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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鄉村原野] 江南第一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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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6 00:28:25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

  他想,梁心銘中了狀元肯定有許多應酬,若是去晚了,誰知見到見不到,沒准已經出門了。

  喬老爹聽見敲門聲,開門一看,認出是上次來的神醫。

  這神醫雖然其貌不揚,身份卻不一般,前日跟王翰林一起來的,後來梁心銘又親自送他出來,和他依依惜別,對他很尊重,因此喬老爹不敢怠慢,忙招呼:「神醫好!」

  東方傾墨回道:「老人家好。」

  喬老爹問:「神醫找狀元郎?」

  東方傾墨道:「嗯,給夫人送藥來的。」把手上的藥包提起來,示意喬老爹看。

  喬老爹忙請他進去,一面去回稟梁心銘。

  梁心銘想,老神棍來報喜還是報憂的?且見了再說,於是忙親自迎出來。

  東方傾墨見了她,堆上一臉笑,抱拳道:「恭喜梁公子榮登榜首,大魁天下!」

  梁心銘還禮,笑道:「多謝多謝。」一面將他往裡讓,一面又問:「神醫這麼早來是?」

  東方傾墨道:「給奶奶的藥配好了,特地趕早送來。如今狀元郎可是備受矚目,老夫絲毫不敢輕慢啊!」

  梁心銘道:「前輩仁心仁德,晚輩感激不盡。」

  東方傾墨瞥了她一眼,關切道:「老夫看狀元郎眼下帶青,是不是昨晚沒睡好?無需煩憂,這藥一送來,保管狀元郎心想事成,再無煩惱了。」

  藥送來就能心想事成?

  梁心銘眸光一閃,大清早的,這可是個好消息,只不知這味藥是怎樣的,她便道:「神醫費心了。」

  東方傾墨道:「應該的應該的。」

  兩人一路寒暄,進了上房。

  二門外,喬婆婆和喬老爹笑道:「看來,梁奶奶要不了多長時候就能懷上了,這家裡要添丁進口了。」

  喬老爹笑道:「那是。沒聽說是神醫嗎。」

  流年湊過去問道:「那神醫這麼厲害,吃了他的藥就能懷上?那不成了老君的仙丹了!」

  喬婆婆拍了他腦袋一下子,笑駡道:「小孩子,別什麼事都亂插嘴。你懂什麼!」

  流年摸著頭嘀咕道:「就是不懂才問嘛。」

  他很期待家裡多個小娃娃,到時候更熱鬧了。

  上房廳堂,梁心銘和東方傾墨分賓主落座,惠娘上了茶。

  東方傾墨將幾包藥放在桌上。

  梁心銘瞅著那藥包,心裡好笑,不知這老神棍用什麼糊弄她,因看著他問道:「這藥……靈驗嗎?」

  東方傾墨把眼一瞪,道:「當然靈驗!老夫『閻王愁』的名聲可不是虛的。不過,這藥還需要一味藥引。只要有了這藥引,老夫保證狀元郎明年喜得麟兒。」

  梁心銘隱隱覺得怪異,不由問:「什麼藥引?」

  東方傾墨道:「男人的**!」說完低頭,端起茶盞裝作喝茶,不敢看梁心銘。

  雖然以前他常和林馨兒肆意嘲笑,一老一小鬥起嘴來沒個正形,但那時候她還小,眼下可長大了,就算穿著男裝,也掩飾不了她是大姑娘的事實,還是個黃花大姑娘。他剛才的打趣有些為老不尊,所以老臉掛不住。

  誰知他剛喝了一口熱茶,就聽梁心銘笑道:「這個容易!」驚得「噗」一聲將茶噴了出來。

  見過不知羞恥的,比如風塵女子,做的就是那行買賣,卻沒見過梁心銘這樣不知羞恥的,明明很丟人的話,她卻說得一派淡然,滿臉正經。

  梁心銘見他忍無可忍的模樣,心下冷笑:「想看本姑娘笑話,知道我從哪來的嗎?那是一個葷素不忌的世界!」

  一面關切地問:「哎呀,前輩可燙著了?」

  東方傾墨胡亂搖頭,怪異地看著她想:「沒燙著,嚇著了!」他不知梁心銘說「這個容易」是存心逗他呢,還是真容易;若是真容易的話,**從哪來?

  東方傾墨腦海裡浮現趙子儀的面容。

  呀,這丫頭不會是盯上趙子儀了吧?

  他沒來由地替趙子儀擔憂起來,恐他清白不保。

  梁心銘不知從哪裡拿了個抹布來,將桌上水漬擦了,忽然眼角餘光瞥見老閻王魂遊天外,老鼠眼閃著猥瑣的光芒——雖然他一直就是這麼猥瑣,但眼下更猥瑣——她不由警惕,輕笑道:「前輩不必瞎猜。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可多的是。前輩以為呢?」

  她想:「我婆婆離了王尚書,不是又找了你這個神醫麼。惠娘將來也會再嫁,生兒子根本不是問題!」

  東方傾墨被她噎得無話可說。

  李惠娘恰好托了一盤茶果進來,聽了兩人對答,又羞又氣,手一晃,那託盤就歪了,急忙伸出另一隻手端穩了,才沒落地。雖然這樣,已經是不敢抬頭見人,低頭垂眸,上前把託盤放下,急忙就轉身離開了。

  梁心銘沒想到被惠娘聽去,瞪了老神棍一眼。

  東方傾墨忙打岔,道:「老夫接到王府喜帖,昨日趕去王府見老太太和王尚書,為了一件要緊事。」

  梁心銘問:「什麼要緊事?」

  東方傾墨就將昨晚的情形說了一遍。

  又道他去之前,王亨已經拒絕成親,和王諫翻臉;加上他診斷王亨有隱疾,這門親怕是不成了。今早他再去王家,看見孟無瀾臉色不善地沖進王家,一會工夫又怒衝衝地離開,十有八九親事宣告破裂,王孟兩家要結仇了。

  梁心銘道:「不會。又不是孟遠古的女兒。」

  孟遠古才是王亨的親舅舅,孟欣才是王亨的親表妹,只要孟遠古不與王家翻臉,孟家就不可能跟王家斷交。

  東方傾墨道:「那倒是。孟大人還是很心疼外甥的。若是聽見安泰患有這隱疾,又該操心了。」

  梁心銘道:「孟大人性子豁達,不會操那無謂的心。」

  東方傾墨心想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他終究不甘心被梁心銘壓制,想打擊她幾句,挫挫她的銳氣,忍不住他就問:「狀元郎這招是不是太狠了?誣陷自己夫君面對別的女人不能人道,這主意你怎麼想出來的?這是說唯有你才能讓他感興趣嘍?你一個姑娘家,還知不知羞恥?害得老夫幫你扯謊、糊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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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6 00:28:35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你太能了!

  梁心銘心情正愉悅,一聽這話不高興了,道:「晚輩再無恥,也比不過前輩,東方神醫也忒謙虛了。」

  連人家的妻子都勾搭上了,還好意思說她!

  東方傾墨頓時老臉紫脹。

  唉,又丟一次臉!

  他早該知道,在這丫頭面前絕討不了便宜。

  梁心銘又道:「還有,下次別叫我姑娘,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不然暴露了,晚輩可是要拉你陪葬的!」很溫和的語氣,悅耳動聽,卻隱含警告意味。

  東方傾墨煩躁道:「知道了知道了!」

  梁心銘輕笑道:「前輩好像很不高興?前輩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得。」

  東方傾墨道:「老夫得了什麼便宜?」

  梁心銘道:「如果晚輩沒猜錯的話,前輩昨晚出了多年積攢的一口惡氣吧?唉,可憐的尚書大人!」

  東方傾墨頓時又尷尬起來,又不免得意。

  得意的是能把王諫耍得團團轉;尷尬則是他與人妻子勾結,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怕梁心銘鄙視他。

  梁心銘見他努力端著臉,輕笑道:「前輩請記住:前輩雖然是為了晚輩,也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心中的那個人。這麼想的話,就能好過多了。」

  東方傾墨羞惱道:「丫頭,別得寸進尺啊!若不是為了安泰,你以為老夫會受你挾制?」

  梁心銘不悅道:「說了別叫我丫頭!」

  東方傾墨鬱悶道:「一時哪改得過來。」

  梁心銘道:「那就慢慢改!」

  跟著又換上笑臉,請他吃飯。

  東方傾墨笑道:「多謝狀元郎盛情,老夫恭敬不如從命!」他趕早過來,就是想在梁家吃飯的。

  梁心銘便吩咐惠娘準備。

  等吃飯的工夫,東方傾墨看著梁心銘,認真道:「這次婚事雖然不成,王家未必會退親,怕也退不了。據我這幾年看來,孟家那丫頭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她對安泰情深不悔,又在王家住了這幾年,怕是寧死也不會退親。」

  梁心銘點頭道:「這我知道。」

  東方傾墨問:「你可有什麼主意?」

  梁心銘沉吟道:「讓我想想看。」

  她想了一會,忽然靈機動開,嫣然一笑,上身前傾,湊近老閻王,低聲對他說了一番話。

  東方傾墨看見那如花笑顏,打了個寒噤。梁心銘給他的印象溫潤、優雅,陡然間她露出林馨兒式的笑容,他便知道有人要倒楣了,一聽果然不錯。

  他瞪眼道:「你又坑害老夫!」

  梁心銘不緊不慢道:「前輩莫惱。就算前輩不說,這也遲早也要傳出來,不如經由前輩之口傳出,更令人信服。前輩一向愛酒助興,性格又瀟灑不羈,有名士之風,酒後不小心說了出來,正符合前輩的脾性。」

  她要說服他,語氣都變溫柔了,又把他古怪的脾氣說成「瀟灑不羈」,捧得老閻王十分舒心。

  東方傾墨拿喬,搖頭道:「那也不好!」

  梁心銘道:「怎麼不好?前輩就沒想過,這會子王家正為此事發愁呢,你這麼做也算是替太太解決一樁心事。」

  一提到王夫人,東方傾墨便不吭聲了。

  梁心銘不由暗歎他癡情。

  東方傾墨道:「這事鬧開,叫安泰臉往哪放?」

  梁心銘道:「放心,小亨亨求之不得。」

  東方傾墨哆嗦了下,古怪地看著她:「小亨亨——」

  梁心銘急忙閉嘴,已經晚了。

  饒是她活了兩輩子,又久經考驗,此時也經不住紅了臉。但她皮厚啊,反逼視著老閻王問:「我不能這麼叫嗎?」

  東方傾墨忙道:「你能,你太能了!」

  ——佩服啊,老夫佩服!

  他心裡惡寒,還有點兒羨慕。

  因為羨慕,他試探地想了想:「小英英……」這三個字像銀針紮在他心尖上,刺的他渾身顫抖。

  哎喲不行了,老房子著火了!

  都怪馨丫頭,太不像話了!

  好在這時李惠娘招呼吃飯,梁心銘只顧張羅要酒要菜,沒顧得上觀察他,否則看出來定會嘲弄他。

  東方傾墨暗自擦了把冷汗。

  飯後,梁心銘親送他出門。

  到前院,趙子儀也過來打招呼。

  梁心銘對東方傾墨拱手謝道:「多謝前輩親自走這一趟。來年晚輩若是喜得麟兒,都是前輩的功勞。」

  東方傾墨今天一再受衝擊,乾笑道:「不敢當!老夫不過開了個方子,這都是狀元郎的本事。」——他以「閻王愁」的名號發誓:李惠娘如果懷孕,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梁心銘笑道:「前輩真謙虛。」

  東方傾墨繼續乾笑:「……」

  他不是謙虛,是怕砸了招牌。

  他又意味深長地看向趙子儀——你可要當心啊!

  趙子儀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拱手道:「前輩慢走。」

  東方傾墨笑道:「老夫告辭,二位留步。」一面想:不管梁心銘為媳婦找誰借種,只要她自己別紅杏出牆就行。

  送走老神棍後,梁心銘也出門了。

  紫月宴後,禮部將新科進士的身份資料送去吏部,由吏部關選,根據選拔結果任用官職。梁心銘等前三甲則不用參加關選,直入翰林院。梁心銘為翰林院修撰。

  關選後,禮部還要為新科進士舉行春宴。

  這宴會的規格雖比不上紫月宴,也是極熱鬧的,相當於唐時的曲江宴。只是幾百年過去了,曲江早已乾涸,且京城在英武元年大擴建後,挖斷了江流,另從城外的渭水河引了兩股活水入城,曲江徹底成為歷史遺跡。

  這宴會在松山的桃梨園舉行,正是桃花梨花盛開時,因此又名「春宴」「桃花宴」。

  且說眼前,梁心銘懷著對新事業的憧憬和想見王亨的迫切心情,來到文風鼎盛的翰林院。

  王亨見了她,劍眉飛揚,目光明亮。

  梁心銘忙拜道:「學生見過恩師。」一面偷偷瞟他,想看他可有為家裡的事煩惱,可有傷心生氣。

  王亨隨手一揮道:「免禮。」然後攜著她手,引她去見大學士李揚和同僚,一面問:「怎麼才來?」

  梁心銘道:「東方神醫過來送藥,耽擱了一會。」

  這事她不說王亨以後也會知道,不如坦然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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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6 00:28:47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入翰林院

  王亨笑道:「看來青雲不久要抱兒子了。」

  梁心銘也微笑道:「承恩師吉言。」心裡卻想道:「只要你我一同努力,兒子會有的,女兒也會有的。」

  王亨又笑道:「東方那老頭本領是有的,婦科卻不擅長。青雲你真打算讓媳婦吃他的藥?要不為師幫你重新請個御醫試試?江太醫專攻婦科……」

  梁心銘忙道:「還是先吃東方前輩的藥看看再說。」

  那時,周昌早到了,正四處招搖、與人聯絡關係。他出身世家,待人接物是不會怯場的,就是傲氣了些。這種性子,與他出身相近的人都習以為常,出身貧寒的人難免會覺得他年紀輕輕卻不夠謙虛,便不肯深談。

  孟無瀾尚未到,想是有事絆住了。

  梁心銘來了,大家互相招呼寒暄。

  梁心銘覺得,翰林院就是大靖朝廷的人才儲備機構,她仿佛來到了中央黨校,或者中科院,將從這裡開始一步一步往上爬。

  唐朝時,翰林分為「翰林學士」和「翰林供奉」。至晚唐,翰林學士院演變成了專門起草機密詔制的重要機構,有「天子私人」之稱。凡曾在翰林院供職的人被為翰林官,簡稱翰林。至大靖,翰林成為正式官職,並與科舉連接。

  不論翰林官如何演變,始終都是社會地位最高的士人群體,也是閣老重臣和地方官員的踏腳石,完美地詮釋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內涵。

  大家先拜見李揚大學士,又恭聽了許多前輩縱論古今、暢談時事,不知不覺一個多時辰過去了。梁心銘也有些膩了,目光微微一轉,和王亨對上,兩人仿佛心有靈犀一樣,不動聲色地找了個機會,出了屋子,來到庭院。

  王亨笑道:「我帶你各處瞧瞧。」

  梁心銘正想各處走走,忙點頭。

  翰林院建立很有些年頭了,房屋古老厚重,名人字畫隨處可見,藏書更是不可勝數;庭院裡則古木參天,環境清幽。

  穿過一道月洞門,前方是條綠樹成蔭的通道,通道兩旁種了許多法桐,王亨說這叫祛汗樹。通道盡頭,種著數株紫斑牡丹,有少數已經開花了,看著極美。

  梁心銘便不想走了,道:「這牡丹看著不錯。不如在這坐一會,欣賞一會再去別處。」

  王亨欣然點頭,兩人便在法桐下的石桌旁坐下。

  梁心銘看一會國色天香的牡丹,才轉臉問小亨亨:「恩師是否要離開翰林院了?準備去哪個衙門?」

  王亨笑道:「你猜到了?那你再猜猜為師會去哪兒」

  梁心銘想了想,問道:「刑部?」

  他比較擅長刑名偵破,去刑部正可大展身手。

  王亨懶洋洋道:「刑部雖然適合為師,卻很容易得罪人,吃力不討好,為師不想去。」哪一樁案子背後不是牽連深廣?破案越多,得罪人越多,仇人越多。

  梁心銘問:「那恩師想去哪裡?」

  王亨堅定道:「吏部!」

  吏部專管朝廷和地方官員的考核和升遷委任。

  梁心銘笑道:「這可是個實權衙門。」

  王亨笑道:「所以為師才要去。掐住別人前途,誰不來巴結!之前為師沒有提攜你,反而一再連累你。等為師去了吏部,憑你的本領,為師保你平步青雲。」

  梁心銘笑眯眯道:「那學生就背靠大樹好乘涼了。」

  王亨見她一副依賴他的口氣,活脫脫馨兒的懶模樣,不由一動,看著她想:「如果他是小馨馨該多好!」

  一時間他沉默下來。

  梁心銘也無話說。

  空氣裡流淌著無言的情緒,微風吹過法桐,桐葉沙沙作響,紫斑牡丹含笑注視著石桌旁的少年男女。

  梁心銘恍惚回到華陽鎮給王亨治病的那段日子,每日陪伴他在花前月下讀書下棋。他喜歡摘了花和她的臉色對比,看花兒鮮豔還是她的臉色鮮豔,判斷她是否身體健康;她喜歡拉著他靠牆站好,比量他又長了多少。

  王亨也恍惚覺得,馨兒兩手撐在桌上看著他,調皮的叫他「小亨亨」;他捏著她的鼻子晃晃,叫她「小馨馨」。他站在她的面前,環著她的腰,很輕鬆地抱起她,原地轉圈,轉得她頭暈眼花,大笑大叫,緊緊地抱著他脖子,生恐他丟下她害她跌倒。轉眼她長大了,長成大姑娘了,胸前曲線優美。她撲閃著霧濛濛的眼睛,很大方對他道:「小亨亨,給你看我的饅頭!」一面自豪地把胸挺了挺。他忍不住心中悸動,想要將她揉進懷裡,嵌進身體。

  梁心銘發現,王亨對著她微笑,目光柔得似水。

  這傢伙在想什麼?

  她臉上一陣發燒。

  她不得不佩服王亨:能讓她這個活了兩輩子的「御姐」時不時在他面前臉紅,真的太強悍了!

  究竟是為何呢?

  她覺得,長大後,他性子依然放縱不羈,能力、勇氣和擔當他一樣不缺,不再是那種只會闖禍卻不敢面對後果的青澀少年,整個人充滿壓迫感。他的強悍令她忽視了他們之間的心理年齡差距,不由自主地淪陷。

  好在她也是個能力強悍的女子,才能在他面前保持淡然,沒像個羞答答的小女孩一樣無所適從。

  ……

  好一會,梁心銘看著旁邊的牡丹道:「這牡丹很不錯。」語氣乾巴巴的,一聽就是沒話找話。

  王亨也回過神,告訴她道:「翰林院這紫斑牡丹,還是當年為師的高祖種下的。為師家裡也有不少。因為高祖母喜歡,所以高祖才用心培育,比別人家種的都好。」

  介紹個牡丹,聲音也充滿無言的魅力。

  梁心銘忙問:「恩師的高祖和高祖母很恩愛?」

  王亨微笑道:「是。《鸞鳳和鳴》這曲子知道嗎?就是為師的高祖為高祖母作的琴曲。現在凡是權貴人家成親,都要演奏它,最能表現夫妻和睦相親、子孫繁茂的興旺了。」

  梁心銘問:「恩師的高祖母是誰家女兒?」

  王亨道:「第一代玄武王的妹妹。」

  梁心銘羨慕道:「很門當戶對。」

  王亨便不出聲了。

  他不喜歡聽「門當戶對」幾個字。

  梁心銘起身,走近了去看紫斑牡丹。

  王亨則看她和牡丹,合成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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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心病

  正看著,忽聽人道:「原來你們在這。」

  梁心銘回頭,只見周昌從法桐樹蔭下走來。

  她笑道:「你來了?」

  周昌道:「梁兄怎麼丟下小弟獨自來這了?」說著看向王亨,眼中的狐疑之色很明顯。這師生兩個,不是該避嫌嗎,怎麼還單獨出來說私密話兒?

  王亨沒好氣道:「你還吃奶嗎,要青雲帶著你?」

  周昌:「……」

  梁心銘忍笑道:「周兄來的正好,正有話問你。」

  周昌問:「什麼話?」一面在桌邊坐下。

  梁心銘也回到石桌邊坐下,問道:「你找到上次踢你一腳的姑娘了嗎?」她獨自面對王亨總感覺異樣。她現在是個男子,萬不能露出這異樣。周昌來了,她感覺好多了,便拿周昌打趣說笑,作為她和王亨之間的調劑。

  王亨也跟她一樣的想法:單獨面對梁心銘時,他很容易就把她當做林馨兒,容易情動,有周昌在就好了。

  周昌不知這兩人心思,歎氣道:「沒找到!」

  王亨打擊道:「你都是榜眼了,人家也沒出現,可見對你印象很惡劣。你趁早歇了找她的念頭。」

  周昌道:「不行!爺一定要找到她!爺昨晚夢見她了。」說完,臉上現出沉醉的神色,做起了白日夢。

  王亨嗤笑一聲,很不屑。

  梁心銘正要說話,又有人來了,是孟無瀾和洪飛等人。孟無瀾沒了從前的八面周全,尤其對王亨,隱含怒氣。王亨毫不在意,只和洪飛等人談笑風生。

  梁心銘見孟無瀾這樣,驀然驚醒。

  她竟然想靠著王亨的庇護,在翰林院過清貴的上班生涯,也不想想:自己女扮男裝參加科舉目的是什麼?

  翰林院是朝廷重臣和地方大員的踏腳石,是沒錯,但她毫無根基、又沒有資歷,待在翰林院熬,何日才能出頭?

  她不出頭,要如何查清當年的事?

  就算替林馨兒報了仇,她要如何安全地功成身退?

  孟清泉還是王亨的未婚妻,兩人不退婚,林馨兒如何恢復王亨妻子的身份,和王亨破鏡重圓?

  ……

  這一系列問題,將她砸醒了。

  她必須要做一個決定了!

  正想著,王亨對她道:「走,為師帶你們去見另外幾位翰林學士。」說完率先而行。

  梁心銘對周昌和孟無瀾笑笑,跟了上去。

  周昌忙也跟梁心銘並行。

  孟無瀾隨後,先盯著王亨看,然後把目光從王亨身上挪開,轉向梁心銘,眉宇間若有所思。

  其後幾天,梁心銘都沉浸在各種應酬中。

  這也不必細說。

  梁心銘忙碌中,不忘關注王亨親事。

  很快,有消息傳出來:王家發錯喜帖了,說是四月初二是王亨的庶弟成親,不是王亨成親。

  滿京城權貴都錯愕不已。

  孟家羞得不敢在人前抬頭。

  跟著,又有一則消息傳出。

  這日,閻王愁東方傾墨在譽親王府為老王爺診脈後,吃了些酒,酒後洩露一個秘密:王家更換成親人,是因為王亨的確患有隱疾,不能人道。這病是心理上的創傷,乃是當年他的小妻子去後,他承受不住打擊留下的病根。這病若想痊癒,除非能跟他愛的女人成親。否則適得其反,娶了他不愛的女人,這病會愈加嚴重,最後不治。

  這話若是別人說的,大家還會掂掇一番真假,然這話從神醫東方傾墨口中說出,則沒有人不信了。

  當時滿京城都議論紛紛,王公貴族都等著王家和孟家退親,然後讓自己女兒替補上去。

  孟清泉雖然品貌出眾,然做了王亨「未婚妻」多年,王亨也沒愛上她,她好意思不退親嗎?

  那不是要害王亨一輩子!

  孟姑娘退了,別的姑娘就有機會了,誰能打動王亨,誰就能成為王大奶奶,且成為王家的恩人,不僅能得一良婿,將來在王家的地位也不是一般媳婦可比的。誰不踴躍?

  按下這些傳言不提,再說王亨。

  這日,他來到東方傾墨在京城的宅子。

  東方傾墨正在書房翻醫術,不知查什麼。

  王亨在醫童帶領下進去,尚未落座就似笑非笑地問道:「聽說,晚輩患有隱疾?晚輩特來找前輩問診。」

  東方傾墨放下書,先示意童兒出去。

  待童兒出去後,他不慌不忙伸手道:「先坐。」

  王亨坐下,他才道:「算著你也該來了。」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一樣,可惜他面相奇絕,明明端著架子也顯得一臉奸滑,給人不可信的感覺,不然效果更好。

  王亨道:「晚輩怎麼不知道自己有隱疾?」

  東方傾墨道:「所謂隱疾,就是不易被人察覺,何況你這病是心病,非身體殘缺造成,更難察覺。」

  王亨揚眉道:「哦?」

  東方傾墨點頭道:「嗯!」

  王亨也不跟他扯了,把臉一沉道:「老閻王,你雖然治好了本官的病,對本官有恩,也不能這樣糟蹋本官。念在你為我解了圍,我便不與你計較了。說罷,你有什麼目的?還是祖母或者父親母親故意讓你這麼說的?」

  東方傾墨道:「沒有!你就是有病!」

  王亨咬牙道:「你才有病!」

  東方傾墨深深地歎了口氣,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語氣沉重道:「安泰,老夫知道,這事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很難接受。你可要看開些,以免耽擱了治療。」

  王亨道:「本官看你才有病!」

  東方傾墨反問:「你沒病,為何不娶?」

  王亨驕橫道:「本官高興!」

  東方傾墨道:「你可以任性妄為,但你一個熱血少年,又未娶妻,居然對任何女人都不動心,這正常嗎?別的男人,就算家中有了妻妾,還要在外沾花惹草呢;你可有一丁點這方面的想法?若沒有,你可想過什麼緣故?」問罷,把一雙老鼠眼緊緊地盯著他,居然也放出迫人的壓力。

  王亨不耐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東方傾墨點頭道:「老夫知道你是因為馨丫頭。這是你心頭一根刺,也就是老夫說的『心病』,就是你的病根了!它強大到令你對其他女人避如蛇蠍。這還不算隱疾?」

  這個心病,王亨確實有!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老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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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忌女人

  東方傾墨也不回避,任憑他看,心中卻得意地想:「騙別人算什麼?能騙得他自己也相信病了,那才是神醫的手段。馨丫頭,老夫可是很盡心盡力的!」

  王亨忽然笑道:「本官確實有隱疾。」

  東方傾墨訝異道:「安泰你……」

  王亨肯定道:「有隱疾!」

  東方傾墨歎道:「你想通了!」

  王亨興起想揍他的衝動,可是忍住了,誠懇地請教:「那據前輩看,本官這隱疾可能治好?」

  東方傾墨撚著鬍鬚道:「能!」

  王亨問:「怎麼治?」他倒要瞧瞧,這老閻王到底能編出什麼花樣來,若說差了,定要揪下他的鬍子。

  東方傾墨高深莫測道:「這個且容老夫保密。待時機一到,就給安泰開一副方子,保准你藥到病除。」

  王亨聽得狐疑不已,還真能治?

  不是說心病嗎?除了把馨兒帶到他面前,還有什麼方子能治好他這病?這老閻王又在弄鬼!

  東方傾墨又道:「在此之前,小亨亨還要有所禁忌。」

  王亨問:「什麼禁忌?」

  東方傾墨道:「忌女人!」他說得很自然,就跟叮囑病人忌冷、忌辣、忌油葷一樣。

  王亨懵了,問:「什麼意思?」

  東方傾墨道:「就是別靠近女人。」——靠近的話,馨丫頭會生氣;馨丫頭一生氣,就麻煩了!

  王亨嘲笑道:「老閻王,你黔驢技窮了,用這個來糊弄我?你不是該叮囑我,嘗試與女人多接觸嗎?」

  東方傾墨擺手道:「千萬別嘗試!」

  王亨追問:「為何?」

  東方傾墨反問道:「你可想見孟清泉?」

  王亨道:「不想!」

  東方傾墨道:「這就對了!」

  王亨道:「對什麼對,說清楚!」

  東方傾墨道:「你分明不想見,若是違背心意去見,心裡肯定厭煩。這樣的事次數多了,對女人的厭惡心理更嚴重,病也就更嚴重,最後導致視女人為洪水猛獸,這病就入膏肓了,再也治不了啦!」

  王亨越發目光古怪,好一會才道:「晚輩謹遵醫囑。」

  東方傾墨笑道:「你肯配合就好!」

  王亨問:「還要什麼要忌諱的?」

  東方傾墨道:「就這些,沒有了。」

  王亨便長身而起,道:「告辭!」

  東方傾墨道:「不留下來陪老夫喝一杯?」愛屋及烏,他想多與王亨聯絡感情,看見他就像看見王夫人一樣。

  王亨頭也不回道:「不行!本官也不想看見你那張臉。若是違背心意強留下來,也會加重病情,到時候本官連男人也要視為洪水猛獸,那就嚴重了。」

  東方傾墨:「……」

  這小子,不肯吃一點虧!

  跟馨丫頭一個樣!

  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東方傾墨垮著臉送他出門,一面心想,梁心銘猜的真准,說小亨亨有隱疾,他果然求之不得。這世上,只有她能治得了小亨亨。正想著,王亨回頭警告道:「老頭,下次別叫我小亨亨,不然我揪掉你鬍子。你信不信?」

  東方傾墨忙道:「信,信!」

  王亨這才上馬,揚長而去。

  所有人都在等王孟兩家退親,兩家卻沒有退親,卻傳來了孟清泉搬入王家小祠堂靜修的消息。

  孟清泉自稱,她與王亨有婚約,又在王家住了多年,早已把自己當成了王家媳婦,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不可能再改聘他人。她無才無德,既不能讓王亨心許,又不能一死了之——這會令王家背負不義之名,為了不耽誤王亨的終身,便自請搬入王家小祠堂靜修。王亨以後娶何人,都隨便他。至於她的名分,也隨王家的便,妻也罷,妾也罷,她都不在乎,只要一方靜室,了此殘生。

  王家打消了退親的念頭。

  梁心銘聽了這消息,把臉一沉。

  這女人,賴定了王亨嗎?

  可是這賴的手段很高明。

  一個世家貴女,都退讓到如此地步了,別人怎好再指責她,難不成真要她一死了之?畢竟兩家定親在前,而女子的名節大如天,她沒做錯什麼,王家便沒理由退親。

  王亨對林馨兒念念不忘是深情,孟清泉對王亨不離不棄也是深情。她與王亨是有婚約的,有這個資格堅守。世人不但不會指責她,還會贊她堅貞和有情義,甚至盼望王亨能有回心轉意的一天,反正林馨兒已死,而孟清泉卻活著。

  梁心銘冷笑:什麼堅貞,不過是塊狗皮膏藥!

  再貴,也是狗皮膏藥。

  她一定要幫王亨把這塊膏藥給撕下來!

  「孟清泉,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七年了,你都沒能打動他,還不肯撒手?還想粘住他一輩子?!」

  ※

  王家小祠堂,乃是當年王家一位先祖靜修的地方。

  這天下午,祠堂耳房內,王夢雪和孟清泉對坐在窗下。

  桌上供著一座玉觀音像,旁邊一隻和田白玉蓮花香爐,氤氳霧氣從透雕爐蓋的縫隙內嫋嫋散出。

  孟清泉正低著頭抄經,神情專注。身上穿著淡青褙子,素的,沒有任何花色和刺繡;黑鬒鬒一頭烏髮,只用一根碧玉簪挽了個簡單的雲髻,除此外,渾身上下一絲飾物也沒戴,連耳環也摘了。花朵兒一般的少女,跳出了紅塵外。

  王夢雪問:「你為何要這麼做?」

  孟清泉道:「姑奶奶覺得,我該怎麼做?」一面說,一面仍然抄經,心無旁騖,也沒把王夢雪當客人。

  王夢雪微微蹙眉,無言。

  她不是從前那個為了一隻狗和王亨林馨兒吵架的女孩了,主持玄武王府內務幾年,早已練就堅韌心性。她也沒有被孟清泉這副模樣打動,並不覺得孟清泉可憐。

  孟清泉並非走投無路,以她的品貌,退親後定能再結一門好親事,可是她堅持一條道走到黑。反倒是王家,被孟清泉這一手拿住了,怕背上不信不義的名聲,因而不敢退親,王亨又死活不肯娶孟清泉,進退兩難,才尷尬呢。

  良好的教養使王夢雪無法對孟清泉口出惡言,只能用另一種方法應對,自來言語如刀,某些含蓄的話更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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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尊嚴都輸乾淨了

  「一開始,我並不喜歡林馨兒,」王夢雪幽幽道,「我覺得她不配大哥。誰想到,大哥是侏儒時,她沒有離開他,卻在捨命治好大哥後,義無反顧地離開了。我自問,若我是她,在那種情形下也不得不妥協。而她寧可捨棄富貴生活和深愛的人,也要保留尊嚴。我真心敬服她!」

  孟清泉抄不下去了。

  也無法再保持平靜。

  王夢雪這是拿她和林馨兒對比:既然敬服林馨兒的骨氣,當然就看不起她的死皮賴臉了。

  她提著筆停頓半晌,才輕聲道:「她比我命好,還能保留尊嚴,我連尊嚴都輸乾淨了。」

  說完,低頭繼續抄經。

  王夢雪深感無力。

  一拳打在空處便是這樣。

  她揉了揉眉心,覺得有些疲憊,待不下去了,這時孟清泉的乳娘走來,板臉道:「姑奶奶,我們姑娘落到這個地步,夠可憐的了。請你別逼她了好嗎?」

  王夢雪轉頭,冷冷地瞅著她。

  媳婦毫不畏懼地和她對視。

  王夢雪站起來,對孟清泉道:「有些事,再堅持也沒用。表妹明知大哥對你毫無情義,何苦執著!」說完轉身往外走,一面道:「表妹歇著吧。我走了。」

  孟清泉筆一頓,道:「周媽送客。」說完繼續抄寫。

  王夢雪出了小祠堂,仿佛從乾涸的沙漠來到一片綠洲,心中壓抑之氣一掃而空。園內花兒爭奇鬥豔,蜂蝶飛舞;果木枝葉繁盛,鶯燕齊鳴,一陣柔風吹來,令人心曠神怡。

  她仰望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

  她在心中對林馨兒道:「當年,我雖對你言語過分,說的也是真話。家世門第,誰也逾越不去!你是王家明媒正娶來的,卻要以妻為妾,就因為你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娘家,無人替你做主;她雖然不得大哥承認,可身後有孟家撐腰,我王家也不敢逼迫她太甚。這親,便退不了!」

  她默默走在園中小徑上,腦海中充滿那個女孩子清脆的笑聲,還有大哥無拘無束的叫喊,他們是那麼快樂!如今,她想再看到這樣率真的畫面,竟看不到了。

  她不由眼睛紅了,迎風流淚。

  王夢雪去了萱瑞堂,向老太太告辭。

  到那邊,發現王夫人也在,坐在老太太下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正跟老太太說著什麼。

  王夢雪忙上前拜見,寒暄後也坐下。

  老太太問:「你去小祠堂了?」

  王夢雪道:「是。」

  老太太道:「她還好嗎?」

  王夢雪道:「鐵了心不回頭了。」

  老太太便歎了口氣。

  王夢雪忍不住問:「祖母,為何你們要順著她?」——王家並不懼一個孟家,不是嗎?

  老太太道:「孟遠翔回京了。說:孟家女兒並未犯錯,所以孟家不會退親,絕不接受這個羞辱!王家愛怎樣處置清泉,為妻為妾,都請便。你說,我們又能如何?」

  王夢雪道:「他真這樣說?」

  老太太點點頭。

  王夢雪道:「這不成了……」說到這急忙打住,把「無賴」兩個字生生憋在喉嚨裡,尷尬地看了王夫人一眼。

  孟家是王夫人娘家,她不該當著王夫人的面對孟家有任何輕視,否則就是打王夫人的臉。

  王夫人仿佛沒有察覺,垂眸輕聲道:「堂哥也是沒辦法,任誰家女兒經歷了這些,也難再退親嫁人。」

  王夢雪道:「可是大哥他……」

  王夫人道:「清泉她並未堅持要一個結果。她都去佛堂靜修了,也不會對亨兒造成危害。我們何苦把人逼上絕路,讓人戳脊樑骨呢?倒不如各退一步,也算積德。」

  王夢雪道:「若大哥以後找到了喜歡的人怎辦?」

  王夫人堅定道:「那就娶回來!孟家說過,為妻為妾,都無所謂。所以,這件事並無大礙。」

  真無大礙嗎?

  那怎不見你們開心呢?

  王夢雪悶悶不樂地離開了,馬車出二門時,她聽見王亨的聲音,剛落衙回家,忙叫停車。

  丫鬟掀開車簾,王夢雪探頭叫道:「大哥。」

  王亨跳下馬,淡淡道:「妹妹回來了。」

  王夢雪道:「是,回來看望祖母。」

  王亨點點頭,便準備走開。

  他與王夢雪一向不多話,她出嫁後,見面機會更少,比陌生人也強不了多少,能招呼一聲就不錯了。

  王夢雪忙道:「大哥等等。」

  王亨站住,詫異地看著她。

  王夢雪輕輕揮了揮手,丫鬟婆子一齊後退,她才道:「不論大哥做怎樣決定,妹妹都支持大哥。」

  王亨道:「妹妹怎麼忽然說這話?」

  這個堂妹,怎麼忽然貼上來了?

  王夢雪道:「之前祖母他們都要退親的,後來不知怎麼了,大伯母忽然改了主意,不想退了。妹妹看祖母那樣子,還是想退的,只是礙於大伯母的臉面,才不好堅持。大哥不妨去問問大伯母,到底怎麼回事。」

  王亨道:「之前他們都要退?」

  王夢雪道:「是。」一面將前幾天王夫人委託她勸孟清泉的事說了,又將今天她和孟清泉的對話一併說了。

  王亨心一沉,道:「知道了。多謝妹妹。」

  王夢雪道:「兄妹說什麼謝。大哥若有需要妹妹幫助的,只管來找妹妹,妹妹定不會推辭。」

  王亨點頭,送她離開。

  她走後,王亨思索王夫人態度轉變的原因,一時想不明白,便暫時丟開,先去給母親和祖母請安。王夫人和老太太都以為他會像上次那樣質問她們,發一頓脾氣,誰知他跟沒事人一樣,請安罷就離開了,什麼也沒提。

  眾人都詫異不已,到次日才明白緣故。

  次日,松山桃梨園,春宴。

  新科進士齊聚,還有許多文人墨客都來了。

  三月下旬,桃梨園的桃花和梨花正開得絢爛,鋪天蓋地的紅白,美的震撼人心!人都說桃李是俗豔的花,比不得蘭花清雅,比不得梅花高潔,也比不得牡丹雍容華貴,其實都是文人墨客人性化的形容罷了。不論是誰,親自面對這濃豔的芳菲,都很難不受感染和震動。

  梁心銘的心情就像這桃花,粉豔豔的。

  她和周昌從桃林一路走來,找尋王亨。

  一找就找到了梨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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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一樹梨花壓海棠

  遠遠的,她看見白雪世界中一點紅,光耀奪目。仔細一瞧,正是王亨。他今天穿了一件暗紅色廣袖袍服,很隨便地半躺在梨樹下的草地上,錦衣如雲堆疊,如墨烏髮從雙肩傾瀉而下,落在胸前。一手支撐著下巴,一手舉著小小的粉彩花鳥小酒杯,獨自飲酒。一安在旁跪坐著,幫倒酒。

  別人都是在地上鋪了氊子再坐,他就這麼隨便躺在草地上,仿佛遊玩走累了,就地坐下來,姿態悠閒、慵懶,不用刻意講究,無需外物襯托,並不失半分貴氣。

  梁心銘看看樹上,再看看樹下人,抿嘴笑了。

  王亨聽見動靜,雙目如星,光芒射了過來,定格在梁心銘臉上,不由一愣,總覺她笑的有內容。

  梁心銘忙上前拜見:「見過恩師。」

  周昌也見了,又道:「王大人怎麼一個人獨樂呢?」問完便後悔唐突了。如今王亨和孟姑娘的事誰不知道?他一個人獨自待在這裡飲酒,定是心情不好。

  王亨沒理他,示意梁心銘坐。

  梁心銘和周昌也在草地上坐下來。

  一安忙又拿出兩個同樣的杯,給二人斟酒。

  王亨問梁心銘:「青雲剛笑什麼?」

  梁心銘裝糊塗,道:「沒笑什麼。」

  王亨道:「不對,你笑裡有文章。」

  周昌失聲道:「笑裡都有文章?王翰林連這也看出來了?你們真不愧是師徒,心有靈犀。」

  梁心銘橫了他一眼,亂用成語!

  她對王亨道:「恩師真要聽?」

  王亨點頭道:「要聽。」

  梁心銘道:「恩師聽了不惱,不會怪學生無禮?」

  王亨猶豫了一下,最終道:「不怪。」

  梁心銘便道:「學生剛才遠遠看過來,恩師躺在樹下,頭上大片梨花,想到一句詩‘一樹梨花壓海棠’……」

  「別說了!」王亨急忙制止。

  「咳咳……」周昌劇烈咳嗽起來。

  王亨羞惱地看著梁心銘。

  梁心銘無辜道:「恩師說不怪學生的。」

  周昌大笑,對梁心銘豎起大拇指。

  面對這樣的梁心銘,王亨生氣不起來。

  梁心銘便接過一安手中的銀壺,親自為王亨斟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舉起道:「恩師雅量!」

  王亨仰頭喝了,打量她道:「你心情很好!」他總覺她比起以前不同了,笑容明朗,不像以前含蓄,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許是中了狀元的緣故,他想。

  梁心銘道:「學生確實很開心。」因為你再次拒絕和孟清泉成親,雖然還沒退去親事,但那不怪你。

  周昌則道:「能不好嗎?狀元呢!」

  王亨道:「既這樣,怎麼不穿狀元服?」

  梁心銘今天穿的是六品翰林修撰的官服,深綠色,更準確點說,是牛屎綠,好在她皮膚白,牛屎綠也穿的很有氣度,卻比不上大紅的狀元袍來得光彩奪目。

  她笑道:「學生天生麗質,再穿狀元袍,太惹眼了。為免被人圍觀,所以換了官服。」

  王亨聽她又把「天生麗質」搬出來,撐不住笑了。

  周昌更是笑倒,說他長得算玉樹臨風了,結果遇見梁心銘,硬生生被比了下去。

  三人說笑一會,便起身去別處遊玩。

  這一起來,王亨原本如雲般堆疊的廣袖和衣襟下擺「唰」地垂墜,頎長的身姿飄逸如仙,梁心銘看得磨不開眼——她家小亨亨這身材,真的很性感呢。

  三人又回到桃林中,王亨看著梁心銘,半是調笑半認真道:「到這裡,你這一身就顯現出好來了。自來都是綠葉襯紅花,今日這滿園的紅花都成了你這朵綠牡丹的陪襯。」

  綠牡丹不如紅牡丹張揚,低調雍容。

  梁心銘微微一笑,絲毫不覺窘迫。

  她是真正的女子,這話聽在耳中不覺諷刺,是最好的讚美,還是小亨亨讚美的,當然開心了。

  這時,春宴的客人陸續來的差不多了,到處都是文人雅士。文人都是風流恣意的,為了不辜負這滿園的桃花和梨花,酒宴並沒有設置在亭榭內,而是就擺在露天下、桃林中。僕從們在桃林下鋪了華貴的羊毛地氈,所有客人都席地而坐,面前擺著長條矮幾,放置酒菜和果品。附近也設置了几案,上列筆墨紙硯,讓人作詩作詞。

  梁心銘等三人坐在一起,頭頂著絢爛桃花,王亨在中間,梁心銘在左,周昌在右,成為眾人視線中心。

  王亨因親事的緣故,比梁心銘這個新科狀元還受矚目。許多人都湊過去找他攀談,有些是想試探他,看可能讓家中女兒代替孟清泉上位;還有些是王家對手,想尋隙挑事,讓王家父子反目,最好定王亨一個忤逆不孝的罪名。

  觥籌交錯之間,大家都勸王亨。

  翰林大學士李揚道:「安泰對妻子情深義重是好的,但也不可太過頹廢,萬不能誤了終身大事啊。」

  他很希望能和王家結親,若能得王亨做女婿,那可就兩全其美了,因此這話勸的真心誠意。

  刑部侍郎劉棠道:「不錯。孟姑娘對王翰林也是一片癡心,王翰林可不要辜負了。還有令尊令堂,所作所為,無非是希望王翰林成家立業、平安幸福。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話帶著譴責,還有些挑撥的意味:辜負孟清泉,無情無義;忤逆父母,大逆不孝。

  劉棠也像梁心銘猜測的那樣,以為王亨下一步肯定要去刑部。若王亨去了刑部,以他的才能加上王家的家世,將把劉棠壓得永世不得翻身,別想往上再升一步。所以,劉棠恨不得王亨被皇上判個忤逆的罪名,就去不成刑部了。

  梁心銘掃了一眼劉棠,又收回目光,再看向王亨,他正舒適地斜倚個大枕頭,像沒聽見劉棠的話,舉著杯,輕輕抿了一小口,面上露出深思。

  一陣清風吹來,桃花落下一片。

  落紅陣陣,有種淒迷的美!

  梁心銘覺得,他的眼神有些飄。

  正猜想他心思,忽聽他輕聲道:「你們知道我的侏儒症是如何治好的嗎?」

  周昌忙問:「不是東方神醫治好的嗎?」

  眾人紛紛點頭,都疑惑地看著王亨,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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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無殘缺的人生

  梁心銘端起酒杯,仰頭喝酒。

  王亨道:「是我妻子捨命為我治好的。我的妻子,也是我治病的良藥,所以當年王家才為我娶了她。」

  眾人一呆,這太出人意料了。

  王亨又道:「我好了,她卻去了。」

  又問:「你們知道她是怎麼去的嗎?」

  周昌忙又問:「怎麼去的?」

  梁心銘又仰頭乾了一杯酒。

  王亨道:「被老虎吃了。就是神醫為我治病的大老虎。」

  人們都張大了嘴,寂靜無聲中,桃林深處傳來幽幽的簫聲,嗚嗚咽咽,催人淚下,催得桃花又落下一陣。

  周昌道:「王大人……」

  想安慰他,卻不知如何安慰。

  梁心銘執壺,側身,默默為王亨斟了一杯酒。

  王亨端起酒杯,輕聲道:「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所以,今生今世我只有她一個妻子,絕不會再娶她人!」

  只一句話,便將孟家的臉面踩進了泥裡,同時被打臉的還有王家和王諫。

  眾人再忍不住,互相竊竊私語、浮想聯翩:

  王亨的病是他妻子捨命治好的!

  王大奶奶治好王亨的病後,就被老虎吃了!

  王大奶奶沒了,孟家就和王家議親了!

  這時機是不是太巧了?

  王家過河拆橋、殺人滅口?

  孟家乘虛而入、搶佔人夫?

  這中間的隱情,足夠他們掀起一股議論熱潮,不會再有人指責王亨忤逆不孝、無情無義,只會贊他有情有義;還有,王家麻煩了,孟家和孟清泉也麻煩了。

  劉棠看著王亨想:「王安泰,你真六親不認!」

  以前,王亨雖然拒絕成親,卻沒有公開說過理由,還給父母留了幾分臉面,看來這次被逼狠了。

  王亨對眾人的反應無動於衷,側耳聽那幽幽的簫聲。聽著聽著,眼前飛舞的桃花瓣迷霧般蕩開,簫聲變成了笛聲,他追尋著那笛聲,回到了華陽鎮。

  那年鄉試,他高中解元,徽州城有頭臉的官宦和王家世交親朋紛紛上門恭賀。十幾年了,華陽鎮王家頭一次敞開大門迎客,可謂揚眉吐氣、志得意滿!

  宴會持續三天,一般賓客走後,和王家有親的留下來,多是女眷和少年,想和王亨兄弟姐妹多親近。

  老太太和王夫人絲毫不嫌煩,因這是興旺之相。

  金秋是收穫的季節,賀城別苑物產豐富,景色也特別美,老太太和王夫人便帶大家去賀城別苑小住。

  王亨像有無窮無盡的精力似得,白天,帶著少年們狩獵摘果;晚上,所有少年男女都聚集在二院上房,舉行宴會,玩各種遊戲,笑鬧聲傳遍山野別苑。

  不管在哪裡,他都被眾星捧月,被長輩們誇讚,被少年們崇拜,被少女們傾心,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

  他陶醉,飄飄然迷失在紙醉金迷的宴會中。

  他開心,因為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他新奇,因為這是他以往從未經歷過的生活。

  他快樂,盡情享受著屬於他的無殘缺人生。

  一連幾天,林馨兒都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招待客人,十分盡職盡責。那天晚上,到亥時(晚九點),大家正玩的高興,馨兒忽然扶著頭,臉上現出疲憊之色。

  他急忙問她怎麼了。

  她說頭有些疼。

  他忙讓她回去歇息,馨兒便歉意地站起來,向眾人告罪,若彤和棋媽媽左右扶著,退下了。

  他自然不會讓她獨自回去,也向眾人告罪一聲,讓弟妹們陪客,也退席了。眾人似乎沒想到他會走,都一呆。宴會始終以他為中心的,他一走,大家興致都沒了。

  出了客院,他便從若彤手上接過馨兒,不由分說背起她,順著遊廊一步一步邁著臺階,往他們住的第四進院子爬。寒露深重,秋蟲低吟,從石階縫隙中傳出,若彤和若蘭在前打著燈籠,棋媽媽和兩個小丫頭在後跟著。

  墨雲一竄竄去前面,沒影了。

  他側首問她:「頭疼得厲害嗎?」

  馨兒在他耳邊道:「出來就好多了。」

  他又問:「怎麼忽然頭疼呢?」

  馨兒輕聲道:「可能是鬧太晚了。」

  他心疼道:「是我大意了,該早些讓你回去睡的。你不能熬夜,這身子還沒養好呢。」

  自他長高了,越覺得她格外纖小玲瓏,背著她很輕鬆,仿佛沒有分量一樣。從二院爬到四院,那麼多臺階,他愣是不喘大氣,一直將她背進房,放在美人榻上。

  他蹲在榻前,柔聲問她:「頭還疼嗎?」

  馨兒微笑道:「清淨多了,不疼了。」

  他不信,仔細打量她臉色,果見她眉目舒展開來,笑容很甜美,不像之前小眉頭抹不開,這才放下心來。

  他伸出雙手,用食指摁著她兩側太陽穴,一面輕輕揉著,一面道:「你女孩子家,身子骨又弱,經不起累。白天在外鬧了一天,晚上肯定撐不住了。不像我們男孩子,瘋一天一夜也沒事。你頭疼怎不早說呢?」

  馨兒道:「我怕掃你的興。」

  他手指一動,點著她眉心道:「你傻呀!」

  馨兒抿嘴笑道:「我想陪著你。」

  他聽了心裡美美的,嘴上卻責怪道:「傻丫頭!」

  馨兒問他:「你玩夠了沒有?」

  他眼前晃過宴會熱鬧的場景,忙道:「我也不想玩,不過是陪他們。吵得我也頭疼死了。」

  她笑容更燦爛了,拉下他的手說:「不用揉了。」她像小貓似得窩在榻上,和他手握著手,對看著,情不自禁地笑。仿佛有他陪在身邊,她就不頭疼了,異常滿足。

  他心柔軟,忍不住低頭去親她。

  他們臉貼著臉兒,低聲說著私密話兒,直到棋媽媽和若彤伺候馨兒洗澡、上床。他又歪在她身邊,輕聲哄著她。等她睡著了,呼吸均勻了,他才悄悄起身回房。

  在別苑,他同樣住在東廂房裡。

  躺在床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

  下面客院的隱隱傳來絲竹聲,細聽,還有低語低笑聲,他禁不住猜他們做什麼。正想著,窗戶輕響了一聲,好像被什麼砸中了。他狐疑,正要叫人察看,就聽外面低叫「大哥」,是三弟王充的聲音。這孩子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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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高山流水遇知音

  他便起來了,心裡隱隱興奮。

  不用說,他又回到了二院。

  大家看見他,都歡呼起來,抱怨說他不在,他們都沒興致了;女孩子們矜持不語,可是眼中的驚喜是掩飾不住的,他覺得自己被重視、被需要,很自得。

  一表弟道:「表哥太寵表嫂了,時時陪著。」

  二弟王亢道:「我說叫丫頭送回去吧,大哥偏要親自送。難不成大哥以後去到哪、做什麼都要帶著媳婦?大男人怎麼能拘於閨閣之中,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他拍了王亢一巴掌,笑道:「乳臭未乾,什麼大男人!」一面心想,馨兒能一樣嗎?我自然要寵著,不寵她寵誰呢。這話卻是不便對外人說了。

  宴會重新熱鬧起來。

  他見這場面熱鬧是熱鬧,都是空熱鬧,太俗惡,於是提議到外面河邊的馨香亭去,可賞秋月、可聽流水、可品絲竹,還不會吵了別苑睡覺的人,那才愜意呢。

  眾人哪有不從的道理,紛紛贊好。

  於是,大家開門出戶,下石階,淺笑低語、窸窸窣窣,只見長長一條燈火逶迤游出別苑,游向河邊。

  月下的小河竹林水亭別樣美。

  眾人低聲讚歎,說如在仙境。

  夜宴在馨香亭繼續展開。

  沒有馨兒在旁,他似乎更暢意,別人也更放開,哄鬧著要他做這做那。行令賭鬥,輸了的吟詩作對、彈琴歌唱。孟清泉輸了,要彈琴,不知是誰提議讓他用簫來和,因為白天在山中打獵休息時,他曾吹過簫。

  他不好推辭,聽孟清泉彈的是《醉漁唱晚》,便和上了。

  孟清泉的琴藝極高,與他仿佛天籟之合。

  一曲結束,眾人轟然鼓掌,要求再來。

  他看向孟清泉,她盈盈如水的眸子正期待地看著他,說「小妹吹簫,為表哥助興。」他驚異問「妹妹也會吹簫?」孟清泉微笑點頭。他答應了,於是琴簫合奏又起。

  他常與馨兒琴笛合奏,今次嘗試琴簫合奏,又是與馨兒之外的女孩子同演,又新奇又歡欣。

  這一次,他們彈奏的是《高山流水》。

  這是一支極高雅又純粹的古曲。

  彈的正專注時,模糊聽見大家低語:

  「演的真好,就像天籟!」

  「孟姐姐太厲害了!」

  「是啊,只有她能跟上表哥。」

  「他們真是天生一對。」

  「郎才女貌。」

  ……

  他微微皺眉,暗想真胡說,他都有媳婦了,今生只會和馨兒牽手白頭,怎能說他跟孟清泉天生一對呢?然這是小孩子玩笑話,他若出口否認才尷尬呢,倒像他對孟清泉很在意似得,少不得裝沒聽見,也省得孟清泉臉上不好看。

  就在那個時候,馨兒來了,一步一步邁上馨香亭的臺階,邁過門檻,走進亭來,目光越過眾人,看著主座上的他,嘴角帶笑,眼中迷霧一樣深邃的黑。

  他心一慌,本能就要停下來,問「你怎麼來了?」可是眼角餘光掃過孟清泉和眾人,又想:「先彈完,不然太失禮了。」於是他手下不停,繼續彈奏。

  可是,他再也無法集中心思,亂了。

  他一亂,孟清泉也吹亂了。

  看見馨兒含笑走進來,眾人也無心聽曲了,都看著她,目光有疑惑、有不滿,也都亂了。

  馨兒走到他身邊,從容坐下。

  他按下最後一個音,收住。

  亭裡靜悄悄的,不像之前一曲結束,喝彩陣陣,如今都看著主座上的他和馨兒,像等待判決。

  他忙問道:「你怎麼來了?頭還疼嗎?」

  馨兒道:「被這天籟之音引來的呀。」又轉向孟清泉笑道:「表妹吹的真好,就是後面好像有些跟不上。」

  他想:「豈止跟不上,我都沒法彈了。」

  孟清泉垂眸道:「小妹技藝拙劣,讓表嫂見笑了。」

  馨兒道:「哪裡,表妹太謙虛了。」

  王夢雪問道:「大嫂不舒服,怎麼還出來?」

  馨兒笑回道:「不想錯過這美妙的曲子。」

  他聽了面色尷尬,低聲對她道:「外面風寒,還是早些回去睡吧。天都三更了呢。」

  馨兒吃驚道:「都三更了?你怎麼還玩呢?兄弟們就不說了,到底是男孩子;姐妹們可都是千金貴體,若是有一點勞累和風寒,都是你照顧不周。依我說,都散了吧。」

  原來是來捉他回家的。

  他無奈,正要點頭,就聽王充不滿道:「我們還準備玩通宵呢。我們不累,大嫂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馨兒問王夢雪道:「妹妹們呢?」

  王夢雪猶豫了下,道:「我們也想再玩一會。」

  馨兒笑吟吟道:「都是精力好的,不怕累。那好,你們玩。我先走了。」那聲音有股子強撐著的意味,因為她已經走了的,大家送了她一次;現在又跑來,又說走,自說自話找臺階下。她不在時,大家玩的很開心,她的到來打攪了他們。她說離開,恐怕大家都求之不得呢。

  她需要一個支持,便把目光投向他,似乎問「你呢?」

  不等他開口,少年們紛紛開口,不許他走;又有人開玩笑說要跟表嫂借表哥;還有人說表嫂把表哥管太嚴了,會讓他得個懼內的名聲,他便張不開口了。

  當著這麼多人,他很想撐住男兒臉面。

  他便笑嘻嘻對馨兒道:「親戚們難得來一次,我身為主人,多陪陪應該的。馨兒,你先回去吧。」又對若彤道:「好生送少奶奶回去。外頭還有什麼人跟著?」

  若彤回說,還有兩個婆子兩個丫鬟跟著。

  他又命一安和姚褀一起護送少奶奶回去。

  馨兒再沒說什麼,對眾人含笑點頭,離開了。

  可是,他卻沒來由地心慌,因為馨兒離開時,再沒看他一眼,雖然臉上帶笑,那笑卻不是他平日看到的純粹的笑,淡淡的,虛應的,仿佛揮手就能抹掉。

  他雖然留下了,卻再也沒心情玩了。

  後來玩了些什麼,大家都說了些什麼,他統統都不記得了,仿佛喝了酒,仿佛劃了拳,仿佛和誰說什麼來著……都模糊不清了!

  他坐不住了,就要起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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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6 00:30:09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讓我靠近你

  正在這時,忽聽王夢雪道:「大哥,你先回去吧。」

  他一楞:「啊?」

  王夢雪道:「天不早了,該散了。大哥先走,我和二弟三弟陪兄弟姐妹們。」

  孟清泉也道:「是啊,表嫂不舒服,表哥回去陪她吧。我們不礙事的,都是至親的人,無需客套。」

  他忙順勢答應,又說夜深了,叫眾人也早些回去,明兒再玩,說完也不管眾人什麼眼神,沖出馨香亭。

  回到別苑,他一步跨兩級臺階,飛一般爬到第四進院。沖進臥房,靜悄悄的只見孤燈一盞,雕鏤奇絕的繡床上,透過粉色紗帳,隱隱可見裡面睡著的小人兒蜷縮成一團,似乎低聲哭泣。

  若彤不在,也不知去了哪裡。

  這些該死的丫頭!

  他慌忙揭開帳子,問:「馨兒,怎麼了?」

  床上的人猛回頭,向他笑道:「怎麼捨得回來了?」口氣滿是譏諷,笑容也帶著譏諷。

  他見她無事,松了口氣,道:「捨不得你呀。」

  馨兒道:「捨不得別人吧?只怕人回來了,心還留在外面呢。既這樣,何必回來?身在曹營心在漢。」

  他在床沿上坐下,道:「馨兒,別瞎說!」

  馨兒冷笑道:「你都跟人上演高山流水遇知音了,還說我瞎說。我是瞎了眼才對!」

  他耐心道:「我那是陪客人。」

  馨兒道:「陪客人?陪客人要通宵達旦?你們不是書香門第嗎?不是世家豪族嗎?不是最講禮儀嗎?怎麼深更半夜你一個有婦之夫和人家女孩子彈《高山流水》,玩知音相遇,就合乎禮法了?就不該避嫌?」

  她聲音又脆又犀利,他不禁羞惱。

  他道:「高山流水是最雅的樂曲,你怎麼盡想些齷齪的?馨兒你太小氣了!都是兄弟姊妹,不過合奏一曲而已,你便這樣鬧,你讓孟妹妹臉上怎麼下的來?」

  馨兒一翻身坐了起來,對著他喊道:「我小氣?人家說你們『天生一對』、『郎才女貌』,也是高雅?呸!想享齊人之福就直說,別表裡不一叫我噁心!」

  「你……」他氣紅了臉,又心虛,「誰想齊人之福了?不過是小孩子的玩笑話,你也要較真?」

  馨兒道:「你也是小孩子嗎?你長大了!!!還不知道避嫌?這不白長了!」

  他忍耐不住,驕橫的脾氣也上來了,道:「還不是你,太小氣,裝什麼病?你要是在那,我能跟別人合奏?」

  馨兒道:「你說我裝病?」

  他道:「你本來就裝病!」

  剛才她就是去攪場子的,當他是傻子呢。

  她點頭道:「好!你大氣,你去陪你的嬌客好了,省得人家慢慢長夜孤單。我裝病的不用陪。這毛病也不能慣著,最好再給我點教訓和顏色看看,省得以後再矯情裝病。」

  他賭氣道:「我本來就要回去陪客。」

  說著站起身,就要下床踏。

  那腳步卻邁不出去,等床上的人留他。

  床上的人卻幽幽道:「別自作多情了!左一個『陪客』,又一個『陪客』,你以為人家真看重你?不過是看重你的家世門楣,和利用的價值!你還是『三寸丁』的時候,我怎麼沒見人來拜訪你、要你陪呀?」

  「三寸丁」幾個字戳中了他的心肺,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馨兒會這樣說他,憤然回頭喊道:「不是真看重又怎麼樣?我就要去陪!」喊罷,他旋風一般沖出了臥房,沖出了上房。

  在廊下,他遇見若彤,正端著一碗黑乎乎、冒熱氣的湯汁進來,看見他忙叫「少爺」。他想起剛才房裡沒人守著,不由遷怒丫鬟,對她喝道:「你別睡,給我看著她!」說完順著遊廊大步走去,轉眼就出了院子。

  他果真又去了客院,和少年們鬧到天明。

  次日,他這口氣還沒消,依然沒回去。

  他生氣歸生氣,卻無法忽視馨兒的酸楚和怨懟,因而和大家玩樂時,再也沒有與哪個女孩子合奏或者對對子。

  一位周姑娘曾托王夢雪找他要一幅字畫。王夢雪說她是歙縣縣學周教諭的女兒,是王家遠親。他斷然拒絕了,說「學藝尚淺,不敢獻醜」。王夢雪也說拒絕了好,不然有這一個開頭,別人都要起來,就不好再推拒了。

  這些事,他都沒心思理會。

  他正忙著和馨兒賭氣呢。

  這一天,馨兒都沒出來,說是病了。

  這一天,他過得寡淡無味。

  老太太和王夫人被驚動了,次日就帶他們返回了華陽鎮。

  客人們也紛紛告辭離開,有些是從賀城別苑這邊離開的,有些是隨他們回到華陽鎮才離開的,只剩下幾家親眷,其中孟夫人正向東方神醫求診,兼泡溫泉治療腰痛。

  回到華陽鎮,馨兒被老太太關進了佛堂。

  他慌忙去找老太太去求情。

  老太太板著臉道:「我關她是為了她好,要磨一磨她這烈性子。她說你的那些個話,是為人妻該說的嗎?對夫君毫無敬重之心,客人還在就跟你耍脾氣,這如何使得?」

  他賠笑道:「馨兒還小呢。」

  老太太道:「就因為小,才要多磋磨,把這性子磨平了,以後才不容易吃虧。大了就扭不過來了。」

  母親也說要磨一磨馨兒,叫他別管。

  老太太又訓斥道:「你還為她求情呢,都是你引起的——深更半夜縱情玩樂,本就不妥,還與人家女孩子琴簫合奏,這舉止更不妥!若不顧及你的臉面,連你也要關起來。」

  一發狠,把他也禁足了,要他好好反省。

  他想,讓長輩壓一壓馨兒也好,他還記著馨兒說他「三寸丁」的話,心裡還氣呢,覺得深深受傷。

  然只過了一天,他心裡便如長了草一般。又聽若彤說,少奶奶那日沒裝病,是月事來了,從河邊回來就腹痛不止,痛得縮成一團,她才去熬紅糖水。

  他急道:「喝紅糖有用嗎?你怎不早說!」

  若彤低頭道:「婢子沒來得及告訴少爺。」

  他便沒話說了,想起自己那天根本沒給這丫頭說話的機會,就跑了,不由後悔萬分。

  他又問:「回來可找神醫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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