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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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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半卷珠簾 - 世家小兒媳婦(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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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趙思賢把智哥兒抱起,笑著刮下他的鼻子:"還是大兒子好,見爹多親,你妹妹和你弟弟都不好。"瑾姐兒本來在打瞌睡,聽到這話眼睛睜的老大,只是瞪著她爹。婉潞把小兒子接了過來,在自己懷裡哄著,見瑾姐兒這樣,伸手把她拉過來:"別理你那偏心的爹,娘疼你。"

趙思賢把智哥兒放了坐下:"說的你好像就不偏心一樣,來,德哥兒,給爹抱抱。"德哥兒?婉潞差點把小兒子摔下去,這孩子叫學德,怎麼聽起來有點怪呢?趙思賢也歎了口氣:"祖父起的名字,我就算不喜歡也要認了,不然怎麼辦。"

說著和德哥兒鼻子對著鼻子:"三個孩子,只有你是你曾祖父起的名字,你好福氣哦。"德哥兒把眼睛睜的圓鼓鼓的,看著趙思賢,把自己的鼻子和他抵了下,咯咯地笑。他一笑,智哥兒就上前拉瑾姐兒:"妹妹我們也來玩。"

不等智哥兒把鼻子湊上去,瑾姐兒已經拉著婉潞的衣衫:"娘,娘,哥哥欺負。"智哥兒一張小臉頓時垮下來。趙思賢抱過兒子:"來,爹和你玩。"趁著智哥兒不注意的時候額頭猛地碰過去,智哥兒被碰疼,哇地哭起來:"娘,爹欺負我。"

婉潞回頭見趙思賢笑的都要打滾,往他身上打幾下:"你們父子倆真是一個德行。"趙思賢拉過智哥兒給他擦著眼淚:"那是,我的種,不像我像誰。"

婉潞把瑾姐兒抱在懷裡:"還好有我們瑾姐兒,不然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趙思賢哄好智哥兒,坐到妻子旁邊:"我們瑾姐兒最牛了,剛回來就看中她祖祖的火煉金丹,摘了兩朵下來,這麼小的頭,戴在哪裡?"婉潞瞧著桌上插著的那朵豔麗牡丹,瑾姐兒早沒有早上看見那花時那麼喜歡,不由憂心地道:"他們雖是孩子家,也不能寵太過了,那畢竟是老人家心愛的東西,就這樣摘下來,她玩會又不喜歡了,實在不好。"

趙思賢躺到床上,讓智哥兒坐在他背上,父子兩人玩著騎大馬的遊戲,笑著說:"不就是祖母和祖父別苗頭,這樣的事不多,你不要憂心了。"看來那對老夫妻還是經常吵架,婉潞叫進奶媽,讓她們帶著孩子們下去睡覺。

智哥兒玩的正開心哪裡肯走?婉潞往他屁股上打了兩巴掌:"明兒你爹有空了,帶你去騎真馬,在這玩算什麼?"智哥兒這才從趙思賢身上下來,跟著奶媽走了。

婉潞吹門吹燈,躺到丈夫身邊:"瞧這樣子,是不能走了。"趙思賢把妻子摟進懷:"吃完午飯的時候,爹把我叫進書房,談了足足半個時辰,要上表請立大哥為世子,三哥是武將,爹希望我留在侯府輔佐大哥。"

哎,婉潞歎了一聲,原本兩夫妻還想著這次回京,再謀一任外任,知縣也好,通判也罷,再在外面多待幾年。可是現在?趙思賢小聲在妻子耳邊說:"委屈你,要和我一起待在家裡。"婉潞摸一下他的臉,新生的胡茬紮了婉潞的手,婉潞只覺得心被針紮了下,笑著道:"嫁雞隨雞,我既嫁了你,當然要跟著你。只是大哥他?"

趙大爺的品性做弟弟的是知道的,不過不好說出口,趙思賢笑了笑:"爹說大哥被禁足這三年,再沒胡作非為,他又是個嫡長,大嫂雖然軟弱些,有我們夫妻在旁輔佐,也能保的住侯府平安。"嫡長,這繞不過的彎。

婉潞再沒說話,趙思賢心裡也有一份不甘,只是做了趙家人,受了趙家身份帶來的榮耀,當然也要承受趙家身份帶來的義務。

回京數日,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們也帶著孩子回來,趙致柔的兩個女兒都已出嫁,嫁的都是普通士子,吳朗雖夫回鄉,吳期還住在侍郎府,也跟著趙致柔來外公家裡。

一屋子裡擠滿了人,到處只聽到嘰嘰喳喳,婉潞不曉得自己送出去多少禮物,也不知道收了多少禮物,畢竟各人都添了子女。思敏比起三年前要沉靜一些,她的兒子已近三歲,只是趴在她懷裡不說話,結親快五年,她只有這個兒子。

閒談之中問起才曉得,那年思敏把自己的陪嫁丫鬟開臉後,羅四太太又賞了個丫鬟給羅四爺,兩房妾室時有爭寵。思敏也不管不問,羅四爺到誰房裡歇息,她也全不管,她這裡沒有生育,那兩個妾爭先恐後,三年倒生的四胎出來,恰好兩子兩女。

婉潞不由輕聲歎息,庶出子女太多,畢竟不是件好事,好在思敏已經有嫡子傍身,看來思敏這生也就如此。那孩子瞧著也還聰明,月太君突然道:"敏丫頭也就這樣了,只是要防備那些小人,不讓你這哥兒有什麼閃失。"

思敏那一直恬淡的臉上露出笑容:"祖母心疼孫女,孫女是知道的,只是這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別的倒罷了,誰要敢動了這孩子一根毫毛,我定要和他拼命。"說話時候,思敏臉上竟有一股戾氣。

本在歡喜中的人群靜了靜,思蘭半天才歎氣拍了拍思敏的肩:"五妹妹,要我說你什麼好?"思敏把頭微微一點:"我的命就是這樣了,也只有瞧著孩子了,我不怨爹娘,只怨我自己把日子過成這樣。"

秦氏見狀忙笑道:"老太君您也是,這樣日子說這樣話?別的不說,誰不知道外甥是侯府的外甥?別人生的子女再多,再得寵也越不過他頭上去,羅家還沒那個膽子敢寵妾滅妻。"是沒那個膽子敢寵妾滅妻,但思敏今年才不過二十一歲,就這樣失去笑容在後院過那長長的一輩子,這樣的日子,婉潞想起來都怕。

抬頭見思敏臉上那種恬淡,婉潞只覺得仿佛看到廟裡的尼姑。

忙了幾日,婉潞總算有時間去瞧淺草,早早就送去了帖子,淺草的回話是,當掃廳恭候。吃過早飯婉潞帶著孩子們往方家去。

方家現在也算發跡,早沒有住在原先商人聚集的地方,而是搬到另一邊,離侯府倒也不遠。車到門前,不等送進去帖子就有管家娘子上前問可是表姑奶奶來了?得到肯定答覆後急忙請婉潞進門,一路引著她到二門。

這宅子還不如方家當年的宅子那麼寬,不過是規格上比起方家舊宅要好一些。看著那五間正屋,婉潞唇邊現出諷刺的笑。已經傳來淺草的聲音:"姐姐來了。"

婉潞抬頭見淺草穿著一新,身後跟著的丫鬟僕婦倒也不算少,剛要說話就聽見傳來說話聲:"呀,表姑奶奶來了,怎麼我不知道?"

婉潞的眉微微皺了皺,淺草臉上露出無奈神色,已經微微轉身對來人道:"婆婆,表姐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婉潞瞧向方太太,以前見過幾次她的穿著都極合乎身份。今日見了婉潞不由心中大搖其頭,裡面是紅色大袖衫,藍色裙邊上繡的是金線邊,外面一件絳紅色帶補子的長披風,戴了滿頭的首飾,光一支金簪上鑲的寶石就有指頂大,她也不嫌重的慌。

婉潞只是肚裡品評,跟在她身後的丫鬟已經有人發出悶笑,誰見過在家還這樣打扮的,不知道的還當她這是要出門朝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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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悶笑聲很快消失,婉潞已經對方太太行禮下去:"親家太太許久不見還是這麼康健,您穿了大衣服出來,倒讓侄女覺得簡慢了。"方家是親戚,婉潞來見淺草不過就是穿了平時出門的衣衫,連首飾都沒多帶兩樣。

方太太沒聽出話裡的諷刺,只當是婉潞的恭維,手一揮就道:"這有什麼,表姨奶奶難得上門,我自然要莊重些。"淺草扯扯唇角,和婉潞交換一個眼神,方太太伸手就去拉婉潞:"表姨奶奶這是任滿了回京,剛聽說我就盼著你來,來,快進屋裡喝茶。"

婉潞手被拉住,只得隨她進屋,方太太的上房現在也和原來不一樣了,傢俱還能看出新刷的油漆,來往的丫鬟們也多了些,婉潞陪著她說了幾句閒話,含笑道:"親家太太,侄女和淺妹妹許久都沒見面了,還望親家太太給個方便,讓侄女和淺妹妹說幾句私房話。"

方太太本來笑著的臉垮了下去,想起自己有求婉潞又重新堆上笑:"說的是。"接著就往外面喊:"淺草,你進來。"婉潞心中不由大怒,私下稱呼倒也罷了,當著眾人面怎麼能這樣叫?

見方家下人都很平靜,想來方太太改口也有許久了。婉潞咬一下唇,對著走進來的淺草笑道:"這京城上下的人家,當著客人面對媳婦們叫名字的,只怕還是頭一份呢,我今兒算開了眼。"

淺草也笑:"表姐你出京幾年不知道,我們家裡的稀奇事可多著呢,還不光這一件。"方太太再愚鈍,也曉得這話是說自己,剛要發脾氣,婉潞已經站了起來,又行一禮道:"不過只怕是親家太太覺得這樣和妹妹更親熱些,只是不曉得方家姑奶奶歸甯時候,親家太太又怎麼稱呼?"

說著婉潞已經挽了淺草的手走出去,方太太過了會兒才回過味來,拿起一個茶壺想摔到地上,想想又捨不得,把茶壺放下,順手拿起個引枕往地下摔:"你們見過有客人說主人的嗎?"

下人們沒有一個敢說話的,只是垂手侍立,這一年多方太太擠兌淺草,淺草也不是吃素的,不讓管家正好,原先方家的日用,淺草還從自己嫁妝裡拿出來貼補,現在就全收起來,自己過自己的去,伺候了方太太幾日,就時時做暈倒狀,請了醫生一瞧,說淺草身子弱,不堪驅使。

方太太還想讓她伺候,那日有人來拜,淺草在倒茶的時候猛然暈倒,這下可熱鬧了,那太太出門就說方家太太刻薄兒媳婦,兒媳婦病了不給看不說,還要繼續伺候她。方太太是個極要臉面的人,也只有讓淺草在屋裡歇著,沒的出氣處,只有對淺草提名道姓的叫,淺草也不在乎,叫就叫吧,也少不了一塊肉。

方二奶奶管了一年多的家,方太太要排場,鋪子裡的那些錢肯定不夠,去請示方太太,方太太反過來罵方二奶奶不會當家,當年淺草管家時候,那麼豐衣足食,現在家裡不過添了幾個下人,你就要克扣我的供給,實在是不孝順。

罵的方二奶奶委委屈屈,去找淺草訴苦,淺草除了安慰她幾句,也沒有別的法子。方二奶奶的嫁妝本沒有多少,方太太那裡的供給不敢少了,只有克扣別房裡的。這下別的房裡個個怨聲載道,方三奶奶還來方太太面前哭訴過幾次。

方太太只要自己房裡的供給不少,別人房裡的供給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面上還是安慰方三奶奶,把方二奶奶叫過來訓了幾句,意思就是她中飽私囊,方二奶奶滿肚皮氣沒的發出,只得拿下人們出氣。

下人們審時度勢,知道方太太雖然嘴裡說的那麼響亮,要休淺草是不可能的,況且她手裡有錢,跟著她好處要更多些。本來那些在方二奶奶開始管家時候就對淺草不理不睬的下人們又紛紛去淺草屋裡獻殷勤,現在方太太發淺草親戚的脾氣,下人們怎麼能接呢?

婉潞和淺草兩人歪在窗下榻上,面前擺了茶果,見旁邊還丟了一副刺繡,婉潞拿過來瞧瞧:"你的手藝倒比原先好了,你做姑娘時候,我記得你繡的花總和葉子分不清楚。"淺草劈手搶過繡活,故意歎氣道:"你難道不曉得我現在是深閨怨婦,又沒有管家的事,不在屋裡坐坐繡活打發這被丈夫公婆厭棄的日子,還能做別的什麼?"

她的歎氣也是故意做出來的,婉潞見她眼角眉梢處極有神采,依舊是那個眉目飛揚的女子,打她一下笑道:"娘說舅母極擔心你,我還怕方家怎麼作踐你呢,誰知一見你面,和原來也是一樣的,才曉得娘是白擔心了。"

淺草拿過一個果子往嘴裡放:"我娘那是心疼女兒,又捨不得我受委屈,才對姑母訴苦的,其實我哪有什麼委屈啊,現在不管家,嫁妝銀子也不消貼出去,一年一千多銀子,我這屋裡現在不過就是十來個人,哪有不好過的?"

看見淺草,想起思敏,那日思敏臉上的恬淡一直在婉潞面前揮之不去,要說嫁妝,思敏的嫁妝比起淺草只多不少,家族庇護也更多,日子還過成這樣,真是各人的命。

婉潞輕聲歎息,淺草捶她一下:"別歎氣了,我現在可想明白了,他帶去的那個妾,回來時候如果好好的倒罷了,回來時候仗著寵要做些什麼,我也正好擺擺大奶奶的威風,他要做官,難道還能寵妾滅妻不成?"

淺草說話時候唇角一直在往上揚,婉潞雖想到淺草沒有隨任,那方知縣就帶了妾去,本來還打算安慰她,聽她這樣說忙笑道:"倒是我多慮了,只是你和妹夫當年也是恩恩愛愛的,現在這樣天各一方,難道他就沒為你說句話。"

提起丈夫,淺草那揚著的唇角放下來,接著就笑了:"姐姐,你那個妹夫你是曉得的,說好聽點是溫文爾雅,說難聽點就是耳根子軟,誰的話都想聽,哪邊也不得罪,婆婆就是看中這點,才讓他帶個妾上任去,滿心打算著讓那個妾在他耳邊多吹耳邊風,說些我的不好處,好等他滿任回來就休了我。"

婉潞垂下眼,伸手握住淺草的手,淺草又笑了:"姐姐你別為我傷心,初明白這個打算的時候,我也難過來著,自己滿心滿意為方家,管家往裡面貼銀子不說,還生下這麼多兒女,他選官我爹也是出力出錢,還去求了侯府,你也曉得我爹生平最怕求人的,誰知等選了官,婆婆竟然變了臉,那時我也怨自己命不好。等二嬸嬸管家之後來找我訴苦我才明白,男人算什麼,情誼算什麼,自己手裡捏了錢,凡事都方便,管他納十個八個的妾,生一堆的庶出子女,還不是照樣要認我做正室,認我做大娘,他做了官,難道還敢寵妾滅妻?也不過就是婆婆打的笨主意罷了。"

淺草說話本就快速,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已經咳了出來,婉潞忙給她捶著背,又端了水過來給她喝。淺草接過,喝了一口道:"其實人這一輩子不就這樣過了,爹娘之間沒有妾室,我本以為他也是這樣的,卻忘了他耳根子軟。"

說到此時,淺草眼裡不由有點亮光閃動,隨即就消失了。婉潞本要出言安慰她,但話到嘴邊不曉得怎麼說出口,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淺草順勢爬到她腿上:"姐姐,天下男子果然有一心一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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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有啊,婉潞剛要說出這麼一句,又怕傷了淺草,淺草已經坐起來:"自然是有的,不說姐姐嫁的姐夫,就連位高權重的安郡王,他傷心王妃產子時候傷了身子,沒多久就去了,從此再不另娶,房裡連個侍妾都沒有。安郡王真不愧是恒王這個情種的兒子啊。"

原來京城裡是這樣說安郡王三十多年沒娶的,婉潞知道的是這樣的,安郡王妃懷著世子時候恰逢大亂,安郡王被關在宮裡數月,王妃得不到宮裡的消息,焦急之下早產不說,還病重不起,等到局勢定了,安郡王從宮裡被放出來時候,王妃見到丈夫一笑而去。

除了傷心,更多的還是知道局勢變幻莫測,縱有後人,誰知道後人又遇到什麼樣的事呢?索性不留後代更好一些。這是思梅閒談時候曾經提到過的,說安郡王一心向佛,沉迷戲文,除了這兩樣事,沒有別的事能打動他了。

婉潞看著淺草:"妹妹,妹夫畢竟是你的丈夫,你雖有兒女傍身,到時若庶出子女過多,他難免厚此薄彼,到時輕視了你的孩子……"淺草的眉已經揚起:"他敢?他若敢輕視嫡出子,捧著庶出子女,他當我朱家是吃素的嗎?"

婉潞這下笑的有些古怪:"妹妹心裡有了主意,我也就不勸了。"淺草點頭:"姐姐心疼我,我是曉得的,這些事我也足以應付,只是瞧著婆婆那自以為得計的嘴臉,心裡有些不舒坦罷了。"

不舒坦就要說出來,兩人又說些別的閒話,婉潞向淺草打聽自己離京三年,侯府有沒有別的事的時候。淺草笑著揶揄她:"你是侯府少奶奶,倒要和我打聽,除了你們八爺鬧的那出事,被岳家退親之外,侯府倒沒有別的事。趙大爺也被在家禁足,不能出來,京城裡倒是贊你公公管教兒子厲害呢,別的也沒什麼。"

和自己知道的也差不多,畢竟淺草平時不是真是個閒人,方太太那邊請婉潞過去吃飯,兩姐妹走到方太太上房,屋裡已經擺好一桌飯,只放了兩副碗筷。太太剛要站起身請婉潞入席,婉潞已經笑了:"親家太太的飯,侄女是不敢不領,只是和淺妹妹很久沒見,想著和淺妹妹也一起吃頓飯呢。"

方太太臉上的神色可好看了,生生壓住火氣對旁邊的方二奶奶:"你是怎麼做事的,難道連你大嫂的碗筷都不擺了,今兒有客來,就讓你大嫂也坐下吃飯。"

方二奶奶被罵了幾句,還要把碗筷擺好。一時飯畢婉潞也就告辭,回家路上想起方太太的嘴臉,心裡只是好笑,馬車漸漸駛近趙府,突然停了下來。

婉潞掀起簾子,秋煙已經在那問趕車的:"怎麼一回事,奶奶還要趕回去呢。"聽到趕車的回答後秋煙對婉潞道:"奶奶,車夫說路被堵了,請奶奶在這等等。"趙府門前的路被堵,這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婉潞雖不滿也在車裡坐著等。

在馬車裡等了好大一會,馬車還是一動不動。婉潞的眉頭皺的更緊,掀起簾子往外瞧,望去不是有什麼喜事的車馬盈門,而是圍了許多人好像在瞧熱鬧。難道是誰找上門來?除了趙大爺,婉潞想不出還有誰能在外面闖禍。

輔佐?婉潞放下簾子輕聲歎氣,雖然話是那樣說,誰又甘心情願呢?況且趙大爺夫妻,婉潞用手敲一敲額頭,公公的盤算看起來很好,但能不能成還是個問題。

秋煙的聲音響起:"奶奶,這路一時半會通不了,奴婢去要了乘轎子,奶奶下車換轎吧。"婉潞下車進轎,秋煙和婆子們在旁邊跟隨驅逐著人,走的近時,隱隱能聽到有人痛駡的聲音:"逆子,逆子。"

婉潞本以為是侯爺,但仔細一聽聲音要蒼老的多,竟然是老侯爺的聲音,奇怪,難道是四老爺出什麼事了?轎子已經轉入平時出入的小巷子,直接抬進了門,婉潞下了轎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見董媽媽迎了上來"奶奶您回來的正好,太太請您去老太君屋裡呢。"

婉潞本打算先回屋換了衣衫再去見楚夫人,聽了這樣的話腳步往月太君屋裡走,含笑問董媽媽:"其實我一會就過去,也不消婆婆讓人來請。"董媽媽回頭望了眼,小聲地道:"奶奶回來的時候不是遇到瞧熱鬧的了?是三老爺回來了。"

三老爺?趙二爺的親爹?已經有二十多年在邊關的三老爺怎麼突然回來了?董媽媽又道:"那些事我們做下人的也不曉得底裡,只是三老爺不肯進家門,連老侯爺都驚動了。"難怪老侯爺在那裡罵逆子呢。婉潞哦了一聲,聽到董媽媽又說:"其實三老爺回來,本該是好事的。"

好事還是壞事,在婉潞一踏進月太君的屋子就知道了,屋裡沒有一個下人,全是她的兒媳孫媳,蘇靜初在地上跪著。月太君已經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她道:"把老二過繼給你二伯,你到底是答不答應?"這個?婉潞有些遲疑住,三老爺不肯進家門和蘇靜初有什麼關係,猛然想到蘇靜初是三老爺的兒媳婦,這遷怒也太過了吧。

楚夫人和四太太一邊一個在勸著月太君,楚夫人有幾分真心相勸,四太太只怕是瞧熱鬧的居多。蘇靜初只是直直跪著不發一言,她一個做兒媳的,在這事上的確也不能發言。

潘氏以下,都在那垂手而立,婉潞硬著頭皮走進去,對月太君行禮道:"老太君,孫媳出門回來,特向老太君報一聲。"月太君才不管婉潞呢,手裡的拐杖又指向蘇靜初:"你是翰林府出身,不過繼過去,難道就要等著那賤丫頭得了誥命,你去認一個賤丫頭做婆婆,不嫌丟人嗎?"

賤丫頭?婉潞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趙二爺的生母,本是趙家家生子的邱氏,難道說趙三老爺要為她求誥命?蘇靜初已經開口了:"老太君是為做孫媳的打算,孫媳是知道的,只是老太君,孫媳嫁進趙家之日,就知道夫君不是嫡出,高門大戶女兒做婆婆也好,丫頭做婆婆也罷,孫媳既嫁給夫君,就當和他一樣子不嫌母醜,況且合京城誰不知道二爺出身,此時過繼過去,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說法,孫媳恕難從命。"

月太君又要發怒,楚夫人忙道:"婆婆,二奶奶說的也有道理,二奶奶從小讀的聖賢書,最是孝敬長輩,況且三叔叔為朝廷立了大功,此時要以邱氏為原配,朝廷到時降下聖旨,那也是堂堂一個誥命夫人,二奶奶認她為婆婆也是常理。"

月太君拿起拐杖就要打楚夫人:"你好有臉,還說有理?她得了誥命,你難道也要和下人們稱起親戚來了?我阻不了朝廷,難道還能管不了家裡。來啊,傳我的話下去,把邱家上下都給我賣了,遠遠賣了,讓他家得意。"

這要真賣了就是不可收拾,屋裡的人沒有一個動彈,秦氏忙上前道:"老太君您消消氣,邱家雖是下人,家裡人口也有四五十人,各房都有他家的人,一下全都賣掉,缺了人手不說,傳出去那話也……"秦氏沒有說下去,只是用眼去瞧婉潞,婉潞介面道:"三嫂說的有理,況且他們雖是奴僕下人,彼此之間也有結親的,盤根錯節不好動,倒不如給個恩典,把邱氏的父母姐妹兄弟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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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婉潞的話沒說完,月太君已經摔了個茶杯:"好啊,你們一個個都和我唱反調,就那麼急著去和下人攀親戚嗎?"一直不說話的四太太開口了:"婆婆,您的主意就是最好了,把老二過繼給二伯家,再把邱氏全家都賣掉,絕了後患也讓那些想攀高枝的死了心。"

還嫌鬧的亂子不夠大嗎?楚夫人覺得額頭又開始疼了,從知道消息到現在,月太君就沒消停過,雖然楚夫人也覺得三老爺給自家出了一道難題,但事到臨頭也只有迎難而上,過繼二爺,賣掉邱家,不過是掩耳盜鈴的法子。

月太君聽了四太太這話,臉上露出一點歡喜神色:"既然這樣,就你去辦。"四太太剛要應下,楚夫人已經攔住她:"四嬸嬸你身子不好,還是不要管太多事。"四太太面上現出驚詫之色,轉頭去看月太君,月太君一個花瓶朝楚夫人扔去,她年老體衰,扔的又不准,楚夫人本可避過的,生生站在那裡挨了這一花瓶,接著楚夫人就給月太君跪下,眼裡已滿是淚:"婆婆,媳婦知道婆婆心裡氣不順,但三叔既已做了這樣的事,也只有咬牙忍了,不然又能怎麼辦?"

怎麼辦?月太君拍著桌子站起來,指著楚夫人:"你白當這麼些年的家了?咬牙忍了,你出門應酬的時候怎麼有臉去見人?"楚夫人迎著月太君的目光,聲音有些嘶啞:"婆婆難道忘了,朝廷的聖旨只怕轉眼就到,到時朝廷都認了她為誥命夫人,難道還能不接這道旨意,讓全京城瞧著楚家內訌嗎?"

秦氏也上前跪下:"老太君,出身不過是個名義罷了,何況……"月太君已經冷笑:"我倒是忘了,你的曾祖父不過是個殺豬的,和奴僕下人又有什麼區別?"秦氏一張臉頓時變的煞白,婉潞急忙跪下:"老太君這話恕做孫媳的駁一駁,老太君平日信佛,自然知道六道眾生在佛眼裡都是平等的,樓蟲鼠蟻在佛祖面前尚且和我們是一樣的,更何況同為人的我們,他們今生是奴僕,不過是上世沒修到,我們今生為上人,也不過就是上世多做了些好事。"

見婉潞論起這個,月太君只是歎氣,一直不說話的潘氏尚上前扶住她:"老太君,六嬸嬸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婉潞急忙又道:"況且再過些時,朝廷只怕就要降旨,朝廷都肯認了邱氏為誥命,我們何不就先趁聖旨沒到之前,把邱氏父母兄弟姐妹都放出去,他們成為良民,也是積德的事。"

月太君本已松了的面皮又重新緊起來:"照你說的,我方才的主意就是缺德的了?"秦氏還在氣惱,婉潞只有硬著頭皮頂上:"老太君的主意自然不是缺德的,要知道主僕有序,縱再怎麼抬舉,也不能越過主人家去,三叔叔只是為了他的情意著想,全沒想到置侯府眾人到何地步,只是這樣的話我們做晚輩的不好說。"

說完婉潞只覺得汗都濕透了衣衫,這位從沒謀面的趙三老爺,離家二十多年歸來就給侯府出了這麼大個難題,難怪老侯爺在那大罵逆子,以一個丫頭為原配,給她請誥命,這種事情還真是沒聽說過。

只是聽楚夫人話裡的意思,朝廷已經准了他的所奏,過不了幾日就要降下聖旨允他所請,那能做的也只有把邱家放出去,不然實在不好看相。

月太君顯得比方才還老了幾分,瞧著跪的一地的兒媳孫媳:"起來吧,就照你們的意思,先把邱家放出去,要趕在聖旨下來之前辦好。"楚夫人應是後站起身,蘇靜初跪的最久,站起身時還晃了晃。月太君滿心滿意地疲倦,瞧著潘氏,突然問出一句:"請封世子的摺子已經遞上去了?"

楚夫人不曉得她怎麼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句,但還是答道:"本說今日就遞上去,不過……"月太君揮一揮手:"先別忙遞上去,我瞧著現在情形,把侯府交到他們手上,不是什麼穩妥的事。"

潘氏一張粉臉頓時變的比方才秦氏還要白了幾分,三年禁足的生活,她小心婉順,處處侍奉,本以為已能看到曙光,誰知此時月太君又這樣說,難道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費,又回到原來?

本來不滿的四太太聽到月太君這話,臉上不由露出喜色,侯府再大,畢竟還不能抗過聖旨,如果陛下以定安侯三子都不堪繼承,選賢良繼承,那麼自己的兒子就?

婉潞對月太君這話沒什麼反應,只盼著侯爺聽了月太君這話,讓趙思賢不要再做什麼輔佐,繼續外放多好。楚夫人出外去辦放出邱家全家的事,秦氏叫進丫鬟僕婦繼續伺候月太君,孫媳們也就退了出去。

出了門蘇靜初眼裡才掉下淚:"說句不當說的話,雖然公公這樣做外人瞧起來荒唐,但我們爺心裡一定高興。"以原配身份追封邱氏,那麼趙二爺就不再是庶出而是嫡出,他這個不尷不尬的身份也算有了結果。

回到自己小院,婉潞連孩子們都沒來得及看,換了衣衫就躺下,明明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會這麼累呢?外面傳來蟬聲,今年天氣可真熱,剛交五月蟬就開始叫了。

婉潞把頭埋在枕頭裡,這樣的事,真是京城人的笑柄啊。趙思賢的腳步聲傳來,婉潞也不想抬頭,直到他的歎氣聲在耳邊,婉潞才睜開一隻眼睛。

趙思賢也是皺緊了眉,見妻子睜眼,歎氣說:"哎,好好地過日子,怎麼會鬧出這麼一出,也不知道三叔當年到底受了什麼委屈,給邱氏以原配身份請了誥命不夠,現在還要讓當年的老姨娘和邱氏一道,進趙家祠堂,把她們的墳遷進趙家祖墳。"

什麼?給邱氏請誥命,婉潞還能想得通,可是月太君明明還在堂,就要讓老姨娘的牌位進祠堂,這讓月太君如何自處?趙思賢索性躺在她身邊:"你回來時候想必被阻在府門外面?你不曉得祖父和父親被氣成什麼樣子,父親聽到有人來報三叔叔到家,左請不來右請也不來,出門迎接時候三叔才說了進家門的條件,一,邱氏是他原配,他已向朝廷請過誥命,必要大開中門,接邱氏的牌位進家,二,老姨娘當年死的不明不白,這事已過去許久,他也不追究,只是他也給老姨娘請了誥命,所以要讓老姨娘的牌位進趙家宗祠供奉,墳也要遷進趙家祖墳。三,他只認父,絕不認母。缺一不可,不然他絕不重新回到趙家。"

難怪老侯爺氣的暴跳如雷,婉潞只是輕輕地拍著丈夫的後背,趙思賢歎氣:"父親自然不能應下,驚動了祖父,祖父氣的大罵他是逆子,三叔叔倒好,直接一句,當年你已趕走了我,今日回來不過是為我娘爭氣罷了。"

這樣的事不說全京城,只怕開天闢地以來都少見的,難怪會引得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婉潞猛然想起一事:"三叔叔這幾條,都算是無禮的了,難道陛下就由著他?"趙思賢苦笑一下:"三叔叔已是邊關元帥,自恒王離開邊關,邊關時時有不安寧,三叔叔成為元帥後才鎮住了。陛下正在用人之際,自然答應,況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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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況且皇權最高,什麼侯爺,什麼下人,在皇帝眼裡只怕也差不多,能讓你貴自然也能讓你賤,給了誥命,怎麼處置那就是你趙家自己的事,這個果,也只有咽了。婉潞輕聲歎息,嫡庶之爭,果然是亂家之相。

婉潞的歎息聲傳進趙思賢的耳裡,他坐起身,聲音裡還帶著疲憊:"現在三叔回他的將軍府了,只是不曉得祖父怎麼定奪?"那畢竟是老侯爺的親生兒子,難關是在月太君那裡,她連邱氏被視為原配都不肯,更不會答應讓老姨娘的牌位進祠堂。妻妾之別,如同雲泥。

偏偏做人子者,不爭氣倒罷了,爭氣之後也不甘心自己的親娘久居人下。不然當今聖上也不會登基不久就追封秦氏為太后。更在二十年前,徹查當年秦太后死因,當年舊事牽連出無數的人,顯赫了一輩子的榮安郡主被逼自殺,曾為聖上養母的月貴妃,雖在聖上登基後被尊封為懿靜貴太妃,也被以為先皇祈福的名頭出宮入寺,不久後悄然死去。靈柩都不得俯葬先皇,別建一墓不說,連諡號都不得上。

朝中雖也有幾個禦史上表,稱月貴妃侍先皇久,不該無諡號,聖上只以此乃羅太后之命就回絕了。天家無情,縱有千般寵愛,沒有兒子那也不過就是無根浮萍。

婉潞又歎氣,站起身來給丈夫理著衣衫:"三叔叔要為老姨娘請誥命也罷了,只是怎麼能說出不認老太君為嫡母的話呢?縱有無數委屈,老太君是他嫡母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說不認就不認,未免也太孩子氣了。"

趙思賢只歎氣不說話,不管怎樣,現在只有靜觀其變了。

夫妻倆說了會兒話,又把孩子們抱過來說笑一會,見智哥兒拿著筆在那裡胡亂畫著,婉潞摸摸他的頭:"他明年就五歲了,也該上學了,現在不外放,家裡的先生還沒走,就挑個好日子讓他去拜先生。"

智哥兒聽說要去上學,臉上的笑容有些得意,拉住婉潞的袖子:"娘,我會寫自己的名字了。"說著用胖胖的小手抓住筆,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趙學智。婉潞見他雖然寫的歪歪扭扭,但總算是寫出來了。

婉潞不由笑了:"呀,我們智哥兒什麼時候長本事了?會寫字了,誰教你的?"趙思賢抱著瑾姐兒在逗她,聽見婉潞說話,湊過來瞧瞧:"就是那日小八在書房,智哥兒跑去玩,小八教的,沒想到一教就會。"智哥兒得了讚揚,小下巴高高昂起,對著瑾姐兒做個鬼臉。

瑾姐兒伸手去扯婉潞的袖子:"娘,娘,我也要寫。"婉潞被女兒逗笑了:"我們姐兒也要學?你還小,筆都握不穩呢。"瑾姐兒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智哥兒更加得意,拿著紙在妹妹面前跳來跳去地唱,有些惱羞成怒地瑾姐兒咬著唇伸手推了他一下。

智哥兒頓時坐在地上哭起來,他一哭,瑾姐兒也跟著哭了。被放在一邊榻上到處亂爬的德哥兒聽著哥哥姐姐們哭,側著耳朵聽一聽,小嘴一咧,也跟著哭起來。婉潞先把德哥兒抱在懷裡哄,趙思賢用頭抵著智哥兒的腦袋:"還是做哥哥的呢,這麼點小事就哭,不要哭了。"

德哥兒一被娘抱在懷裡就止住哭聲,智哥兒聽到弟弟不哭了,又被爹說了,只是開始抽噎。瑾姐兒扭著身子和婉潞撒嬌。奶媽聽見哭聲忙進來抱德哥兒,婉潞把德哥兒抱給她,又對那兩個現在沒有哭的小兄妹道:"你們是做哥哥姐姐的,還成日臉上像個小花貓樣,跟著媽媽去洗臉換衣衫,以後可要有個做哥哥姐姐的樣子。"

智哥兒乖乖去了,瑾姐兒還賴在婉潞身邊:"娘,我要做妹妹,不要做姐姐。"婉潞把女兒的頭髮理一理:"盡說傻話,你在哥哥面前不就是妹妹了?"瑾姐兒皺著小眉頭在想,自己是弟弟的姐姐,又是哥哥的妹妹,那麼自己就可以欺負哥哥,總比哥哥一個都不能欺負要好。

想了總有一盞茶的時候,瑾姐兒總算想清楚了,這才跟著早就等在一邊的奶媽下去。三老爺的所有條件月太君是第二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全部知道,已經有近三十年沒有同桌吃飯的老侯爺今天特意過來陪她吃午飯。

兒媳孫媳站成一排在那裡伺候,月太君昨日的氣還沒有消,也不看丈夫,只是不時說自己要吃什麼。飯用到一半時候,老侯爺喝了口湯淡淡地道:"夫人,我們尋個好日子,把黃姨娘的墳遷到祖墳裡吧。"這話老侯爺說的很平靜,月太君的臉馬上抬了起來:"好好的遷墳做什麼?"

老侯爺把碗放下,這事遲早她要知道的:"老三已給她請了誥命,總不能……"話沒說完月太君已經站起身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菜肴碗筷鋪滿一地。楚夫人忙要開口勸,月太君已經怒道:"好啊,遷墳,是不是還要我把原配的位子讓出來,讓她的牌位陪著你?"

老侯爺聽了月太君說的,眉頭微微一皺:"夫人你這又是何必呢?她人都沒了快三十年,你都能容下崔姨娘進祖墳了,又怎麼容不下她呢,況且妾室牌位進宗祠的又不是沒有?"

月太君的怒火更甚,指著老侯爺的鼻子就道:"我就知道你還念著她,當年她死的時候你就說是我逼死了她,你也不想想,她身邊的丫鬟做出這麼大的事,和你兒子珠胎暗結,她還想為他們求情,求你成全,沒娶妻先有庶子,我們趙家的臉往哪裡擱?說我逼死了她們,別忘了當初你也是同意的。"

哐啷一聲,蘇靜初手裡的酒壺掉地,酒香四溢,酒液還濺到秦氏的裙子上,她今日穿的是石榴紅的裙子,這色最怕沾酒,那酒液已經染上裙子。秦氏卻顧不得這些,屋裡其他的人都怔在那裡。

當年的事,人人都知道有蹊蹺,但是人人都心照不宣,畢竟大家子裡面,這樣事情又不見少。就算是三老爺,也只能忍下這口氣,只為自己的娘爭一個入祖墳,進祠堂的面子罷了,難道真的能因為嫡妻逼死了妾打官司不成?

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此時月太君當眾說出又是另一回事。老侯爺的鬍子都氣的要飄起來了,指著月太君怒道:"你是瘋了嗎?竟然敢……"月太君只覺得自己是無比委屈,拍著桌子道:"弄死兩個賤婢,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年你不也在那裡說那個逆子有辱家風,把他趕了出去?你此時也別怪我,全是你當日朝三暮四惹出來的禍。"

見他們老夫妻又開始吵架,楚夫人忙上前對月太君道:"婆婆您消消氣,那些事都是往事,不願意三叔叔提出的那些事也就罷了,婆婆您又何必氣壞身子?"老侯爺本來以為自己對妻子低聲下氣些,妻子就能答應黃姨娘進祖墳,牌位進宗祠,誰知月太君竟連往事都扯了出來,惱羞成怒道:"我朝三暮四,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做妻子的不會管束,結果鬧出這些事情,你還要怪我,我當年也是瞎了眼,才覺得你年輕時候又賢慧又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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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月太君已經揮著手沖向老侯爺:"還全是我的錯,都是爹娘生的,憑什麼你男子就要三妻四妾,我女子只能從一而終?"老侯爺一個不防備被她揮到,心裡怒火洶洶的老侯爺揮手就推,蘇靜初在哪裡呆站,潘氏和楚夫人去拉月太君,四太太也顧不得許多,帶著秦氏和婉潞去勸老侯爺,老侯爺那一推沒有推到月太君,倒把站在一邊的婉潞推倒在地。

婉潞被推倒剛想站起身,卻覺得雙腿發軟,有什麼東西流出來。月太君見老夫竟然推自己,那股火更旺:"好啊,你捨不得去罵你的兒子,我做嫡母的管教庶子也是正理,我這就帶人去將軍府打殺那個逆子。"說著月太君要往外沖,楚夫人緊緊抱住她,淚已經流了滿臉:"公公婆婆,求你們給做媳婦的一點體面,難道還嫌侯府被人瞧笑話不夠嗎?"

婉潞顧不得去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掙扎站起身道:"老太君,婆婆說的是,關起門我們總是一家人,何必……"只說了數個字,婉潞就覺得說不出話來,身上一陣陣地發冷,蘇靜初已經驚叫起來:"血,六嬸嬸身上有血。"

忙昏頭的眾人互相看看,才發現婉潞面色發青,腳邊竟有一灘鮮血,月太君也好,楚夫人也罷,都是有經驗的。月太君顧不得老邁就上前扶住婉潞,秦氏她們也急忙幫忙,就近把婉潞送進月太君房裡躺下,楚夫人在那裡吩咐外面伺候的丫鬟僕婦快些去燒開水,找藥丸,又命去請太醫。

月太君高聲尖叫:"老不死的,我曾孫子要有個什麼,我不管什麼將軍,活活把你兒子打死賠命。"老侯爺充耳不聞,坐下喃喃地道:"打死,他都不肯認你這個嫡母了。"好在月太君已經進去,老侯爺聲音不大,秦氏轉身聽到老侯爺這樣說,心裡歎氣,這一團亂麻,怎麼才能扯得清?還是上前恭敬道:"老侯爺,還請先移駕吧。"

外面在忙亂,婉潞只覺得渾身發冷,什麼都聽不清楚,手撫上小腹,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什麼時候來的孩子都沒注意?耳邊是秦氏清脆的聲音:"六嬸嬸,快把藥喝了。"婉潞張開嘴,苦澀難當的藥味湧滿了嘴。

現在耳邊似乎清淨些,還能聽到楚夫人在那裡催再去問問太醫怎麼還沒來?秦氏在安慰她:"婆婆,這保胎丸本就是宮裡太醫配的,靈驗的很。"中間夾著月太君的咆哮,口口聲聲只是要去打死那個逆子。婉潞的眉頭皺了皺,覺得這些都極其煩躁,什麼時候才能還自己一個清靜?

喝下去的藥裡有安神的成分,婉潞的眼皮漸漸重了起來,沉入夢鄉。當婉潞醒過來的時候分不清是什麼時候,帳外一點孤燈,屋內一片寧靜。她睜開眼時不曉得該做何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沒想到自己也做了池魚。肚子已經不疼了,婉潞的手又摸上小腹,那孩子想來還不到一個月大,只是點點血泡,一想到可能失去了這個從不知道曾來過的孩子,婉潞只覺得像萬箭穿心一樣疼。

一支手握住了她的手,婉潞本要流出的淚又憋了回去,那支手溫暖厚實,中指帶有薄繭,是丈夫的手。原來他一直陪著自己,婉潞想抱怨都不能開口,推自己的是丈夫的祖父,而且還是無心,終於還是只能歎息一聲。

趙思賢望著妻子,就著微弱燈光,婉潞能瞧見他臉上的神色算得上五味雜陳,他也不好受。夫妻對望一會,婉潞覺得又有淚要流出來,轉過頭讓淚落在枕頭上。趙思賢伸手輕輕地拍著她,聲音溫柔:"我讓她們把藥端進來。"

婉潞轉頭伸手拉住丈夫的袖子,趙思賢露出一個要讓她安心的笑,但這笑總是那麼怪,趙思賢用最溫柔地聲音說:"孩子沒事,太醫說你身子素來健旺,雖見了紅孩子也沒事的,開的藥是讓你安胎的。"婉潞的心這才安定下來,長噓了一口氣。

趙思賢的目光依舊溫柔:"婉潞,這孩子和我們有緣,不會離我們而去的。"婉潞更加安心,但拉這丈夫的手還是沒有放,趙思賢又笑了,坐回床邊雙手握住她的手,往窗外喊道:"奶奶醒了,把藥端進來。"過了會兒才聽到丫鬟應答的聲音。

秋煙帶著冬豔走進來,冬豔手裡端著痰盂和清水,放下正要拿起清水,趙思賢已經端起清水給婉潞漱口。他們夫妻恩愛房裡丫鬟也見慣了,冬豔把痰盂端到婉潞面前,婉潞吐掉清水,趙思賢又拿起手巾給她擦一擦唇。

秋煙索性把藥端到趙思賢手邊,趙思賢拿起藥試一試冷熱,這才拿匙喂到婉潞嘴裡。丈夫親手喂的藥,婉潞一點也不覺得苦澀。喝完了藥,冬豔又送上清水漱口,秋煙已經端過一盅燕窩粥:"奶奶,這是太太吩咐送過來的,太太還吩咐,您這些日子也不用到前面伺候了。"

喝完燕窩粥,婉潞重新躺下來,見丈夫服侍自己周到,婉潞拉他也躺下來:"你也躺回吧,雖說不坐堂了,明兒精神不好別人也笑。"趙思賢躺到妻子身邊,婉潞閉著眼,聽著丈夫的呼吸聲,過了好久漸漸轉成歎息。

婉潞也沒有問,這事情到這一地步,只怕是更難收場。老侯爺要認子,一個將軍兒子自然是面上有光的。月太君不讓,嫡妻嫡母的尊嚴不容挑戰,在月太君心裡,就算三老爺哭著回來跪求自己,她還要瞧心情好壞,更何況提出這樣的條件?

再加上各懷心思的家人,這團亂麻,怎麼才能理得清?婉潞轉身對著丈夫,伸手輕拍著他:"不用想了,先睡吧,這些事,也不是我們小輩好插手的。"

趙思賢嗯了一聲,白日和侯爺去了將軍府,侯爺的意思,讓邱氏和老姨娘進祖墳也罷了,只是牌位不能進宗祠,畢竟三老爺日後還要娶妻,誰家女兒也不願意填一個丫頭的房。

三老爺卻是縱聲大笑,似乎聽到的是最好笑的話:"丫頭,大家小姐,在侯爺您眼裡是無比重要,可在我心裡,卻是一樣的,我當年魯莽負了她,難道我今日有成就了,還依舊因她出身不敢認她,只以妾禮待之,這樣無情無義的事,說出去我怎麼對得起她?這個名分,趙家要給就給,趙家不給,我給。"

侯爺被弟弟說的大怒,起身就道:"你這樣就是忤逆不孝,我定要找禦史彈劾你,如此抬舉一個丫頭,你自己羞是不羞?"趙三老爺傲然而立,看著長兄,從小到大,身為幼弟的自己對嫡長兄長是又敬又愛,當年和邱氏情難自禁,做出錯事,直到肚子大了時候才慌了手腳。

沒人商量去問姨娘,姨娘只是白著一張臉,說這樣的事怎麼能做?事到臨頭也只有去求夫人,看夫人能不能高抬下手,讓自己收了邱氏,誰知引起的竟是一場大風波,而歷來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兄長在當時一言不發。

往事歷歷在目,當年在自己眼裡威風凜凜的兄長,此時不過是個在朝中被磨平了棱角的官員。趙三老爺緩緩地道:"你要上表就上表,兒子為生母請封,丈夫為原配正名,律法上也是許的,我倒是想瞧瞧你們這些書生能做出什麼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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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侯爺氣的鬍子都抖起來,指著他大叫:"你難道想身敗名裂嗎?你不為你自己想想,也要為你兒子想想,他好容易考上進士,難道你就讓他仕途一片黑了嗎?"趙三老爺又是縱聲大笑:"身敗名裂,二十多年前我已經身敗名裂過了。再來一次我也不在乎,兒子?我的兒子他有認過我這個爹嗎?他有去認過那個枉死的親娘嗎?他都不認,敢問侯爺,你又何苦說我忤逆不孝,你倒要問問你那個好侄子,是不是忤逆不孝?"

侯爺從來對的都是書生,那對過戰場上縱橫幾十年的軍人,氣的拂袖而去。趙思賢勸無所勸,只能安慰侯爺三叔是一時糊塗,侯爺氣的發抖:"一時糊塗?哪有人從二十多年前糊塗到現在的。"長輩的事小輩不能插手只有歎息。

婉潞胎像漸漸平穩,楚夫人既然發了話,她也就在屋裡不出門。秦氏忙著料理家務,平時本是閒人一個的蘇靜初也不來尋她。這讓婉潞有些奇怪,只有在屋裡逗著孩子們。

瑾姐兒知道娘又有了身孕,眨著眼睛說:"娘要生個弟弟,這樣弟弟就可以被欺負了。"童言可愛,婉潞不由笑了出聲,用手摸著她的頭:"那要生個妹妹呢?"瑾姐兒皺著眉,這個問題還沒想過,智哥兒在桌前抬頭笑了,不乏幸災樂禍:"那就是妹妹被欺負。"

瑾姐兒一想哥哥說的是真的,小嘴一扁,眼裡就聚上淚水:"不要,娘生的一定是弟弟。"婉潞拉過她的手:"生妹妹有什麼不好,可以陪你玩,陪你刺繡,以後哥哥們上學了,沒人陪你你多孤單啊?再說,哪有做妹妹的欺負姐姐呢?"

有人可以陪自己玩?瑾姐兒的大眼睛又開始閃:"娘你說的是真的?"婉潞點點她額頭:"當然是真的,娘什麼時候騙你?"瑾姐兒皺著鼻子對智哥兒:"哼,我有妹妹陪我玩,你沒有。"

智哥兒思考了一下,決定不和妹妹說話,前幾天八叔叔還教自己,唯女子和小人難養。妹妹又是女子,又是小人,當然更難養了。

每日這樣日子也不難過,婉潞在自己院裡不出門,但偶爾也能聽到些外面的消息,三老爺這事現在就算僵在那裡。朝廷的聖旨已經下來,不過是下到將軍府的,邱氏以威虎將軍原配的身份,成為夫人。黃氏為威虎將軍生母,賜封太淑人。

另一道聖旨是下到侯府的,威虎將軍嫡母月氏,為一品太夫人。雖然三老爺口口聲聲不認月太君,但朝廷也不能不顧及月太君的面子,黃氏為太淑人,而月氏以嫡母身份為一品太夫人,兩邊的面子都過得去,也不會被人議論。

聖旨到府那日,月太君拒不接旨:"我稀罕他那一軸誥命?從嫁人到現在,我得的誥命也有七八軸了,稀罕他這軸?我沒這麼個兒子,也不接這軸誥命。"來頒旨的宦官僵在那裡,月太君不接,他就沒法回去覆命。

老侯爺巴不得自己老妻接下,急的沒有辦法,前後院子亂竄,一家大小都不知道怎麼勸?後來還是傳回宮裡,羅太后派了侯總管出來傳她的話:"當年哀家能容下秦氏,讓她附葬先帝,受萬民供奉,今日妹妹就怎能容不下黃氏,許她得供奉?"

月太君聽了羅太后這話,才滿臉不高興地接了聖旨。按說這樣事情,該大擺宴席慶賀才是,但這誥命來的尷尬,也沒人上門道賀,侯府也只當沒得過這軸誥命。

將軍府裡倒是人山人海,唱了三天的戲,朝中官員就除少部分外,大都上門道賀。畢竟已有聖旨到門,認了她們為誥命,這樣事情又是趙家家事,真要扭著去彈劾,只怕也會被人笑。

趙三老爺不忘邱氏家人,把她父母尋來,以待岳父母的禮儀對待。這消息傳回侯府,更是把月太君氣的要死:"當日就不該放了他們全家,我瞧他們還怎麼顯擺?"楚夫人有苦說不出,不放邱家?朝廷的堂堂誥命是假的?月太君再借楚夫人兩個膽子楚夫人也不敢。

不接聖旨還能被贊一聲有風骨,役使誥命之父母,那就是公然藐視朝廷,楚夫人可沒有月太君那樣厚重的底氣。

婉潞也只能歎一聲,再想到侯爺要把侯府交給大爺夫婦,讓自己夫妻在旁輔佐?這主意只怕也不能成,兄弟有序,弟雖能諫兄,兄不聽的時候以兄長之威壓人,那也不是什麼好事。

現在先顧著肚裡這個要緊,趙思賢賦閑了一個多月後,得補吏部員外郎,做過知縣的人再來做部郎,心裡什麼滋味那是難以說出的。從今之後,只怕就要收起雄心壯志,課子讀書了。

時令漸漸進入七月,暑氣已經快要退去,幾乎沒有登門的蘇靜初來了,三個月沒見,蘇靜初憔悴的只剩一把。婉潞雖然猜到月太君會遷怒于她,但是這樣憔悴也是沒想到的,起身招呼道:"我還當你再不來呢。"

蘇靜初的眉頭處有濃的散不開的愁緒:"出了這樣的事,我們爺也請假在家,我也不好出門,只是現在要搬到,不得不來和你說一聲。"

搬走?要搬去將軍府嗎?蘇靜初微微搖頭:"不是,只是搬去外面的小宅子。"

搬去外面的小宅子?婉潞這下更加驚詫,翰林雖清貴俸祿卻不高,蘇靜初的嫁妝也不多,搬去外面小宅子,那生計怎麼辦?蘇靜初已經笑了:"六嬸嬸,我雖一心讀書也不是不知生計艱難那種,搬去外面自然比不得在這大宅裡面舒服,可是也要少了好些麻煩嗎,況且我們爺在世人眼裡,現在做什麼都是錯的。"

婉潞心裡也歎氣,三老爺月太君針鋒相對,自己使不上力,也出不了主意,只能在旁邊靜待事件發展。就算出外應酬起來,那些事都是久遠往事,別人也不過就是帶笑問句,再不行,還能關起門來過日子。

二爺可就不同,一邊是親爹,一邊是從小撫養自己長大的侯府,不認親爹,世人會說他不孝。認了親爹,世人會說他忘恩,往左往右,不管做什麼都是錯的。

趙府可以當做邱氏誥命沒有下來過,她依然只是趙府的一個小丫頭,但二爺更不能,自己親爹為親娘爭名分,他能說不讓自己的爹為自己的娘爭名分嗎?他能為了月太君而攔阻嗎?

池魚之殃,二爺才是真正的池魚,當年他剛落地就失母,雖有葉氏的悉心培育,畢竟和這府裡別的孩子是不同的。現在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本已平靜的生活卻被三老爺突然歸來和之後的舉動打破。偏偏他就算有怨,也不能去怨誰,唯獨能怨的,大概也只有怨自己當年為何會被生下來。

婉潞只是伸手握住蘇靜初的手,蘇靜初手指修長,此時雙手也像身上一樣,瘦的只剩骨頭。蘇靜初這些日子的煎熬,比起別人更加重的,蘇靜初已經笑了:"我那日歸寧,本想和我爹娘訴說一下心裡的苦,誰知剛進門我爹就掀著鬍子,要我和二爺和離,說女子雖從一而終,但這樣的人怎麼能嫁,這樣的女婿他也不認了。我娘罵我爹老糊塗,只為自己的清白名聲著想,卻忘了那些事都和二爺無關,也鬧了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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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蘇靜初眼裡的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蘇靜初的爹嚴肅方正,一輩子在翰林院裡,最為自豪的就是自己清白名聲了,當年要把女兒嫁過來,他也是想了許久,最後還是折服于二爺的才華,雖說七爺年幼時候就命滿京城,但論起真正的趙家才子,卻是趙二爺,只是他出身有些尷尬,性情溫和的多,不愛抛頭露面才落了七爺一截。這十來年他們夫妻琴瑟和鳴,蘇父也稱自己這個女婿挑得著。

出了這麼件事,趙府將軍府這裡沒人敢惹,但侯府姻親那裡也有人去問的,估計蘇父被人諷刺了幾句,這才氣的不要這個女婿,二爺何其無辜。平日婉潞自詡能解世人心裡愁悶,遇到這種事情,當真不曉得該怎麼安慰蘇靜初。

只是伸手出去給蘇靜初擦一擦淚,歎道:"二嫂未免也外道了些,我雖不能做別的,也能給二嫂說個笑話解個悶,二嫂又何必怕給人添煩惱,只是閉門不出,連我也不見呢?"

蘇靜初皺眉:"煩惱,看在有些人眼裡,還是大喜事呢。"生母得以正名,不管別人怎麼想,二爺是誥命夫人所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父親此時聖眷正隆,未免會有人對二爺又羨又妒,哪個又曉得他心裡的苦呢?

婉潞握緊蘇靜初的手:"喜事也好,煩惱也罷,二爺是三叔生的,二嬸嬸養大的,這是變不了的,認或不認,也只是你們夫妻的事情,二嫂你是個通達人,又何必為了那些事情煩惱呢?"

蘇靜初還是歎氣,婉潞又道:"我沒別的好幫你的,只是你們搬了出去,有什麼難事就來和我說,我們做了一場妯娌,我不是自己誇自己,並不是那種輕狂人,你有什麼好不能張嘴的?"

蘇靜初點頭,婉潞又引著她說別的話,還拿出幾樣擺設送給她,說自己也拿著沒用,兩人說了許久,又把孩子們抱來逗弄著。蘇靜初又觸動一樁心事,歎息道:"仁哥兒已經十歲,本來在議親,現在這樣的事一出,也不曉得會有什麼親事?"

婉潞微笑:"二嫂這你就是自尋煩惱了,再怎麼說,仁哥兒也是將軍之孫,翰林之子,人又生的聰明伶俐,他的婚事你何需擔心?"將軍之孫,蘇靜初唇邊露出諷刺的笑,這個將軍之孫,就是個燙手的山芋。

趙思賢回來時候,天色已經很晚,婉潞自從有了身孕睡的早,聽著他進屋後就在那裡尋著什麼東西,等了會兒還沒尋到一樣,不由挑起簾子問他:"你這是在找什麼,怎麼這麼不安生?"趙思賢見妻子被自己吵醒,丟下手裡的東西問:"家裡的銀子放在哪裡?我找一些出來送給二哥,他們家要搬出去。"

婉潞披起衣衫起來,趙思賢還怕她著涼,順手又拿起一件披風給她搭上,婉潞白他:"這才七月,你就怕我著涼?"趙思賢手裡端起蠟燭:"這風不是有些涼嗎?"

婉潞走到梳粧檯前,拿出梳妝匣,手往空抽屜裡面摸,趙思賢哎呀叫出來:"娘子,這裡我方才已經尋過了。"笨,婉潞決定不理丈夫,手已經拿下一塊小板,婉潞的手又往裡面掏,掏出兩個五十兩一錠的元寶:"這一百兩,你先拿去,這是我放在這以防萬一的,別的銀子還要開箱子去找。"

趙思賢忙接過銀子:"這一百兩也就夠了,不過娘子,我們家別的銀子放在哪裡?"婉潞轉身,臉上似笑非笑的:"怎麼,你知道了銀子在哪裡?想趁著我不在時候,偷偷摸了出去,好往花街柳巷走?"趙思賢知道妻子是開玩笑,但還是故意點頭:"人常說,家花不及野花香,我也想去尋尋野花。"

婉潞伸手扯住他的耳朵:"讓你亂說。"夫妻嬉鬧一會,趙思賢顧及她的身孕,把她送回床上,婉潞本以為他已睡著,誰想過了很久才聽到趙思賢歎氣:"野花,家裡家外那麼多的事,只有回來這裡才有片刻清淨,誰還有心事去尋野花。"

婉潞睜眼看他:"那些事,我們做小輩的也幫不了忙,你也只能略盡一點兄弟情分罷了。"趙思賢的手摸上妻子的臉:"果然只有你最懂我,平日同僚們常話裡有意無意問我為何不勸二哥,讓二哥去勸勸三叔,讓三叔不要太過抬舉那丫鬟,這叫什麼話,邱……那總是二哥的生母,做兒子的難道能攔著自己的爹不去給自己的娘爭名分?"

趙思賢都如此,只怕趙二爺那裡的情形就更亂了,婉潞的眼裡滿是溫柔:"這事雖說大,三叔也不是常在京裡的,等他出了京,慢慢的就有別的事來把這事蓋住了。"

但願如此,趙思賢摟緊妻子,那聲歎息還是壓在心底,不管怎麼說,先睡吧。

蘇靜初他們全家是在過完中秋的第二日搬出趙府的,對他們的搬遷,月太君罕見地沒有發表任何看法。畢竟仔細想起來,她也曉得孫子孫媳難做,只在趙二爺帶著蘇靜初來給自己磕頭的時候,她歎息良久才道:"小二,你是你二伯母養大的,我對你只是平平,我只對你有一句話,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你二伯母的恩德,你可不能忘記。"

怨恨?蘇靜初在旁低下眼簾,趙二爺面上依舊和平時一樣平靜,知道自己的娘命喪祖母之手,這個長久以來在他心裡縈繞很久的謎團一旦得以證實,趙二爺不曉得該做何想。祖母是家裡的大家長,自當尊敬愛戴。可另一個畢竟是自己親娘,就算她沒有養過自己一日,也有懷胎十月的艱辛。

生恩,養恩,趙二爺確實難以取捨,聽了月太君的話,他重重磕頭下去:"孫子不敢忘。"話裡聽不出抑揚頓挫,也聽不出喜怒哀樂,月太君歎氣:"我一生為人,都是為了趙家。"

趙二爺又平平接上一句:"孫子知道。"月太君的眼神很複雜,當日留子去母,為的雖是一點趙家骨血,但何嘗沒有贖罪的想法?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孩子長大後知道真相會怨恨自己,當當日的真相以一種最不堪的方式被揭開,月太君卻也感到一陣輕鬆,揭開了,總比藏著掖著怕人知道的好。

月太君點頭:"你二伯母把你教的極好,我乏了,你們走吧。"趙二爺又磕了一個頭,帶著妻兒起身,蘇靜初在快到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太婆婆一眼,嫁進趙家時候,月太君也已老邁,但那時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氣,但現在,那股氣似乎不見了,有些淩亂的白髮,還有面上的疲憊。

蘇靜初微微搖頭,要說怪,要說怨,所有的根源都在老侯爺身上,可是沒有一個人去怪老侯爺,天道何其不公?抬頭看向丈夫平靜的雙眼,蘇靜初唇邊漾起一抹笑容:"爺,你以後定不要納妾。"

趙二爺的眉頭微微皺起,成親十多年,這是妻子第一次明確提出這個要求,即便她不說,自己也不會納妾的,嫡庶之爭,畢竟不是什麼好事。見丈夫點頭,蘇靜初的笑容更大一些,兩人一路來到後門口,車已經預備好了,從此後就能自立門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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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6 22:55: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顧及著月太君,並沒有人去送送蘇靜初夫婦,婉潞都是兩天后才派了董媽媽去瞧瞧的。董媽媽回來後直歎息:"那宅子,一看就是臨時尋的,又小又窄,二爺家用的下人,全加起來不超過七個,奶媽媽們也全打發了,從二奶奶進門,我就少見她動針線,去的時候,竟然在那裡教姐兒針線,說才女雖好,但平時還是要過日子,就算我也忍不住心酸。"

婉潞雖曉得蘇靜初的日子只怕過的不會太好,聽了這話還是黯然,半日才道:"吃些苦也不是壞事,太過金尊玉貴了,說不定以後落難了,就不曉得怎麼辦。"董媽媽的嘴不由張大,但還是順著婉潞的話:"奶奶是有見識的人,果然和我這婆子不一樣,照了奶奶這麼說,回家我就和春燕說,讓她別慣著小孫女,該學的活要學。"

趙二爺的搬走在這種種事情之中,似乎都不值得一提,倒是秦氏閒聊的時候說了句,搬走也好,省了許多嚼裹,再加上放出邱家,面上瞧著人手是不足的,其實也沒少了多少,倒是每個月的工錢又少許多。這樣種種算起,一年也能省下千把兩銀子。

秦氏不過是閑閑說起,婉潞卻聽得心驚,千把兩銀子,在趙家不過個把月的開銷,但在秦氏口裡,這省下的銀子派了大用場。趙家什麼時候,連開支都不繼了?

婉潞也不好多問,人心隔肚皮,問的多了只怕秦氏心裡有別的想法。悄悄問過趙思賢,趙思賢不當家理事,但也做了三年縣官,聽到妻子提起,只是歎氣,趙家已延續百年,奴僕之中多有跟了趙家這麼久的。對這些奴僕,不好用常奴相待,只有施恩,沒有減恩的。

初時不覺,後來時日長了,才覺得這些開支極多,漸漸日用開銷裡面,光下人這項,竟占了一半還多。趙思賢歎氣道:"這也是世家的常事,常有要放人的打算,只是這些奴僕在的年頭久了,一說要放出,就多有磕頭不肯的,出去雖說不為奴為婢,但靠著侯府這棵大樹,也不會經風見雨。"

難啊,婉潞聽出丈夫心裡的歎息,都曉得根在哪裡,但要真的下決心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背了駡名不說,最後更多的是吃力不討好。難怪連秦氏都歎。

雖然雜七雜八的事情多,婉潞既是孕婦,也可以不管外事,只以養胎為要。京城的冬天又來了,今年的雪花有點大,婉潞坐在熏籠旁邊瞧著外面的雪花,對絲兒笑道:"要在金陵,這場雪一下,就可以賞梅了。"秋煙冬豔都是十月裡嫁出去的,現在婉潞身邊的陪嫁丫鬟就剩下那四個小的,時日過的快,連裡面最小的絲兒都已十五,聽到婉潞這樣說,絲兒停下針線笑道:"奶奶是想金陵的梅花了,等爺再謀一任外放,就可以去看了。"

可是,難啊。婉潞收起思緒,剛要說話董媽媽就走進來,面色有些慌張:"奶奶聽說了嗎?有禍事來了。"

禍事?婉潞皺眉,還有什麼事情能比趙三老爺回來鬧出的事情大呢?況且趙三老爺也在九月重回邊關,似乎一切都已過去,而還有什麼事情,能讓董媽媽這個在趙府數十年的老人都大驚失色?

董媽媽正準備繼續說,又覺得在絲兒面前這樣慌張不好,停下來喘了口氣。絲兒已經站起身:"奶奶,奴婢去瞧瞧他們給奶奶燉的燕窩好了沒。"等絲兒走出去,婉潞遞了個小杌子過去:"媽媽先坐下喘口氣,這到底是怎麼了,讓你都慌慌張張。"

董媽媽沒有坐下只是欠著身子道:"奶奶,方才老身去太太屋裡尋東西,遇到幾個小丫頭在那裡議論,老身本以為她們是在說主人的閒話,正打算呵斥幾句就聽到她們在說各人的打算,都要尋人把她們贖出去,這本也是常事,但誰知再仔細一聽,才曉得她們竟說侯府沒什麼指望,要趁早做打算。"

竟有這樣的事,婉潞的眉頭緊緊皺起,順手遞了給董媽媽杯水,董媽媽喝了兩口水又道:"老身一聽也是大怒,太太屋裡的張嫂子已經出來喝著住她們,等她們散了老身拉住張嫂子問了幾句,原來太太這下日子都不好,聽說侯爺在朝中被彈劾,本來彈劾也是常事,但這次來勢洶洶,聽說陛下竟有接了彈章的打算。老身一時急了,才說出那樣的話,奶奶勿怪。"

彈劾?沒想到受彈劾的竟是侯爺而不是三老爺,不過想想也是,侯爺也不算全然無錯,三老爺固然有個不孝的罪名,侯爺卻也有不俤之名。朝中眾臣,多有體察上意的,老侯爺已經賦閑,月太君是女人,自然就是侯爺被彈劾了。

董媽媽還在那裡歎氣,想必這罪名十分之大,婉潞遲疑下才問道:"彈劾的結果是?"董媽媽紮著雙手,眉頭緊皺:"聽說竟有人要求對侯府奪爵,說侯府下代不過紈絝……"董媽媽的話沒說完,趙思賢的聲音已經響起:"媽媽你是老糊塗了嗎?小丫頭們不懂事,背後議論幾句也罷了,你也是在府裡的老人了,也在這裡議論。"

簾子掀起,趙思賢帶進來一陣寒風,身上還有數點雪花,屋裡暖,遇到就花了。婉潞挺著肚子站起來:"回來了,快換了外面衣服。"董媽媽已經恭敬站在那裡:"老身,老身。"趙思賢揮揮手:"你先下去吧,我知道你也是心急,但這種事,還沒定論前,你怎能在奶奶跟前說?"

董媽媽行禮退下,婉潞要叫丫鬟進來,趙思賢面色依舊不喜,只是坐在那裡。婉潞乾脆就不用丫鬟,坐到他身邊問:"這事有一陣子了?"趙思賢嗯了一聲:"從父親請立大哥為侯府世子時候,那彈章就雪片樣的飛去,說大哥行事荒唐,豈堪受託付,還有人以這次之事,稱父親教子不嚴,對弟不俤,條條款款,也有數十條,已有人在那裡幸災樂禍地說,侯府此次只怕是要被奪爵了。"

說著趙思賢長歎一聲,人往後面靠去。奪爵?婉潞的眉頭緊緊皺住,雖說趙思賢有官職,侯府若真的被奪爵,趙思賢也難免被牽連,一大家子人的生計。婉潞重重歎氣,趙思賢握住妻子的一支手:"現在只希望陛下不過是借機發作,申飭父親就好,別的也就罷了。"

婉潞小心問道:"陛下和太后之間?"趙思賢苦笑一聲:"陛下人人都稱仁孝,對太后,自然是極好的。"短短一句,婉潞已經聽出歎息,嫡母庶子之間,大都也是做給外人瞧的,若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挑撥,那就勢同水火。不然陛下這些年雖一直加恩羅秦兩家,但羅家多是表面榮光,秦家才是正經的實惠。

若真是對太后極好,又怎會發作趙家,誰不清楚太后和月太君能算得上閨中密友。樁樁件件,疊加在一起,婉潞只覺得有些頭疼,趙思賢已經安慰她:"你先安心養胎,趙家百年,比這更大的風雨又不是沒見過,就算被奪爵,我還有官職,不會讓你沒吃穿的。"

婉潞嗯了一聲,偎到丈夫懷裡,這樣才能讓自己多些安心。

日子似乎依舊和平時一樣,但婉潞也能瞧出有些改變,下人們之間懷有忐忑不安之心的越來越多,除了那些家生子,還有些自願來投的,多是看中侯府的勢力,現在侯府隱隱有被奪爵之勢,已經有些管事想自己贖買。還有些管事對傳來的命令多有慢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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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6 22:55: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婉潞已經聽說秦氏發作了好幾個管事,卻是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秦氏是秦太后族人,她自然不會受牽連,她的命令都如此,更何況別人呢?

月太君和老侯爺之間更是形同水火,月太君恨老侯爺是肇禍之源,若不是他當年生下那麼多的庶子,哪有今日的事。老侯爺抱怨這都是月太君不賢慧引起的,若是她視庶子為子,也不會讓趙三老爺做出這種事情。

再加上今年冬天京城比平日更冷,漫天大雪之中,已經聽說京城有貧人的房子被壓垮,有人死傷。趙思賢做為部郎,也被抽去體察這事,連續出去外面十來日。此時趙家正在多事之秋,婉潞也不敢讓丈夫穿貂裘戴雪帽,只在官服里加了件皮衣,穿上厚棉衣,不冷罷了。

等他回來時候也是半夜三更,又備下熱熱的姜湯讓他喝。趙思賢也是養尊處優的,這樣辛苦哪裡受得了,不過幾日手上耳上都被凍壞。

楚夫人心疼兒子,也不敢抱怨,月太君知道了,未免又把老侯爺大罵一頓。就在這各懷心事,天災人禍之中,又逢過年。

拜過祖先,團年宴上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們還在那裡吃些東西,最大的孩子,潘氏生的兒子理哥兒已經十五,中秋前後本來在給他議親,已經說好一家,只等擇日過聘時候傳來侯爺被彈劾的消息。

那家本就只是因為理哥兒是未來侯府繼承人才應下的婚事,若侯府被奪爵,趙大爺沒有功名,理哥兒讀書只是平平,這門親事明顯就不是好親事,自然回絕。

潘氏埋怨丈夫,心疼兒子,又不敢抱怨出聲,在宴席上悶悶不樂也不敢表現出來。秦氏說了幾個笑話,月太君的眉還是沒有展開,冷了場也沒人想再熱起來,只等著月太君說一聲散,大家就各自散去。

誰知月太君雖然眉不展,那酒卻一口接一口地喝,半天都不說散。裡面女人不散,外面男人們也沒有散。室內除了能聽到孩子們的聲音,就是外面男人們喝酒的聲音,婉潞枯坐在那裡,外面響起零星的鞭炮聲。

秦氏笑著上前:"老太君,雖說要守歲,哪年都不過是應個景就散了,我瞧他們外面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各人也就去回各家吧。"

月太君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秦氏又催了一遍,月太君才歎氣:"雪真大啊。"秦氏忙道:"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是個好年景。"月太君的眉微微皺起:"記得上次下那麼大的雪,還是姐姐去世那年,那時姐姐躺在窗下,讓我把窗子打開她要看雪,我怕她冷,她只笑著說,再不看就沒機會看了。一轉眼就這麼多年了,我已這麼老了,姐姐她只怕依舊美貌。"

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讓秦氏不敢接,楚夫人雖滿懷心事,也聽出這話有什麼不對,柔聲道:"婆婆,您念著月夫人,可是她逝去已經快六十年了,見你過得這麼好,一定會欣慰的。"

月太君臉上露出古怪笑容,站起身道:"走,我們去外面看看雪,可惜京城沒有梅花,不然踏雪尋梅,那是何等風雅。"月太君站的顫顫巍巍,秦氏和楚夫人婆媳心裡一陣害怕,雙雙伸手去扶,楚夫人勸道:"婆婆,您醉了,回去歇著吧。"

月太君臉上的神情十分古怪:"醉,我醉了五十多年了,今兒才醒過來。"楚夫人大驚:"婆婆。"剩下的人都站了起來,勸著月太君,月太君怎麼肯聽勸,一意孤行地要往外走,天上的雪下的那麼大,她年紀又已老邁,沒人敢讓她出去。

裡面的動靜傳到外面,老侯爺走了進來,眉頭緊鎖:"你這又是發的什麼瘋?這麼大的雪,你還要出去,你年輕時的賢德呢,柔順呢,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月太君睜著一雙醉眼,不知是酒喝的多了,還是心裡憋的太久,指著老侯爺就罵道:"我的賢德,我的寬容,我現在極悔年輕時候太賢德,太柔順,讓你左一房右一房納個不停,生下許多的庶出子女,惹出那樣的潑天大禍,到現在你還怪東怪西,我當年怎麼就嫁了你?"

老侯爺被人捧了一輩子,只有老妻年老時候給他吃過幾次苦頭,聽了這話大怒:"男子家三妻四妾本是應當,你嫌嫁了我受氣,我當年娶你難道不是低就,一個鄉下教書先生的女兒,能嫁進侯府那是祖上燒了高香,我哪點不敬重你,你還嫌東嫌西,忒是不賢,若不是你一味主張要為了趙家的臉面,也不會鬧出老三的事情來,爵位被奪,錯的就是你。"

鄉下教書先生的女兒?婉潞聽的大為吃驚,月太君不是榮安郡主的侄女嗎?怎麼又變成鄉下教書先生的女兒?月太君也大怒,用拐杖捶著地:"好啊,快六十年了,你總算說實話了,就嫌我的出身低,配不上你,才這樣對我,不然你怎麼會要我把那兩個賤|人的牌位迎進宗祠,去討那逆子的好,就是嫌棄我了。"

這事情演變的太快,在座的人都愣住,楚夫人隱隱知道點月太君的身世,她本是榮安郡主嫁的月翰林弟弟的女兒,父母雙亡後來投奔已功成名就的大伯父,被榮安郡主撫養長大,本要隨榮安郡主長女月嫣然進宮的,因月嫣然的突然去世而做罷。

月嫣然去世後不到一年,陛下就降旨將她許配給老侯爺,這五十多年也算相安無事,誰知道到的老來會接二連三發生這麼多事。見他們老夫妻要互相揭短,楚夫人顧不得這是新年大節要討吉利,上前跪下時眼裡的淚已經流了許多:"公公婆婆,求你們給媳婦個體面,外面傳的還不夠難聽嗎?難道要陛下真的降旨奪爵,公公婆婆才心滿意足嗎?"

楚夫人跪下,她的兒媳們也跟著跪下,四太太不願意跪也撇撇嘴跪了,婉潞肚子沉重,跪在那裡已經汗濕了衣衫,也不敢伸手去擦,自己肚子雖要緊,侯府的和睦在別人看來又比自己的肚子要緊的多。

老侯爺已經掀著鬍子準備咆哮,看著跪了一地的兒媳孫媳,特別是挺著大肚子的婉潞,話裡含有無限挫敗:"你這又是何苦,我們都是幾十年的老夫妻,我不過就為的侯府好罷了,你這一怒,她們也是又跪又求,別人不算,小六媳婦都要生產你還忍心嗎?"

月太君只覺得灰心喪氣,自己這一世拼命維護的東西,在別人看來只是輕輕一戳就破,月太君上前扶起婉潞:"六奶奶,原本我總覺得你不讓小六房裡有人是不賢,今兒我才明白了,沒有嫡庶之爭,這家也要太平些。"

婉潞剛要謙虛幾句,就看見月太君的笑容變的古怪,接著就搖搖晃晃往後倒,婉潞顧不得自己肚子大,忙拉住她,大聲叫:"老太君,老太君。"雜遝的腳步聲響起,秦氏已經搶先扶住月太君,楚夫人讓人去尋太醫。

老侯爺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場面,自己似乎又被遺忘了,這一生究竟為的是什麼?自己從沒做錯,為何到老要有這樣報應?外面的人也全都進來了,侯爺帶著弟兄子侄勸走老侯爺,廳上一霎時全都走完,只留的依舊通明的燭火照著殘席,說不盡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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