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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鄉村原野] 江南第一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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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6 11:25:43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忠犬訪舊主

  趙子儀忙讓她坐,又說起剛才的事,笑道:「今後,大哥可要靠賢弟混飯吃了,將來發達也指望賢弟了。」

  梁心銘知道王亨說動了他,欣喜萬分,抱拳道:「大哥這樣的人才,若是去軍中肯定前程無量,跟著小弟只怕委屈了大哥。還望大哥多擔待小弟。」

  趙子儀笑道:「哪裡哪裡。」

  兩人客氣一番,重新坐下。

  王亨便吩咐梁心銘:「你此去潛縣,要儘快找准方向,做幾件大事立功。為師將岷州事了了,就去徽州找你,助你一臂之力!」

  梁心銘驚訝道:「恩師要去徽州?」

  王亨道:「對,去徽州!」

  梁心銘道:「什麼時候去?」

  王亨道:「少則兩個月,多則半年。」

  梁心銘道:「皇上下旨了?」

  王亨搖頭,賣了個關子道:「為師會想辦法請下這道旨意。為師不但要去徽州,還要去溟州、雲州、北疆……等立了大功,回京直取刑部侍郎!」

  他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梁心銘看得心一顫——他正再次經歷蛻變,這次是官場的蛻變,他精心謀劃,一步步走向權勢中心。

  她輕聲道:「學生恭祝恩師馬到功成!」

  王亨道:「等你回京之日,就是我們慶賀之時,眼下還早了些——」他轉向趙子儀——「青雲現在是孤身一人,要多買幾個人伺候。丫鬟就罷了,從人牙子那裡買幾個;跑腿的常隨還需大哥親自挑選,要挑有特長的。」

  趙子儀忙道:「都交給我。」

  梁心銘看著趙子儀心思轉開了:這豪爽的風度、英武的氣質,可與玉貓展昭相比,再配上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她就是女版的包青天了!嗯,還差個公孫策。

  照搬也不行,要有自己的特色。

  她是女人,當然要用女子!

  她想起大靖律法有一條規定:只要真有本領,女子也可投軍的,大靖歷史上還出了一位女將軍呢。

  她便對趙子儀道:「明日大哥可多帶些女孩子來,長相顏色不限,小弟想親自挑幾個有特色的女孩子使用。」

  趙子儀道:「這好辦。」

  王亨瞅著梁心銘道:「你要用女孩子?也好,就憑你這副長相,憑她什麼女人見了,也會對你死心塌地。」

  趙子儀呵呵大笑起來。

  梁心銘笑道:「難道恩師身邊沒有女孩子?」

  王亨道:「那都不是為師挑的。」

  說笑一會,三人繼續商議。

  梁心銘看著王亨,鄭重問:「恩師對那兩個案子究竟有沒有把握?」她到底還是放心不下,非要親口問他。

  王亨道:「放心,為師早有安排。」

  梁心銘奇怪道:「難不成恩師早知劉侍郎今天要打賭?」

  王亨沒有解釋,只說道:「到時候青雲自然就會明白。」

  梁心銘無奈道:「恩師還不如不說呢,丟下這麼一句話,學生今晚別想睡了。」

  王亨和趙子儀都笑了起來。

  王亨道:「那好,為師就跟你說說。明日你來王家,看我破這案子。」這是要把梁心銘帶在身邊指點。

  梁心銘忙點頭,她延遲離京,就是要看他破案。

  ……

  半個時辰後,李惠娘讓喬婆婆來請他們去吃飯。飯後王亨立即告辭,說有事要去一趟玄武王府。

  然後,趙子儀也出門為梁心銘找人去了。

  梁心銘正在房裡和李惠娘商議離京的事,忽聽外面人喊狗叫,不是小狗藍妞在叫,是大狗的聲音,其間夾著流年的呵斥聲,從外院追進內院,然後藍妞也驚動了,也叫起來。

  梁心銘和李惠娘對視一眼,惠娘道:「我去看看。」

  梁心銘也跟了出去,她心裡隱隱有個猜測,要親眼看了才能證實。

  院中,流年手拿一把大笤帚,正滿院子追著一隻大黑狗,嘴裡罵:「哪來的野狗!都敢跑進屋了。」

  喬老爹也拿著一根棒子,迎著狗來堵截。

  那黑狗汪汪大叫,左躲右閃、又竄又跳。

  小朝雲也出來了,一見大狗很凶的樣子,怕藍妞被大狗給咬了,慌得喚道:「藍妞,藍妞寶寶,回來!」

  藍妞人來瘋,也夾在一塊亂竄,威武地沖著大狗汪汪叫,就是叫聲太稚嫩了,沒什麼威懾性。

  梁心銘見果然是墨雲,急忙叫道:「住手,別打了!」

  流年舉著大笤帚,愣愣地看著梁心銘。

  喬老爹道:「這狗瘋了,我和流年兩個人都堵不住它,直溜就進來了。別咬著姑娘和藍妞……」

  梁心銘道:「無妨。這是恩師家的狗。怕是追著恩師的氣味找過來的。瞧,你不惹它它就不咬人。」

  喬老爹和流年瞪大了眼睛,都看向墨雲。

  墨雲見了梁心銘,興奮得狗尾巴都快搖斷了,一竄就竄到她面前。梁心銘手一抬,它嚇得又後退不迭,又不肯離開,隔著一丈遠,對著梁心銘一個勁地叫。

  李惠娘嘀咕道:「這畜生太邪門了!」這都過了多少年,還對林馨兒念念不忘。

  梁心銘不由心酸。

  所謂忠犬,不過如此!

  可是,墨雲知道了她的住處,若是經常跑來,只怕王亨會懷疑,得想個法子把這一關糊弄過去。

  她看看蹲在廊下抱著藍妞脖子、不許藍妞靠近大狗的小朝雲,計上心來,叫道:「朝雲。」

  朝雲起身過來,道:「爹爹。」

  梁心銘牽著她,去廚房拿了個饅頭,然後再出來,讓她把饅頭掰成小塊,去喂墨雲。

  李惠娘道:「我來,回頭它咬朝雲。」

  梁心銘忙攔住她,道:「不要緊。」

  她想讓朝雲和墨雲培養感情,然後墨雲來了就跟朝雲玩,不再往她身邊湊,王亨就不會懷疑了。

  結果,墨雲對饅頭不屑一顧。

  它可是出身豪門……的狗,每天吃的都是雞鴨魚肉拌飯,這饅頭它不感興趣!

  梁心銘生氣了,板著臉接過饅頭,撕了一點撂進嘴裡,慢慢嚼著,目光沉沉地盯著墨雲:死狗,忘了本了是不是?本姑娘能吃的,你憑什麼不能吃?

  墨雲許是想討好舊主子,見她吃了,也將地上的饅頭給叼了起來,梁心銘這才鬆了口氣——只要能調教就好。

  就這樣,墨雲被迎進了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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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6 11:25:56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少奶奶,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梁心銘不理它,只讓朝雲哄它。

  當爹的忽視了一件事:閨女已經有藍妞了,且跟藍妞有感情了,這會子爹爹讓她照顧墨雲,就因為墨雲是師爺爺家的狗,她就要丟下藍妞奉承它嗎?

  小女孩覺得爹爹巴結狗。

  她有自己的私心。

  梁心銘從廚房端來半碗剩排骨,讓她餵墨雲——既然聯絡感情,當然要下點本錢。

  朝雲小手捏著一塊排骨,眼瞅爹爹不注意,忙塞進藍妞的嘴裡。藍妞「啊嗚」一口叼了,興奮地直搖尾巴。墨雲便不平地叫起來。小朝雲又捏起一塊排骨,正要給墨雲,黑眼珠瞟著梁心銘,見她依然沒注意這邊,小手又轉向藍妞,藍妞又一口咬了,差點咬著她手指。三塊裡面只餵了一塊給墨雲,還是扔到地上讓墨雲自己叼的。她以為梁心銘沒發現她的小動作,自以為得逞,油膩膩的小手摸著藍妞抿嘴一笑。

  梁心銘暗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單純善良的小朝雲也知道分親疏遠近,何況成年人。可是閨女,爹是讓你跟墨雲聯絡感情的,可不是拉仇恨的!瞧墨雲氣得團團轉的模樣,她很擔心它發脾氣,咬朝雲一口。

  她便對朝雲道:「朝雲,藍妞還小,吃不了那麼多。」

  朝雲被戳破私心,小臉紅了,小聲「嗯」,心裡卻不以為然:「就是小才要多吃嘛,才能長得快嘛。」

  梁心銘擔憂地看著藍妞,這麼小,吃這麼多排骨,會不會拉肚子?嗯,就算拉也沒事,反正它又不用考試,也沒有女扮男裝,病了可以找大夫幫它治。

  墨雲狗大爺的脾氣上來了!

  自打它出生以來,它在王家的地位就沒有其他寵物可以撼動,其中小少奶奶更是對它青眼有加,吃飯的時候,自己吃一口,餵它一口,什麼時候它被這樣嫌棄過?

  那年大姑娘帶了一隻叫安安的貓去了華陽鎮,它和安安每天都要大戰一場,寸步不讓。如今來到京城,竟被一隻狗崽子給壓了一頭!它肚子並不餓,可是這口氣不能忍,於是它也不顧身份了,以大欺小,為了一塊排骨和安安搶成一團。

  朝雲當然護著藍妞了,氣得罵墨雲。

  這是她家呀,師爺爺的狗真是欺人太甚!

  聽著大狗小狗亂叫,梁心銘扶額——還嫌這日子不夠精彩刺激嗎?兩隻狗也知道爭權奪利,怪不得後宅女人勾心鬥角、朝廷官員互相傾軋。

  她喝住兩狗,歎了口氣,無奈地問墨雲:「你不回去了?」

  墨雲眼巴巴地看著她:「……」

  它要等少奶奶一塊回家。

  少奶奶,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少爺也在等你!

  ……

  按下樑家的狗風波不提,再說孟遠翔,不等春宴結束,靖康帝一走,他便也立即離開了。也沒回家,直接就去了王府,找王諫。

  今日休沐日,王諫正在家。

  王家外書房,王諫和孟遠翔分賓主而坐,丫鬟上茶後退下,孟遠翔便將今日春宴上王亨的所作所為告訴王諫。

  然後他強硬提出,要王家公佈當年真相,說林馨兒刁蠻任性,和王亨爭吵,攪得王家雞犬不寧,被老太太關進佛堂反思。然她不知悔改,半夜私自離家出走,以此來威脅王亨。結果被發瘋的猛虎吞噬,一切都是她自食惡果……

  王諫端坐著,腰背挺直,面上淡笑,看不出喜怒。等聽了孟遠翔的建議,神情就變了,凜然道:「孟大人,我兒媳雖死了,兒子還活著呢。」

  孟遠翔聽見「兒媳」兩個字,覺得刺耳,而且王諫不叫他「親家」,卻稱他「孟大人」,這是表明王家態度嗎?他不願低三下四,也換了稱呼,問道:「王大人此言何意?」

  王諫冷笑道:「孟大人太不厚道。這是要逼我父子反目嗎?兒子不是你的,你自然毫無顧忌。」

  孟遠翔也冷笑道:「還用得著逼嗎?他今日在春宴上所作所為,半點沒將父母和家族放在心上!」

  王諫淡然道:「少年人率性,行事不問後果,是常情。亨兒自小聰明,從未讓我操心過,不是本官自誇,比他同輩的權貴世家子弟強太多了。本官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兒子再不好,也輪不到別人來教訓!

  挑剔王亨的,都是嫉妒他兒子厲害!

  孟遠翔譏諷道:「大人這好兒子正禍害王家呢!」

  王諫道:「他為什麼禍害王家?還不是抗拒這門親事!再說了,誰家還沒個敗家子?你孟家敗家子更多。我王家家底厚,不怕他敗!他也有那個能力,敗光了再掙回來。」

  孟遠翔忍氣道:「尚書大人這是不打算給孟家交代了?」

  王諫反問道:「你女兒都在王家靜修了,還要王家怎麼交代?若非這樣,我父子能鬧僵嗎!」

  孟遠翔怒道:「靜修?這是踐踏孟家臉面!」

  王諫也放臉道:「說到踐踏,本官正要問你呢:你夫人的好侄兒借我王府下人之手下毒害人,將我父子玩弄於鼓掌之間,讓我父子蒙受不白之冤,這個賬怎麼算?」

  孟遠翔大聲道:「吳繁做的事怎能算在孟家頭上?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安泰不想對那個死去的小賤人背信棄義,難道你這樣就不是對孟家背信棄義……」

  王諫「啪」一拍桌子,斷喝道:「孟遠翔,你敢辱駡我王家媳婦!即刻道歉,否則把你女兒領回去!」

  孟遠翔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心下打了幾個轉,放緩聲音道:「我一時氣急,才口不擇言,望親家見諒。親家,你這麼護著林馨兒,是承認她是兒媳了?」

  王諫道:「她本來就是王家兒媳!」

  孟遠翔點頭道:「好!很好!」

  點一下頭,說一個「好」字。

  王諫道:「孟大人無須作此情態。當初安泰說過不再娶,是你們說可以等他回頭。別只管譴責我們!」

  孟遠翔道:「難道你沒有親口答應?」

  王諫道:「我是答應了,卻也是因為你女兒堅持要在王家等安泰回頭。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為了給孟家一個交代,強行為他們定親,導致亨兒怨恨我們,父子離心!你不但不體會我的苦衷,反怨怪我王家背信棄義。早知如此,我就不該答應,我王家也不會出現這些糟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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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6 11:26:08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兒子是自己的好

  王亨今日在春宴上的舉動,算是絕了和孟家結親的可能。父子間鬧得再厲害都是家事,王諫不願將父子裂痕展示給外人看,堅定地站在了兒子一邊。加上孟遠翔不體會他苦衷,只一味地譴責他管不住兒子,傷了他的自尊和臉面,他便將前事翻出來,還擊過去。

  這正是一拍兩散了。

  孟遠翔羞憤而起,叫道:「王諫,你如此對孟家,可是還記恨當年衛姨娘的事,成心給淑英妹妹和孟家沒臉?你放心,你那好兒子已經和劉侍郎在皇上面前打了賭,要重新審查這樁案子。你就等著你兒子為母伸冤吧!」

  說罷一甩衣袖,決然而去。

  王諫一呆——

  王亨要審當年的案子?

  這……這不是為難他嗎!

  一邊是親生母親,一邊是父親死去的姨娘,翻出當年的事,一個不好就是身敗名裂的下場……

  王諫匆匆進內院去找王夫人。

  內院上房,王夫人屋裡,王諫在桌邊坐下,丫頭捧了茶來,他也不喝,把目光瞅向站在一邊的何畢家的。

  那媳婦知眼色,立即朝丫頭們一溜,四個丫頭便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何畢家的也跟著出去了。

  王諫這才對王夫人道:「今日春宴上……」一五一十將王亨和劉棠御前打賭的事說了一遍,卻並未發表意見。

  王夫人一怔,隨即淡聲道:「也好,亨兒出面,定能將當年的事查清楚,還他母親一個清白。」

  王諫聽了,微微皺眉。

  王夫人看見,冷笑道:「老爺莫不是怕我會連累了兒子?放心,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只管查!我也相信兒子的能力,必定能還我一個公道!」

  王諫道:「既然這樣,也好。」

  又道:「剛才孟遠翔來過。」

  王夫人問:「他來看清泉?」

  王諫搖頭道:「不是。」

  遂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王夫人聽了,神色變幻。

  王諫臉一沉,道:「夫人不會是想要答應他的無理要求吧?那非逼死兒子不可!」

  東方傾墨說王亨有隱疾,本就該退親的,是王夫人要保全娘家臉面,不肯退,這才引出王亨在春宴上一番話,直接指出父母的行為會被人戳脊樑骨。若是他們再聽從孟遠翔的話譴責死去的林馨兒,誰知王亨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王夫人猛然抬眼看著他,激動道:「老爺這話,是怪我嗎?老爺別忘了,和孟家的親事可是你提議的。」

  「夫人還記得是我『提議』的?」王諫刻意加重「提議」二字,「我還不是怕委屈了夫人和兒子才提的。若你不答應,我怎敢自作主張!」

  他這一生愧對兩個女人:

  一個是衛姨娘,他沒能保護好她,致使紅顏早夭,他卻連給她報仇都做不到,著實羞愧。

  另一個就是王夫人,總是他沒有處理好妻妾關係,才導致她產下病兒,並為兒子治病吃了許多苦。

  衛姨娘的死,始終是他心頭一根刺,使他和王夫人的關係再難恢復,只能盡力補償她。

  王亨病好後,他擔心妻子不平,覺得這樣優秀的兒子卻娶了小戶人家女兒為妻,於仕途前程全無半點幫助,全是他之過。正好孟遠翔在他面前流露出結親的意思,他便給華陽鎮去了一封信,提議為王亨娶孟清泉,將林馨兒降為偏房。這只是個提議,還得王夫人和老太太准許才行。

  誰知王亨也像他一樣癡情,竟和林馨兒生死不渝,導致後來出了一連串的事故。

  想起這事,他便後悔萬分!

  王夫人白著臉道:「我什麼時候答應了?老爺請先去問問老太太,再給我定罪名不遲!」

  王諫道:「現在不是追究罪名的時候,還望夫人不要答應孟遠翔。對孟家,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

  王夫人道:「這個不勞老爺吩咐,我自知曉!」說完起身道:「我頭疼,要歇息了。」

  王諫只得出來,王夫人回來後,他大多歇在外書房。

  去外院的路上,他心亂如麻。

  雖然他在孟遠翔面前硬氣的很,其實心情糟透了。王亨今日在桃園說的話,會令人懷疑王家過河拆橋、殺人滅口,對王家的聲譽產生惡劣影響。這後果將如何收拾?

  又想到衛姨娘的死,就是紮在他心上一根刺,他十分期待王亨能查出真凶,讓他了卻心願。

  「孽子,就是來討債的!」

  他喃喃自語,對兒子又恨又愛。

  正想著孽子,孽子便回來了。

  他瞥見前方月洞門那一抹紅色的身影一閃而逝,不是王亨是誰?忙喝道:「站住!看見為父為何要跑?」

  走過去的王亨便又退了回來。

  他冷冷道:「誰跑了!」

  當爹的有那個威懾力嗎?

  他會被嚇得逃跑嗎?

  王諫氣急敗壞道:「那你匆匆忙忙要去哪?回來為何不先去給你祖母和母親請安?」

  王亨道:「兒子正要去找父親呢。既然碰上了,就請父親去祖母那裡,皇上有口諭,兒子稍後來宣告。」

  王諫一怔,方明白是打賭的事。

  王亨說完,轉身就大步走了。

  王諫覺得兒子臉色很不好,簡直可以說憤怒。一直以來,王亨對和孟家的親事都很冷漠,不論他如何威逼,兒子都少有憤怒的時候,今天為何這麼大反應?

  他覺得很不安,忙轉方向,往老太太的瑞萱堂去了。

  王亨回到德馨院,下令將姚褀、梁錦雲等男女僕婦一齊叫來,彙聚在德馨院的上房院中。

  他站在廊下,神情凜然地對眾人道:「從今日起,你們先是我王亨的人,後才是王家的人。在王家,要聽我的命令。在不違背我的前提下,再維護王家!」

  眾人面面相覷,大爺這是要幹什麼?父子反目了嗎?

  王亨喝道:「我要的是忠心。不想跟著我的,馬上離開!」他眼睛盯著臺階下的人群,手指向大門口。

  思雨慕晨小蘿若彤橘彩等女「呼啦」一聲全部走出來,站在旁邊,與之前的人涇渭分明;然後是一安等八個自小就跟王亨的小廝,也是「呼啦」一聲就過去了。

  思雨怒視梁錦雲——還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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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翻舊賬,親人對質

  梁錦雲只是沒反應過來罷了,見此女孩子們都站過去了,忙也走了過去,站在女孩子另一邊。

  他手下的護院忙也跟著走過去。

  姚褀面現猶豫,不是他不忠心,而是他想不通王亨此舉的用意。他很早就被王諫派去華陽鎮,對老太太和王夫人都很忠心,今天難道要反了她們?

  他看著王亨問:「屬下可以問大爺一個問題嗎?」

  王亨威嚴道:「說!」

  姚褀道:「大爺想做什麼?」

  王亨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做王家的家主!」

  姚褀二話不說,就站過去了。

  不但他,剩下所有人也都齊刷刷站過去了,可見王府下人對王亨的前途看好,已經超過了對王諫的尊敬和畏懼。

  王亨輕哼一聲,對自己的號召力很滿意。他將今日在桃園和劉棠打賭的事簡要說了,然後命令梁錦雲:帶人將王家上下都控制起來,等候他查案。

  梁錦雲撲通一聲跪下,哭喪著臉道:「大爺,屬下不敢!」

  王亨道:「有聖旨為憑,你敢不敢?」

  梁錦雲立即道:「敢!」

  王亨道:「去吧。」

  接著,他又給姚褀、一安、慕晨等人下了命令,大家全部行動起來;最後他叫小蘿:「你跟我來!」轉身進了書房。

  小蘿急忙跟了進去。

  一刻鐘後,王亨來到瑞萱堂。

  瑞萱堂內,王諫和王夫人都來了。

  王亨進去後,先對眾人丫鬟媳婦喝道:「都出去!」

  老太太掃了眾人一眼,道:「都出去吧。」

  丫鬟媳婦們忙依次退出,棋媽媽走在最後。

  王亨卻叫道:「棋媽媽留下。」

  棋媽媽見他目光犀利地盯著自己,不由一愣,卻一言未發,隨即退到老太太身後站定。

  王諫皺眉喝問:「你究竟想做什麼?」

  老太太瞅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急躁,然後溫聲問王亨:「亨兒,到底什麼事?」

  王亨死死盯著三位自小疼愛他的長輩,輕聲道:「不過是想問問:你們是怎樣害死馨兒的。不叫她們出去,這樁家醜被傳揚開來,王家如何立足?」

  王諫、老太太和王夫人大驚。

  老太太失聲道:「這話從何說起?」

  王諫怒道:「逆子,你竟然污蔑自己的父母和祖母!」

  王夫人急切道:「亨兒,那是個意外!」

  王亨慘笑道:「意外?要和孟家結親,要將馨兒以妻為妾,也是意外?不是父親親自寫信做的主嗎?不是母親和祖母親口答應的嗎?」他一雙眼睛迅速充血,染得通紅,聲音顫抖,嘴唇也顫抖,連身子都在顫抖。

  王諫哆嗦道:「那只是……只是……」一個提議呀!他不敢看兒子的眼睛,這件事確實是他錯了。

  王夫人斷然道:「娘沒有答應!」

  老太太也急忙道:「我們沒有答應。」

  王亨半點不信,憤怒道:「沒答應?沒答應的話,馨兒為什麼要離家出走?是你們逼走她的!」

  他滿眼是淚,視線模糊,看不清親人的臉。

  也許一直以來,他從沒有看清楚過他們。

  他一直想不明白:以馨兒的性子,縱然生他的氣,也不至於離家出走啊。他們成親後爭吵鬥嘴是家常便飯,馨兒要是那麼小氣的話,早就不在王家了。這些年,他後悔自責的同時也曾怨恨過馨兒太無情。今天他去玄武王府找王夢雪,無意間知道這樁內情,才轟然明白過來。

  當年,老太太和王夫人看王諫來信時,被王夢雪聽見了。若非這樣,王夢雪那晚也不會阻攔林馨兒帶走王亨。她以為,祖母和大伯母要為王亨娶孟清泉。她很不贊成長輩做法,當時心情很矛盾。最後,到底是對家族的忠心占了上風,就想留下王亨,看他對孟清泉到底怎樣。後來發現他人雖留下了,心卻跟著林馨兒走了,才急忙催他離開。

  聽罷,王亨的憤怒無以言表。

  對長輩的怨恨無以復加!

  雖然他早有懷疑,也只是懷疑而已,尤其是吳繁的死,他總覺得跟孟家脫不開關係,不像是王家主使。現在看來,難道王孟兩家聯手害死了馨兒?因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有把柄在孟家手上,所以才無法退親?

  驟然間事實擺在面前,他無法承受打擊,徹底崩潰了。

  老太太和王夫人滿臉錯愕,對視了一眼,老太太奇怪地問道:「馨兒不是因為和你吵翻臉才走的嗎?」

  王亨道:「我們吵的次數多了,哪次她走了?」

  那一次他趕馨兒走,馨兒都不走。

  王夫人再次重申道:「亨兒,娘發誓,娘絕沒有答應和孟家的親事。——在馨兒死之前。」

  王亨怒喝道:「還想騙我?!」

  到這時候了,還想瞞著他!

  老太太嚴厲道:「住口!」同時把拐杖用力往地下一頓。

  王亨透過眼中水光,死死地盯著她。他從未發現,原來慈祥的祖母放臉這樣有威嚴。祖母額寬腮圓,很富態的一張臉,不像一般的老人雞皮鶴髮。此刻,她嘴角耷拉下來,眼中射出淩厲的光芒,加上通身的氣派,不怒自威。

  老太太沉聲道:「安泰,你自小就聰明,等祖母把這件事從頭說給你聽,你再判斷真假。」

  王夫人道:「對,先聽你祖母說!」

  王亨不出聲,似在等待。

  老太太便道:「你父親當日確實寫了這樣一封信。你母親看信後,堅決不同意!祖母也不同意,不僅因為馨兒幫你治好了病,還因為你和她情投意合。你父親不知道究竟,才有這糊塗舉動。」說到這,瞅了王諫一眼。

  王諫羞愧低頭,他成了罪魁了。

  王亨道:「既如此,馨兒為什麼要走?」

  老太太皺眉道:「你能不能等我說完再問?我也納悶,我還想問你呢,怎麼就把她氣走了!當日馨兒沒了,你人事不知,我哪還敢問,生怕你心裡愧疚,一問又刺激你。」

  王夫人勸道:「母親莫急,先說吧。」

  老太太便接著道:「我們雖然不同意悔婚另娶,卻想考驗馨兒一番。馨兒的出身和教養確實比不上世家女子,我便與你母親商議,要借這個機會磨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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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王亨聽到這,神情又激動起來。

  老太太一見,急忙加快語速道:「我先是讓你們分床睡,然後令下人把『小少奶奶』的稱呼改為『林姑娘』。

  「僅僅這樣,已經讓馨兒警惕了。

  「她比我想像的還要厲害,竟然當著孟家母女的面指桑駡槐,先提醒我們她是王家明媒正娶的嫡妻;再提醒我們她幫你治好了病,我們若悔婚便是忘恩負義;最後諷刺孟家有眼無珠,現在才來攀親,不過是看上了王家的富貴而已。

  「祖母非常欣賞她,這才配做我王家的當家奶奶!她話都說到這地步,祖母又不是老糊塗,還可能和孟家結親嗎?況且祖母也看不上孟家這攀親的行徑。

  「祖母當時就向孟家母女表明了態度,說我自見馨兒就覺得投緣,斷絕了孟家想攀親的念頭。」

  王夫人緊接著道:「娘也很喜歡馨兒的果斷和犀利,但娘還是想進一步告誡她。於是娘就告訴她,是老爺來信要給少爺娶孟姑娘的,要她認命,退居為妾。」

  王諫猛抬頭,怒視王夫人。

  這惡人都讓他做了!

  王夫人自顧道:「娘想知道,馨兒面對這情形會如何應對。馨兒不同意讓出正妻的位置,卻答應幫你納妾。娘告訴她,這樣妥協是不行的,因為寵妾也可以滅妻!」

  說到這,她抬眼直視王諫。

  ——衛姨娘,就是那個寵妾!

  王諫臉迅速漲紅,怒道:「一派胡言!她何曾與你爭過什麼?寵妾滅妻從何說起?」她,是指衛姨娘!

  老太太怒喝道:「都給我住口!」一面狠狠剜了王夫人一眼——衛姨娘都死了多少年了,還提她幹什麼?

  王夫人收回目光,繼續道:「娘告訴馨兒,孟家女兒不可能給人做妾,她的想法太天真。她便讓我們去問你的意思。我便問她,若是你答應了,她將如何自處?她說,要王家給她一紙休書,她會離開王家,成全我們。

  「娘沒想到她竟是如此剛烈,震驚萬分!

  「娘知道你愛她如命,斷然離不開她的,別說原本就沒想悔婚,就算原本想悔,聽了這話也不敢了。」

  老太太道:「從那以後,丫頭們又恢復了稱呼,我們也正式向客人引見了她,並讓棋媽媽對她嚴格教導。」

  王亨吼道:「磨礪、試探,她才十二歲,你們這樣對她!」他心疼得幾乎要窒息,無法想像馨兒當時的心情。

  老太太道:「十二歲怎麼了?誰家孩子不是從小嚴格教養?也就是你,生了病才放縱你。」

  王亨道:「為什麼要用這個試探她?悔婚另娶,你們問過我嗎?我什麼時候說要納妾了?」

  老太太沉沉道:「哦?既如此,你為什麼要與孟清泉合奏?馨兒去找你,你為什麼不跟她走,還與她爭吵?」

  這話戳中王亨的痛處,頓時說不出話來。

  老太太無情地揭示道:「我和你母親對馨兒的磨礪,並非沒事找事。馨兒若沒些手段和心機,將來面臨的遠遠不止這些,即使沒有孟清泉,也會有張清泉、李清泉!」

  王亨冷冷問:「既然馨兒讓你滿意了,為何還要關她?」

  老太太道:「我關她是為了她好,也是為了你好。你二人賭氣,把你們隔開,見不著面才會彼此思念,才能和好。你當你托墨雲送信的事棋媽媽不知道嗎?

  「誰知你們兩個孽障,不但沒和好,反而越吵越凶。

  「馨兒這丫頭太讓我失望了,明明是個聰明的,為了這點小事,居然鬧脾氣離家出走,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枉我和你母親對她寄予了那麼大的希望……」

  王亨看著祖母和母親,陌生之極。

  她們輪番開口,說得滴水不漏:

  她們說,馨兒在世時,她們絕沒有和孟家結親的意思,也從未在孟家母女面前提過一字王諫的建議。

  她們說,老虎發瘋是意外,事後她們追查過。

  她們說,不准下人提馨兒的死,是怕引起他傷心。

  她們說,重提和孟清泉的親事,是誤以為他對孟清泉有情,因為他們合奏過,他和馨兒吵架也是因為這件事。

  她們說,他不肯成親是對馨兒心懷愧疚,破不了自己的心障,其實他是喜歡孟清泉的,所以他們就自作主張替他定了親,這樣他屈從於父母之命,就不用內疚了。

  ……

  「不要說了!」

  王亨瘋狂大叫,再聽不下去。

  他站不住,腳下踉蹌後退。

  王夫人搶上前扶他,被他揮手蕩開。

  王諫、老太太和王夫人互相對視,個個神情沉重。原先王亨只是抗拒婚事,就已經言行過激、不管不顧了,現在以為他們下毒手害死了馨兒,他會怎樣?

  他們都不敢想像。

  眼下他已經瘋了!

  王諫首先低頭,含淚道:「這件事,都是為父的錯。」

  王夫人也後悔道:「是母親糊塗。母親以為,沒了馨兒,你再不會喜歡任何女子,只有清泉還能入你的眼……」

  老太太也道:「祖母不該留下孟丫頭。當年你離家後,孟丫頭請求留下。她說,都是因為她才害得你和馨兒爭吵,她要留在華陽鎮等你,你一天不回來,她等一天;一年不回,她等一年;你一輩子不回,她便等你一輩子。祖母以為你們彼此有了情義,才容許她留下……」那種情況下,她是一切以孫子為重的。

  王亨怒不可遏道:「休想用我的錯來堵我!別以為馨兒死了,你們就可以任意編造真相。如果沒有和孟家的婚約,我還會相信你們;現在,我不會相信你們!」

  琴簫合奏就有私情了?

  孟欣也是他表妹,他對她只有比對別人更好,怎麼沒聽人說他和她有私情?

  馨兒出走,是因為他們逼她做妾!

  他不再和他們分說,一個健步跨到棋媽媽面前,劈手揪住她衣領,咬牙切齒地問道:「老東西,你一直守著馨兒的。說,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老太太急得叫「孽障,孽障!」

  棋媽媽慌道:「大爺,真沒有呀!」

  王諫見鬧得不像了,忍無可忍道:「逆子!你無憑無據、信口雌黃!在家鬧也就罷了,在春宴那等場合也敢胡說,陷父母於不義。王家敗了,於你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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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滾!

  王亨恨聲道:「這不都是你們逼的!父親口口聲聲罵逆子,若真在乎我這個兒子,為何神醫診斷我有隱疾,你們還不肯退親?是不是和孟家聯手害了馨兒,有這個把柄在人家手上,所以不敢退親?」

  王諫氣得眼前發黑,道:「你……」

  他不由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面無血色,搖搖欲墜。

  王諫痛心地搖頭,沒有將她推出去頂缸,而是對王亨道:「這親不是那麼容易退的!你一定要逼得孟清泉死在王家才肯罷休?如果你只會衝動、莽撞行事,我勸你趁早辭官,否則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王亨冷笑道:「我若莽撞,能等到今天?」

  王諫道:「既如此,沒有證據,你憑什麼指責長輩?殺人滅口、過河拆橋,這個罪名我們實擔不起呀!」

  他兩手撐在膝蓋上,端坐如鐘,卻淚如雨下。

  王亨道:「你們以為編的天衣無縫,我就沒有辦法查出真相嗎?既這樣,等我查明了再說!」

  他憤然轉身往外沖。

  一出去便看見二房伯父王詰和蔣氏匆匆走來,被守在門口的丫鬟攔住,王詰高叫:「大伯母,大伯母!」

  王亨冷冷道:「讓他們進來!」

  王詰夫妻進來,氣急敗壞地告訴老太太和王諫,王亨把家中上下都控制了,問這是幹什麼?誰給他的權利?

  王亨厲聲道:「奉旨辦案!」

  一句話將王詰將死了。

  王諫道:「聖旨呢?」

  王亨道:「父親急什麼。兒子還敢假傳聖旨?」說完轉身揚長而去。

  走在園中,他想起剛才的事,一腔怒火不得出,無頭蒼蠅一樣亂轉,橘彩跟在他身後,大氣不敢出。

  「琴簫合奏……」

  「琴簫合奏……」

  「琴簫合奏……」

  他念經似得把這話反復念。

  他就和孟清泉琴簫合奏了一回,對她半點想法沒有,老太太和母親居然以為他們之間有情義,真是豈有此理!

  他忽然站住,想:都是孟清泉說要等他一輩子,讓長輩誤以為他們彼此已經相許了,可惡!

  他直奔小佛堂去找孟清泉。

  小佛堂內,孟清泉正坐在窗前,面前翻開一本經書,卻無心觀看,兩眼對著窗外出神。

  周媽匆匆走進來,急切道:「姑娘,大爺往這來了!」

  孟清泉霍然站起身,臉上喜色一閃而逝,又恢復平靜,再坐下來,輕聲問:「他一個人嗎?」

  周媽點頭道:「一個人。」

  孟清泉又問:「氣色怎樣?」

  周媽低聲道:「形色匆匆,好像有什麼急事一樣。」

  孟清泉道:「你且去燒水,準備泡茶。用我們從黃山帶回來的甘泉。」

  周媽道:「是。」便退下了。

  孟清泉一面猜想王亨來意,一面抬手輕輕撫了撫鬢髮,不等她手拿下來,王亨便一陣風般卷了進來。

  孟清泉急忙站起來。

  他站在她面前,緊緊盯著她。

  眼前的女子素衣如雪,清淡如仙。

  孟清泉看著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紅衣如火,整個人似東升的旭日,光芒耀眼,刺得她睜不開眼睛。

  她欣喜,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膛。

  他終於肯見她了,哪怕他眼中的憤怒如火焰燃燒,哪怕他渾身散發危險迫人的氣息,她也甘之若飴!

  她輕啟丹唇:「亨表哥!」

  王亨的聲音如三九寒天的寒冰:「你在這住再久都沒用。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我都只有馨兒一個妻子。王孟兩家的婚約,我從來就不承認!今天,我已經當著皇上和你父親的面親口宣告了。」

  孟清泉身形僵住,神情也僵住。

  王亨等了一會,厲聲道:「滾!」

  他從來就不是溫潤君子,他是驕橫狡詐的少爺,一個「滾」字喊出來,盛氣淩人,仿佛他生來就是如此。

  孟清泉卻平靜下來,輕輕對他一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更恨你自己。你後悔當日不該和我合奏,對嗎?我不會退親的。如果被你冷落、被你羞辱能讓你心中好過些的話,我願意承受這一切,總好過你折磨自己。」

  王亨逼視她,仿佛用目光釘住了她。

  她一動不敢動,任他淩遲自己。

  半響,他忽然斂去怒火,嘲弄道:「你太高看自己了!真沒想到,才貌無雙的孟姑娘竟如此可笑!」

  他輕蔑地斜睨了她一眼,仿佛再也提不起興致發怒和宣洩,「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轉身就出去了。

  他一走,周媽就沖進來,「姑娘!」

  孟清泉再也維持不了平靜,身子搖搖欲墜。他是那麼的敏銳和犀利,知道怎樣打擊她才最致命。那句話仿佛利刃,直插入她的心房,毀滅了她的所有希望。

  如果,她還有希望的話。

  被他恨、被他厭,也是希望。

  恨極了,也深入骨髓!

  周媽攙著她去床上躺倒,咬牙切齒道:「他太無情了!當姑娘是任人欺辱的嗎?王家勢再大也不行!我這去找太太,必須給姑娘一個交代……」

  孟清泉一把拉住她,道:「不可!」

  周媽道:「姑娘,你太委屈了!」

  孟清泉道:「這委屈是我自找的。」

  周媽看著花朵兒一般的姑娘,楞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面色陰晴不定,眼中恨意難消。

  再說王亨,從小佛堂出來,那輕蔑和嘲弄的神色便消散無蹤,眼中只剩下憤怒和痛苦。

  他憤怒,因為孟清泉說中了他的心思,他的確後悔當年與她合奏,他恨自己比恨她更多,可是他不願在她面前表露出來,讓她以為自己很重要、能影響到他。

  該死的,她憑什麼覺得自己受罪會讓他好過些?他不要她為他承受這些,不想和她有任何關係!她對於他來說,什麼也不是!她過得怎樣他半點不關心!

  他憤怒地對著路旁一株垂柳狠狠踢了一腳,踢得那只腳生疼,心也更疼,怒火更熾。

  這怒火急需要發洩。

  有了!

  他也不回德馨院了,連夜查案。

  衛姨娘的案子,終被翻出來了!

  衛姨娘生前住的幽閒院,王諫一直命人打掃收拾,所以並未荒廢。然沒有主子,王諫也不過是偶爾才過去轉轉,收拾得再幽雅,也顯得冷寂,沒有人氣。

  這天晚上,幽閒院卻燈火通明。

  王亨把問案的地點放在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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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翻出舊案

  王家嫡支共有三房。

  長房:長子王諫,在族中行三,生有王亨等三子二女,現任工部尚書;次子王誠,族中行五,育有王夢雪等二女一子,現任奉州布政使;三子王讓,族中行六,現在湖州青山書院任教,育有兩子一女。

  二房:長子王詢十五歲亡故;次子王詰,在族中行二,生有二子二女,現任光祿寺少卿;三子王詼,族中行四,生有一子一女,現任兵部庫部主事。

  三房老爺還健在,就是王亨的叔爺爺、他和馨兒的授業恩師王瑾,生有兩子一女。長子王計,生一子;次子王諒,才成親。他們一家依然住在黃山腳下的華陽鎮。

  其餘偏房旁支也不必細述。

  當下,王諫、王詰、王誠、王詼等兄弟,老太太、王夫人、二太太蔣氏、四太太李氏等女眷,王充、王亢、王亦、王亮等小一輩的兄弟,坐的坐、站的站,彙聚了一屋子。

  也就眾位姑娘們不便來,所以不在。

  王亨當仁不讓,坐在正中。

  他讓人把府中上下都給控制了,大家或好奇或不滿,都來看他如何替母伸冤、破這樁二十多年前的案子。

  在幽閒院看守的是以前伺候衛姨娘的丫鬟,嫁人後稱王興家的。她冷眼看著濟濟一堂人,不相信王亨真能查清二十多年前的案子,來替王夫人脫罪還差不多。

  案情並不複雜,大概就是:

  二十多年前,端午前一天,衛姨娘吃了王夫人送去的綠豆糕,當即身亡,同時死的還有她的丫鬟珠兒。綠豆糕是何媽媽送去的,不止送她一人,其他幾位姨娘都有份。

  事後查驗剩下的綠豆糕,均無毒。

  衛姨娘一刻鐘之前還吃了一碗酒釀圓子。那甜酒釀是蔣氏命人送去的。蔣氏身邊媽媽做的甜酒釀十分好,每年都會做了送給府中各房。衛姨娘得了一罐,吃了七八天。罐中還剩有一點酒釀,經查驗也無毒。

  王諫把所有廚房的人、近身伺候的人,都拷問了個遍,也找不到下毒線索,也無法給王夫人定罪。

  他氣怒之下,何媽媽便遭殃了!

  且說眼前,王亨吩咐傳人問話。

  首先傳的是王夫人身邊的人,何畢家的;接著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如棋媽媽等;然後是王諫的妾——黃姨娘、孫姨娘身邊的人;再漸次擴展到二房蔣氏、李氏身邊的人,再然後是其他房的人,絡繹不絕、川流不息……

  這些人都是在衛姨娘被害前後,或與幽閒院來往,或者送了吃的東西。然過了這些年,誰還能記得清楚當年的事?因此一個個回答都是磕磕絆絆。

  眾人看得索然無味,很失望。

  小輩的兄弟們懷疑地看著王亨,都說他厲害,就這麼個厲害法?這麼問,能問出真凶來?

  連王諫都覺得兒子在亂打拳。

  王詰皺眉道:「安泰,這樣審問太沒章法,簡直是胡鬧。都過了二十多年了,他們如何能記得?」

  王亨道:「過了二十多年又怎樣?若是別的事自然不記得;這殺人的事,能忘記嗎?」

  王詰道:「你又不知是誰做的。」

  王亨道:「我雖不知兇手,他們卻不是初次被審問,想必當年父親和衙門的人都審問過了。若這也能忘記,我倒要懷疑他了,是不是故意隱瞞?」

  王詰頓時閉嘴,不敢吭聲了。

  王亨不但查問活人,連死去的人也不放過:人死了,死前留下了什麼話?有哪些遺物,統統都要搜來。

  第一個死人就是王夫人身邊的何媽媽,被王諫送去衙門,熬不住刑死在牢中,算是替王夫人頂罪了。

  第二個就是衛姨娘身邊的丫鬟珠兒,也吃了綠豆糕。

  第三個是蔣氏身邊的丫鬟止兒,半年後死於風寒。

  還有老太太身邊的人,李氏身邊的人等,凡是這二十多年來先後死的人,他都查問了個遍。

  王充忍不住問:「大哥這麼查,管用嗎?」

  王亨笑道:「當然管用。你大哥我從來不做無謂的事!」

  王充又問:「那大哥可有眉目了?」

  王亨道:「眉目就在這些東西當中。你們不知道,死人的話最管用,不像活人會撒謊,死人不會。」

  王充打了個寒噤,左右瞧了瞧,雖然濟濟一堂人,仍然覺得陰淒淒、鬼氣森森的,不由道:「死人怎麼說話!」

  王亨道:「死人的東西會說話呀!」

  眾人都神色鄭重起來。

  這大晚上的,有些死人的親人住得遠,東西拿不來,王亨吩咐明天讓人取來,且繼續審問眼前這些人。

  王亨逮著王興家的,反復詢問當時的情況。

  眾人被他鬧得頭都大了,又困又累,眼看四更多天了,老太太首先熬不住,先回去了,然後太太們也走了。

  王亨這裡足足鬧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就在眾人以為他雷聲大雨點小、虛張聲勢時,他卻會同刑部左侍郎和仵作、東方傾墨等人去城外開棺驗屍去了。那時,王府好些人還沒起床呢。

  先驗的不是衛姨娘,而是止兒。

  止兒,曾是蔣氏的丫鬟。

  王詰得知消息後,震驚不已,匆匆趕去攔住王亨,質問:「安泰,你難道懷疑你二伯母?」

  王亨不悅道:「二伯父,沒有證據別亂說!」

  王詰被他噎得直翻眼,涉及蔣氏,他也顧不得了,向衙門告了假,跟著一塊去了。

  王諫當然也要去了。

  梁心銘一早起來,眼底有些發青,因為沒睡好。

  昨晚上,一大一小兩隻狗叫(吵)了一晚上,她起來呵斥了幾次,都調解不成。恨得她想拿根繩子將墨雲的狗嘴給捆起來,又覺得這麼對忠犬未免太殘忍,她當初在黃山可是發過誓的,要愛護動物,所以只好忍著,任它們叫了一夜。

  今晨,一安早早來請她,說王亨要去城外開關驗屍,讓她趕快去王府會合,她急忙梳洗準備。她還沒在翰林院上兩天班呢,就調任別處,自然不用去告假。

  收拾完畢,她看了看在院子裡追著藍妞的墨雲,心想把它帶去吧,也許能幫上小亨亨不一定呢。這忠犬賴定她了,剛才一安來,它居然像沒看見一眼,打算在這定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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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沉香醉人

  她便找了條繩子套在墨雲的脖子上,低聲警告:「你要是敢洩露我身份,看我怎麼揍你!」牽著它往王府去了。

  墨雲陶醉了——少奶奶居然牽著它!

  豐神如玉的狀元郎牽著一條大黑狗走在街上,那畫面太具有衝擊力,以至於遇見王亨一行人的時候,個個都神色詭異地看著她,不明白她這是幹什麼。

  刑部左侍郎李大人年過五十,能力一般,基本無升官的可能了。他在刑部一直被右侍郎劉棠壓制,很不滿。這次劉棠和王亨打賭,他自然是希望王亨勝出的。

  他已經聽王亨說梁心銘會來,忙問道:「狀元郎帶狗來查案?」職業習慣果然嚇人。

  梁心銘忙道:「不是。這狗是恩師家的。」

  王亨問道:「它怎麼跟你在一起?」

  他忍不住又要懷疑她身份了。

  昨晚上墨雲一夜未歸,他忙裡偷閒讓丫頭和小子們尋找,哪裡能找得到!因最近事特別多,他難免懷疑有人謀害了他的狗,只是他忙於查案,所以沒空追查此事。

  誰知,墨雲卻去梁家了。

  墨雲可認主了,絕不會隨便跟生人在一起,更別說還待了一整晚,眼下又讓梁心銘用繩子給套著,他怎能不懷疑。

  梁心銘見問,笑道:「昨天恩師剛走,它就去了。學生推測,它是追著恩師攆去學生家的。」

  王亨道:「不錯。墨雲鼻子可靈了。」

  梁心銘道:「這狗好奇怪,好像對學生有意見,老是沖著學生叫,又不肯讓學生近身。不過還好,它與小女很投緣。小女也養了一條小狗,兩條狗就玩上了。學生趕它回家,它不肯走,學生只好留它吃飯……」

  聽到這,眾人哈哈大笑。

  王亨也忍俊不禁,道:「讓青雲破費了。」

  梁心銘笑道:「恩師算說中了。我們家都是用殘羹剩飯餵狗,這狗居然連饅頭都不屑一顧。餵它排骨,它就肯吃了。——整整吃了一碗排骨呢!」跟它主子一樣挑剔。

  王亨道:「……」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梁家吃飯的情形,好像和墨雲類似,他強烈懷疑梁心銘有所影射。可是梁心銘笑吟吟的對著狗說,他無從挑理,難不成自己跟狗比?

  墨雲「汪汪」大叫。

  青天白日冤枉狗啊!

  少奶奶的閨女太偏心,那排骨它明明只吃了兩塊,其他的都讓那只小狗崽子給吃了。

  梁心銘將手中繩子遞給王亨,道:「這狗不聽我的喚,我就用繩子將它拘來帶給恩師,怕恩師著急。」

  王亨疑慮盡釋,笑道:「不用拘著它,讓它跟著我。」

  他覺得墨雲肯定是看梁心銘太像林馨兒,然聞著又不是林馨兒,所以黑狗迷惑了,不願意讓她碰,又總喜歡看著她。唉,這心理跟他也差不多。

  他為梁心銘準備了一匹馬代步,梁心銘騎上,大家出城。

  死了二十多年的人,肯定只剩下一堆白骨。

  止兒的棺材打開後,人人後退,王亨卻上前一步站在棺材旁邊,看著仵作和衙役從棺中往外撿屍骨。

  梁心銘和他並肩而立。將來她為父母官,肯定也會遇到這種情況,甚至要親自檢驗剛腐爛的屍體,難道也要躲?還是趁這個機會多見識和鍛煉鍛煉吧。

  眾人瞅著兩個豐神俊朗的少年眼都不眨地盯著那屍骨,如同盯著美人一般,都感怪異,心想,難道他們能通過這堆白骨看出昔日美人的風姿?怎麼一點都不怕呢。

  王充壯膽上前,問王亨:「大哥,她說什麼了?」

  這是打趣王亨昨晚說「死人的話最管用」,可惜他聲音乾巴巴的,笑容僵硬,顯然強忍恐懼。

  王亨輕聲道:「她說,她尾巴樁疼的很。」

  王充「啊」了一聲,不知他是玩笑還是怎的;若說玩笑吧,王亨一點沒笑,神情可以說很嚴肅。

  梁心銘瞥了王充一眼,輕笑起來。

  當年的小屁孩長成白面少年,還是那麼青澀,典型的富家少爺,不像王亨,仿若脫胎換骨、浴火重生。

  王充察覺她看自己,也看過來。

  他笑道:「你很像我大嫂。」

  這一路上他早就想說這話了。

  梁心銘淡聲道:「三爺說笑了。」

  王充急道:「我說真的,不是玩笑。」

  王亨斜眼瞅他,冷冷道:「狀元郎也是你能打趣的嗎?」

  王諫也喝道:「魯莽的東西,還不向狀元郎賠罪!」

  王充頓時羞愧。他只顧說實話,卻忘了梁心銘是男人,而且是今科狀元,他說人家像他大嫂,這不是羞辱人家嗎?正對上了外面傳言,說他大哥和梁心銘曖昧。

  他急忙作揖道:「小子孟浪,還請狀元郎恕罪。」

  梁心銘擺手道:「無妨。」

  轉臉又看那一堆白骨去了。

  王亨輕笑:「果然紅粉即骷髏。」

  梁心銘道:「恩師悟了。」

  王亨道:「為師早悟了。」

  東方傾墨叫人從附近的小溪取了些水來,對著止兒的屍骨撒了些水,很快就見屍骨有些部位變黑了,尤其脊骨,整根脊柱全黑了,頓時大家一陣騷動。

  王亨叫人從脊柱尾端檢出一塊骨頭,包起來帶走,然後道:「封棺!埋上!我們走!」

  這就完了?

  也太簡單了些。

  接下來,他們轉向渭水河附近山上,衛姨娘的墳墓就葬在這裡,王家家廟盤香寺附近。大概王諫想等自己死後,再讓人將衛姨娘的屍骨起出來,一同遷回祖籍安葬,如今葬在這,方便他時常過來祭拜、緬懷。

  衛姨娘的棺木打開後,也同樣撒水,並未用特製的水,就是從附近山溝裡取的水,然後大家便看見那屍骨就像止兒的屍骨一樣變黑了,脊骨尤其黑。

  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王詰。

  王詰臉色灰敗,神情難堪之極。

  王諫則嘴唇抖動,似乎要問堂兄什麼,忍了又忍,還是沒有開口,且看兒子如何處理。

  王亨掃一眼王詰,對刑部李侍郎道:「衛姨娘中的毒叫『沉香』。此毒有甜香,凡中此毒者,當時不會發作,約一刻鐘後才會發作。毒性最後侵入骨髓,沉在脊骨部位,遇水則骨頭變黑,故而叫『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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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下毒的手段

  王諫顫聲問:「你如何得知衛姨娘中的這個毒?」

  王亨道:「當然是查出來的。這毒藥原是五十年前太醫院一位姓秦的太醫用斷腸草和曼陀羅等調製而成。秦太醫是皇族人,乃仁王一脈,犯了不赦大罪……」

  秦太醫利用這毒藥,參與了皇室的皇位之爭,後來此事被皇家封鎖,王亨還是聽靖康帝說的。

  當年王亨進京後,先還不知道父親母親和衛姨娘之間的事,一次偶然的機會才聽府中婆子說的。等問明後,他身為人子,怎會讓母親蒙受這不白之冤,當然要查明真相。再者,他心底還有個想法:若王夫人真殺了衛姨娘,那麼再殺害馨兒也就不足為奇了。

  他便開始秘密追查此事。

  衛姨娘死太久了,很難查。

  為此,他查閱了古往今來各種奇毒,根據衛姨娘死前的症狀推測,她可能中了沉香。

  李侍郎問:「為何止兒姑娘也中了此毒?秦太醫既死,這沉香又從哪裡來的?」

  王亨沒解釋,只道:「大人請隨下官回府,自然明白。」

  於是眾人浩浩蕩蕩打道回府。

  回到王府,依然去幽閒院。

  梁心銘四下打量這院子,覺得還真清幽雅致,似乎當年那個沉靜的美人還住在這裡,在花間徜徉,在樹下石桌旁看書下棋,坐在秋千架上輕輕搖晃……

  美人死了,這地方依然沒有荒蕪,處處可見細緻的打理痕跡,足以說明王諫對衛姨娘的愛絲毫未褪色!

  梁心銘為王夫人感到悲哀。

  那時已經是下午了,因為有李侍郎等外男在,老太太和王夫人等女眷不便露面,都聚集在上房東次間。

  王亨讓李侍郎上坐,自己在旁坐了,然後命人傳止兒的妹妹葛貴家的,將止兒的遺物都呈上堂來。

  王亨打開包袱,只掃了一眼,便懶懶地往後一靠,問:「怎麼少了一樣東西?」

  葛貴家的忙道:「都在呀。」

  王亨道:「本官上次看到的,可不止這些。昨晚到今天,可有什麼人去找你,要你姐姐的東西看了?」

  葛貴家的回道:「那邊二太太命劉婆子去過。」

  王亨呵呵笑起來,道:「還真是……容易。昨晚才放話,二伯母今天就派人去了,省了我許多工夫。」

  王詰這才明白王亨昨晚行為竟是迷惑人的,想到自己當時還質疑他,現在妻子卻牽扯進來,不由羞憤局促,只覺滿堂的兄弟子侄都盯著他、疑惑地揣測他。

  王亨把笑容一收,對外喝道:「帶進來!」

  姚褀便推著一個媳婦走進來,回道:「大爺,這是那邊太太身邊的劉婆子。屬下看見她從葛家出來,把一樣東西扔進水了。屬下就抓住她,又叫人把那東西撈了上來。」

  王亨道:「呈上來。」

  姚褀便將一個東西送上前。

  王亨接過去一看,道:「毀壞了?」

  姚褀道:「是。被她折斷了。」

  梁心銘朝王亨手上看去,原來是一截毛竹筒,後面的竹節鋸掉了,裝有活塞拉杆;前端竹節還在。還有一根細細的野竹。王亨正將那根細竹往竹節前端的一個眼孔裡插入,復原後的形狀有點像竹制水槍。

  她疑惑:這做什麼用的?

  王亨問劉婆子:「你為何偷這東西?」

  劉婆子跪在地上,恭敬地回道:「大爺明察,這不是偷的,是買的,買給小孫子玩的。」

  王亨道:「哦?那為何又扔了?」

  劉婆子道:「不小心弄壞了。」

  王亨冷笑,老東西反應還挺快的嘛,可惜他早有準備,已經張開大網了,任她如何狡辯也是徒勞!

  他高聲道:「慕晨,拿上來!」

  慕晨早在外等候,立即捧了一樣東西送上來,大家一看,還是個水槍,這個完好無損,只顏色老舊些。

  王亨拿著那水槍對劉婆子道:「看到了?這個才是止兒當年留下的。你從葛家偷的這個,是本官叫人新做的。」

  劉婆子眼中驚慌之色一閃而逝,堅持道:「不知道大爺說什麼。這個真是奴婢買的!」

  王亨道:「你真會買,把我的東西都買去了。——這竹筒裡面刻了個『王』字,是我特地讓人做的記號。你還敢抵賴說是買的?還不從實招來!」

  劉婆子面如死灰,撲倒在地。

  李侍郎接過竹筒細看,果然裡面刻了有個王字,不由敬佩,又問王亨:「這個怎麼用?」

  王亨吩咐道:「拿水來。」

  一安忙拿了水來,王亨親自演示,只見他一拉一送活塞,那細竹裡便飆出一股極細的水箭,其勢很急。

  眾人看了還是一頭霧水,不知這水槍和衛姨娘的案子有何關聯;梁心銘卻心頭劇震,明白了其中奧妙。

  王亨道:「兇手就是用這個東西將沉香射入酒釀底層。因為酒釀熟透後,最上面有一層細絨白毛,若動手腳,很容易被人看出來。用這根細竹插入,即便插出一個眼孔,酒釀含豐沛的酒水,很容易便『癒合』了。這便是衛姨娘一直吃酒釀,一直安然無事,七天后才中毒的原因。而那時,我母親正好命人送綠豆糕給衛姨娘,便作了替死鬼。」

  聽了這話,現場兩人如雷轟電掣。

  一個自然是王諫,又悔又恨。

  另一個是王興家的,捂嘴痛哭。

  李侍郎問:「若衛姨娘不吃那酒釀呢?」他總覺有些牽強,想不通兇手為何能掐算得那樣准。

  王亨道:「可是衛姨娘吃了。」

  他看向王興家的,道:「你來說。」

  王興家的哽咽道:「是,大爺!」

  她道,衛姨娘很喜歡吃酒釀,每天都用鮮花煮甜酒釀吃,用來補血養顏,那天姨娘吃了一碗,珠兒也吃了一碗。

  王亨又補充道:「作為晚輩,我必須說句公道話:剛吃了酒釀的衛姨娘,滿口甜膩,原本不用急著吃我母親送去的綠豆糕,可她應該是想與母親和睦相處,以免讓父親煩惱妻妾不和,因此就壓著自己吃了兩塊綠豆糕,而這時候沉香毒性正好發作,於是死於非命。」

  王興家的再次淚流滿面道:「是,姨娘吃了兩塊,珠兒也湊趣吃了一塊,我們便都以為是太太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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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6 11:27:37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 咬人的狗不叫

  東次間一陣壓抑不住的嗚咽聲傳出來,是王夫人用帕子捂住嘴在哭,還有眾人低低勸慰,語聲細碎。

  王諫閉目,淚水順著腮頰滾下,悲愴道:「為父無能,對不起你母親,也對不起你!」

  王亨失神地想:母親的嫌疑洗清了。若母親連奪愛的妾室都能容下,為何容不下救了自己兒子的馨兒呢?

  忽聽王詰道:「這不過是你的推測!」

  他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忍不住質疑。

  王亨道:「不錯,這是侄兒的推測。但止兒明明得風寒死的,為何中了沉香?二伯母若非心虛,為何要派人去葛家察看,並偷了這個扔進水?」

  王詰激動道:「你二伯母再蠢,也不會留下這樣證據!」

  王亨道:「她當然不會留!這個是止兒另外做的。」

  王詰道:「你怎知道?」

  難不成真是死人告訴他的?

  王亨道:「侄兒推測的。今天才得到證實。」

  他兩年前開始著手調查這個案子,凡是與此案有關的人,不管活人還是死人,他都暗中細細調查過。

  當在葛家見到這竹制水槍時,他便覺得奇怪:止兒一個大丫鬟,留下幾件衣服簪環還說得過去,為何收著這小孩子的玩意兒,還鄭重把這樣東西送給妹妹?

  他覺得這水槍怕不尋常,略一想,便想到二太太送給衛姨娘的那罐酒釀,很容易想通了水槍的用途。

  他便反復推演各種可能。

  一次推演不成,推翻再來。

  最後,他推出這種結果:

  衛姨娘被害,止兒並未參加,只是蔣氏和劉婆子幹的,但不知怎麼被止兒發現了。止兒年輕不善掩飾,露出了行跡。蔣氏要殺人滅口,又怕引人疑心,所以半年後才動手。之前蔣氏派人盯著止兒,止兒警覺,於是想方設法托人給妹妹送了這包東西,其中包括竹製水槍。

  王亨推測,止兒是在求救。

  可惜,不知為何沒成功。

  據葛貴家的說,這包袱是止兒的一個好姐妹送來的——那姐妹後來被蔣氏給發賣了——止兒死後,葛貴家的便將這包袱裡的東西都保留下來做念想。

  王亨便告訴葛貴家的,止兒或許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滅口了,要她配合自己演一齣請君入甕的戲。

  不等他動手,恰逢劉棠提出打賭,他便順勢接了下來,並於昨晚突然襲擊,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昨晚王亨故意對眾人道,死人的東西會說話,拋出誘餌。

  果然,蔣氏按捺不住了,以配合審案為由,叫劉婆子上葛貴家,通知止兒妹妹送止兒的遺物來,並察看虛實。

  劉婆子看見水槍,魂飛魄散。

  這時候,她怎敢留下這東西?

  所以,她便裝作不經意,將這東西塞入了袖口,想著扔掉了就完事;而葛貴家的也裝作沒看見,要抓她個現行。

  至此,便證實了王亨的推測。

  葛貴家哭道:「我姐姐死得冤啊!」

  梁心銘心想,還真是冤!

  王詰依然不肯接受現實,喃喃道:「這不可能!我不信」

  王亨冷笑道:「能製沉香的秦太醫雖然死了,他三個弟子和家人也都死了,但少有人知道,他還教過一個女子醫術,就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而這個女弟子——」

  說到這他停下,定定地看著王詰。

  王詰在他銳利目光下,避無可避,渾身抖得跟篩糠一樣。

  李侍郎催問:「這女弟子是誰?」

  王亨道:「這女弟子後來嫁入了安定伯府,就是二太太的親娘,二十年前仙逝的安定伯老夫人!」

  王詰踉蹌了下,差點倒地。

  王諫則目眥盡裂。

  梁心銘唏噓,查得真夠深!

  王家兄弟還有疑惑,王充問:「可是當年查驗了罐子裡剩下的酒釀,說無毒啊?」

  王亨道:「酒釀不是水,是酒糟、醪糟。若是一罐水,那沉香注射進去,整罐水便都染了毒。醪糟則不同,毒液注入,只停留在那一層的那一點。舀的時候,只要沒攪散了毒液,便不會擴散到其他地方。衛姨娘連吃了七天,第八天上,才將毒液都舀乾淨了,所以罐子裡才沒有殘留。」

  說著,命人取一壇吃了一半的酒釀來給眾人看。

  眾人看後恍然:毒液注入,確實不會擴散。

  王亢又問:「太太為何恰好在那天送綠豆糕給衛姨娘呢?難道這個也是算計好的?」

  王亨道:「不錯!就算母親那天不送綠豆糕,也會在某一天送別的東西,只要衛姨娘死了了,母親橫豎都脫不了嫌疑,因為那段時間二伯母時常過來勸母親。」

  他高聲叫:「何媽媽!」

  何畢家的急忙從東次間跑出來,恭敬道:「大爺。」

  王亨道:「把那段時間二伯母勸母親的話告訴大家。」

  何畢家的應道:「是。」

  她深吸一口氣,對眾人道:「那段日子,那邊二太太常勸我們太太:別和老爺置氣,把夫妻情分耗沒了,便宜了外人;叫她要有大婦氣度,說衛姨娘不過是個妾,用些小手段、送些吃穿籠絡了,老爺見了喜歡,何樂而不為呢?

  「我們太太雖然性子傲,卻把這話聽進去了。那幾天,太太不止一次賞東西給幾位姨娘。」

  王亨道:「好了,你且下去。」

  何畢家的便福了福,下去了。

  王亨面無表情地看著王詰。

  堂上寂靜無聲,眾人都看著王亨,神情複雜、既敬且佩——這才一天一夜的工夫,就查得這樣清楚。

  王諫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王詰的官服衣領,臉對臉咬牙質問:「你全知道,對不對?到底為什麼?」

  王亨「啪」一拍椅子扶手,霍然起身,高聲道:「因為這不是妻妾之爭,而是王家大房和二房之爭!」

  王諫轉臉,怔怔地看著兒子,手下也鬆了。

  王詰趁機掙脫,胡亂辯解道:「不會的!我不信!蔣氏忠厚老實,怎會做出這種事!一定是冤枉的!」

  王諫憤怒道:「蔣氏老實、不會殺人?那我夫人就像殺人兇手嗎?這才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呢!」

  他心如刀絞:眼下證據確鑿,王詰都不肯相信蔣氏害人;而他呢,證據不足也認定是妻子害了衛姨娘,難怪她傷心絕望,以至於無法養胎,生下侏儒。

  王詰悲聲道:「諫弟,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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