“我倒是看走了眼,沒想到你葉和之還是個睚眥必報之人。”

      葉謙振振有詞地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揚波受了多大委屈啊,徐菁也哭了幾場,他若是還忍得下來,還配為人父、為人夫嗎?

      兩人牛唇不對馬嘴地對罵了幾句,方才憤憤散了。

      此後令覃慶更加納悶的是,他原本防備的都是御史中丞,因為時任台長的正是葉謙大哥葉誕訂了婚事的兒女親家,誰知道,跟鬥雞一般天天參他的,卻是御史台一名叫陳賓的御史,每天罵他罵得臉紅脖子粗。再仔細一查,又是和葉家有關,陳賓乃是葉家的世交,也不知被葉謙下了什麼蠱,如此衝鋒陣前。

      ……

      雖說覃慶已人人喊打,已是每日都在被貶官甚至下獄的邊緣,但溫瀾的婚事也無法挽回了。

      葉謙見陳賓父子痛打覃慶,心中也唏噓。就算覃慶被鬥倒了又如何,覆水難收,有過那一遭,兩家也不可能再結親。他非常能理解陳賓的無奈,甚至此事陳燁柏也極為無辜,可不得不顧忌揚波的顏面,既已生芥蒂,實難再做無事發生。

      好好的一樁婚事,就這麼被覃慶給毀了!

      葉謙一想,便更加氣了。都是皇城司的人,覃慶實在不如王隱、馬園園。馬園園和他提及,叫他向陛下上書整治皇城司時,他還驚訝,雖說衝著覃慶,他們不也要受轄制嘛?

      馬園園卻坦誠地告訴他,皇城司如若繼續張揚,遲早也要被收拾。反倒是先一步為自己套上枷鎖,還能保有大部分權勢——即便有御史台督查,如今難道人們就不怕皇城卒伺察了嘛?

      葉謙心中感慨,雖然馬園園的重點並非避免冤假錯案,而是在保有權勢,但馬園園如此坦誠,他都不知怎麼說才好了。

      因這一遭,葉謙在官場上名聲更盛,多是稱贊他有勇有謀,正氣凜然,不畏強御。

      眼看覃慶在如此圍攻下,被以受賄罪下了御史台獄,葉謙也備受重視之時,又有數名臣子聯袂上奏︰覃慶之事,可為前車之鑒,除卻御史台督查外,還望陛下以宗室為提舉皇城司,彈壓皇城卒。

      ——皇城司設立之初,提舉皇城司才是皇城司長官,但並不常設,已淪為名義上的職位,真正的主事者是三位勾當皇城司。

      首倡者舉薦,以廣陵郡王、大名府尹趙理為提舉皇城司。

      有提議的,也就有反對的,很是打了一場嘴仗,搞得最初挑事的葉謙都不明白,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叫趙理去做提司?

      若是趙理真去了,其他人如何葉謙不知道,大名府是不是要設一個新的長官,那他是不是莫名其妙就成了大名府長官裡資歷深的那個?

      ……

      溫瀾坐在房內,慢條斯理地插花。

    移玉在旁邊屏息道︰“……因此,說不定,咱們就要多一位長官了。”

      “知道了。”溫瀾頭也沒抬。

      葉謙不知道趙理為何會被舉薦為提司,移玉也不知道趙理為何會被舉薦為提司。

      想必現在,連趙理也提著心吧,驚愕於自己陷入一場口水仗。

      這一步出其不意,看似趙理佔了便宜。可實際上,大名府何其重要,看似事務繁雜多重,又有通判轄制,但單其所處之地,也不知有多少好處。

      可調到皇城司去做長官呢,下頭有三名勾當皇城司——不對,現在只有兩名了,他們把皇城卒牢牢握在手裡,更因為覃慶的倒台,順勢將司內的釘子都拔除。現在的皇城司,真是前所未有的清楚著。一個被架起來的長官,指使不動任何兵卒。

      更不幸是,做了這個空頭長官——甚至他沒做成,單單被舉薦,也會遭到陛下的猜疑。他到底,不是普通的宗親,而是恭王之子。

      東屋點燈西屋明,陛下若是心無嫌隙,皇城司又何苦在民間禁唱這句歌謠。

      移玉從溫瀾臉上找不出任何痕跡,只能按下好奇,老實道︰“還有,陳燁柏把四少爺約出去了。”

      “他約了葉四?”溫瀾插花的動作頓了頓,這才慢吞吞地重復道,“知道了。”

      移玉忍不住小聲道︰“我瞧著四少爺和陳燁柏也差不多,您沒看他一面罵您,其實眼睛都直了。”

      溫瀾心內正在算計,聞言失笑,想到葉青霄的傻樣子,面上浮起笑。

      ……

      這時葉青霄正和陳燁柏坐在茶坊裡,陳燁柏埋著頭郁悶地道︰“青霄,之前的事我也沒法阻止阿爹,我也知道這是我家的錯,但是現在覃慶已下獄了,我真的不能再去提親了嘛……”

      陳賓告訴過兒子不可能了,陳燁柏想來想去,卻著了魔,忍不住找到葉青霄。

      葉青霄驚愕地道︰“你怎麼還在想這事?”

      陳燁柏眼神閃爍地道︰“青霄,你能不能替我給揚波傳信,我想互通心意。”

      揚波對此事能釋懷嘛?哪怕有一絲希望,此心相同,他也願意求一求父親與葉世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什麼心意,她當然是不喜歡你啊!!

      葉青霄差點說出口,連忙止住,猶豫半天小聲道︰“她自幼寄養在庵中,與父母分別日久,絕不會違背母命的。在我們家裡,她全都聽三嬸的,三嬸讓她往東她都不往西。”

      陳燁柏眼神頓時暗了下去。

      葉青霄也乾咽了一下,愣愣端起茶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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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夢兆

      葉青霄做了個夢,家裡頭給他定了下一樁婚事,吉期前一日,女方的家人來葉府鋪房,帶了數十箱籠,裡頭裝的滿滿都是珠寶玉器、羅衣綢衫,闔府上下都暗暗去院外看熱鬧,羨慕大房娶了個如此豪富的媳婦兒。

      葉青霄在夢裡也歡歡喜喜,待吉時一到,媒人將新婦迎到府中來,與葉青霄同坐床上,等著拜堂。

      葉青霄不好意思地去打量新婦,只見她頭上鳳冠垂下條條珠鏈,面容在其後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就在此時,新婦仿佛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問了一句︰“我摘了鳳冠可好?”

      葉青霄只聽這聲音綿軟溫柔,心頭又顫了顫,喉頭一緊,莫名覺得熟悉,又一時想不起來,只愣愣點頭。

      新婦一雙素手抬起來,將鳳冠摘去了,赫然露出溫瀾的面容。

      葉青霄嚇得往後一彈,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霍然一下,葉青霄就從夢中驚醒。

      小廝聽到動靜,從外間進來,“少爺怎麼了?”

      他拿引火點亮了燈盞,舉著一看,燭火下的葉青霄滿頭虛汗,一臉驚魂未定,“少爺這是做什麼夢了?”

      葉青霄還未從那夢的驚嚇中回神,“我夢到……成親。”

      小廝面色一喜,“那可太好了!這是夢兆啊,少爺要成親了!”

      葉青霄︰“……”

      葉青霄摸了下自己一頭的汗︰“你高興得也太早了吧,問問我娶的是誰。”

      小廝這才想起來,少爺臉色是不好看,“少爺這是娶了哪家的姑娘?”

      葉青霄自然是憋著說不出話來,無論是溫瀾的哪一個身份,對於小廝來說恐怕都承受不住,他郁悶地道︰“別說這個了,給我倒盞茶來。”

      小廝捧了茶給葉青霄,又叨叨道︰“少爺,夢兆可不能不當回事,這當朝首相吳相公當年上京趕考的時候,不就是夢到龍子,有相士說他日後要做皇親國戚,看看如今,吳相公的孫女可不就成了太子妃。”

      “少爺,你夢到的姑娘是極不如意嘛,否則怎會嚇醒?”

      葉青霄︰“……”

      他臉上顯出複雜的神色,沒能立刻答出來。

      仔細想想,這好像也不是極不如意,只是被嚇著了,那可是溫瀾。什麼夢兆,這樣不算數,他怎麼可能會娶溫瀾,都是溫瀾每日穿著女裝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攪亂了他的夢。

      但是,倘若真有這樣的可能……比如,比如他就像陳燁柏一樣,家長也不知情,把溫瀾娶了回來,會是什麼樣。

      葉青霄往後一仰,倒在床上發起愣來。

      那日他還騙了陳燁柏,不對,騙了不止一次了,他是故意告訴阿爹陳燁柏送了兔子。

      一個不敢想、不敢承認的念頭在心底浮現,葉青霄滿心不知所措。

      一旁的小廝站了片刻,見少爺不聲不響,忽然躺在床上開始發呆,把他都給忘了,心道,這好像也不是極不如意的樣子啊。

      ……

      葉青霄也就是忽視了一下小廝,第二日他得了夢兆的事,便被藍氏知道了。

      藍氏把葉青霄找去,說道︰“如今你兩位兄長已訂了親事,也該到你了,聽聞你得了夢兆,阿娘雖然身子不大好,你只說是夢到了哪家姑娘,我便請你三嬸去探探。”

      葉青霄︰“……”

      葉青霄窘迫地道︰“阿娘,這算什麼夢兆!”

      昨夜他神思不清,胡思亂想,白日裡清醒過來就知道太無稽了,他和溫瀾怎麼可能成親。

      藍氏面色古怪,“不是夢兆,那更要找媳婦兒了。”

      葉青霄愣了一下後反應過來,“………………”

      藍氏溫聲道︰“這麼大人了,還不好意思?你放心,阿娘不會同旁人說的,你只告訴阿娘喜歡什麼樣子的,阿娘去相看。”

      雖說她一副病體,總還可以相托娘家人。

      葉青霄心煩意亂得很,藍氏一問他喜歡什麼樣的,昨晚想不清的那個問題反而又浮上心頭,溫瀾的討厭鬼就出現在眼前一般……

      不對,是真的出現在眼前了,溫瀾和徐菁一起來了大房。

      藍氏這才放過葉青霄,她約了徐菁來說話,徐菁來得早了點,便撞上葉青霄了。

      溫瀾看了葉青霄一眼,只見他立刻便低下頭,不敢與自己對視。

      青明年要出閣,好些事還要徐菁來幫忙打理,再說了,葉府三個妯娌,只她們兩個能聊聊了。藍氏同徐菁說話,溫瀾給大伯母問了安,便說要去找青霂。

      葉青霄跟在後頭,又想問溫瀾為什麼找青霂,又礙於之前的事不好意思,他幾乎怕溫瀾聽到了他和阿娘說的話。

      好在,溫瀾似乎並未聽見,自己慢了兩步,等葉青霄慢慢走過來後,才道︰“四哥今日樣子心虛得很,難道是因為攔下了陳燁柏要給我送的信?”

      “咳咳咳!”葉青霄一陣劇烈的咳嗽,沒料到溫瀾突然說這話。

      他咳得說不出話,一臉驚恐地看著溫瀾,她怎麼會知道他同陳燁柏說了什麼?那日在茶坊,明明只有他們兩個。

      溫瀾對他笑了笑,仿佛在說只要她想知道,就能知道。

      放在平日,葉青霄一定會理直氣壯地說,那是怕我朋友被惱羞成怒的你報復。可是現在,他還真說不出口,倘若用心不純,還能不能自詡為陳燁柏的朋友,他都不確信了。

      葉青霄埋著頭不說話,既不好意思像平日那樣待溫瀾,也不好意思處處殷勤。

      別說溫瀾,連移玉都看出來不對了。

      不過溫瀾一時也未想那麼多,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這是受誰欺負了嘛,同我說說。”

      葉青霄也不知什麼滋味,原本極為混亂的心情滿滿沉靜下來,甕聲甕氣道︰“沒有。我還有事,走了。”

      他有些害怕見著溫瀾,怕自己的心緒全都被溫瀾看出來,那溫瀾會是怎樣想法。

      ……

      葉青霄被狗追一般跑了,到了午後,僕婢又來通報,說是揚波姑娘的婢女來了。

      葉青霄忐忑地叫進來,見著移玉,強自鎮定地道︰“什麼事?”

      移玉噘著嘴從懷裡拿出一物,“姑娘說把狗給你,叫你受了什麼委屈莫要憋在心裡,去找她,同她說說……”

      葉青霄愣愣的,心中淌過一陣暖流。

      移玉看他一眼續道︰“……好叫她開心開心。”

      葉青霄︰“………………”

      葉青霄怒而站起來,“出去啊,你出去!”

      移玉一見他起來便往後退了幾步,手伸長了道︰“那面塑還要不要?”

      “誰稀罕啊!”葉青霄吼道。

      移玉把面塑小狗放在一旁的博古架上,說道︰“姑娘說得對,四少爺肯定會心口不一的,我給您放這兒了。”

      “喂!”葉青霄看到移玉溜出去跑了,捏住那只小狗,氣得在屋內直轉悠,到底也沒捨得把面塑摔了。

      唉,不怪他生了邪念。說到底,溫瀾那話其實就是逗逗他吧,言外之意還是想給他出頭的。還有這小狗,分明是代表著溫瀾自己,在討他開心。

      想罷又不大確信自己的念頭,葉四公子一時陷入了糾結的心事。

    ……

      再說另一頭,溫瀾去了青房中。

      青霂正在做繡活,見溫瀾來了,一如既往心情複雜地讓人上了茶水。

      “其實我過來,是阿娘叫我來問問你,青雯姐姐是個什麼脾性。”溫瀾說罷,見青霂驚訝的模樣,又道,“此事還未同大家說,我們也是今晨才收到的信,姐夫生意做到京中來了,決定舉家遷來京師。”

      青雯就是葉謙元配的獨女,原是嫁到棉城去,婆家乃是棉城富商,葉謙當年在棉城做了一任知縣,與他家大人頗為相得,便將女兒下嫁。

      粗一算算,葉青雯出嫁也有七年了,山高路遠,整整七年也未能再見家人,如今方有機會回京。

      青雯還在家時,青也是個孩子,她細細回憶後道︰“大姐姐脾氣好,因自幼失恃,由祖母撫養。三伯父外出為官時,也不便帶著她,留她在京……”

      青霂說著,忽而放低了聲音快速道︰“有時會被二伯母欺負。”

      溫瀾聞言一笑,“嗯。”

      青霂又道︰“但她待人是極好的,就是好到有些……”

      青霂雖然敢稍微說說二伯母,卻不好意思講大姐姐如何。

      不過只聽她語氣,就足夠了,更何況溫瀾來這裡也只是為了做個樣子給徐菁看,她頷首道︰“我知道了。”

      溫瀾又道︰“對了,你可知道四哥怎麼了,我方才遇著他,似是不大歡喜的樣子。”

      青霂心情複雜地看著她,“自陳家上門,四哥就沒有歡喜過吧。揚波,你到底怎樣想的?”

    若非陳家送了壓驚禮,說不定這樁婚事真要成了。但沒了陳家,還有其他人。

      溫瀾看青霂這憂心忡忡的樣子,是真信了她和葉四暗繫私情,逗她道︰“你都要出閣了,別整天替你哥憂思這樣多,我還未入葉家族譜,另立戶籍不就行了。”

      “哪有那樣簡單!”青霂也聽出她語氣中的笑意,“戶籍是你想另開就另開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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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7:54 |只看該作者
三十七 盜匪

      在青霂看來,揚波的想法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也許身處她父親或是三叔那樣的位置,能夠做到,這都要擔心御史台風聞奏事,或是皇城司伺察,畢竟這裡是天子腳下。

      而揚波一個閨閣女子,怎麼可能離開她母親去單立一戶。

      看來,揚波和四哥著實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唉,大姐姐何時會到?”青霂不忍再提此事,只岔開話題。

      溫瀾算了算︰“發信之日,青雯姐姐已出發了,應當還有半月即可到京師。姐夫在京郊置了宅子,打算到了京中再賃一居。”

      青雯夫家雖然也是棉城富商,但在京師買宅子不是那樣簡單的。都城人多地少,百官都有許多到老都是租屋。他們一大家子,就算有錢,想買到合適的大宅子也很難。故此,他們現在京郊置個院子,先安頓下來,再自己或托行會相看,徐徐圖之。

      青霂曉得這一點,點頭道︰“大姐姐多年未回來,想必祖父、祖母也很歡喜。”

      青霂又回憶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給溫瀾聽,一直到徐菁那頭也說完了,溫瀾才離開。

      ……

      自那日後,葉青霄心亂如麻,總躲著溫瀾。葉府那樣大,溫瀾又不似從前出門當差,他有心躲著,一連多日都未見到溫瀾。

      葉青霄躲著溫瀾,溫瀾這頭忙碌得很,也無暇去找葉青霄,攪得葉青霄心裡更煩了且不提。

      先時臣工奏請以宗親——後特指廣陵郡王趙理為提舉皇城司,陛下斟酌許久,結果將趙理遷為提舉皇城司。

      溫瀾料想對了,陛下必然是心有忌憚。否則,提舉皇城司這個虛職,陛下不是拒絕,也不是叫趙理兼任,而是直接將他遷往皇城司。

      在大名府衙,陛下原就安排過尤極這麼一個能吏在趙理身旁,後來還把葉謙這個剛正不阿的臣子提拔上去,已經透出一絲傾向了。不過,那時也許是因為趙理恭王之子的身份,明面上,他還是喜歡這個優秀的佷子。現在,趙理本人才真正顯了出來。

      這個決定溫瀾並不覺得稀奇,穩步做著自己應做的事。

    ……
  
      半月後。

      莫家的車隊行駛在車道上,遠道從棉城而來,所有人都面帶疲憊,更不乏病了的,比如莫家的老夫人。

      葉青雯作為莫家的長媳,便在莫老夫人的車架上侍奉她。

      只是莫老夫人身子不適,一時要這個,一時又不滿那個,支使得葉青雯團團轉,還是小姑子莫金珠在旁說外甥、外甥女還要嫂子照顧,這才放她回去。

      待葉青雯走了,莫金珠方說道︰“阿娘,咱們就要到京師定居了,您這樣對嫂子,怕是親家不快。到底嫂子的親爹還升了大名府通判。”

      其實一開始青雯嫁到莫家來,婆媳還是十分融洽的,她脾性好,又是自京師官宦之家嫁來的,可是下嫁了。

      但是日子一長,莫老夫人也發現了長媳是個面人兒脾氣,任人搓扁揉圓,她後頭娶進來的兩個兒媳婦也都是商人家出身,時常有些小心眼,偷奸耍滑,也不怕同她鬧,莫老夫人一肚子脾氣沒處發,反而是葉青雯遭殃。

      莫老夫人日久天長,幾乎已經習慣了,此時聽莫金珠提醒,還猶疑道︰“……我怎麼了,兒媳侍奉婆婆是應當的,我還沒叫她天未亮來伺候我起床。再說了,這青雯,能去娘家說三道四?”

      莫金珠想到嫂子那個脾氣,也有點無言。

      葉青雯回了自己的車上,只看到丈夫莫錚正一手抱著一個孩子,一同呼呼大睡,心裡不知什麼滋味。莫大平素在外經商,誰知道他回家後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反正遇著什麼家務事都是和稀泥。

      葉青雯就是脾氣再好,何嘗沒有一點怨,只不過清楚丈夫的態度,想來自己過得也不算太差,公公都去世了,哪好再惹婆婆不開心。忍就忍了吧,到哪裡不是忍。

      正是此時,車架忽然劇烈晃動一下停住,外頭響起車夫、僕婢們的驚呼。

      莫錚被驚醒,爬了起來,兩個孩子也因為被吵醒揉著眼睛哭起來。青雯連忙抱住孩子,“這是怎麼了?”

      莫錚迷迷瞪瞪地扒開簾子往外看,臉色霎時間變了,竟然是一伙兒足足有數十人的盜匪,手裡提著棍棒、長刀等物,將他們的車隊圍住。難怪方才車一下停住。

      莫錚連忙將他們娘兒幾個往裡頭塞了塞,他在外經商,像這樣的事情也不少見,只不過其他地方的盜匪估計沒有京師附近的膽子大、人數多罷了。他連忙出去與盜匪交涉。他們此行帶了不少婦孺,僅家裡的壯丁應付不來這樣陣仗,只想花錢消災了。

      誰知對方也瞧中了這一點,只叫莫家把行囊全都卸下。

      莫錚臉色一僵,他們可是舉家搬遷,雖然許多家資已換做了京師的鋪子、宅子,但隨身帶的財富也很可觀。

      “各位好漢,咱們有商有量,我給諸位交子,萬一我再去報案,你們也不好兌。珠寶也不好出手,還是現錢好,我可以給你們現錢。”莫錚商量道。

      莫錚的二弟嚷道︰“大哥,大嫂不是大名府通判之女嘛,你同他們說說!”

      莫三也附和道︰“這是劫到什麼人頭上來了。”

      誰知那伙人哈哈一笑,“大名府的通判,幾個月換一個也有,一個待不過三年,可我們兄弟在這裡幹活可有十來年了。”

      竟是囂張至此。

      莫錚更是面上有點難看,他二弟三弟擅自把岳父搬出來也就罷了,居然還沒用,太尷尬了。

      因莫家帶了護衛的壯丁,不到萬不得已不動手最好,他們只是求財。兩方磨來磨去,才定下數字,讓人去搬現錢與絲絹下來。

      莫金珠聽得外頭動靜,心怦怦亂跳,害怕得緊,因不知道是什麼樣情形,悄悄把簾子掀開一點點往外頭看。

      誰知她不過掀開一條縫罷了,就被外頭的盜匪看到,嚷嚷起來︰“那個漂亮的小娘子是什麼人,是你府上的歌姬嘛?”

      “有漂亮小娘子?一並送來啊!”

      “不行不行,”莫錚連忙道,“各位,這是我親妹子,這里裡錢已點清,好漢們拿著走吧。”

      “這就要送客了?”盜匪之首笑嘻嘻地道,“莫急啊,不帶你妹子走也行,先叫她下來給我們煮些茶吃。”

      莫家人面黑如鐵。

      場面一時僵住了,莫家人冷著臉不說話,盜匪們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沒了。

      “看樣子,你們這是一家人出來,你一共有幾個妹子啊?”

      莫錚很想大喊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但事實是形勢逼人,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真起了衝突連個相幫的也沒有,對方是亡命之徒,他們卻攜家帶口。

      正當莫錚要繼續勸時,聽得清脆的馬蹄聲隱隱響起,越來越清晰,一名戴著帷帽防塵,身著皂衣的男子騎一匹白馬出現在視野中。

      此人騎術極好,應是路過此地,但到了近前,卻停了下來,盯著他們看。

      大家都沒想到,還能遇著這樣缺心眼的人,還停下來看熱鬧。

      這人卻是摘了帷帽,露出一張俊秀驚艷的面容,盯著莫錚打量幾眼︰“閣下姓莫?”

      他聲音清越,與五官一般有些雌雄莫辨,但配上神氣,又全不會讓人誤會。

      莫錚茫然︰“不錯,小公子認識我?”

      溫瀾一挑眉,真是巧了,因葉謙去別苑述職,三房就去郊外的園子小住,離得近一些,同時也是因為知道莫家快進京了,葉謙也好早一日見到女兒。

      她卻是要進京辦事,路過此地,因記得莫家應是今日到,也見過莫錚的畫像,一打眼便認出來了。

      溫瀾微笑道︰“我應當叫你一聲姐夫呢,家裡人都在京郊的園子裡住著,我閑來無事,騎馬去附近的觀景山散心。”

      沒想到竟是葉家的人,莫錚雖然不認得到底是葉家哪一個子弟,也無比欣喜。

      盜匪卻不滿了︰“怎麼還敘舊了?小子沒看到我們在這兒嗎?”

      溫瀾怎麼會沒注意到他們,或者說她第一眼便是注意到這些人。像這樣的盜匪,是夠不上和溫瀾打交道的,但不代表溫瀾不清楚,她冷冷淡淡地道︰“我若是你們,現在便會離開。”

      還不等這些盜匪笑起來,她就繼續道︰“這好像不是你們的地份吧,越份劫錢,若讓人知道,還想在大名府混下去嘛?”

      說來也好笑,就連盜匪也有地份,在各自的地頭上等待著「主顧」,若是越了份,則成眾矢之的。莫說莫錚外地人,就是本地人,也不一定能一眼認出來。

      因此,其他人雖然猛然著,盜匪們卻因溫瀾一語道破而心頭一驚。

      在京城,規矩有時候比一時溫飽更重要。

      他們面面相覷,最後為首者在莫家人驚訝的目光中,竟真的命手下把箱籠放下,只留了一箱,說道︰“呵呵……小兄弟,那就賣你一個面子。”

      溫瀾冷冷盯著那一只箱子看,看得盜匪們渾身不自在,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她到底並未說什麼,只待他們走遠了之後,才扯了扯嘴角。

      只希望他們今日別將箱籠裡的錢物用得太多,否則還的時候補不起可怎麼辦。

      溫瀾在這些人面前不便發作,人走後,更是一變臉,下馬一禮,“方才還未細說,我乃青雯姐姐的繼妹。”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裳,一派自然地道,“出門在外還是著男裝方便一些。”

      她如此一說,莫家的兄弟三個反而不知說什麼,早聽說京師女子格外盛行著男裝外出,只是沒想到葉家的姑娘扮上後如此英氣逼人,乍一看都沒認出來。

      ……

      不遠處,莫金珠原本嚇得不敢再看,縮在母親懷裡,聽到外頭的僕人歡喜地說︰“走了走了,真的被嚇走了。”

      她這才掀開簾子細看,聽僕人說是有位公子來了,說了幾句話後那些盜匪便退走,遁入林間不見了。

      莫金珠正看到那位公子利落地翻身下馬,一聲皂衣襯得人格外俊俏精神,眉眼真是好看極了……她不禁看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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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奉還

      莫金珠攙著莫老夫人下車,一步步走近那頭,越是靠近那位小公子,她就越是羞澀。看小公子穿戴也不是普通人家,不知可有婚配了呢……

      三位嫂嫂原本是不打算下車的,因大哥招手,這才下來。

      大嫂走得快些,才到近前,就聽大哥說道:“青雯,你猜猜這是哪一個?”

      莫金珠聽大哥的語氣,心中一陣歡喜,難道大嫂認識這個小公子?

      葉青雯打量了一下,確認自己並不認識這位元公子,正待疑問時,莫錚已經歡喜地道:“這個是揚波妹妹啊。”

      葉青雯雖然未見過溫瀾,但父親續弦這麼大的事,她自然是知道了,還送了禮,後頭凡有節慶,也是徐菁操持送禮到棉城去,兩人算是通過書信。

      一聽這個是繼妹,葉青雯先是驚愕,隨後才反應過來應當是穿了男裝。

      溫瀾給葉青雯行了禮,叫她姐姐。

      青雯靦腆一笑,“沒想到竟是撞見了自家人,方才是揚波替咱們趕走了盜匪的麼。”

      “不錯啊。”莫錚三言兩語複述了一遍,又對走到近前的其他家人介紹。

      溫瀾逐個見禮,莫家的老夫人面對她時有些不自然,溫瀾轉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她知道自從莫家老太爺去世後,莫家老夫人待這個大兒媳是越來越挑剔。

      在莫老夫人的眼裡,溫瀾能夠趕走盜匪,溫瀾的見識,不都是因為她那繼父葉謙,這更顯出葉家的身份來,讓她想到自己待葉青雯如何,當然有些彆扭。

      溫瀾故作不知,待到了莫家的小娘子,她才是真不知,這位金珠小妹妹為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她總有些憐香惜玉,一拉莫金珠的手問道:“妹妹可是被方才的盜匪嚇著了?”

      莫金珠的臉登時又飛起紅暈,水盈盈地瞧著溫瀾,有些陷進去了,細如蚊吶地“嗯”了一聲。

      旁人也不疑有他,只叫莫金珠先回車上休息。

      “不必!”莫金珠一想到要坐回去,忙喊了一聲,這才發現聲音大了些,低頭道,“我,我在外頭待著舒爽一些,裡頭太悶了。”

      “這倒也是。我的兒,你剛才太魯莽了。”莫老夫人把女兒的手拽了回來。

      莫金珠眼中閃過一絲可惜,方才揚波姐姐的手柔軟卻不失氣力,指間還有些薄繭,溫暖得很,在這有些涼意的深秋叫她心生眷戀。心頭竟冒起一個念頭,縱然揚波姐姐是女子,能同她朝夕歡樂,那也是好的呀。

      只是,也不知道揚波姐姐是否成親了,倘若有了夫郎,她才真是夢一場而已。

      這一眼之間,莫金珠已芳心暗許,連聽著溫瀾是女子也顧不得了。

      其實別說是莫金珠,她其他兩位嫂嫂見著溫瀾的第一眼,還不是眼前一亮,後來知道是女子才黯淡下去。

      別人又哪裡知道莫金珠的心緒,只請溫瀾一路走,溫瀾知道今日辦事也辦不成了,當即道:“也好,我陪著諸位一道,也省得再遇到強人,到了地界,再譴人去報信,將爹娘請來一敘,好生團圓。”

      “這是應該的,青雯多年未回鄉了。”莫錚立刻道。原本他們的打算是自家先安頓好,兩家再相聚,可現在遇到這樣的意外,揚波又在眼前,自然要變一變。

      如此一來,溫瀾自然坐在青雯一家的車架上。

      葉青雯那一雙兒女被侍女抱著,此時見了溫瀾,聽母親讓她們叫姨。他們看著這分明是個男的,張嘴便喊:“舅舅。”

      眾人都被逗笑了,原本有些許生疏的氛圍立刻諧和起來。

      溫瀾坐在青雯旁邊,同她說些葉謙的近況。

      青雯忽而一伸手,去碰溫瀾。

      溫瀾止住自己要閃的衝動,只見青雯摸著自己的衣襟,說道:“你打馬過來,這裡被枝條扯了條口子呢。”

      溫瀾:“呵呵……抄了小道,怕是有刺條兒。”

      “這樣不小心,就算你口才好,獨身出來也要小心著,女孩兒家家,這又不是在城內,是郊外。你若在城內,半夜回家也要得,處處燈火通明的。不過身邊不帶人還是不好……”青雯絮絮叨叨一陣,沒等溫瀾同意,便拿出了針線,湊近將那小口子補上了。

      她有兩個年幼的孩子,正是母性氾濫的時候,加上本就脾性軟和,見著了繼妹也忍不住關愛一番。

      溫瀾卻是一陣恍惚,她倒鮮少遇到敢關愛自己的人。

      只是片刻恍神後,溫瀾便道了句謝,這一刻,那些死板的關於葉青雯的報告才生動起來。

      “這有什麼好謝的。”葉青雯不覺得是什麼大事。

      莫錚也道:“都是一家人,你方才不還救了我們,差一點兒錢都讓那些盜匪也搶走了。”

      現在只損失一箱,雖然仍然有一點心痛,可對莫錚來說,已經非常滿足。

      溫瀾並未說什麼。

     ……

      車架到了莫家在京郊的屋子,也是個幾進大院子,已有先來的家僕在此候著,主人一來,就忙活著把箱籠物什都卸下來歸置好。

      這期間自然是亂得很,僕婢們搬動來搬動去。

      溫瀾打發了熟悉路的人去別苑通報,轉身只見莫金珠站在身後,愣了一下道:“金珠妹妹。”

      莫金珠含羞道:“揚波姐姐,我這裡有棉城特產的普洱茶餅,現在四下裡亂得很,我分茶給你吃吧。”

      莫錚在旁聽到了,笑道:“怎麼你哥哥沒份呢?”

      “都有的。只是揚波姐姐是客嘛,我總要先待客。”莫金珠有點緊張地道。

      好在莫錚也沒和她計較,妹子雖然和平日有些不同,他卻只以為是先前被揚波救了一遭,心裡感激著。

      當然,莫金珠也的確感激揚波。

      溫瀾沒想那樣多,自坐下來與莫家人一面閒話一面吃茶。

      也正是在閒話裡,莫金珠知道了,這位揚波姐姐因幼年體弱,住在庵堂中耽誤了婚嫁,至今仍未訂親。

      葉青雯在莫家待了那樣久,大家都知道她是個面人兒,故此態度越來越敷衍。溫揚波卻不同了,看先前退匪就知道是厲害的,且她若是在葉家不受看中,哪能如此隨性,自己男裝出行。

      到了哺食前後,葉謙夫婦也趕到了莫家,親家相見,父子團聚,好一陣抱頭痛哭。那對外孫、外孫女更是頭一次與葉謙見著,葉謙只得一個親女,孫輩也就這兩個,怎能不愛。一想到他們今後就在京中,時常能得見,更是大為寬慰。

      “親家,我家這女兒賴著你照顧了。”葉謙鄭重地同莫老夫人道謝。

      莫老夫人卻眼神忽閃,看到葉青雯低著頭一聲不吭,葉謙也是一副笑臉,想著同樣是好脾氣,這才大著膽子道:“言重了,這也是我家新婦。”

      溫瀾若有所思,不過有什麼話她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刻說。

      正是一家人面上親親熱熱,各有心思的時候,門房忽然慌張來報:“外頭來了一夥漢子,說來奉還先前劫的財物。”

      葉謙愕然道:“你們被劫了?”

      方才忙著哭鬧,真未說到這一節。

      “報信時也未細說,其實我遇著姐姐、姐夫,正是他們被劫的時候。”溫瀾解釋了一通。算那些盜匪動作夠利索,這個時候便趕到了。

      以溫瀾平日的表現,葉謙也不驚奇,只覺得繼女很給自己長臉,又疑惑地道:“我從未聽過,這盜匪劫了財,還有奉還的,不都往林子裡一躲,省得官兵追捕。而且,他們怎知道你們住在這兒。”

      這話說的是啊,明明半道上那些人就走了。

      這時又有一名僕人跑來,喘著氣說道:“那些、那些人帶了三個箱子來,說裡頭的東西都當做賠罪。先前他們以為咱家在吹牛,沒想到真是葉通判的家眷,連忙打聽了過來賠罪,說是,說是在京師裡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怹老人家啊!他們放下箱子,就跑了,追也追不上!我看了,那裡頭都是真錢哩!”

      從莫老夫人到莫錚、屋內的僕婢,俱是驚愕不已。

      這可真是翻轉個徹底,先前莫錚還為報出岳父的名頭沒用而大覺沒臉,這時,那些盜匪竟因聽到葉謙的名號,嚇成這個樣子,要把錢加倍奉還。

      尤其是莫老夫人,沒想到多年不見,當年那個知縣已在京師中都混得風生水起,威名赫赫,她心裡啊,是更加虛了!

      到這時,沒讀過多少書的她才真真實實地感覺到大名府通判,到底是個多麼了不起的官兒。若她知道皇城司的存在,怕才要更為驚懼。

      這眾目睽睽之下,原本也有些驚愕的葉謙慢慢一整容,擺出了通判的威嚴,貌似習以為常地道:“唉,這京畿的長治久安,還有得路要走。”

     溫瀾大約是唯一一個反應過來的,面不改色地道:“父親也別太累著了,大名府的百姓還指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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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警告

      朝堂上的爭鬥,不是莫家這樣的商戶能接觸到的。日常通書信,徐菁也不會告訴青雯她爹升官是因為弄了皇城司。

      眼下,莫家兄弟幾人不由自主更為熱切了。

      溫瀾暗暗推了一下徐菁,徐菁便會意,端起笑容吹捧自己的夫婿,提及陛下是如何誇獎葉謙的,惹得外孫、外孫女捧著臉說外祖父真厲害。

      這捎帶著,莫家的妯娌們都對葉青雯更親熱了,唯獨莫老夫人心裡不是個滋味。

      因為莫家還未撿拾好,葉謙一家也不便在此住著,一道用了頓飯就回去了。葉謙後日才可回城內,叮囑女兒女婿一家到時務必要上門小住,共用天倫之樂。

      因葉謙在莫家大出風頭,這些不解官場之人也大致知道大名府通判管些什麼,葉謙走後,莫二和莫三的媳婦都對葉青雯大獻殷勤。葉青雯還待侍奉莫老夫人,被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婆婆路途辛苦不要打擾她休息,便將葉青雯拽走,臉皮厚得莫老夫人直翻白眼。

      莫二媳婦又貌似推心置腹地勸葉青雯:“大嫂,娘年紀大了,有時候糊塗,又愛鑽牛角尖,你不必一徑忍讓,如今咱們搬到京師來了,日後大不了,你往娘家一躲,我看令尊和令妹都是明事理的人。”

      她話裡話外都想看葉青雯和婆婆鬧一鬧,那才好看,葉青雯她爹和繼妹,看著就厲害得緊。

      葉青雯低著頭不說話。

      自小阿爹在外為官,他們父女難得見到,雖然知道阿爹也是疼愛自己的,可終歸沒有那樣親熱,她也不是愛訴苦的性子。

      到了約定之日,莫錚夫婦帶著兩個孩子,還有莫金珠一到進城。

      為何多了一個莫金珠,還不都是因為她自己找到哥哥嫂子,求他們帶自己去城裡見識見識。莫錚原本不大想,但葉青雯脾氣好,應了下來,說反正家裡有得地方住,又是親戚,帶金珠去住住也無妨。

      他們坐著牛車,午間才到了葉府,門房歡天喜地去報信。

      才到第一進時,葉青雯便驚愕地看到多年未見,容顏未有什麼大變的二伯母推著一名婦人出來,口中還大罵道:“你什麼東西,也敢覬覦三弟的女兒。”

      那婦人狼狽地道:“白姐姐,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白氏破口大駡,命人將她掃地出門。

     葉青雯粗一聽,這像是有人想通過二伯母商量繼妹的婚事,卻被二伯母痛駡了。她有些驚訝,二三房不對付已久,二伯母也沒少刺她,怎會看到二伯母如此為三房的人著想,難道,也是因為阿爹升了官嗎?

     白氏一眼瞥見了他們一家人,神色收斂了一下,不自然地道:“早聽說青雯今日要回來,沒想到叫我先撞見了,老爺子老太太就等著你們呢。”

      葉青雯也訥訥領著人給白氏行禮,“二伯母。”

      多年不見,白氏再見青雯竟和善了許多,也不知到底是轉了脾性,還是真的看在阿爹升官份上。

      他們到葉老爺子那裡拜見祖父母,又是一陣抱頭痛哭,今日正是休沐的時候,知道青雯回來,都聚到正房來。

      莫錚這還是頭一遭見親戚,與兩個孩兒好一通認人。

      “出嫁的時候還是個小丫頭,這會兒長這麼大了,娃娃都這麼高了。”苗氏擦著眼淚說。

      葉謙坐在一旁,今日再見女兒女婿,神色卻不大好看,眼見他們哭個沒完,咳嗽道:“錚兒同我來一下,有些話同你吩咐。”

      大家只覺得莫錚初來京師,翁婿之間說點體己話,不以為意。

      就連莫錚也這麼以為,歡天喜地跟著去了,他要在京師立足,可不得依仗岳父。

      ……

      葉謙把莫錚帶到一間小耳室,關好了門,一轉身便道:“你給我跪下。”

      莫錚不明所以:“爹……”

      葉謙一背手,挑眉看他。

      莫錚只得慢慢跪下,委屈地道:“爹,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我還要問你怎麼了,我當年與你爹相交甚篤,看你也是個好孩子,這才把女兒嫁到你家。誰知道你如此糊塗,你娘老了作妖,拿我女兒出氣,你連個屁都不放!”葉謙一說起來,便更氣了。

      莫錚臉色一變,“爹,是青雯同您說的嗎?您聽我解釋,我很愛重青雯,平日我們夫妻也感情甚篤,只是這長輩……”

      “還沒輪到你說話。”葉謙道,“青雯沒說過一字一句,但你以為能瞞得了人?”

      其實都是回來之後,揚波和他說覺得大姐姐心情鬱悶,他才找馬園園去查——這事連莫家的下人都知道,一家三個媳婦,莫老婆子就可著他女兒使喚。這是娶了個長媳的樣子嗎?

      葉謙來了氣,說道:“你要不想過了,趁早和離,我給女兒再找個官宦出身的,想必不會這麼不懂事!別給我提什麼你娘,我不聽!”

      他說完,便拂袖而去。

      莫錚還跪在原地,灰頭土臉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自覺對妻子是喜愛的,可難說不是就看著青雯軟和,才總想著和稀泥,日久天長,更不以為意。此時被葉謙一頓好罵,心情複雜得很。

      這時門外,徐菁探頭探腦,捧著一碗茶進來了,“女婿啊,你還好吧?”

      還是丈母娘疼人,雖然是後頭的,莫錚連忙站起來,“娘,你替我和爹解釋一下啊……”

      “那個。”徐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家是做的綢緞生意吧?”

      莫錚被打斷了,有點疑惑地道:“……是。”

      徐菁小聲道:“是這樣的,我也有些綢緞鋪子,生意鋪得挺開,與行老們關係也不錯。”就在莫錚以為她要說出什麼互相照顧的話時,她又道,“聽說青雯同你娘處得不好,她從不同家裡說,咱們竟現在才知道。所以我準備擠兌你家的鋪子啦,你近日省著些用度。”

     莫錚:“……”

      莫錚沒想到丈母娘一開口,比岳父還要驚人,“娘,我若是不好了,青雯也不好過啊!您二位,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我也不是不知錯的人啊!”

      縱然徐菁不大確定聽揚波的如此粗暴到底合不合適,此時也不由費解地道:“青雯為什麼會不好過?”

      莫錚猛然驚醒,是啊,怎麼會不好過?

      上次因見得倉促,都沒準備什麼禮物。這次再見,溫瀾送了些小玩具給外甥和外甥女,兩個孩子愛不釋手。

     葉青雯拿著連連誇獎,溫瀾笑道:“這個是我房中婢女手作的,她平時就愛做些這樣的東西。”

      小孩聽了哪能不盼望,想要再得幾件。

      “移玉還會做些小孩愛吃、易消化的吃食。”溫瀾看青雯也露出了興味,主動道,“我把她送給姐姐吧。”

      “她在你身邊想必也是得用的,這怎麼好意思。”青雯忙道。

      “我還有其他丫鬟,”溫瀾道,“姐姐何必客氣。”

      “如此,還是叫她去教我家的婢女,教會了再回來。”青雯這麼一說,溫瀾也答應了。這時又見丈夫回來了,夫妻這麼久,莫錚雖然一臉笑意,卻被她看出了強顏歡笑的意思。

      溫瀾瞥了他一眼,說道:“那待姐姐回去時,就把移玉帶上吧,月錢還是從咱們府上支。”

      青雯道:“哎,她既是去教我的丫頭,我也要再給她支些錢。”

     “那倒也要得。”溫瀾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青雯的確該給移玉一些錢。

      兩人說著,莫錚聽在耳中卻是心頭一涼,思及揚波剛才看過來那意味不明的一眼,這應該是送個人去他們身邊盯著吧——更甚者,看溫揚波面對盜匪也絲毫不懼,她教出來的丫頭得是什麼樣。

      ……

      眼前的暗潮湧動莫金珠全然不知,她一雙美目都盯住了溫瀾,只覺揚波姐姐今日穿著女裝,也是不同那日的秀美。無論是男裝抑或女兒打扮,她在棉城幾時見過這等風姿,越看心中越喜。又想到閨中耳聞的磨鏡之事,甚是羞澀。

      “揚波姐姐,我進來路上見府中許多奇花異草,在棉城從未見過,真是好看極了。”莫金珠期期艾艾地與溫瀾搭話。

    “  棉城是京師氣候不同,縱然你家有錢,也買不來異地時花。”溫瀾一說話,莫錚就不自在,總覺得意有所指。還有錢,丈母娘都要擠兌他生意了。

      莫錚乾巴巴地道:“那不如去看看花吧,我也第一次來,青雯可帶我和孩子看看你從前的閨房。”現在不討好妻子,還等什麼時候。

      “那,那我不要打攪哥哥和嫂子了。揚波姐姐,你帶我去別處看看可以嘛?”莫金珠說這話,就不禁越靠越近,幾乎依偎在溫瀾身上。

      “有何不可。”溫瀾伸手扶了莫金珠一把,令她去後頭看看。

      莫金珠順勢便貼著溫瀾,嗅到她身上花露的味道,芳心亂跳,遂攬住她的手臂。

      溫瀾看了莫金珠一眼,“嗯,金珠妹妹有些累了嗎?”

      莫金珠沒骨頭一般倚著她,“怕是來時顛著了,出去走走便好,只是有些沒力。”

      正是此時,因去給大姐姐家兩個孩子取訂的禮物,剛剛才回來的葉青霄也恰到了外頭,一眼瞧見多日未見著的溫瀾同一個嬌美的女子緊貼著。

      那女子眼含春水,一眼一眼看到溫瀾身上,嬌聲嬌氣地說:“揚波姐姐,我這樣不會累著你吧。”

      溫瀾只道無礙。

      ……

      葉青霄看得兩眼冒火: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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