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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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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拉棉花糖的兔子 -【滿袖天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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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8:28 |只看該作者
四十 好感

      莫金珠正沉浸在溫香軟玉之間,忽而感覺到一道灼灼目光,她抬首看去,卻是一名二十出頭的少年郎,長得與先前見得的哥哥們有幾分像,只是繃著一張臉,神情不怎麼友善。

      莫金珠不自覺支起一些身子,“揚波姐姐……”

      溫瀾抬眼望到葉青霄,說道:“這是大伯父家的四哥哥,你方才沒見到。”

      葉青霄想扭頭就走,又不大甘心放開這對當著自己面親親熱熱的狗男女。

      他在等溫瀾來找自己,溫瀾就在這裡同人不清不楚。

      他沉重地幾步走過來,見那女子對自己行禮,叫葉四哥,心裡也猜到是大姐夫家的親戚,果然,溫瀾說這是莫錚的妹妹。

      大姐帶著丈夫孩子回來,小姑跟著算什麼,還如此不端莊。聽說溫瀾那日還搭救了他們一把,定然有什麼貓膩,這會兒竟公然摟摟抱抱……

      “四哥這是怎麼了,看著不大舒服。”溫瀾多日未見到葉青霄,也不知他怎麼一出現便像發瘟一般,總不正眼看人,要斜著瞪過來。

      “沒有。”葉青霄硬邦邦地道。

      “那我先帶金珠去走走,回見。”溫瀾道。

      葉青霄給噎著了:“……”

      他怕是真的不舒服,現在心底像兜了一汪水,沉甸甸,悶不透氣的。

      溫瀾又送他面塑,又要給他出頭,他不過是憋著沒去找溫瀾,溫瀾這就……想著想著,葉青霄才覺出自己心底的情緒是委屈,不知道溫瀾到底在想些什麼,叫他患得患失。

      溫瀾已帶著那姑娘走了,他在後頭看得眼睛都要紅了,垂著頭進屋。

     青霂正在裡頭,看到葉青霄便招了招手,“四哥。”

      葉青霄無精打采地走過去,心頭想得全是溫瀾方才冷酷的模樣,她都沒有多問一句。

      “你撞到揚波姐姐了嗎?她方才還問了我一句,怎麼這些天都沒見到你,是不是衙門裡頭太忙了。”青霂試探地看著葉青霄,不知他們這是怎麼了。

      猶如峰迴路轉,葉青霄方才鬱悶的心情忽然照進一縷陽光,“……是嗎?”

      “是啊,你沒見到她麼,我看莫姑娘好像不舒服一般,揚波姐姐大概帶她去透透氣。”青霂看他們前後腳進來,還想著應當碰著了。

     “是,是……他們往園子裡去了。”葉青霄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原來是那小姑娘不舒服,溫瀾才和她摟摟抱抱啊。這也不怪溫瀾,她現在是女子身份,人家要求,她也不好拒絕吧,那小姑娘看起來嬌氣得很。

      當然,也不是全然無錯的,這種時候,完全讓丫鬟代勞,移玉那個丫頭是幹什麼吃的。

      葉青霄想著,目光巡視一遍,卻是在大姐姐身旁看到了移玉的身影,惡狠狠瞪了她一眼,決定去找溫瀾。

      這大起大落的來了一遭,葉青霄是再也忍不住了,他現在就要去找溫瀾。

      移玉莫名其妙察覺到葉青霄的眼神,立刻喊了一嗓子:“四公子回來了。”

      葉青雯轉頭看來,欣喜道:“青霄怎麼悄沒聲進來了……”

      那點要去找溫瀾的衝動立刻被打落,葉青霄乖乖走過去,“原是給姐姐去取禮物,方才和青霂講了兩句話。”

      ……

      那邊廂,才走到了園子裡,溫瀾就眼看莫金珠好了許多,黏著她問這是什麼花,那是什麼草。

      溫瀾看她年紀小,難得好脾氣地說了幾句,又借機問她葉青雯的事。

      提到青雯,莫金珠總有些不自然,起初吞吞吐吐,盡撿些日常小事說。可多看了溫瀾幾眼,便意識不清,忍不住透露道:“大嫂脾氣軟和,縱然吃了什麼虧,也從來不吭不響。不過,因來京師,我娘也……”

      她說到一半,才驚覺自己失言了,閉上小嘴。

      溫瀾仿佛沒有聽清一般,此事她早便知道了,無須從莫金珠這裡套話,只微笑道:“一家人有點磕碰在所難免。”

      不過呢,大姐是金玉,旁人是砂石。

      大姐的脾性要掰過來難得很,只可慢慢影響,在那之前,當然是讓幫她磕回去。

      不說其他,葉家陪嫁的資妝也不比他人少,不過是人善被人欺罷了。

      大姐那幾個妯娌就精得很,裝病的裝病,在外頭訴苦的訴苦,莫老夫人動她們一下,全城都能知道莫老夫人虐待兒媳婦。她們才是看中了莫老夫人的弱處,法子用得雖然粗直,但這人好面子,如此做正中症候。

      莫金珠看溫瀾置若罔聞,心頭鬆了口氣,看來揚波姐姐也是以和為貴。

      莫金珠坐在花園裡的石凳上,手捧著臉,一面看溫瀾,一面問她平素愛做些什麼,吃些什麼,去哪裡玩,說罷又不好意思地掩飾道:“我初來京城,也沒什麼好友,揚波姐姐不會嫌我煩吧。”

      溫瀾是什麼人,她只看莫金珠兩眼,也知道這小姑娘什麼心思,沒想到莫錚還有個這樣的妹妹。這種事她也見得多了,官夫人還有同小妾不清不楚的,手帕交之間閨中廝混也多得是。

      不過,溫瀾對這樣的小丫頭是沒興趣的,她只做不知,給莫金珠留了幾分面子,也不說破,面色淡淡地道:“自然不會。不過你要出門,同大姐姐一道倒是方便一些。”

    莫  金珠咬著下唇,正要說話,卻瞥見了葉青霄出現。

      溫瀾也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去,“四哥?”

      葉青霄追著過來,正看到莫金珠捧臉望著溫瀾,越看越不對勁,先前還可能是自己先入為主看錯了,現在他瞧了半天,覺得莫金珠眼神太怪了。

      按理說,莫金珠也不知道溫瀾是男人……

      可是,倘若莫金珠有什麼特殊的喜好呢?

      葉霄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這姑娘現在看上去活蹦亂跳的,也沒有不舒服的樣子,說不定只是為了和溫瀾獨處才裝模作樣。

     真是太有心計了!!

      葉青霄壓抑著憤怒走過來,“莫姑娘身子又好了?自己能走得動了?”

      莫金珠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一慌,“出、出來走走便好了。”

      “正巧,我爹說叫大家都到長春閣去,今日在那裡用宴。”葉青霄板著臉道,“走吧。”

      葉青霄走在前頭,溫瀾和莫金珠跟在後面。

     莫金珠莫名有點委屈,不知道葉青霄為何同自己說話語氣那樣不善,難道就這個脾氣嘛?

      ……

      快走到長春閣,已在視線之內時,葉青霄停下來,說道:“莫姑娘你先進去吧,照直走那閣樓便是了。我有些話囑咐揚波妹妹。”

      莫金珠不安地去看溫瀾,溫瀾卻對她點了點頭。

    “  那我先進去了,揚波姐姐快些來呀。”莫金珠往前走了幾步,心裡頭忽然覺得不對勁,揚波姐姐是隨母親進葉府的,和葉家的兄弟姊妹並無血緣呀。

      已快走到閣樓,莫金珠越想越忐忑,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葉青霄和溫瀾正目送她,葉青霄見狀,仿著溫瀾從前的模子,嘴角一扯,露出一個帶著惡意的笑容。

      莫金珠:“…………”

      眼見莫金珠走遠,周遭也沒有僕婢。

      “囑咐什麼,你可是好多天躲著我了。”溫瀾轉頭看去。她怎會猜不到一連多日撞不見葉青霄,是他有意相避。只是,她也忙碌在眼下的局勢中,無暇顧及其他。

      葉青霄的笑意頓時垮了下來,低著頭咬牙道:“你也沒來找我呀!”

      這話裡頭的怨氣可深了,溫瀾輕笑道:“我也忙著,想著你若躲我,便是不想見我吧,還是讓你清淨清淨。”

      葉青霄語塞,鼓足了勇氣道:“……想還是,想的。”

      他說出來才發現,沒有比蚊子聲大多少,甚至有點兒發飄。

      但溫瀾好歹是聽到了,並領會了含蓄的內涵,面色古怪地看著葉青霄。

      葉青霄:“……”

      他愈發不敢直視溫瀾了,久久聽不到回答後,心底更是生出惶恐,把先前的勇氣沖散了。他就這麼魯莽地說了,可溫瀾看他,如果還是從前那樣怎麼辦?她會不會不信任他?

      面塑小狗的樣子在眼前晃來晃去,葉青霄捏住了手指,忍下拔足就跑的衝動。

      溫瀾仔細看著葉青霄,平心而論,她是喜歡逗這個小傻子,怪可愛的,令她在一步都錯不得的現實中有了些許放鬆。

      可是,眼下的情形令她有些哭笑不得,想到葉青霄的這些日子,難道是在糾結自己對個內侍產生了好感?

      再思及即將到來的嘉寧八年,在那之前已然蠢蠢欲動的廣陵郡王,歌舞昇平的京師其實已暗流湧動……

      其實,她是不應當的,看見葉青霄可憐巴巴的樣子,卻不忍說出傷人的話。

      溫瀾歎息一聲,千言萬語化作一句:“你這傻子。”

      葉青霄:“???”

      他心酸地想,不但不信任,還嘲諷辱駡他。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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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8:40 |只看該作者
四十一 傻子

  葉青霄越想越心酸,委屈地道:“是,從前你我公事往來,時有口角,多是你佔上風……”

      溫瀾也不知他為何開始追憶往昔,下意識打斷了:“一直都是。”

      “……”葉青霄看她一眼,“……一直是你佔上風,我確是含怨在心,即便如今,我對皇城司的行事作風,也並不欣賞。可你不同,我都說得這般清楚了,你為何還罵我。從前也都是在耍著我玩的,是麼嗎?”

      溫瀾沉默了一會兒:“……”

      溫瀾難以理解地看了葉青霄一眼,說道:“自然是耍著你玩兒……”

      葉青霄霎時間心碎作了萬千瓣,涼得極為透徹。

      溫瀾接著不懂地道:“可我若是不喜歡你,玩兒你做什麼。”

      葉青霄哽住了:“…………”

      他眼睛圓睜,溫瀾幾乎能從裡頭看到自己的倒影,紅色從臉上瞬間蔓延到了耳朵根、脖子上。

      葉青霄自己都只敢含蓄道出來,溫瀾的直言令他在驚喜中又多了羞赧,卻又不捨得低頭,直勾勾地盯著溫瀾看,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溫瀾搖了搖頭,“不過你太傻了,實在太傻了。”

      此時青雩站在門口脆聲大喊:“揚波姐姐,來呀。”

      溫瀾對小青雩揮了揮手,邁步往前走。

      “……什麼意思?”葉青霄亦步亦趨追了上去,臉上的紅色好歹褪去了些,掃了一眼前頭的距離,小聲道,“太傻了是什麼意思!”

      溫瀾漫不經心地道:“就是有些嫌棄你。”

      “……”葉青霄跟著她道,“我興許沒你多智,但不傻啊!我方才是太過緊張了,我中了進士的我怎麼傻了?我爹還說我機靈!”

      溫瀾沉吟道:“什麼時候,你猜到了我為何到葉家,才算不傻了。”

      她都把標準放得這樣低了。

      葉青霄聽了卻仍未明白過來,只是腳步慢了下來。
  
      溫瀾為何到葉家?為何啊,她不是因公務暫住葉家嘛,那到底為何?

      ……

      待得宴罷,各房回去。

      葉青雯還要在家中小住幾日,莫錚原本來時極為鬆快,現在心帶憂愁,想著該如何討好岳丈一家,讓他們早點饒了自己。

      初見那日還只小聚,宴後葉謙便與青雯也長談一番。

      他知道青雯性子內向軟和,臉皮也比較薄,並未指出自己知道的事情,只是同青雯說了說這幾年的遭遇,意味深長地道:“這兩年,人人都說阿爹官運好。可是,運氣是一時的,說不定哪一日,這官運又下去了,我便成了白衣。我自己這幾十年,什麼沒有經歷過,怕的是女兒們因為我被牽連。”

      青雯驚訝地抬頭,吶吶道:“阿爹怎會如此想……”

    “別怕。”葉謙安慰道,“阿爹只是感慨罷了。運勢總是變幻無常的,唯有持身自正,方能屹立不倒。為了家裡,我也會立住,只是偶有擔憂罷了。”

      青雯眼中閃了閃。雖說莫老夫人時而磋磨兒媳婦,到底沒敢太過份,不也是對遠在京城的葉家還存有忌憚。倘若葉家倒了,才不止如此。

     “好了,方才吃了酒,我要躺一躺,你去同揚波說說話吧。”葉謙自己不便說得太清楚,叫她們女孩兒間去說。

      青雯出去時,徐菁正給她帶兩個孩子,揚波也坐在一旁,手裡拿著些玩具,知道他們來,早便在房裡準備好了小孩用的。

      “阿崢呢?”葉青雯坐了下來,抱過女兒,隨口問了一句。

      “你不會以為只有父親要同他聊聊吧,祖父,大伯父,不都得過問一下近況。”溫瀾說道,“早被叫走了。”

      “哦。”葉青雯心不在焉,仍在想父親說的那番話。

      “青雯現在若是不累,就陪我再坐一坐吧,我正要打理家務。”徐菁說道。

      葉青雯下意識應了一句:“好的。”

      徐菁把婆子管事們叫來,經過這些日子的調理,一個個都乖巧得不得了,徐菁問了一陣事後,就道:“我有些乏了,青雯你來替我聽聽。”

      “這個,我……”葉青雯有些慌,她在莫家也是長媳,但是老夫人那裡不用說,院裡的婆子都能在她面前辯駁幾句,弟妹們更是自有分寸,這一家子可都是商戶出身,小算盤多得很,她自己理家時常感覺力不從心,難以如臂使指,只感慨自己沒有經理之能。
  
      徐菁按著眉心,一副疲憊的樣子。

      葉青雯又看向溫瀾,卻見她把外甥接了過去,專心逗孩子,而那些管事,已然正經向她報起事來,“大小姐,祠堂的壁畫日久粉黑,您看,是不是該請匠人來用石灰湯去去黑,我已問過,三日能辦好,這幾日恰好天晴。”

      葉青雯下意識道:“哎,祖宗之事無小事,需得先焚香,以免驚擾祖先。”

      那管事立即誠惶誠恐,腰彎得幾乎整個背露出來,“是,是,小人愚笨!”

      葉青雯在家裡何嘗有這種指出一點小錯,下人便這般樣子的遭遇,從她當姑娘的時候,就習慣了自己說話,僕婢做起來總是比旁人慢幾分。畢竟親娘沒了,親爹不在,祖母年老,他人照料起來怎麼會那樣上心。

    想也知道這都是繼母調理得當,葉青雯心裡的不安壓下去了一些,繼續聽下人報事。她自己當過家,又在葉家長大,跟著祖母學習如何理家,眼前人各個乖順得很,縱然她說的與如今現狀有什麼不同,也是畢恭畢敬,言語圓滑地告訴,不叫她有半點不舒服。這一番下來,順順當當,全然不像在莫家時費心費力。

      按理說,葉家身在京師,家裡都是官員,無論家常瑣事,人情往來,都比莫家複雜多了。可她在葉家順風順水,在莫家卻時常感慨自己沒能力。

      如此,葉青雯深深感到了其中的區別。

      莫家人對她沒有畏懼之心,葉家的僕婢卻因她與繼母相處得當,不敢有絲毫不敬,這其實是她為人的緣故。

      縱然葉青雯早知道這一點,此時也不由得悵然若失。

      徐菁揮退了人,看她神情,這才慢慢道:“還是青雯聰慧,自小耳濡目染,對這些禮節知道得清楚,我還時常要問家裡的老人。我家境尋常,初來葉家常有不順遂的地方。”

      葉青雯心裡一動,看著她道:“可是母親如今已十分順當了。”

      “這是自然,我起初連脾氣也不好意思發,後來狠狠發落了兩人,才慢慢好起來。”徐菁笑了笑,“你爹雖然不通庶務,有一點好,就是什麼都聽我的。”

      葉青雯不禁歎了口氣。

      “青雯這是怎麼了?”徐菁故作驚訝地問道。

      葉青雯咬著下唇半晌,她是面人兒脾氣,但何嘗沒有點火氣,只是積年累月下來,知道丈夫是什麼樣。

      “哎呀,這可是受了什麼委屈。”徐菁手扶著她道,“你爹如今是大名府通判,在陛下面前也有臉面的,怎麼還叫你受了委屈?”

      “母親……”葉青雯聽到這話,才鼓起勇氣道,“倒不是旁人給我委屈,我聽你的話想了想,實在是我自己給自己委屈。”

      徐菁總算引得她萌生此心,鬆了口氣,看溫瀾一眼。

      “我帶著外甥和外甥女去玩玩。”溫瀾把外甥女也接了過來,牽著她們往外走,留出地方給徐菁和葉青雯說話。

      溫瀾雖然要把移玉放到葉青雯身旁,那移玉做得再好,是移玉的本事,總歸不是個辦法,就如葉謙官兒做得再大,也敵不過世事難料。徐菁在身邊,溫瀾都要教她自己理家,何況青雯嫁到別人家裡,到底要她自己當得起來。

      ……

      溫瀾一出去便將外甥和外甥女交給了院裡的婆子,移玉同虹玉都沒照顧孩子的經驗。

      葉青霄偷摸著翻牆進來,他實在等不了先找移玉了。

      溫瀾看到葉青霄鬼鬼祟祟地出現,挑了挑眉,“你猜到了?”

      葉青霄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溫瀾從筆架上取了只筆,蘸墨寫條子,口中道:“那過來做什麼。”

      “姑娘,酥油泡螺做好了,可以給小娘子和小少爺用嗎?”虹玉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葉青霄正站在窗邊,立時蹲了下來。

     “別吃多了,一人餵一個。”溫瀾揚聲道。

      虹玉應了一聲,聲音漸無了。

      溫瀾瞥過去,葉青霄還蹲在桌邊與牆之間,顯得可憐兮兮,鵪鶉一般。

      葉青霄堪稱楚楚可憐地問:“猜不到……”

      他絞盡腦汁,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若是皇城司之間的爭鬥,他又何從得知。

      面對溫瀾冷淡的眼神,葉青霄喪氣地道:“我就是傻了,怎麼辦!”

      溫瀾把筆一擱,仰臉笑出聲來。

      那她還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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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8:52 |只看該作者
四十二 戀慕

  移玉走到姑娘房門外時,看到窗臺上擺了一盆海棠花,立刻道:“虹玉,虹玉,海棠花是你移過來的嘛,仔細砸了,擺在這裡做什麼。”

      萬一裡頭一支窗,豈不摔下來。

      虹玉納悶地探出半邊身子,她正陪兩個小少爺、小姑娘耍,“不是我呀,問問是哪個小丫頭灑掃時端起來的。”

     “沒事,我擺的。”卻是溫瀾說了一聲。

     “打擾姑娘了嗎?”移玉連忙壓低了聲音,對虹玉擺擺手,虹玉忙也縮了回去。

      移玉叩了叩門,閃身進了房,卻發現房中不止姑娘一人。

      溫瀾坐在書桌左邊,看著小條子,中間放一張小桌屏,右邊竟是四少爺,他身體微微前傾,提著筆在窗紙上描畫。

      移玉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外頭的海棠枝葉映在窗紙上,正巧在裡頭照出影子,四少爺便順著海棠影描了一角,書畫都是自小學的,看著還挺有韻致。不愧是世家子弟,消遣起來也這般風雅。

      不對,四少爺怎麼在這裡。移玉後知後覺地想到不對勁之處,而且四少爺哪次來不是壓著嗓子咋咋呼呼,每每遊走在被旁人發現的邊緣,這次卻安安靜靜描起窗影。

      對,消遣怎麼還有跑到我們姑娘房裡來消遣的?

      葉青霄發現移玉在古怪地盯著自己看了,有些不自然地描完最後一筆,乾咳一聲,“畫好了。”

    “嗯,那你回去吧。”溫瀾頭也不抬。

      葉青霄:“……”

      先前他蹲這兒快哭了,溫瀾一笑,他便靈光乍現,知道這一笑代表什麼了。

      雖然溫瀾還是沒有告訴他來葉府的真正原因,而是叫他繼續想,什麼時候想到了,便送他份大禮。

      葉青霄總覺得哪裡不對,但他更多是淹沒在欣喜之中。

      欣喜歸欣喜,溫瀾還要辦公,他不捨得走也不曉得該做什麼,這才提筆要給溫瀾屋子裡裝飾一下。

      誰知道畫完後……

      溫瀾沒聽見葉青霄的回答,一抬頭,看到葉青霄恐怖的眼神,失笑道:“那你坐這裡吃點東西。移玉,你去拿些酥油泡螺來。”

      雖說無論是溫瀾還是葉青霄都沒有向移玉解釋些什麼,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並暗暗震驚,多看了葉青霄兩眼。

      葉青霄被看得沉默,想想這是溫瀾的手下,又一抻脖子,昂首回視。

      “……”移玉轉身出去,到小廚房端了酥油泡螺與茶來,先伺候溫瀾,“您先吃些茶,這些我揀起來。”她麻利地將條子清了,溫瀾左手端著茶吃,她便伸手給溫瀾揉著手腕,同時招呼道,“四公子,這有放了桑葚的,和沒放桑葚的,您若愛吃甜,就拿沒放的,不然,就拿加了桑葚的,酸甜解膩。姑娘今日必去夫人房中一到用餐的,時辰我來提醒二位。”

      葉青霄:“……”

      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說不出來。

     “咳,誰說我要待到哺食了,待會兒我便走了。”葉青霄拿起一個酥油泡螺吃起來。

      移玉也沒說什麼,擺出一個正經的笑容,甚至有幾分恭敬地道:“是。”

      葉青霄也不知道該不該開心,移玉忽然對自己這麼尊重。

      他想著不該沉溺美色,也顯得自己極不矜持,方才描窗影時已隔著桌屏的縫偷覷溫瀾許多次了,吃了點心便悠然起身,“我回了,那個,你……”

      溫瀾:“嗯?”
  
      葉青霄不知怎麼講,到底臉皮也沒那樣厚,“算了,走了。”

      溫瀾總算起身來,送他到門口,伸手拍了拍手臂,“叫移玉把看門的婆子引開,你溜出去,別翻牆了,仔細再摔著。”

      葉青霄只覺被拍過的地方都熱熱的,一顆心又輕飄飄的,或者說從溫瀾“喜歡”那兩個字出口後,就沒落下來過,他極快地點了點頭。

      移玉把葉青霄送走後,溫瀾也忙完了,將手擦了一遍,也撚了只酥油泡螺吃,打量那窗上的墨色海棠。

      移玉恭維道:“四少爺畫得真是有海棠韻致,有心了。”

      溫瀾瞥她一眼,也只微微一笑認了,“嗯。”

      ……

      徐菁細細給葉青雯說了自己如何在葉家立足,從章丘來京師,又是如何習慣同那些貴婦人結交。葉青雯雖在官宦家庭出身,但她的心情有時與徐菁是極像的,聽進去許多。

      最後,徐菁才隱隱透露了,其實她爹去打聽過,知道她才婆家的遭遇。

      葉青雯這才知道親爹為何說那番話,捂著臉哭了一場,因與父親久別,她對父親極有孺慕之情,也有一點怨,如今只覺得,世上唯有父母對自己最上心。

     “你不要因為不想讓你爹擔心,才改了性子。”徐菁意味深長地道。

     “我知道。”葉青雯擦了擦眼淚。她是莫家的長媳,更是葉府嫁過去的千金,倘若她自己不願做個面人兒了,那誰也化不去。

    …..

       莫金珠在葉家也沒旁的相熟之人,無處打聽葉家四公子到底是什麼性子,但她可以確信,這個四公子對揚波姐姐必然也有意,對她笑的那一下太壞了。

      她和揚波姐姐同是女子沒錯,那四公子和揚波姐姐還是繼兄妹呢,到底得意在何處了?

      雖說揚波姐姐也隱有推拒之意,但她們認識不久,哪個能完全放下防心。莫金珠並未氣餒,她又去找大嫂,說想去茶坊中吃茶,看看京師的市井風光,買下胡商帶來的香料。

      葉青雯已答應了徐菁,這幾日都隨她一同理家,也好扳一扳自己的性子。莫錚被岳丈警告過,自然也不敢丟下妻子,自己陪妹妹出去耍。這反而正和了莫金珠的心思,她原是想說請揚波姐姐與他們一道出去,這時便順理成章地提出,能否讓揚波姐姐陪自己逛逛。

      葉青雯和莫錚還未說什麼,徐菁已大大方方地道:“這有何不可,你同揚波出去我們也放心,這初來乍到京師的,有她照應著,你徑去耍。”

      莫金珠忙甜甜道了謝。

      徐菁哪能不喜歡嘴甜的小姑娘,讓人去把溫瀾叫來,囑咐她陪著親家妹妹在京中熱鬧的茶坊與街市轉一轉,買些玩、用的。

      溫瀾向來不大拒絕徐菁的要求,這不過些許小事,她應聲帶莫金珠出去。

      “揚波姐姐,我們先去哪兒呀,我聽說,京師的瓦舍大得能裝下幾千人。”莫金珠今日特意妝扮過了,穿著一條鮮紅的石榴裙,頭上是雕花的插梳,長長的落在髮邊。

      我們先去找四哥。”溫瀾對她一笑。

      莫金珠:“……”

      莫金珠不自居透出點幽怨,“為什麼呀……”

      溫瀾恍若未察,“咱們若去瓦舍那樣地方,還要找胡商買東西,有四哥在旁自然方便一些,叫他帶著咱們,他還會看胡商的貨。”

      莫金珠悶悶不樂起來,“……哦。”

      其實她也會看呀,莫家是經商之家,也與胡商做買賣,無論西域、南洋,她都見過許多,也知道裡頭的行市。可惜方才為了在揚波姐姐面前扮柔弱,已自稱不懂了。

      葉青霄聽見說溫瀾找自己,原本是興高采烈出得門來,再看到莫金珠站在一旁,臉便垮了下來,一眼一眼瞪溫瀾。

      帶著莫金珠來找他,是什麼意思?

      直到移玉脆聲解釋了一道,葉青霄這才知道,原來是莫金珠叫溫瀾陪她出去,溫瀾死也不從,即便有三嬸相逼,還是堅持來找他……

      葉青霄感動了。

      雖然昨天他沒有說出口,叫溫瀾離莫家那個小丫頭遠一點,但她還是領會了!

      溫瀾看到葉青霄神色變幻,最後對自己笑了笑,心裡鬆了口氣。她也是猶豫了一下,想到若是單獨帶著莫金珠出去,葉青霄不得又找她狂吠一番。

      出門之時,莫金珠踉蹌一下,正要往溫瀾身上靠,移玉已經一個健步衝過去,扛住莫金珠半邊身子,“莫姑娘沒事吧?”

      “……沒什麼,腳下沒注意。”莫金珠看了一眼溫瀾。

      “移玉扶著些,莫姑娘身嬌體弱。”溫瀾道。

      莫金珠思來想去,這也算是一句憐惜罷。

      葉青霄看溫瀾吩咐後,移玉緊隨左右,隔在二人之間,也很是滿意,趾高氣揚地走在前頭,說道:“你們各乘一頂轎子,我騎馬便是。先去李家橋瓦舍吧,那裡最出名的便是董大捏的面人兒……”

      原是可以架牛車,但他不想叫莫金珠和溫瀾坐在一塊兒,看這小丫頭心術不正的模樣,這是覬覦著溫瀾啊。

      聽得葉青霄的話,莫金珠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她對京師什麼出名哪有認識。

    溫瀾聽罷卻是挑了挑眉,抬眼看了看葉青霄,恰好葉青霄也回過頭來,兩人對  視了一眼。

      “……”

      “……”

      在溫瀾戲謔的眼神下,葉青霄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就連移玉也不露痕跡地翻了個白眼,李家橋瓦舍最出名的什麼時候是面人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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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9:06 |只看該作者
四十三 變化

  京師人口之眾,往來川流不息,令棉城而來的莫金珠歎為觀止。到了李家橋瓦舍內,更是大開眼界。

      國朝各地藝人,無論雜耍、戲曲、幻術等等,倘若手藝精妙,是必會上京的。唯有在此處,能將他們的手藝傳揚。

      因此,在京師一處處瓦舍中,有著最頂尖的藝人。便是宮廷之中,也曾傳召民間藝人入宮表演,這是瓦舍藝人的無上殊榮。

      當莫金珠看到順著高杆往上爬的小孩兒人影不見,只拋下一顆頭顱時,又驚又怕,想去拉溫瀾的手,可惜隔著一個移玉拉不著,只能探頭問:“揚波姐姐,那孩子的頭掉了,這可怎麼辦啊!”

      “對呀,這可怎麼辦。”溫瀾睜大眼,“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難道真像他說的那樣,小孩是爬到天上去,被天兵天將砍掉了腦袋?”

      葉青霄:“……”

      莫金珠半信半疑,雖然理智告訴她應該是障眼法,但她實在不知道如何做出來的,不會真有個孩子在上頭出了意外吧?

      這時雜耍藝人討起錢來,說孩子見了賞錢,就能起死回生。莫金珠大方地拿了賞錢,無論是不是真的,她在棉城難以見到這樣的把戲,這錢給得心甘情願。

      看罷了戲法,當然要去葉四哥所說,李家橋瓦舍最出名的面人兒攤上看看。

      這京裡的面人兒,捏得好像也比棉城的要活靈活現,莫金珠看了好一會兒,想叫人捏個自己,再照著溫瀾捏一個。

      溫瀾頭戴著深紫色垂布的帷帽,聽得莫金珠的話,卻是淡淡道:“我就不必了,妹妹只叫他照著你捏吧。”

      莫金珠將頭上簪花細線簾的帷帽解開了,“為什麼呀,揚波姐姐,就捏一個吧,我過兩日要回家了,又不能時常見到你,咱們交換一個面人兒,也算……也算有個念想。”

      葉青霄在心底呸了一聲,這小丫頭太不要臉了,想出這麼一個法子。可惜,她打錯主意了。以溫瀾的為人,這小丫頭若要別的,哀求幾聲,溫瀾興許會看在是女孩兒的份上滿足。但要捏面塑,豈不是叫她生生在魚龍混雜的瓦舍給人盯上許久。只有皇城卒暗中探看他人的道理,哪有他們光明正大給人看。

      果然,溫瀾冷淡地道:“隨緣即可,何必如此。”

      莫金珠心裡一涼,想去打量溫瀾的臉色,可她總是用深色的垂布,面容影影綽綽,神情一絲不露。莫金珠又覺得揚波姐姐這話意有所指,又不太願意相信。

      她哀求地看了一會兒溫瀾,只得沉默以對,無可奈何應了,“……好吧。”

      莫金珠再沒心情看什麼把戲了,叫人給自己做了只小豬後,便黯然神傷地坐在一旁等待。

      葉青霄則偷摸著小聲讓董大捏只豹子給溫瀾。

      “給那位姑娘捏只豹子?”董大訝異地看了葉青霄一眼,臉色有點古怪,姑娘家來這裡,捏的什麼花啊小兔子,他不禁問道,“確定是豹子,不要兔子?”

      “不要不要。”葉青霄忙道,罵誰兔子呢,送溫瀾兔子還不被捶一頓。

      葉青霄為了掩飾,還拿了幾個面塑的磨喝樂,也好回去送給外甥、外甥女。

      待董大做好了面塑,溫瀾拿過那只黃色、活靈活現,仿佛正在捕獵的豹子端詳半晌,抬手將垂布挑起一角,對葉青霄唇角微翹,眨了眨左眼。

      葉青霄慌忙左右看看,路人幾乎不會在意,便有看到的,可能也以為是年輕小夫妻。莫金珠更是在把玩自己的小豬面塑,倒是移玉看到了,但很快默默低下頭。

      “……”葉青霄臉色微紅,心想,哎呀,哎呀,怎麼感覺甜滋滋的。

      ……

      待回了葉府,莫金珠仍是悶悶不樂的,她到底是女孩兒家,被溫瀾那麼冷漠地拒絕後,深受打擊,一時之間也不好意思再黏著溫瀾了。但她內心懷疑,這都是葉青霄在搞鬼。說什麼李家橋瓦舍面人兒最出名的就是他,可到了董大面人兒那裡,揚波姐姐卻忽然不開心了。

      葉四哥實在是……太狡猾了。莫金珠暗想,不就是仗著對揚波姐姐瞭解一些。

      “四哥不用送了,我同金珠回去。”溫瀾說道。莫金珠自然和青雯夫婦一起住在三房。

      葉青霄不捨地看了一眼,倒再沒什麼不放心了,他現在很有信心,溫瀾肯定不會看上那種黃毛丫頭。

      莫金珠聽溫瀾這麼說,心中微喜,又打點起來精神。

      可她剛要說話,溫瀾已道:“金珠妹妹,你可知道青雯姐姐同我娘提了一下,你家想將你嫁到官宦之家?”

      莫金珠如被冷水澆頭,“什麼?我大哥……我大哥沒有同我說過。”

      “回去大約就會同你說了,總要先問問情形。”溫瀾說道,莫家老爺子去了,現在多是莫錚做主,包括妹妹的婚事,莫老夫人也叫他上心一些。

      原本因為莫錚的作為,即便是由青雯來提,溫瀾也是想叫徐菁拖拖的。但她察覺金珠那點心思後,索性說出來斷了她的念頭。

      莫金珠差不離也明白了揚波姐姐說這話的意思,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唉,我知道了,謝謝揚波姐姐。”

      她自頭上拿下一隻精巧的琉璃簪,“這個是我喜愛的琉璃簪,倘若姐姐不嫌棄,就收下吧,也算謝謝那日姐姐搭救。”

      溫瀾憐她年幼,想想還是收下了,“些許小事,畢竟是親家。”

      莫金珠也知道溫瀾救他們是因為親戚,可聽到還是有些難受,沒想到揚波姐姐這樣堅決,明白她的心意後,一點餘地也不留。

      莫金珠想想又有些不痛快,說道:“說起來四哥也是正當年,不曾有婚配麼?以他的家世,怕也會娶個官家姑娘。”

      不知情的人聽到這女孩兒打聽人家男子的婚事,可能以為她對男子有意。但在場兩人都清楚,莫金珠這是在上眼藥,揚波姐姐不願意接受女子,那四哥也不是良配啊。

      溫瀾只避道:“呵呵,這個要看大伯父與大伯母的意思了。”

      “對對,我想著大伯父乃是……那個,鹽鐵副使,怎麼也不會訂尋常人家吧。”莫金珠又補了一句,這才痛快許多。

      …...

      回了房內,看到徐菁正在親自收拾行囊,裡頭都是葉謙的東西,葉青雯也在旁幫忙。

      看到溫瀾回來,葉青雯還道:“唉,好不容易見面,阿爹又要出公差了。”

      溫瀾故作不知,“這是怎麼了?”

     “黃河秋汛,汛情有些緊張。”徐菁抹了抹鬢髮,說道,“你父親要親去顯州察看。”

      黃河縱貫大名府,治理黃河也是每任大名府長官的要務。

      雖說黃河多有決溢,但在溫瀾的夢中,這次秋汛有驚無險,故此她也只當尋常,“那要多帶些寒衣,涼得很。”

     “我也是這樣說。”徐菁把行囊壓壓實,“還要帶些吃食,路上必吃不好的。”

      一家子女人給葉謙把東西都檢點好了,公務緊急,第二日便送出城了。

      葉謙一走,原本想待上半月的葉青雯夫婦也提前了幾日帶著莫金珠回去。

      臨別前,莫金珠悵然若失地看著溫瀾,只覺得過去的半月就像一場夢一般,只留下幾絲殘痕。

      與莫金珠的少女心事不同,葉青雯在娘家“重整旗鼓”,心下忐忑地回了莫家。

      這莫老夫人許久不見兒子兒媳,乍一見到,又彆扭起來。她極為矛盾,既怕葉青雯同娘家告狀,又心有不甘,畢竟這幾年已經拿捏慣了。她想到自己從前如何,就很不想低頭,甚至因此更加有氣了,忍不住陰陽怪氣刺幾句。

      “回了啊。”莫老夫人不冷不熱地道,“岳家位高權重,也難怪你們這麼些日子不著家,我想孫子孫女了也見不著。我反正糟老婆子一個,媳婦兒的爹娘重要些,不必理會我,往後孫子孫女也盡住在葉府裡頭……”

      葉青雯鼓起勇氣,正要說話,就聽莫錚不開心地道:“娘,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讓別人聽到,還以為咱們對親家有什麼意見。岳丈岳母也是我長輩,傳出去像什麼。”

      莫老夫人一噎,“你說什麼?”

      她鮮少被兒子頂撞,一時竟然愣住了。

      “娘,這裡是京師,不比咱們棉城老家,您知道什麼叫耳目嗎?這裡到處都是探子,不止探聽官宦人家,也探聽富戶、平民。”莫錚恐嚇道,“但凡探到了什麼事,往上頭一報,咱們在官府心裡,就不算什麼良善人家了!”

      莫老夫人驚了,“這……還有這等事!”

      這還真沒錯,葉青雯也連忙說道:“夫君說的乃是皇城司卒子,自太宗立皇城司,便在京中伺察,事無巨細,盡皆報在案前。若有失言,按律懲戒。”

      莫老夫人張了張嘴,很不服輸,又有點怕,“我不過說自家人,這有什麼……”

      “娘……”葉青雯原本狂跳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尤其是在看到丈夫也出言阻止之後,她斂衽施了一禮,說道,“您說說是沒什麼,可若是在夫君面前抱怨,夫君不阻止就是默認,不敬尊長。可我祖父以刑部侍郎致仕,大伯父是鹽鐵副使,二伯父樞密院副承旨,家父也是大名府通判,但無論哪一個,多年來,對咱們家的事都未插過手。我多年未回京,在家裡盡孝半月不到,您這麼說,會讓人誤會,也確實不妥。”

      聽到長媳意有所指的話,周遭還有那麼多下人,莫老夫人臉上大為掛不住,胸口一悶說不出話來,尤其是看到兒子的神色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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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9:18 |只看該作者
四十四 愛重

  要不了半日,大少夫人頂撞——倒也說不上頂撞,大少夫人畢竟是世家出身,更像是勸誡——莫老夫人一事已傳遍了莫家。

      上下驚歎之餘,也有種情理之中的感覺。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大少夫人家又不是沒人撐腰,老夫人那般行事也是遲早的。

      像莫二媳婦和莫三媳婦知道的就細一些,連同莫老夫人當時表情有多難看也知道,感慨這大嫂平時看起來悶得很,誰知道她不是不會說,只是不想說,要麼啊,就是回娘家被教了,到底不是普通人家。

      還有莫大的態度也很值得玩味,平日總是裝糊塗,這會兒眼看著來京了,就裝不下去了。

      她們此時還是持著玩味的態度,甚至想看出好戲,平日裡婆婆也沒少想折騰她們。

      葉青雯那邊,首戰告捷,心中痛快極了,好似這輩子頭一次這樣揚眉吐氣。原來,說出自己心內所想也沒那樣難,也不會有什麼難以承受的後果。

      往日裡,都是她自己沒想通,把日子過得委屈了。

      移玉則幫著葉青雯,將人事梳理了一遍,凡有其他院子的釘子,都拔除,找個由頭整治一頓,或有偷拿主人家財物的,直接送到府衙去。進了南衙,坐監不坐監的,先被殺頓威風,哪還有半點硬氣可言。

      這可嚇到莫老夫人和另外兩位妯娌了,難道葉青雯這是要把從前幾年受的氣都加倍出了嗎?原本以為葉青雯的脾氣好,不可能這樣做。可人現在做了,他們也無可奈何。

      去找莫錚吧,這傢伙哪敢鬆口,只說青雯都是道理,他也辯不得。

      莫府上下,俱是噤若寒蟬。

      ……

      到了一日,府上有客到,乃是他們在京師的新鄰居陶公。

      可憐天下父母心,因莫二夫人與莫三夫人的孩子都在讀書,來京城應當換位新先生了,打聽過京師有位周先生極會教學生,乃是當代大儒的弟子,收束脩好做學問著書。她們思量著機會難得,無論束脩多少,請他坐館。

      陶公恰與周先生相識,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再說如今就一門親戚葉府在京師,她們看葉青雯近日的做派,哪裡敢叫她幫忙,只請陶公襄助。

      陶公上了門來,與先前樂呵呵的模樣不同,有些歉疚,只說周先生那裡已收了別的弟子。

      莫二夫人訝異地道:“先前不是說,周先生那裡沒有新學生,正想著找幾個聰慧的孩子,敢問他收了哪家的子弟?”

      陶公為難不語。

      莫三夫人愁道:“可是覺得我兒資質不夠?或是咱們不夠有誠意,改日我叫夫君親上門去……”

      “唉。”陶公想想莫家既然關心,日後打聽一番也會知道,只得道,“還請兩位先息怒,周先生看過兩位小郎君的功課,也較為欣賞,不過,不過……”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道,“我也沒想到,周先生說,不願收商賈子弟。”

      莫二夫人和莫三夫人立刻臉色一變,倍感羞辱。

      這士農工商,四民之中,屬商戶最低。即使本朝寬待商人,也免不了有這樣的看法,令她們在憤怒之餘又有一絲無可奈何。

      難道她們還能衝上門去,和那位周先生辯駁一番?可想而知,一定是她們落個沒臉。放到外頭,人家也頂多覺得周先生守舊。

    “ 周先生,可是新學名家王銘公的弟子周召風周先生?”正是此時,葉青雯邁步進來,也不知她何時到了,聽了多少去。

      陶公見了她,拱手一禮道,“正是這位。”

      莫二夫人和莫三夫人是瞞著葉青雯去找的陶公,見她聽到了被拒絕,俱是羞恥,低頭不語。

      葉青雯卻柳眉微蹙,說道:“王公博學淵源,為人親善,我曾於閨中在娘家有一面之緣,沒想到周召風如此陳腐,毫無乃師之風。”

      兩位弟妹愣住了,也不知大嫂何意,乾巴巴地道:“大嫂出身名門,你若求師,與我們大不相同。自然不知,便是在棉城老家,也有不願意教商戶的儒生。”

      葉青雯聽出他們言外之意,搖頭說道:“學問愈是高,愈是該明白四民異業而同道的道理。王公言語之中,就並無對商戶的看輕。”

     “弟妹,人必先自重而後人重之。”葉青雯說這句話時深有體會,她平時雖寡言,但葉家女子俱要飽讀詩書,此時不急不緩道來,聲音雖輕雖慢,卻言之有物,擲地有聲,“家父曾說過,商賈何鄙?曆市貿之險阻,停辛貯苦,常年離家棄室。正是終日作買賣,不害其為聖賢!”

     “世人所用,筆墨紙硯,衣食住行,無一不是東西買賣而來。收其利而遠其害,這難道是君子所為?”葉青雯搖頭道,“這樣的先生,不請也罷。二位弟妹,我葉家族中自有飽學之士,你們若是不嫌棄,我便同家長商議,教兩位侄兒去上課。反正,我葉家是絕無輕鄙商戶之輩。”

      葉青雯自己就嫁到了商家,這是最大的佐證。

      在場之人俱是百感交集。

      原本葉青雯帶來的丫頭把家裡上下清了一遍,叫她們有些怨有些怕,現在葉青雯這番做派,卻令二人頭一次對這個大嫂真正心悅誠服了。

      陶公也感慨地道:“夫人此言有理,我必要說與周先生聽。”

      說不說葉青雯也不在意,她真正是有感而發,也真叫人傳信給大伯父,附上兩位侄子的功課,要把他們送到族中去上課。

      葉青雯的話家裡上下知道,別說兩位妯娌,就是莫老夫人並莫家三兄弟,也不由慨然。說得不錯啊,人必先自重而後人重之,他們為了一家老小奔波,四民異業而同道,何鄙之有。

      莫錚聽了感觸最深,不錯,當年岳丈與先父相交,將女兒嫁到他家,難道是貪圖他家有錢嗎?葉家的嫁妝可給的也不少,岳丈就是真正覺得四民同等。可歎他這幾年糊塗,倒讓岳丈失望,甚至對他說,若是和離,要將青雯嫁給官宦之家。

      當時聽聞只覺得懼怕、羞恥,到此時,才從岳丈的官威之下,感受到了另一層深意,叫他極為羞愧,也對妻子更為愛重。

      此言傳到周先生耳中,他大為慚愧,備禮登門致歉,自稱願收下莫家二、三房的孩子做弟子。

      二房、三房不卑不亢地拒絕了,已準備將孩子送到葉家族學。

      經此一事,非但葉家上下對葉青雯打心底尊重,連外人聽說了,也讚賞葉家家風。

      ……

      葉府這頭,徐菁母女聽說了葉青雯大有長進,也極為安慰。

      葉謙自去了顯州,知道徐菁擔憂,匆忙間也寄了兩封信來,自稱他為了寬百姓之心,自己也住在了河堤邊,果然安撫住了百姓。雖然吃住粗陋,但為官為民,也是應當,苦中作樂,吃著乾糧泡野菜湯當做是家裡的羊肉湯。

      葉謙語氣輕鬆,但其中的危險與艱苦不言而喻。

      溫瀾勸慰道:“前兩年的伏秋大汛皆是平安度過,今年伏汛也只有小段決堤,很快補救齊全,秋汛也當無憂。父親身旁還有那麼多府兵,當是無礙。”

      徐菁聽到她的話,這才放下些心,對女兒極為信任。

      溫瀾安慰過了徐菁方回房,移玉又送了消息來。

      溫瀾看罷將紙條燒了,手指按在桌面久久沒說話。今日,提舉皇城司、廣陵郡王趙理上了摺子,稱司中兵冗,請將部分親從、親事官差借往秘書省、國信所等處充辦。

      皇城司卒的確冗多,尤其在本朝人數多到有些沒必要,畢竟下頭還有線人。先前皇城卒察事瘋狂,也與人太多有關,完不成察事任務要受罰,人人搶著察事。

      若是差借到其他衙門,既可以堵住大臣的口,又減少了部分親從、親事官的負擔,但又光明正大在其他衙門安插了人,可謂一舉數得。

      趙理對皇城司沒有掌控力,他這一建議,完全是為他人做嫁衣,替皇帝分憂。

      如此一來,想必皇帝對趙理也會重新放心許多。

      溫瀾卻從其中覺出一絲訊息,輕輕一笑。看來,趙理這是被盯得坐不住了。她可以感覺到,風雨欲來的氣息……

      移玉看到姑娘的笑容,莫名連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大聲出氣。

      “砰砰砰!”

      “溫瀾——”細細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快快快開門,我看到青霽要進來了!”

      葉青霄慌慌張張的聲音把一室凝重給打破。

      “……”溫瀾目光微動,移玉蹭蹭跑去開門,就見葉青霄一下躥了進來。

      “找,找個地方給我躲躲!”葉青霄緊張地道,“早知道我就不翻牆了!”

      溫瀾幽幽歎了口氣,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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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險情

   葉青霄想躲在床底下,移玉把床裙一掀,可這床有圍板不說,床足、腰襯裝飾厚重,雲紋雕花,葉青霄這個頭哪裡鑽得進去。

      “那就在桌子下頭吧,有桌裙,我再站在外頭擋一擋。”移玉也不由得為難地道。

      溫瀾聽得外頭,青霽已經在叫她了,將大立櫃一打開,“進去。”

      “這……”葉青霄稍有遲疑,在外頭聲音的催促下,還是貓腰一下鑽了進去。

      溫瀾將門關上的同時,移玉也去開了門。

      青霽手裡端著一瓶花進來,笑吟吟地道:“揚波姐姐,我今日採了花,給你送來呢。”

      她把花放在溫瀾桌上,覷著移玉道:“移玉怎麼回來了?”

      府上都知道,移玉讓揚波送到葉青雯身邊去了。

      “我給大姑娘送個信。”移玉一面給青霽拿茶來一面道。

      溫瀾也順口將葉青雯的情形說與她聽,青霽聽罷,大為解氣,拍手道:“大姐姐說得真好,若是商人粗鄙,咱們哪家沒有幾個鋪子進息,難道我們用的也是粗鄙之錢?”

      青霽這個年紀,正是對男女之事有了些念頭,說道:“我娘說了,到時挑人家,給我挑個能鎮得住的,她捨不得我嫁到高門去。”

      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門戶低一些的人家能壓住——像青雯這樣情況,到底還是少數。

      不過白氏心疼女兒,不願意把她嫁到高門去,私下還老念叨,像大房議親,把青霂訂給了禦史中丞家,那門第高,家裡規矩嚴,青霂這個新婦過得必是小心得很。

      “你看著像是已有了眉目。”溫瀾看她大方地說出此事,不禁笑著調侃。

      青霽紅了紅臉,“還有得幾年呢,我不過說說,我倒想多留一留。”她小心地看了溫瀾一眼,怕溫瀾多想,又道,“揚波姐姐想高嫁還是低嫁?”

      家裡面慢慢也知道先前陳家相媳婦沒相成,後來甚至有人想「撿便宜」,趁機上府來,被白氏趕了出去。青霽怕刻意避開,反而讓溫瀾不悅,因此有這一問。

      “無所謂。”溫瀾說道。

      “揚波姐姐這樣厲害,嫁到哪裡也過得好。”青霽忙道,“只是不要遠嫁了,我捨不得姐姐。”

      溫瀾瞥了衣櫃一眼,慢條斯理地道:“我娘在府上,我自然也不想遠嫁的。”

      她陪著小姑娘閒聊了兩刻鐘,覺得葉青霄也該憋得差不多了,便暗示了幾句。

      “揚波姐姐,我就先回去啦。”青霽也覺得自己待得挺久,起身要走。

      溫瀾送到門外,青霽便讓她留步。

      目送青霽出了院子,溫瀾又對移玉道:“你也去吧。”

      “是。”移玉悄悄看了立櫃一眼,想想沒說什麼,出去了。

      溫瀾才一關門,立櫃那裡還沒動靜,大概葉青霄還不確定,她說道:“怎麼,睡著了?”

      櫃門一下打開,葉青霄踉蹌著出來,整張臉通紅,連脖子和耳朵也紅透了。

      “這麼悶嗎?”溫瀾扶著櫃門問。

      葉青霄眼神飄忽,溫瀾衣裳自然多放在衣箱中,但這櫃子裡,除卻一些銀錢、書之外,還放了幾件輕薄的常服,便於穿拿。他鑽在裡頭,整個人貼上去,嗅到的都是溫瀾的氣息,難免心猿意馬。

      溫瀾掃了一眼立櫃裡頭,也明白了,伸手捏葉青霄的臉頰,“我看看,臉怎麼紅了。”

      葉青霄:“……”

      葉青霄羞赧難當,“是不通氣!不通氣!”

      “我也沒說是其他啊。”溫瀾挑眉,“小傻子,你這是急什麼?”

      葉青霄真急了,“你再叫我小傻子,我不客氣了。”

      “你急什麼?”溫瀾重複了一遍,“你急了我就不追究你在我櫃子裡亂搞的事情了嗎?”

      葉青霄頓時泄了氣,“……沒亂搞。”

      他頂多,也就是聞了一會兒,那衣櫃就這麼大,他也沒有辦法呀,絕對沒有陶醉的。

      溫瀾;“我不信。”

      葉青霄:“……”

      溫瀾捏著他的臉晃了兩下,鬆開後留下兩道紅印子,“心境還要再修煉修煉,省得被人一說便跳腳了。”

      葉青霄目瞪口呆,嘀咕道:“我入宦場以來,只有你們皇城司的人能氣我了。”

      更準確的說,基本都是溫瀾造的。

      “日後還會有更多的。”溫瀾淡定地道,又從衣櫃裡摸了個平日常用的香囊出來,丟給葉青霄,“拿去吧。”

      葉青霄手忙腳亂,接過香囊捧住,“?”

      溫瀾:“總不能叫你白鑽了,送你留念。”

      葉青霄:“…………”

      這明明是溫瀾叫他進去的,怎麼倒像他非要鑽人衣櫃,那也太下流了……

      “好了,你來做什麼的?還特意翻牆來,怕是有什麼急事。”溫瀾問道。

      “……因要離京幾日,同你說說。”葉青霄扭捏地道,“秋汛水患,我自請運些糧去顯州,我爹說同著三叔多學學,經點事。”法寺官員本就多有兼職,前不久法寺才報了獄空,無甚大事,葉青霄就找點事做。

      “你也要去顯州了。”溫瀾點頭,“我知道了。”

      葉青霄:“……”

      溫瀾看葉青霄那彆扭的模樣,又咳嗽一聲,說道:“到了顯州要好生保重,別被水沖走了。”

      葉青霄的神情先是扭曲了一下,又意識到溫瀾是故意在逗自己,不屑地哼了一聲。

      “好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我繼父在任上也治過水,是有經驗的,你們相互照應。”溫瀾說道,“府裡的姐妹有我照顧……”

      後半句說到一半,葉青霄就冒火地掐著她脖子,“閉嘴!”

      “如今膽子大了,連我的脖子也敢掐。”溫瀾玩笑著把他的手扯開,按在手背上頭,“好了。多帶些衣裳。”

      “……嗯,不、不必擔心。”葉青霄撓了撓臉頰。

      ……

      這談不上依依惜別的道別後,葉青霄很快啟程離京,雖然顯州就在大名府境內,離京路途不遠,但那頭正值秋汛,家裡已去了一個葉謙,一家老小都千叮嚀萬囑咐葉青霄小心些。

      唯獨溫瀾因知曉後事,並無太多掛念——

      直到四日之後。

      信報,顯州有決堤之兆,葉謙正率府兵、堤吏固堤。

      闔府上下知道消息後,皆是求神拜佛,希望不要決堤了。

      唯獨溫瀾聽罷,臉色一變。

      決堤之兆?

      何來決堤之兆?

      上一次顯州決堤是幾年前,這幾年太平年裡也有固堤,以防後患,按她夢中所見,此次伏秋大汛最大的驚險也不過是民心浮動。

      旁人不知,只道大河也有幾年未有災情,今年鬧災也不出人意料。

      “……揚波,你臉色怎麼這樣難看?”徐菁嚇了一跳。

      溫瀾這才知道,自己竟沒能控制住神情,她低著頭道:“沒什麼。”

      溫瀾在房中坐了半晌,霍然一起身,寫了封信,把虹玉叫來,“你親自把此信送到醉仙茶坊,交給他們的掌櫃,一定是親手。”

      她把信一塞,回身便翻找衣物,拿了身急行裝出來。

      虹玉見姑娘把男裝拿出來,茫然地道:“姑娘,你這是去哪兒呀?”

      “我出去一趟,還有……”溫瀾將帷帽也拿出來,在手裡轉了一圈夾住,頓了頓道,“算了,我自己去。”

      溫瀾自去徐菁房中,同她說:“阿娘,青雯姐姐寫信邀我去小住,看看姐夫行事,若是還行,也饒了他一遭。”

      徐菁不疑有他,“好。”只是出於為人母的直覺,徐菁忽然又叫住她,“我總覺得這心中七上八下,可能是因為你繼父在顯州護堤,唉,青霄也過去了……你出門也多加小心吧。”

      溫瀾心中一跳,徐菁雖然不知內情,卻無意間好似說中她的去處,她低聲道:“知道的,娘。”

      她手指暗暗握成拳,指尖緊壓著手心。

      ……

      溫瀾換上急行裝,牽了兩匹健馬趕往顯州,夜裡也休息在馬背上,如此晝夜不停,兩匹馬輪換,也幾乎累得它們口吐白沫。

      兩日後,抵達顯州之時,溫瀾身上都已被晨露打濕,黑色的垂布隨著馬匹賓士在身後空中如浪濤般起伏。

      堤邊有軍帳座座,往來軍士、壯丁不絕,正在固堤。

      堤吏見有生人騎馬來,攔住喝問:“來者何人?前頭大堤有決堤之險,百姓皆退於二十里外!”

      溫瀾勒馬停住,將帷帽摘下來,深吸一口氣說道:“還請通報,我是……大理寺丞葉青霄的同僚。”

      葉青霄押糧一到,便聽聞大堤有險情,現也住在賬中,不敢返回城內,帶來運糧的士兵也盡是充以護堤。

      他正奇怪,有什麼同僚會來找自己,人一帶來,卻見到一張意料之外的面龐。

      溫瀾一臉疲憊,眼中帶著血絲,一身急行裝更是幾乎濕透了,也不知是露水多還是汗水多。

      “……你。”葉青霄口舌都要打結了,顧及有外人在,將人揮退,這才抓著溫瀾潮濕的衣袖,“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叫你不必擔心!”

      溫瀾心底一遲疑,忽然倒不好同葉青霄說,不是擔心他了,只得含糊地道:“河堤有險情……”

      葉青霄一把將溫瀾抱住,埋頭在她肩上,鼻子都紅了。

      溫瀾:“……”

      她無奈地一伸手,摸了摸葉青霄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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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09:54 |只看該作者
四十六 護堤

  “你身上都濕透了……”葉青霄抱了一會兒,才悶聲道。也不知溫瀾這是熬了多久趕過來的,叫他心裡百感交集,見溫瀾什麼也沒帶,趕緊找了自己的衣裳給她。

        溫瀾將毯子懸起來換了衣裳,葉青霄在外只以為溫瀾因身體短處不便赤誠相見,老實待著,大氣也不敢出,聽到裡頭衣料摩擦的聲音,又忍不住想起先時撞見溫瀾光著腿那一幕。

        葉青霄正心猿意馬之際,溫瀾已邊繫著腰帶便轉出來,她穿葉青霄的衣裳要大上一些,沒那麼服貼,衣袖挽起來,倒更顯得清瘦了。

        葉青霄連忙站起來,拿了塊布給她擦頭髮。

        溫瀾隨意一坐,問道︰“此處情形如何。”

        葉青霄那點心思迅速收了起來,說道︰“此堤長達十數里,高一丈三,下闊六十六尺,我們現在所處的,是其中最險的一段。前幾日有決堤之兆,還有小口決溢,幸而連夜堵住,雨也停了,現在還不敢大意,唯恐再有險情。”

        溫瀾又問︰“人夠嗎?”

        葉青霄答道︰“原有各處調的三百名黃河夫,六十三名刺配的犯人,又有八百餘名兵卒,加上我從常平倉帶來的護衛,湊一湊也有千二百人,還算充足,其他段還有數百民夫、堤吏看守。輪番日夜不歇地擔土固堤。”

        他頓了頓又道,“三叔急得唇上都起泡了。你也知道,沿河城池逢水災,城中居民懷龜魚之憂,思想遷徙。這雨水太多還壞了民田,我在城中放糧,三叔又不待在城中,親自坐鎮堤邊,這才安定了民心。”

        溫瀾聽罷默默點頭,“那沿河其他州縣的情況,你可知道?”

        葉青霄遲疑道︰“此次水患,不是顯州最重麼?我來此後便不知了,難道其他處也……”

       “我只是問問。”溫瀾眉頭微鎖。大名府不止顯州臨河,她只是一問,但心中確實憂慮,這與她夢中不同的情形,使她不再篤定他處是否也有水患。

        葉青霄期期艾艾地道︰“我每隔一個時辰,還要和三叔去巡堤,你在這裡怎麼辦,總不能告訴三叔你來了吧。”

        “我在賬中等你便是,我拿個信物給我,我若出門看汛情,遇著河卒堤吏了,便給他們看。”溫瀾道。

        葉青霄應了,又問她怎麼同府裡說的,肚子餓不餓等瑣碎,目光都不願離開,半晌才反應過來,叫臉色發白的溫瀾趕緊睡一睡。

        這帳中簡陋,好在溫瀾也過了苦日子,合衣躺下,不多時便睡沉了。葉青霄看了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出去巡堤了.

        與此同時,京師之內。

        葉府。

        闔家都在葉老爺子房內,聽葉誕說話︰“這兩日府內多處大雨,除顯州外,又有幾處報水患,京中又傳起了民謠。”

      “民謠?什麼民謠?”

      “就是那一首。”葉誕皺眉道,“你們還記得三弟如何進京的麼,開封府原來那位掌書記。”

        這件事莫說在葉府,就是在整個京城,也算得上「膾炙人口」了。

        原本大有希望升任推官的掌書記謝壬榮,被查出來他妻弟炮製了民謠。編排運河上漂浮的大木,說是“木攔江,龍巢翻,三秋水浩洋”,當時便被皇城司拿住,還連累他姐夫被罷官。

        那民謠說的是龍君巢翻了要發怒,必要發大水。

       原本在記憶中已經模糊的歌謠,經葉誕這麼一提,忽然在眾人腦中再次清晰,令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難道那句三秋水浩洋,要開始應驗了?

       葉誕嘆了口氣,“現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這民謠,連皇城司也防不住悠悠眾口,若是水患還不治住,怕是又要出現一大批流民了。不過我要同你們說的,是管好上下的嘴,不可議論此事,陛下惱得很。”

        徐菁一面和眾人一齊點頭,一面滿懷憂慮。

        災情竟有惡化之嫌,葉謙在顯州會不會有什麼事,已經忙得幾日沒有信送來了……

        “對了,怎麼不見揚波?”葉誕說完了之後,才不經意般問了一句,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先前只以為溫瀾晚到,現在還不見人。

        “啊,揚波去青雯那裡小住了。”徐菁心不在焉地道,又忽而想起來,“是不是要派人去莫府也提點一下此事,他們才來京師。”

        葉誕頷首,“應該的。”

         徐菁譴人去莫府,將此事私下說與葉青雯聽,讓她約束莫家上下,否則叫皇城司的人揪住也就不好了。

        “還有,夫人說天涼了,多帶些厚衣裳給姑娘。”來傳話的丫鬟說道。

        葉青雯莫名其妙地道︰“什麼?”

        丫鬟︰“姑娘不是同您小住嗎?”

        葉青雯訝異地道︰“並無此事……”她剛說完,就見移玉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眼中流露出一絲慌張。

        葉青雯心裡咯 一下,想著莫不是……

        揚波同家裡扯謊,來她這裡了。看移玉這樣子,必然是知情的。

        移玉不及阻攔,只好給葉青雯行禮,說道︰“還請大姑娘不要將此事告訴夫人。”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葉青雯先吩咐了闔府上下,又親自把移玉帶回了葉府。

        “什麼,揚波不在你那裡?”徐菁如遭雷擊,想到揚波臨去前還一派自然,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她抓著移玉厲聲道,“姑娘在哪裡?”

        “奴婢不知道!”移玉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姑娘走得匆忙,叫虹玉去給同僚送的信,然後她才輾轉得知姑娘人不在京了,以她的身份,並不清楚到底去的何方,又是所為何事。

        這次沒防備好,讓徐菁發現姑娘不在了,也不知她回來後會不會生氣。

        移玉心亂如麻,低著頭任徐菁責問也不吭聲。

        徐菁問了半晌也問不出個結果,也問不出揚波到底何時會回來,幾乎落淚。想到平素揚波的樣子,心裡不知為何越來越害怕,“你,你只告訴我,她有沒有事?”

        移玉聽徐菁沒有要報官的意思,迅速道︰“沒事的。”

        她雖然不知道姑娘去哪兒了,卻有十足的信心,無論什麼樣的境況,也難不住姑娘的。

        徐菁癱坐在椅子上,扶著額良久,才慢慢道︰“你出去告訴大姑娘,就說揚波是同我拌嘴,躲到她好友家去了。”

        移玉道︰“是。”.

        溫瀾睡醒之時,已是夜裡了,帳裡放了一碗乾乾的饃,想必是葉青霄給她留下的,葉青霄本人卻不知去哪兒了。

        溫瀾毫無饑意,只喝了點水,打簾出帳。

        那些州縣之中招來的黃河夫正在挖土,雖是秋日了,卻打著赤膊,擔子上纏著衣服墊肩,挖滿了一擔土,便挑去固堤。

       這些都只是農夫而已,每年征調來防、治黃河水患。

        見到溫瀾穿著葉青霄的衣衫出來,這些黃河夫都不敢多看她。

        再往河堤那邊,還有穿著一致的兵卒,隱隱約約能看到葉謙的身影,他被圍在中間,正要往堤上走。

        溫瀾遮住臉,借著夜色遮擋往那頭走,近些了就可以看到葉謙的臉色很難看,他想要上堤,卻被其他人勸誡。河水洶湧澎湃,仿佛隨時都要吞噬一切。葉謙舉著手怒斥︰“難道我在帳中,決堤就沖不走了?河水會淌平州城,蔓到整個大名府!”

        眾吏沉默不語。

        葉謙每隔一兩個時辰就要看一次,每次他們心頭都狂跳,生怕忽然決溢,畢竟先前已訣了兩個小口子,死傷數人。

        葉謙又不是普通官吏,他是大名府的通判。這都夜裡了,他們實在不放心葉謙還上堤,勸他回去休息。

         葉謙道︰“你我不熬這一時,有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即使不能平了水患,至少可以及時知曉險情,回轉去城外再築堤,保住城中百姓的家園。”

        說罷,葉謙一拂袖,頂風上堤了。

        她沒有看錯人,葉府上下,葉謙有一點小畏縮,好名,但遇事反而不退,若不是他,夢中母親也難以保全。就連葉訓那人,小心眼得很,趙理謀反時,也是寧死不從的。

        還有葉青霄那小傻子,正亦步亦趨跟在他三叔後頭,兩人巡查過後回來,頭髮都吹得淩亂了。

        溫瀾先一步折返,回了帳中。

        待葉青霄回來時,就看到溫瀾已醒了,正席地而坐吃饃饃。

        “你睡醒了?”葉青霄欣喜地道,“才睡了三個時辰,怎麼就醒了。”

        “過來。”溫瀾對他招招手,“你去巡堤了嗎,如何?”

        “還好的。”葉青霄舒了口氣,“先前又下了雨,但是方才看了一遍,河堤差不離固住了,只是水勢還未減,看來還要守過汛期。”

        溫瀾皺眉,“可有專人督查固堤者?”

        “有的。”葉青霄愣了一下,說道,“三叔下了命令,修河官一定要守著,堤在人在,怎麼了?”

         朝廷每年撥給修河的銀錢那麼多,哪個修河官不是從中賺得盆滿缽滿,這個險,是他們必須擔的。

      “沒什麼,我只是想,應當多叫人監守。”

        葉青霄想想道︰“你是怕有人在這個關頭偷懶嗎?我去說說吧。”

        溫瀾默默點頭,將燈又挑亮一些。她是不信旁人的,即便修河官守著,她也難以入睡。她只希望,不會出現最壞的結果。

        葉青霄見了感動地道︰“你還是繼續休息吧,才歇了三個時辰而已,別陪我一道熬夜了。”

        溫瀾︰“……沒事。”

        葉青霄心中一陣暖流湧過,不禁握住了溫瀾的手,即便阿爹日後不會理解又如何,他甘之如飴。

        溫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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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10:07 |只看該作者
四十七 決溢

    “青霄?”

        葉青霄正在感動之際,忽聽到三叔的聲音,慌忙看向溫瀾。

        溫瀾倒是反應快,一滾便藏身在被中,葉青霄也趕緊鑽進去,屈膝掩飾好。剛剛做完,葉謙便進了帳中。

        葉謙這連日來也消瘦不少, 面頰曬得發紅,他說道︰“我思及現在情形雖然穩住了,但也不知之後如何,這堤埽還是要繼續做。再者,要繼續廣積土石,以禦沖波。”

        葉謙在地方上為官時也有治水的經驗,因此一來顯州,就命人加緊用樹枝、石頭等紮捆成堤埽。若非如此,後來訣小口時就危險了。那時現去負土是很費力耗時的,將堤埽放下去,卻可以分析水勢,這才緩了一時之急。

        葉青霄知道叔父是有意在教自己,連連點頭。

        “你累了吧?”葉謙看葉青霄坐在被子裡,語氣放緩了一些,說道,“要是太累了,就休息休息。”

       “沒事,我小憩一會兒罷了, 還頂得住。”葉青霄說道,“倒是三叔應該緊著休息會兒。”

        “唉……”葉謙點了點頭,“我回去寫封信就睡了,前幾日都沒顧得上寫信,家裡不知急了沒。”

        葉謙一走,葉青霄就把被子往下捲了一點,溫瀾的頭便露了出來,她正緊靠著葉青霄。

        葉青霄看得臉一紅,“咳……”

        他眼神遊離,忽然想到一事,就算熬夜,也要偶爾小憩,他這裡就這麼大,那豈不是……

        溫瀾從被中爬出來,“拿紙筆來!”

        葉青霄愣了,“啊?”

        溫瀾推了他一下,他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把筆墨紙硯翻了出來,給溫瀾磨墨。

        溫瀾端坐著,閉著眼睛回想,口中道︰“我當年守庫之時,曾看過一本舊冊,前朝年間,安隆軍決堤,當時的治水官曾營造木龍護堤導水,便如巨埽,卓見成效。”

        “哦?”葉青霄立刻明白意思,眼睛一亮,沒想到還有這樣方法,只是傳得不遠,沒有廣為利用。

        溫瀾過目不忘,回憶起來便提筆畫圖。

       木龍需以圓木紮成九層的木排,再垂豎木,用竹繩紮好,置於岸邊挑水刷沙,比之堤埽,更為有效。木排形長,又命名為龍,也是為了鎮河。溫瀾雖然不信鬼神,但她知道此名傳出去,百姓倒是會安心一些。

        溫瀾把河堤與木龍的位置、樣式都畫清楚,並不復雜,工匠看過只要伐木來,很快便能紮好。她沉吟一會兒,又道︰“水勢有些急,若是木龍下不去,恐怕還要去城中取鐵錨。”

        “曉得了。”葉青霄將圖紙拿去給葉謙,因不便透露溫瀾在此,只能含糊道忽然想起來的。

        葉謙縱有懷疑,此時也不會深究,命人徹夜點火去做木龍。

        上下俱聽聞通判老爺要做「木龍」鎮河,心中振奮,頗覺玄妙,只盼著快些做好靈驗,鎮住這水患。

        ……

        京師之中。

        “大哥,這幾日謠言四起,屢禁不止,難道會真如小瀾所言……”馬園園臉色不大好看。

        他們都自小在皇城司長大,本就隱隱奇怪,一見了書信,更覺溫瀾所說的「猜測」不無道理,只是心驚罷了。

        王隱看他一眼,“謹言。”

        他們看到溫瀾的信時也都嚇了一跳,雖然是用暗語寫的,但字字句句叫人心驚。

        馬園園嘆了口氣,“要請陛下回宮中住嗎。”

        “陛下不會肯的,這些日子不斷有人進獻民間奇人給陛下觀賞,陛下正是興濃之時。”王隱道,此事太過驚人,不敢與他人說,但凡有半點差池,就是滅頂之災。還有的話他不便說出來,那就這兩年陛下清明的時候已經漸少了。

        馬園園道︰“司內卒子被調走一些,不過即便城內禁軍有鬼,也還有宿衛、府內別處的禁軍,興許不至於……”

        京內各軍、朝中諸臣,一一在心頭閃過。

        王隱思想良久,方作出決定,“去東宮。”

        馬園園訝然道︰“小瀾也說,此事切勿讓他人知曉。”

        王隱搖頭道︰“小瀾,你我,都不可將儲君當做孩童了,此事他人不可知,東宮卻是能知道的,也是若有萬一,唯一能保住咱們的人。”

        馬園園低頭細想許久,“是。”

        ……

        顯州。

        軍士連夜紮好木龍,放在一旁等白日再入水,黃河夫與河卒都各束竹片、麥秸,紮在木龍的橫木上,為其加鱗。

        待到朝陽升起時,便抬著座座木龍置於河中。

        眼看木龍深入水中,水勢被龍身與其上的龍鱗刷開,肉眼可見的減緩,他們不知水下情形,其中原理,只知道木龍真的鎮住了水勢,發出歡呼聲。

        葉謙面露欣慰之意,這木龍果然比一般堤埽要見效。

        “好了,命人多做幾架,送到其他沿河村子,這邊還要繼續負土固堤。”葉謙吩咐下去。

        原本十分愁苦,擔憂今年會決堤的人,這時都生出幹勁來,有木龍相護,哪裡還懼怕。

        葉青霄回了帳中,也欣喜地告訴溫瀾此事。

        “見效就好。”溫瀾低頭想了想,不大好對葉青霄直言。她思想這裡若是徹底穩住了,就去其他州縣看看。

        可看葉青霄那高興的模樣,還是晚些再同他說吧。

        ……

        午間,葉青霄拿了乾糧來和溫瀾一起吃。

        溫瀾就著水大口吞咽,“這裡沒什麼大事,我就……回去了。”

        葉青霄愣了愣,隨即回神,“也是應該的,你老不在家,府裡人會多想。”

        他雖然難掩失望,但知道不可能叫溫瀾一直在這裡陪著。

        溫瀾還要再說什麼,忽聽外頭有人狂呼︰“決堤了——決堤了——!”

        兩人皆是霍然站起身,不顧其衝了出去,溫瀾順手將帷帽提上戴好。

        眼見有人策馬而來疾呼,“陸和村與上茅村決堤了——塌了大口——”

        葉謙衝出來,怒聲道︰“陸和村與上茅村怎會決堤!”他抓住修河官的領子,罵道,“木龍不是送過去了,兩村每時所報也未有險情,怎會決堤!”

        修河官眼神閃爍,“下,下官也不知道啊!”

        葉謙斷案許久,看出他神色不對,只是此時也無暇細判,只喝道︰“來人,將他給我押了!”

        修河官還待說話,卻被一堵嘴綁了起來。

        下邊有人急問︰“現在可要趕去護堤?”

        “你們先去兩村,若有漂民便救起來,”葉謙大聲道,“牽馬來,我要去借兵!”

        若是多處決口,這裡千二百人就不夠用了,雖然這大決口來得實在莫名。

        溫瀾在旁臉色陰沉,皇城司到底只盤踞京中,對他處鞭長莫及,她盯得住這裡,卻盯不住所有村落——乃至所有州縣,雖不知別處水患如何,可大抵是不妙的。

        在聽到葉謙說要借兵之時,溫瀾就知道決堤絕非天災,而是人禍了,難怪夢中並未出現。在京中時她就隱隱覺得不對,臨走前還給王隱送了封信。

        葉謙已上了馬,溫瀾一拉葉青霄,“我們也去!”

        葉青霄本要去陸和村,他對溫瀾是十足信任,這時緊急,也不多問便牽來兩匹馬。

        兩人跟在葉謙之後,策馬往駐守顯州的禁軍軍營去。

        到了軍中,葉謙翻身下馬,求見此處將領,軍中來往的軍士都側目看著這幾個一身狼狽的人。顯州駐守的禁軍,應當有近萬之眾。

        “本官大名府通判,巡視汛情到此處,現在陸和村、上茅村決堤,河卒人丁不足,還請將軍調兵施以援手。”葉謙有所求,態度十分之誠懇。

        禁軍將領卻慢悠悠地道︰“我軍中兒郎還要操練,通判可命鄉兵增援。”

        此事的確與禁軍無關,比起讓自己的人冒著危險去護堤,他更樂意讓葉謙去找鄉兵。

        葉謙氣極,說道︰“操練?現在百姓危在旦夕,倘若不及時將決口堵上,大堤毀於一旦,城中百姓危矣!到時,將軍真以為自己脫得了干係嘛?!”

        那禁軍將領神色一動,嘴上還道︰“禁軍只屬樞密院調遣,無令怎可妄動……”

        葉謙就是沒有時間正常請調援兵,才親自來請人的,他現在想痛打此人,讓他知道什麼叫權宜之計。但無論參告如何,都是往後的事了,眼下,他也只能卑躬屈膝——

        一身深藍色急行裝的溫瀾幾步上前,站在了兩人之間。

        將領與葉謙都愣了愣。

        葉謙只以為這戴著帷帽的人是葉青霄的隨從,他心急之時,哪裡顧得了那麼多,連葉青霄都沒過問了。這時候見此人突然站出來,有些奇怪。

        帷帽之下,溫瀾面如寒霜。

        ——趙理這是被迫得等不及,要提前起事了。但除卻京中有禁軍駐守,大名府各州縣也都有禁軍,距離京師路途不遠。若說有什麼外力能影響京中格局,必然是府內駐軍。

        他欲牽制住地方的禁軍,使其無法立即馳援京中,這才有此動作。故此,顯州河堤,必然都是他譴人毀壞,多半也不止顯州,還有其他州縣。

        曾經在夢中,趙理策反了京中駐守禁軍,如今卻被溫瀾提前剔除了,即便還有未清除幹淨的棋子——顯然,是有的——卻也無太多人手。

        趙理是篤定了,各州縣禁軍,要麼會被水患困住,要麼不敢置百姓性命於不顧,縱然趕到京師也是殘兵。

        不錯,溫瀾現在可以攔住葉謙,令這些禁軍入京拱衛皇室,顯州駐軍人數還算是多,足有近萬人,通常州縣駐軍不會超過一萬,普遍還在八千以下。而拱衛皇室,也是皇城卒最大的職責。

        但是,她非但不能那樣做,現時還要助葉謙盡快調遣禁軍。

        溫瀾將帷帽摘了下來——

        “揚波?!”葉謙看到溫瀾的面容,驚詫之下,聲音幾乎變調。

        溫瀾卻並未理會,她動作迅疾如電,奪下將領的佩劍,另一手拿出一枚銅牌,上刻了皇城司的番號與職位,“認識這個嗎?”

        只能以黥字辨認身份的,是普通士卒,溫瀾早已不是尋常親事官。因她與王隱的關係,也得以留下銅牌。

        將領口舌打結,“你,你是……”

        溫瀾示意他看自己手中之劍,語氣雖輕卻宛如含著霜雪︰“河患危急,爾若坐視不理,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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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10:18 |只看該作者
四十八 救災

   皇城司勢力雖然只布於京師,但本朝官員誰人不知,誰人不懼,否則皇城司多次欲權涉各府,也不會遭到劇烈反抗。反抗,是源於畏懼。

        人人知曉,皇城司是天子耳目。當一個皇城司指揮使對你說,敢不聽命立斬之,絕非空口威脅。即使不提枉顧百姓性命有何下場,一個禁軍將領,殺了後,皇城司有無數種法子令這種行為順理成章。

        他們羅織的罪名,炮製的冤獄難道還少了嘛?

       眼看溫瀾手中的劍刃泛著寒光,禁軍將領竟是兩股戰戰,面色青白地道︰“還請指揮使、葉通判息怒,我這便調人,隨你們一同去救人護堤。”

       溫瀾偏了偏頭,此人便避著她出去,命人傳令下去,即刻點齊人馬去救災。

        而到此時,葉謙還是呆愣的。

        ……揚波,是皇城司指揮使?

        他沒有看到那銅牌上的文字,不知道揚波是上指揮使還是下指揮使——上下分別對應親從官與親事官。

        這一時,許多畫面在腦海中閃過。

        從莫名得到回京的機會,順遂的官途,對他態度極好的馬園園……還有揚波平日的表現。他自己都常說,揚波不輸男兒。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繼女會是皇城司的人啊!

        而且,揚波又為何在此處,什麼時候來的,和青霄一起出現,青霄知道此事麼?

        葉謙心中有太多疑問甚至後怕。比起葉青霄,他唯一清醒的地方大概就是,由於先入為主,他現在仍認為揚波是女子。

        溫瀾看到了葉謙的神情,低聲道︰“父親,河患要緊,此間之事回京再說吧。”

        葉謙猛然清醒過來,不錯,現在最緊要的是州城百姓的安危啊。這麼多日的相處,他連馬園園都改觀了,何況是揚波,總之揚波對他沒有惡意,回去再說也無妨。

        葉青霄也鬆了口氣,他現在還沒法和三叔解釋,他同溫瀾的關係。

        ……

         三人上了馬,領禁軍馳往河堤,分作幾路,在河堤的不同段護堤、固堤。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大雨,雨助水勢,形勢更為緊急。

        “將軍!現在,來不及擔土了,吩咐所有人馬,伐大木攔水!”葉謙在雨中大聲喊道。

        禁軍將領應了一聲,傳與軍士知曉。

        陸河段的河堤訣了大口,河水洶湧奔波,兩旁也岌岌可危。

        民居已被淹了一半,幸而是白日,多數民眾爬到了地勢高處,也有少數飄在水裡,好在葉謙下過令,若見漂民必救,河卒們將門板拆下來救人。

        除卻老弱婦孺,凡有點力氣的民夫也都下水護堤了。

        幾百名河卒、黃河夫正淌著水往河中沉木龍、土包等物,可人數不足,杯水車薪。

        “通判老爺回來了,援兵來了!!”禁軍的到來令上下大為振奮。

        方才慌亂之中,有些人甚至以為通判老爺已經自己逃命去了,他們這些人拼死最後可能也就是填河,現在看到這麼多軍士趕來,幾近狂喜。

        禁軍兵卒選健壯者充,許多更是世代從軍,體格比之尋常河卒、黃河夫要強壯得多,他們三五成組,伐大木定水。

        禁軍將領勸葉謙三人也到地勢高處去,葉謙卻不願去,“我就在這裡同大家一起護堤!”

        他甚至動起手來,頂著一下一下沖著河堤的水浪拖圓木,雨水、河水將人打得濕透。

       溫瀾拿了條竹繩,一頭繫在葉謙腰上,又在自己和葉青霄也栓在一起,她佩服葉謙這個死心眼,但還真怕葉謙被沖走了。

        見葉謙身先士卒,眾人高呼一聲,迎著風雨固堤。

        ……

        京師。

        燭火搖曳,同知樞密院事楊文顫抖著手,展開空白的調令。

        他看了看黑暗中的人影,兩腿發軟,蘸墨書寫,眼淚也流了下來,眼中帶著羞愧。

        ……

        禁軍環衛下的別苑。

        皇城司,宿衛往來交錯,將此處守得水泄不通。

        因王隱特意吩咐過,皇城卒不敢有絲毫懈怠,凡有入內者,便是朝中高官也要限制隨從人數。連宿衛都在打聽,王隱怎麼又折騰人了。

        ……

        王府。

        十數名侍衛簇擁著廣陵郡王妃與恭王,趙理面色如常地說道︰“小單,這幾日你侍奉好父親,禪院我已清空,只有自家人,你安心禮佛。”

        郡王妃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恭王摸了摸腦袋,“我兒,我又不記得了,新婦入門一年,可有孕了?”

        郡王妃低下頭,她哪裡是入門一年,已是多年了。

        趙理淡淡道︰“不過一年罷了,父親莫急。”

        恭王笑呵呵地道︰“也是,也是。”

        趙理垂下眼,他已被迫到懸崖邊,兵行險著,成敗在此一舉。

        ……

        葉府。

        徐菁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外間的婢女聽到動靜,煮了熱茶捧給徐菁,“夫人又失眠了嘛?可要煎藥吃?”

        “不必。”徐菁歪坐在床頭,這兩日京中也小雨連綿,聽說大名府各處也雨水不斷,她心中慌得睡不著,好像隱隱有個聲音在提點她。

        婢女睏得揉了揉眼睛,“您還是睡會兒吧,明日掌櫃們還要來的……”

        徐菁癡坐一會兒,說道︰“去給我拿佛經來,我抄兩卷經。”

        “夫人不睡了?”婢女勸道,“大夫說了您要寬心,多休息。”

        “睡不著,去拿來。”徐菁扶著額道。

        婢女無可奈何,只好拿來經卷。

        徐菁抄著經,卻一個字也抄不到心裡。

        ……

        大雨還未停,溫瀾背靠著門板與土包,大口喘氣,旁邊的葉謙與葉青霄也是一般,這個姿勢,還能感覺到身後隔著阻攔湧動的水勢,在蠢蠢欲動地要再度沖破河堤。

        數前軍士齊忙,伐木定水,險險將決口堵住,然而還只是一層,需要不斷加固,否則大雨不斷,隨時可能再決口。

        但好在,他們可以暫時休息一會兒了。

        溫瀾閉著眼道︰“父親現在應當速速審問修河官,把細作找出來,立斬於此,以免再生事端。”

    “    ……知道。”葉謙應了一句。這河堤是人禍,令他狂怒,然而方才哪有功夫細究,只能先護河堤。他看了溫瀾兩眼,總覺得溫瀾應該知道一點內情。

        水深至溫瀾胸口,她疲憊地從泥水裡站直,一拽繩子,三人往一旁的堤岸上走。

        雙腿像綁了鐵塊一般沉重,溫瀾幾乎力竭,坐在地上。

        葉青霄連忙扶著她,把繩子解開了,方才有幾次葉謙險些被沖走,都是被溫瀾和他一起拽回來。

        “你二人休息一會兒。”葉謙架著一名小吏的手臂,現在就去審問修河官。

        溫瀾和葉青霄就席地而坐,靠著石頭相互依靠著休息一會兒,岸頭也多得是這樣的人,力竭後就趴在泥地裡歇息一會兒,再回去固堤。

        溫瀾本不想睡,可不知不覺就昏睡了,實在太過勞累。

        葉青霄小憩一會兒後,因深眠不住,被水聲驚醒。方才正是溫瀾靠著他的肩膀,他抵著溫瀾的頭,他看了看溫瀾沾著泥灰的臉,忍不住摸了一下。

        溫瀾身上也都是泥水的顏色,掛著一些水草,葉青霄伸手將水草撚開,竟然看到溫瀾胸口還掛著一條死魚。

       “……”葉青霄在這樣的情形,都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把溫瀾的衣襟撥開,果然不止一條。

       不過踫著踫著,葉青霄就覺得不大對。

       他一直覺得,溫瀾用了些什麼特殊的裝扮掩飾身份,但是溫瀾這幾日不是都穿著男裝麼,而且方才大水沖過一遭,到底什麼東西還能紋絲不動地停在溫瀾胸口……

       葉青霄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勁。

        但他一時仍然有些混沌,只覺得腦子裡都是剛才灌進去的淤泥,這和他一直以來的認知大相徑庭,相當無法接受。

       溫瀾慢慢睜開了眼睛,她被葉青霄的動靜驚醒了,目光落在葉青霄的手上。

        葉青霄仿佛被燙了一般,手彈開,又抬頭看了看四周,茫茫夜色中,沒有人在注意他們。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溫瀾的聲音因為缺水有些喑啞。

        葉青霄茫然地道︰“大概是……子時了吧……”

        溫瀾一撐地,站了起來,又對葉青霄一伸手。

       葉青霄拉著她的手站起來,感覺到手中的溫膩,整個人都是呆的。

       溫瀾伸手摸了摸葉青霄的臉頰,“我說過,你若是什麼時候想到我為何到葉家了,就送你份禮物。”

        葉青霄張了張嘴,還未說出什麼話來,溫瀾已一傾身,在他唇上吻了吻。柔軟的唇瓣間還有著水腥味,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吻,實在說不上太美好,卻叫兩人都心頭一悸。

        她拍了拍木頭一般的葉青霄,一吹口哨,坐騎便循聲飛踏而來,在她面前低下頭顱。

        溫瀾撫了撫鬃毛,拉著馬韁翻身上馬,深深看他一眼,俯身道︰“我還有要事。京中再見。”

        在河患面前,溫瀾的「要事」得有多麼重要,葉青霄總算覺察到一絲險意。

        “等等!”葉青霄回過神來,看出溫瀾去意已決,他拉著韁繩,手一按溫瀾的脖頸,抬頭又親了親她,“……京,京中再見。”

        溫瀾微愕,旋即一笑,打馬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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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2 00:10:29 |只看該作者
四十九 劫掠

    禁軍捧日軍營。

        樞密院同知親往軍中,執調令命禁軍開拔,“昨夜大河決堤,水淹了顯州州城,將蔓及大名府各處,乃至京師。爾等前往州縣之中,在城外築堤,以保一方平安。”

        眾將領皆是惶恐,近來京中謠言四起,本就人心惶惶,沒想到竟然如此嚴重,到了要京中駐軍馳援的地步。如此大的洪水,開國以來也沒兩次,難道真的是龍君生氣了?

        樞密院親送調令,捧日軍連夜拔營。

        捧日軍即走,同知再赴天武軍,又是一道調令。

        他對其中數人低聲道︰“到了城外三十里再動手。”

        大半禁軍被調往他處,剩餘之人,則披甲挎刀,部分往京西別苑去,部分往城內行。

        ……

        水殿之中。

        皇帝正在酣睡,忽被滾滾馬蹄聲驚醒,別苑尖叫四起,窗外火光晃動。

        內侍領著侍衛沖進殿中將皇帝攙起來,滿面慌張地道︰“陛下,禁中生變,有數千禁軍反了,將別苑圍住。”

        皇帝一生經歷過許多事,驚訝卻不驚慌,“是誰人調動?別苑內的軍士何在?”

        內侍道︰“聽不大清,這……約莫……有個恭字。現在侍衛親軍、皇城卒與宿衛正守著。”

        皇帝非常疲憊,他白日才看過整場戲,揉了揉眉心道︰“傳令諸班軍士堅守,不可使反賊進來,事後必有重賞。燃起信煙,待禁軍大軍救駕。”

        內侍點頭,這時外頭隱隱傳來齊聲呼喊︰“龍巢翻大木!五更鍘昏君!”

        他臉色發白,去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淡淡道︰“現在是五更天?”

        內侍聲音發抖地道︰“是……”

        本朝並非頭次發生皇族篡位之事,當年武帝便是在五更天之時,刺殺了兄長成帝。宮中遂有了「只怕五更天」的說法。

        而武宗一脈雖然得以正位,卻頗有忌憚,懼怕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故此,大內打更,從不打五更,到了五更時,便亂敲一會兒,稱作「蝦蟆更」。

        現又有人五更起事,固然有意為之,只為動搖人心,卻也令皇帝極為不悅。

        此時,諸臣工也衣衫不整地衝到殿內來,這幾日皇帝招重臣來議事,又共賞水戲,夜裡也歇在別苑中。知曉外頭發生的事,他們也是臉色慘白。

        皇帝在侍衛的簇擁下,站在窗邊望瞭望,隔著水岸隱隱還能看到旌旗。

        “恭王子……趙理……”皇帝呢喃道,“難道,朕待他不夠優容嗎?”

        沒有人能回答皇帝這個問題。

        皇帝心中也清楚,他待趙理再好,倘若趙理認為這天下原該是他父親的,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委屈。

        就在此時,又有內侍來報,聲音比起方才還要惶恐︰“陛、陛下,有宿衛反了!內外接應,大門、大門快被攻破了!”

        方才聽到恭王子起事也未大變顏色的皇帝,終是臉色一青,“宿、衛?”

        宿衛中包含了侍衛親軍、諸班直、皇城卒等,擇其優者充入,是皇帝最親近的扈從之一,他們中若有反者,怎能令皇帝不顏色驟變。

        ……

        青霂是被喧鬧與尖叫聲驚醒的,她匆匆起身穿戴好,繫著衣裙出門,對丫鬟道︰“快去看看這是怎麼了!”

        才片刻又道,“等等,別去!”

        她聽著這聲音不太正常,就像遭了強盜一般,有很多男子的聲音。

        丫鬟已嚇得如鵪鶉一般,“姑娘,怎、怎麼辦……”

        這京師之中,官員宅院,竟然有強盜敢進來?青覺得不可思議,然而此時,她細思之下,竟不知找誰主持。祖父母年邁不提,父親、二伯都去別苑了,三叔和四哥在顯州治水,二房的小孩兒不提,青雪又上外頭混跡去了,她大哥外出訪友……

        “去找二哥。”青立刻道,她領著人去二哥房內。

        只見二哥正癱坐在椅子上,兩眼發直,看到青來便道︰“姐兒,咱,咱們快些躲起來吧,我聽到外頭的軍號了,破咱們家門的是禁軍!”

        青臉色大變,“禁軍?”

        二哥低頭道︰“難道是父親或者叔叔們犯了什麼事,要禍及家眷……”

        這是他們的第一反應。

        “二哥,你醒醒,躲也躲不了的!你帶著母親和院裡的人,先去祖父母房中,我去尋兩位嬸嬸和弟妹!”青搖了搖二哥,她總覺得不大對,父親為官謹慎,能犯什麼事,而且偏要在這五更天的時節上門。

       青霂打發了二哥,自己又在僕婢家丁的簇擁下,要去找二嬸和三嬸。

        可才走到半路,就被已闖到後院來的軍士抓住了,長矛相向,將他們往前院趕。

       青霂心裡一涼,她家裡也有護院,本以為可以抵擋一時,沒想到連半點喘息的時間也沒有。到底是夜半突襲,所有人都毫無防備,尤其是對方還穿著禁軍軍服。

        被帶到前院後,青一看,祖父母竟然也在了,兩位老人身子都不特別硬朗了,尤其是祖父常年臥床休養,上山都要乘腰輿,此時狼狽地坐在小凳上,被人用刀尖指著。而青霽姐弟幾個則靠著白氏,縮在一旁。

        青霂尖叫一聲,撲了過去,抱著祖母的膝蓋,用背心朝著刀鋒。

       不多時,二哥、母親、三嬸,府中一切人等,也都被押來了,徐菁因熬夜抄經,心力交瘁,還病倒了,整個人昏昏沉沉,被僕婢攙扶著。

       那些禁軍一些看守著他們,另一些則在府中大肆搜拿起來,將金銀珠寶,玉器字畫,全都裝起來——包括青霂的嫁妝。

        藍氏見了心焦,“咳……諸位都頭,我家老爺到底犯了什麼事?他人在何處?”

        幾人對視一眼,並不說話。

        葉老爺子佝僂著身體,說道︰“怕就怕,咱們家中並無人犯事。”

        葉致銘怎麼也為官數十載,從未聽說官員被貶黜,抄沒家中有這麼個抄沒法,這些人就像盜匪一般,強闖開家宅,急著翻找金銀,也沒有什麼手令。

        他們聽罷都有點異樣,其中一人嘿嘿笑了笑,“老頭有點意思,那也不妨告訴你們,很快,就要改換日月了!”

        他們奉命將朝中諸臣的家眷都控制住,雖然上頭並未下令抄了家產,但這已是默認的了,兩國交戰,攻下敵國一城時,一切財物軍士們也要自留下幾成。

        何況他們冒著殺頭的風險跟著起事,豈能不從中撈點好處。即便事後,這家官員仍在原位,也不可能叫他們把東西吐出來。

        小輩們聽懂其中意思,都驚恐不已。這些人可是禁軍,連禁軍都反了。

        不知是誰,喃喃著低聲說了一句,“五更天了……”

       眾人渾身一顫,是啊,五更天了,難道近日來的大水,真的是什麼徵兆……

        ……

        禁軍上下把葉府搜刮一空,箱籠裝得滿滿,為首的統領翹腳坐在一隻木箱上,打量著葉府的人,目光在女眷身上流連。

        青霂只覺得一陣惡心,避開他黏膩的目光。

        那統領看來看去,只遺憾地留在了丫鬟身上,尚未塵埃落定,官家夫人和小姐,他還是有些忌憚的。

        青霂看出不對,可是眼下,竟無一人能夠出頭,老人家病歪歪的,母親和三嬸都病了,二嬸抱著兒女不敢作聲……就連二哥,都眼神閃躲,避開她的視線。

         青霂心中火起,站起來恨恨道︰“今日你想踫我葉府任何一人,就先殺了我!”

        統領臉色沉了下去。

        青霂冷冷道︰“但是來日平亂後,你也別想好死。”

        嘴角抽動幾下,那統領眼神變得陰森起來。

       二哥終於沒忍住,站了起來,“府內財物你們都搜拿走,我也無話可說,但若是想動一人,難道我們上下數百人,不能同你們以死相博嗎?士可殺,不可辱!”

        那些僕婢聽了青霂的話,原就十分感動,再聽二哥所言,也都撐地起來,“對,大不了就拼了,死也拉個墊背的。”

        讓他們看著朝夕相處的同伴被侮辱,實在做不到,稍有血性的人,也忍不下去。在兵戈包圍下,這些人鼓噪起來,蠢蠢欲動。

        統領怎敢血洗葉府,眼看他們這副架勢,一面讓手下把好兵刃一面道︰“找死啊你們。”

        他口中雖然罵著,腳下卻是後退了兩步,葉府眾人看出退意,也稍微平靜下來。

        葉老夫人抬手摸了摸青的手,半晌才緩緩道︰“好孩子。”

        “哼,把東西都搬走,人都鎖進屋子裡。”統領嫌惡地看他們一眼,冷聲下令,決心把那些搬不走的也都搗毀了。

        軍士們應了一聲,彎腰開始搬箱籠。

        噠。噠。噠。

        正是時,忽有腳步聲傳來,不緊不慢,從堂屋後頭漸近。

        統領耳尖聽見,一抬手命眾人都停下,那腳步聲便更為明顯了。

        大家面面相覷,葉府的人都在此處,他們的人也盡在院內,這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統領皺眉喝問︰“誰?”

        隨著他的問詢,一隻玉白縴長的手,撥開了側門的門簾,旋即,一道身影現出來,是個戴著帷帽的黑衣人,身形挺拔略微縴瘦,一手背在身後。

        此人的步履太過沉穩,與整個葉府的氛圍格格不入。

        在無數道目光下,此人走到一張交椅前坐下,蹺著腿。

        “什麼人?”統領心中有一絲莫名的慌亂,手扶著腰間的佩刀。

         此人手搭著帽檐,手腕一翻便將垂布摘了下來,屋內燈光暗淡,交椅又在角落,帷帽撤去後,那張如玉的面龐在陰影內露出一個微笑。

        只是一個淡淡的微笑,禁軍中有七八成人,卻齊齊向後退了一大步——包括統領。

        他們心中俱是駭然,這分明是已消失在京的溫禍害,她怎麼會在此地!她和葉府有什麼干係?

        葉府上下也都陷入驚愕,揚波姑娘這幾日不是在大姑娘處住著,為何會出現在此處,還是從後頭轉出來,她是什麼時候回府的?

        更讓大家有些不安的是,今日的揚波姑娘與往常不太一樣,她坐在交椅上的姿勢,面上的笑意,都讓人幾乎不敢相認。

        青霂那一句「揚波」也堵在了喉嚨間,一時喚不出來,只愣愣盯著溫瀾看。

        溫瀾兩手交握,抵在下巴,“怎麼,還要我請你們出去嗎?”

        統領的臉色非常難看,心中想了許多。按理說,他們已然起事,根本無需顧忌溫瀾,何況溫瀾還是卸任之人。

        可是,可是這是溫瀾……常年積威令他不敢妄動,就連手底下數百軍士,竟也被獨身一人的溫瀾嚇住,軍心不穩,叫他有苦說不出。他極為懷疑,此時若是他下令攻擊溫瀾,這些人也不敢向前。實在是,被溫瀾整怕了。

        再者說,葉府被他們的人圍住,溫瀾是怎麼進來的,她敢如此囂張,背後有什麼依仗?溫瀾這麼狡猾,會不會是空城計?

        正是各種念頭交雜之際,溫瀾往前傾了傾身,統領下意識往後又退了三步,險些摔倒。

        可溫瀾不過是動了動身子罷了,她抬抬下巴看著統領。

        統領眼神閃動,不行,一定有蹊蹺。他慢慢說道︰“……今日賣你一個面子,出府!”

        葉府上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禁軍們便將箱籠都抬了起來,準備搬走。

        統領忙道︰“慢著,都放下!我賣她面子,東西都不必拿了!”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統領,隨即懷著不甘,老老實實將財物都放下。

        “走!”

        然而還未踏出去五步,溫瀾又淡淡道︰“等等。”

        統領頓住腳步,回頭看溫瀾。

        溫瀾手指輕點著扶手,歪頭道︰“禁軍這麼不懂規矩的嘛,闖了我的地頭,單單這樣就行?”

        她平靜地道︰“身上的錢,全都給我掏出來。”

        葉府上下眼睜睜看著,方才還囂張無比的禁軍,在放下葉家的財物後,又含著恥辱,把身上所有財物,都放在了地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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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7 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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