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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雨晴 -【原罪(叛逆套書2/3)】《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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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00:00: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原罪(叛逆套書) 作者:樓雨晴

他欠了她。 因為虧欠,始終無法真正將她、以及那個錯繆的夜晚忘記,
自心底移除得乾乾淨淨,這是他的原罪。
她欠了他。 為了守護亡夫的遺願,她利用他,當她的擋風牆, 以保自身安穩,
這是她的原罪。

他們都有陰暗面,在重重罪咎、心計、防備中,
學習信任、交心、相惜, 夜盡天明以前,
守住一縷微光不滅, 將一個冬季的依偎取暖,延長為一生一世,
也許,永遠不難。 也許,幸福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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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00:01:0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魔鬼的祭品

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

人們帶著原罪而生,

  在這錯置的舞臺、

      錯置的角色中,

           演出錯繆的劇本。



        *   *   *

  重金屬、搖滾樂、喧譁、嬉鬧聲……

  震耳欲聾。

  絕佳的立體環繞音響設備,一聲、一聲,撞擊著心臟。

  即便如此,他還是聽得見,胸腔之內鼓動的心跳聲。

  怦咚、怦咚……

  好吵。

  一切的一切,都令他覺得厭煩。

  不是說,只要這小小一顆,便能讓他忘卻世間煩擾,恍如置身天堂嗎?為什麼,他還是能聽見塵世喧囂、醜惡濁世中的靡靡之音……

  過高的分貝,擾得額際隱隱作疼,整個世界扭曲成各種奇異的模樣,繽紛色彩在眼前跳動,迷眩而錯亂……他揮開纏黏在身上撫蹭那具不知屬於哪個女人的胴體挑逗,踩著虛浮的步調,遠離尋歡作樂的人群。

  天堂,真的存在嗎?

  一步,一步,輕飄飄的,恍如踩著天堂的階梯,就這麼走著、走著,遠離了塵囂,是否就能觸摸到天堂?

  「你喝醉了嗎?」

  好像,有誰在他耳邊,如是說。

  清泠泠地,如淙淙流水滑過耳邊。

  奇異地,頭不疼了,雜音也不見了,他只感覺,夜風的吹拂。仰起頭——

  今夜星光好亮。

  「小心,會摔下去。」

  他不怕摔,甚至有些嘲弄對方的天真。

  本來就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摔下去,也只是回到原本屬於他的地方。

  柔軟的指掌抓握住他,很輕,但是很暖,指間的熱度渡入冰涼肘臂,那溫差令他微微一顫。

  於是,他回過頭了。

  是天使嗎?

  他沒問出口,迷濛的眼,透過光,看見灑在她身上,層層的光暈,以及,潔白的翅膀。

  想要救贖我?那妳是否知道,妄想救贖惡魔的天使,只會成為惡魔的祭品,同墮地獄。

  嗜血的魔性,讓他只想折了她的翼,打破她純真的妄想。

  撕碎她。

  有個聲音吶喊著,鼓噪不休。那樣的純潔,太刺目。

  而後,天使輕柔的聆音,成了驚慌的哭喊,淹沒在擾攘塵囂中。

  「……拜託你……不要……」

  微弱的嗓,吞沒在他口中。

  真的好暖。

  但是衣物阻隔了大部分的熱源,他不饜足地想消滅它,撕碎那些討人厭的布料,終於如願貼近,汲取屬於人類的體溫。

  可是她不願意溫暖他,就像那些人一樣,將他驅趕到那個陰暗的小角落,又冷、又孤單。

  他不滿、抗議地咕噥:「別動!」害他都沒有辦法,好好感受她。

  然後,她真的不動了,他舔了幾口,嘗到她眼角流出的,鹹鹹的水,混著額角淡淡的腥氣,像血,喚起他體內的獸性,與渴求。

  他讓自己,深深地埋入這具柔潤軀體。

  那一刻,他終於得到快樂。

  或許,是透過一口一口吞噬掉對方的方式,得到病態的宣洩,又或者,是她的溫軟,熨暖了冰涼的身心。

  本能驅策著他,不願放手,將她禁錮在懷中,藉由肉體的碰撞,追尋原始歡愉。

  這是他的天使,屬於他天使。

  原來天堂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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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00:01:24 |只看該作者
罪之一 人間地獄(上)

  通過大門的門禁管制,趙之寒熟練地駛入車庫,下了車。

  站在造景噴泉旁,點燃一根菸徐徐吞吐,仰望眼前這座占地數百坪、歐式風格的華美豪宅。

  華麗、精緻、高檔、地位、奢豪……它在世人眼中,代表的就是這些意義。

  沒有人知道,這座人人嚮往的華屋內,藏著多少腐敗惡臭,冰冷無溫。

  而他,也在其中。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前一秒笑臉迎人、下一秒便踩著你的屍體往上爬的生存法則,不夠狠,你只會是被狠踩在腳下的那具屍。

  人人掛著面具,懷裡揣著刀,捅的,永遠是所謂的骨血至親。

  手足、骨肉、倫理、親情,在這裡,一文都不值。

  明明都清楚、也看得比誰都透,那麼,他為什麼還會在這裡?

  抽完最後一口菸,趙之寒踩熄菸蒂,隱去嘴角冰冷諷味,挺直腰桿,踩著沉穩步伐走入——

  大概因為,他從來就不是人。

  他可以喝著那些人的血,啃著骨與肉,並且不會有任何感覺。

  還有誰,比他更適合這座金玉其外的人間地獄?

  走進屋來,他先上二樓,敲了左側房門。

  「爸,我回來了。」

  得到許可,才開啟房門入內。

  眼前男人,年近七旬,但保養得宜,身體硬朗,外貌看似五十開外,距離進棺材還有好一段距離,這段長得令人生厭的父子孽緣至今仍望不到盡頭。

  近日剛操辦完二兒子的後事,兩鬢新生幾許華髮,竟略顯一絲老態。

  真難得,這外傳最冷面無情的鐵血硬漢,骨子裡也會有一絲慈父溫情?

  趙之寒笑諷。

  這人最不缺的,就是兒子,死一個,出走一個,有什麼打緊?老頭什麼都教,就是沒教過他感情用事。

  趙恭合上二兒子的相本,抬眸睞向他時,眸底那絲難得一見的溫軟情緒已收拾得乾乾淨淨。「都談妥了?」

  「嗯,談妥了。上上下下該打點的關節也打點好,近日會著手地目變更的部分,我會盯著,確保建案順利推動,進度會再向您彙報。」

  老人點頭,揮了揮手,他退回房外,將門關妥。

  公事公辦,不帶私人情緒,這就是他們父子的關係。

  與其說父子,還不如說,他們更像主雇。

  訓練他、給他機會,不是因為他姓趙,身上流著那人的血,而是因為無數、無數次,在對方給的難關與考驗中挺過來,憑著自己的本事爬到這裡。

  他只是一隻被放入蠱盅的毒物,能咬死對手,存活下來的,永遠是最毒的那一隻。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所以今天,他可以站在這個位置。

  一開始,他只是顆棄子,一顆無足輕重的棄子,但是人生這盤棋還沒下完以前,誰會知道棋局如何翻轉?

  老頭究竟有過多少女人,恐怕連他本人都不清楚,外頭逢場作戲的姑且不論,迎進門的目前是四房,之後會否再往上加就不知道了。

  先是元配陪著胼手胝足,打拚事業,傾力資助。等到事業有了根基,財富開始累積,女人自然便會主動送上門。

  他是不知道,在自己全心全意輔助丈夫事業時,外頭的女人卻捷足先登生下了長子,大媽是什麼樣的心情?沒有女人能如此大度,但最終大媽是點頭同意趙之鴻母子進門了。

  而後隔年,自己也懷孕,生下了二子趙之恆。

  有一,就會有二,於是,之後再來個三房、四房,也都不奇怪了。

  女人的包容,會由一開始的吞忍,到最後麻木,終至心寒。

  能夠一手輔助丈夫事業的女人,豈會是泛泛之輩,不再指望夫妻之情的女人,轉而保障自身及孩子的利益。

  趙氏半壁江山,總有她無法抹滅的功績,如果說,他曾看過趙恭對哪個人服過軟,那也只有這位敬重的賢妻。

  而他的母親,甚至連這四房都排不上,他甚至懷疑,趙恭還記不記得他母親是誰,長什麼模樣。

  之所以被接回來,冠了趙姓,給予栽培,不是因為血緣,而是決定在一張可笑復可悲的智力測驗數據上。

  一紙認領手續,從此將他寄養在大房名下。名義上是與趙之恆、趙之航同為嫡出,但他心裡清楚,這一切不過是嫡妻的寬容與施捨。

  他曾疑惑,大媽為何要同意?有什麼理由同意?

  別說女人天生的母性,連他都嗤笑「孩子是無辜的」這類陳腔濫調,若是別人的孩子無辜,誰來同情被丈夫出軌背叛的自己?

  大媽不是那樣聖母屬性的女人,打一開始,便覺那雍容而優雅的女子,面帶微笑,卻讓人無法靠近、她能大度接納,給你所有你應得的待遇,卻沒有義務給你溫情。

  「你很敏感,也很聰明。」或許是因為,他識時務,不像趙之鴻那笨蛋,淨做討好巴結、令人生厭的纏黏姿態吧,他從不認為這名女子是能親近的。

  「如果你記得我今天的接納,那麼日後無論如何,不要將主意打到之恆與之航身上,該給你的,我會給,他們的東西,你不要拿。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你也永遠不要傷害他們。」

  不得不說,大媽真有先見之明,她心裡雪亮,知道他會是她孩子將來最大的威脅,聰明地不與他對立。

  但是縱有一位慈母,東防西防,也保不了孩子萬壽無疆。

  趙之恆命薄,扛不了大位;趙之航出走,棄下趙氏江山。千算萬算,人算終究不如天一畫。

  原本,趙之航無論出身、能力或資格,都教人無話可說,尚能維持檯面上的生態平衡,可太子爺突然來這一手出走棄江山,完全打亂了棋局。

  他不逼宮,不代表別人不會。趙氏基業這塊餅,大到足以讓人將良心賣給魔鬼。

  趙之恆才剛下葬,二房那頭,趙之鴻這對豺狼夫妻已蠢蠢欲動,頻頻搞些別人一看就穿的小動作,智商太低的蠢貨他連過招都嫌浪費時間。

  三房趙之驊,行事中規中矩,不似以長子自居、野心勃勃的趙之鴻,但是收起爪子的虎,他也不會傻到誤認為是貓,會咬人的狗,平日不叫,一口咬上卻足以致命。

  回房的途中,他及時頓住步伐,巧見前頭以為的那隻虎,正端著餐點,站在趙之恆房門前,與他們的寡嫂交談,字字懇切,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這是一齣什麼戲碼?趙之寒差點愕笑出聲。

  是他高估趙之驊了嗎?原以為是隻藏起爪子的虎,搞半天級數只到這裡?

  也是。遺囑一公開,別說這票人,連他也不免意外。趙之恆竟將身後資產,盡數留給遺孀,他都分不清,二哥這是太愛妻子,一心保障她未來的生活?還是根本就想害死她?

  且不提其他,光是繼承的公司股份,就足夠讓趙氏內部大地震、權力結構重新洗牌,也難怪向來藏得極深的三哥都沉不住氣。

  豺狼虎豹環伺,就不知他們的二嫂,有沒有足夠的智慧,應對這一切。

  看夠了戲,在佳人婉轉謝辭、關上房門、字幕打上「全劇終」後,趙之寒緩步踱來,悠然淡道:「三哥,原來你這麼有手足愛,要不要順便關心一下弟弟我晚餐有沒有吃?氣色好不好?」

  好感人的手足情深,愛屋及烏,代替早逝兄長關照寡嫂,真想唱: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

  冷不防被挖苦了一番,趙之驊笑笑地反擊:「你一向可以讓自己活得很好,不需要我多餘的關心。」

  這倒是。不過——

  「三哥啊,就算要關心二嫂,也操之過急了,可惜我沒有陰陽眼,不然我一定會告訴你,二哥在你身後,他很火。」

  趙之驊笑容微微一僵。

  趙之寒補完刀,從容地擦身而過,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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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00:01:36 |只看該作者
罪之一 人間地獄(中)

  回房沖了個澡,開電腦處理完幾個急件,臨睡前下樓來,打開酒櫃挑了瓶最烈的酒,遍尋不著酒杯,正欲轉往廚房,暈黃的走道燈下,險些與轉角處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正著,出於本能,他伸手穩住對方。

  來人似是受到極大驚嚇,慌忙掙開,退避之迅速彷彿他是什麼洪水猛獸,纖細身軀撞上身後的餐桌,撞倒銀製燭檯,哐啷一陣響。

  反應要不要這麼誇張?

  趙之寒挑眉,目光定在那張雪白如瓷的面容上,對她那副見鬼的模樣不置一詞,淡然地掠過她,逕自尋找他要的酒杯。

  江晚照挪了挪位,背貼在牆上,僵直著身體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

  她其實不是那種小模小樣、上不了檯面的女人,他看過她與趙家其他人的相處,談吐得體、應對進退不失從容,獨獨對他,永遠像隻受驚的小兔子,倉惶失措。

  小白兔二嫂。

  他還記得,趙之航私底下曾言笑,如此稱呼過她。

  找到他要的酒杯,回經她身旁,駐足頓了頓。「看什麼?」

  江晚照目光在酒瓶與他之間來回幾次,蠕了蠕唇,還是沒能忍住,脫口道:「你習慣真的很糟糕。」

  他一向,都靠這麼烈的酒入睡嗎?嗑藥、酗酒,還有呢?他到底是怎麼有辦法,把自己的人生搞到如此腐爛?

  「與其評論我腐敗的生活哲學,還不如先自求多福。」

  趙之驊有句話倒是說對了,她看起來確實不大好,比起趙之恆未過世前,她下巴尖了、氣色差了,人也清減了些。

  她讓他想起當年的四嫂傅瓊儀,一言一行、舉手投足,處處拘束、不自在,連在餐桌上吃頓飯都放不開,夜裡獨自躲在廚房啃麵包,都還來得自在些。

  豪門媳婦難為,重重壓力,將一條花樣年華的生命,逼上了絕路。

  原是不想多言,也沒打算理會他人的死活,不知怎地,話還是出了口:「抓緊機會搬回去,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不必摻和進來,這裡不是人待的。」

  「你呢?又是怎麼讓自己待得好好的?!」她一時衝動,問了句。

  他一靜,沒回眸,只丟下一句:「這是一座無底深淵。」除非,她也想跌進來。

  下場不是粉身碎骨,就是一再往下跌,深不見底,一旦陷入,再也爬不出去,冰冷、失溫,永不見天日。

  所以趙之恆死了,趙之航走了,正常人,熬不來。

  回到房中,他放棄酒杯,直接旋開瓶蓋,以瓶就口,燒灼酒氣入喉,意識清醒了些。

  他喝不醉。

  真奇怪,不知是體質還是怎地,他從來都喝不醉。忘記誰說的,難得糊塗,糊塗難得,人生而在世,還是糊塗些好,日子挨著挨著,就到底了。

  而他,卻總是太清醒。人生唯一的一次——

  他打住思緒,仰頭再灌上一口。

  就那麼一次,從此,他再不讓自己失控。每一分、每一秒,他總是清醒地,看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怕你?」曾經,趙之航如此問他。

  「任何乾淨純潔的生物,都該怕我。」

  趙之航聞言,只是捶了他肩頭一記,不予置評。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那是身體的本能反應,連她都無法控制。

  第一次見面,是在她與趙之恆的婚宴,他剛從上海忙完回來,正好趕上喝這杯喜酒,不過他想,或許沒趕上會比較好,他從沒見過,新娘可以瞬間面無血色,比死人還慘白。

  之後每一回碰面,狀況並沒有更好。

  太明顯,只要有他在場,連表情、肢體,都僵硬得不知該怎麼擺,誰都看得出來。

  趙之恆聰明地選擇了帶新婚妻子搬出趙家大宅,減少碰面機會,也或許,傅瓊儀的事,也適時給了他一些警醒。

  然而歲月,塵封的只是歷史,掩埋不了記憶,已經發生的,永遠都會刻在骨子裡。

  如他,對趙姓深入骨血的惡與厭。

  如她,對他深入骨血的痛與恨。

  他閉上眼。酒精麻痺不了他的思緒,卻能讓他的身體短暫放鬆。

  睜眼,閉眼。再一次,深深吐息,讓自己進入無知無覺、無悲無喜、無夢的短暫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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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00:01:47 |只看該作者
罪之一 人間地獄(下)

  其實,不用趙之寒說,她也想搬回去,回到那間屬於她與趙之恆的小宅院。它不大,沒有趙家大宅的精緻與華麗,只是一棟三層樓的獨棟小屋,不太鬧區,但有和善親切的鄰居,一樓是客廳、廚房、還有小小的庭院,她會在院前種些好照養的常綠植物;二樓是主臥、起居室,和一間客房;頂樓原本是佛堂及露台,被她拿來當貯藏室,有時也會在頂樓曬曬自己做的蘿蔔乾……偶爾丈夫精神狀況比較好時,他們會一起到附近的小公園散散步,雖然這種時候不太多……

  可是她還是想念,想念以前的日子。

  就算更多時候,是待醫院比待在家裡還長。但是她不怕,她從來都不怕照顧病人,醫院她待得很習慣了,幾乎大半生都在那裡度過……

  「我不喜歡這裡。」江晚照對著丈夫的照片,喃喃抱怨。

  如果不是因為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想讓他在家中走完最後一程,身邊有親人相陪,他們也不會搬回來。

  「其實,沒關係的,妳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去。」那時,他如是告訴她。

  「不行。」總要面對的,她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人生最後的那幾日,他對她說了好多、好多,那是兩年夫妻生涯中,他從沒對她說過的話。

  一直以來,他們不似情侶,更似伴侶,與其說夫妻,倒不如說是親人,沒有一般情侶的熱戀如火,而是兩道寂寞而渴望陪伴的靈魂相遇了,於是依偎在一起取暖。

  他沒有對她說過任何一句情話,最接近的一句,是:「妳現在有我,我會陪著妳,當妳的家人。」

  就因為這句話,她點頭,嫁給了他。

  相知相惜,相依相伴。

  直到那一天,他對她說:「對不起。」

  「為了什麼?」

  「為了太晚遇見妳,如果更早,或許我們可以好好愛一次。」把所有情侶該做的事,都做一遍,曖昧、吃醋、告白、約會、每晚抱著電話情話聊不完、求婚、規畫未來藍圖、生幾個小孩、養幾隻毛孩子、慶祝結婚周年……

  只是,來不及。

  他明明知道,現實狀況不允許,還是自私的,拖她下水。

  那天在醫院,被告知自己的身體機能已撐到極限,最好的狀況,不會超過三年。自小進出醫院早已麻木,早應該看淡,可是那一天,突然好不甘心,他的人生還有那麼多不完滿,他還沒有結婚、沒有遇到一個心動的女孩、享受婚姻生活、甚至沒有孩子……

  然後,他看見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坐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

  她看起來,比他更糟,像隻迷路的小貓,眼裡全是滿滿的茫然,那種不知人生該何以為繼的空洞。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比他更慘。

  「妳快死了嗎?」不知為何,當時很沒禮貌地劈頭就問了。她看起來,就是快死了的表情,身上沒有一絲生命力,流不出的淚,比淚更慟。

  「我唯一的親人死了。」

  「我快死了,我都沒這種表情。」

  「什麼表情?」

  「想死的表情。」

  「我想活,但是不知道還能為什麼而活。」

  「我不想死,但卻可能活不過三年。」

  ……

  一來一往,開始得無厘頭,毫無邏輯的問答,竟也持續了好些時候,甚至,攜手走入婚姻。

  原是想給她一個家人、一個活下去的動力,同時也私心想在人生最後一段路,為自己圓一場婚姻夢。

  卻沒有想到,她付出太多,全心全意照顧他,每一回進出醫院、每一個不寐的夜、每一張病危通知、每一記紅著眼眶的淺笑……

  她總是說:「沒關係啊,我很會照顧病人的!」

  她的溫柔堅毅、毫無怨言,狠狠鞭笞他那顆醜陋的私心,掐出一絲疼意。

  她做得太多,多到超出他的預期,多到讓他圓了婚姻夢,卻衍生出更多遺憾……他喜歡她,卻沒有預期到,會愛上她。

  只是,這些話,再也不能說。

  能說的,只是一聲聲歉語——

  「對不起,讓妳人生中的第一段婚姻,沒有甜蜜、沒有夢想,只有病榻前的日夜照拂與心力交瘁;對不起,又要讓妳……失去家人……」

  「那……我要怎麼辦?」怎麼辦?除了他,她已經沒有家人了……

  「會有的……以後……還會有的……」

  「是嗎?」可是她要去哪裡,找一個像他這樣的人?知她、懂她、疼她……

  「一定會。我最大的遺憾,是沒能有個自己的孩子……小晚,讓我再自私一次,最後一次,給我一個孩子,讓他來祭我……」

  「好。」她連想都沒想,便應了他。

  「還有,我之前說過的那些……都記得嗎?」

  「記得。」他交代的每一件事,她都牢牢記在心中。

  「那就好……」

  呵,臨死,都還要為一己之私,拖著她。寒說的沒錯,姓趙的,果然個個卑劣無恥又自私,只用一點點真心,就騙得一個女人將一生賠給他……

  那是他們夫妻,最後一次的對話。

  「我記得,之恆,你放心,你交代的每一件事,我都會做好……」

  那兩年婚姻,他對她百般呵護,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那些不言於外的護寵與疼惜她都知道,她能還報的,是努力完成他的遺願。

  那是丈夫離世後,唯一支撐著她的信念,讓她不至於頓失人生方向。

  她閉上眼,深深吐息,努力讓自己進入夢鄉,一個或許能迎來亡夫、短暫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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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00:02:18 |只看該作者
罪之二 高處不勝寒(上)(微限)

  又一個不眠的夜。

  趙之寒兩肘靠在花雕圍欄上,右手搖晃杯中酒液,有一搭沒一搭地啜飲。

  這樣的夜,靜得彷彿連塵囂都沉睡。

  他喜歡站在高處,曾經,有人對他說:「高處不勝寒啊。」

  誰說的呢?好像,就是趙之恆。

  「沒有人陪,不寂寞嗎?」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

  「夠高,方便踩人。」什麼寒不寒、冷不冷的,沒那麼詩意。

  尤其如此刻的深寂夜裡,萬物沉睡,最是適合撲殺獵物。

  他喜歡站在高處,看著人類比螻蟻還要渺小卑賤,庸碌得可笑。

  他喜歡站在高處,是不想再成為別人腳下踐踏的那一個。

  他喜歡站在高處、他站在高處……或者,只是嘲弄站得再高,也觸不著天堂的自己。

  細細的跫音自身後響起,而後,纖細柔荑輕輕搭上他肩膀。

  他沒費事回頭,來人輕巧地貼近,湊上他耳畔,如貓般慵懶吐息、媚語如絲:「——抓到你了。」

  「抓到的獎賞是什麼?」大半夜不睡,跑到露臺來抓人,妳也挺閒的。

  蔻丹長指,越過肩頭,往前探去。

  這個節骨眼的發展,決定了接下來上演的,是恐怖片還是情色片。

  ——纖掌往下,沿著領口描繪胸肌輪廓。

  看來,是想演色情片。

  「老頭沒滿足妳?」還有力氣下床來找他。

  「呿!」古曼婷笑嗤。「男人七十歲,就只剩一張嘴了。」

  女人一張嘴,就足夠擺平的意思。

  趙之寒挑挑眉。不是人生七十才開始?要不是有枕邊人的第一手資料,他都覺得老頭預備再娶第五房。

  也是。兩年前趙之航出走時,老頭血壓飆高,進了一回醫院,再到近期,趙之恆的死,讓這個商場上號稱不倒的鐵血硬漢,看來有些頹老了。

  若說這男人,心底深處真有一小塊柔軟,那或許只有趙之恆,才能搾出他貧乏得可憐的幾許父愛。

  恆,綿遠恆長之意。

  趙家的孩子,起名都有其寓意,他要趙之航,是那個帶領趙氏基業開疆拓土的領航者,對二兒子,要求的卻僅僅只是續一縷綿恆壽元。

  「這樣說好嗎?小媽。」他謔笑,輕瞥挑開他上方一顆鈕釦的玉掌,正大方享受年輕性感的肌膚觸感。

  「別!我可受不起。」她還沒決定要嫁給趙老頭,這聲小媽擔不起。

  古曼婷傾前,只堪堪吻到下巴,瞄了一眼下方高度,不免有些腿軟。「你怎麼老愛到這麼高的地方來,換個地方。」

  「妳怕?」怕還敢來。

  都有膽背著老頭和他兒子偷情,居然會懼怕這小小的高度,也算奇葩。

  他伸掌往纖腰一攬,轉移陣地,將佳人往牆面上壓,腳下不經意踢到了什麼。不甚在意地往下隨意一瞥,那裡多了幾個小盆栽,抽長出些許嫩綠綠的新芽。

  除了他,還有誰上過頂樓露臺?

  只是幾個小盆栽而已,那對這座空曠荒蕪而又涼寂的露臺,並沒有什麼影響。

  他將目光移開。

  身前的女人,主動將他的上衣拉出褲頭,指掌往下探,撩起男人的本能反應。

  純粹的、感官式的,性欲。

  這方面,她一向很懂,否則已屆七旬的老頭子,不會被她服侍得妥妥貼貼。

  她有腦袋,也有手腕,能夠待在老頭身邊的女人,不是只要會爬上男人的床就夠,打滾打滾花叢大半輩子的趙恭,什麼風情萬種的女人沒見過?

  這幾年,老頭事業上離不開她,當然,下半身的孽根也是。

  反正睡不著。趙之寒指掌撫上曼妙腰身,寒涼的指尖溫度,令她微微一顫。

  「冷?」

  「冷。但刺激。」與常人相較,他體溫偏低,但那相貼時的體膚落差,就有如偷情的刺激、如他帶給她的性愛高潮,那種難以言喻的迷幻快感。

  完全不須多餘的撩撥,女人已為他春情滿溢,他頂開女人的腿,挺身而入,無所謂地來一場睡前小運動,消耗體力。

  男人與女人,原始的欲望交媾。

  「趙之鴻與趙之驊,最近動作不小。」古曼婷攀著他的肩,享受肌膚摩擦時,徐徐堆疊的愉悅,談天似地說道。

  前者拉攏人心,尋求公司那些有影響力的大老們支持。

  曾經,在立長與立嫡之間夢碎過一回,如今正宮那房都沒了,理所當然以為,論資格,輪也該輪到他。

  這蠢材,腦袋還是那麼簡單,還沒從長子優勢的美夢裡醒過來,都不知該同情他還是笑他豬腦。

  趙之驊這一頭,唯一比較值得玩味的是,最近收購公司的股票比往常積極了些。

  這動作倒也不意外,他好奇的是——

  「他哪來的錢?」要真正收購到一定的影響力,需要的資金可不是個小數目。

  古曼婷嬌笑。「我就喜歡你問話總能問到點上。」

  能弄錢的,不外乎就那幾種方式,公司財務,或自己手中現有的案子與人脈,這些能挖的也都有限,挖大了,也是會土石流,趙之驊不是傻的,不至於搞臭自己與公司名聲。

  「你爸似乎沒當一回事,隨他搗弄。」或許是想看他有多少能耐,能搗鼓出多大的局面來?

  「老頭一向如此。」他們,都只是蠱盅裡的毒物而已,他要的,從來就不是兒子,而是一個比他更強、能駕馭他打下的這片江山,開創出更大格局的人。

  「你倒是淡定。」不管是明裡招兵的、還是暗裡買馬的,至少都有動作了,他呢?「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我?什麼都不打算。」

  那個男人,順風順水了一輩子,自以為能操弄人心,但他忘了,他不是神,世事不會一直如他所願,就像玩了大半輩子女人,到頭來,也落得被女人玩。

  真的是老了。

  老到——連對他曾深入骨髓的厭與恨,都覺得沒滋沒味了,恨一個行將就木的糟老頭,沒意思。

  「看你一臉無趣,那再分享個飯後小八卦。」不過他應該更不感興趣吧。

  「什麼八卦?」他抬高嬌臀,調整角度更深地插入女體,深深淺淺地抽撤,掌控性愛節奏,即便是這一刻,他仍無比清醒,抽離了意緒,純粹的感官宣洩。

  「嗯哼……」女人細細嬌吟了聲,緩了緩,才又道:「你那個二嫂,挺有意思的,你二哥都死了,還想替他生孩子。」

  趙之寒一頓。「什麼意思?」

  「人工受孕啊。據說相關的手續和文件,趙之恆生前就簽署安排好了。昨天徵信社才剛送來的資料,趙恭連媳婦都盯牢了,而且居然也沒打算勸阻。」這些姓趙的,還真夠狠,人都死了,還不放過人家。

  想想也是。江晚照繼承了趙家那麼大一筆遺產,他家老頭可不是什麼善心人士,第一時間不吭聲,不代表會高抬貴手放過她,除非她淨身出戶,否則就算是死,屍骨也得爛在趙家。

  「想什麼?專心點!」敏銳地察覺他一瞬間的閃神,儷人抗議地咬了下他胸肌。

  奇了,連爭產奪嫡的戲碼,都沒能讓他上心,倒對寡嫂生孩子的小事,反常地關注。

  「怎麼?你也對你那個二嫂有興趣?」

  「妳想多了。」勾起麗容,俯首吻了下去,專注投入這場肉體上的,情欲饗宴。

  淫靡的情欲氣味、曖昧的肢體交纏聲響,在寂靜深夜,輕輕地、淺淺地飄散,光影交錯的樓梯轉角間,不經意闖入的外來者,呆怔當場,慌了手腳,進退失據。

  趙之寒抬眸,對上那雙圓睜的驚愕黑眸。

  多像隻誤闖禁區的小動物,慌張、失措、一臉無辜。

  他哂笑。

  是啊,她確實是。

  幾乎是刻意地,他挺腰,一回回頂弄嬌軀,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住那雙眸子。

  她終於回神,退開一步,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什麼聲音?」

  古曼婷側首往梯間瞧,被他扳回,壓往牆面,拖入情欲漩渦。

  「沒事。」

  不過是隻,小兔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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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00:02:31 |只看該作者
罪之二 高處不勝寒(下)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扭曲家庭啊!

  兒子還沒死,當父親的只問遺產預備如何處置;當大哥的軟性施壓,當她是無知婦孺,開出沒臉沒皮的價碼買她繼承的股份,欺矇拐騙什麼手段都來;當弟弟的更不像話,她丈夫都還沒下葬,已經迫不及待撩她扮情聖;沒有最極限,只有更極限,好死不死今晚還讓她撞見小兒子與父親的情人悖德通姦……

  這一家子,根本全是些牛鬼蛇神,毫無人倫道德與良知!

  這兩年,趙之恆將她保護得太好,隔絕在那些不堪與醜陋之外,除卻逢年過節必要的禮數往來,從不讓她與趙家人接觸過深,那時只覺豪門親情涼薄,如今才明白,那些光鮮亮麗之內,有多少藏汙納垢。

  丈夫曾說:「妳會很辛苦。」金錢,往往能把人性最醜陋的那一面給誘發出來,看得愈多,心愈寒。

  她鎖緊房門,牢握在門把上的手微微發顫。

  不怕、不怕!江晚照,不要怕。

  深深吸氣,吐氣,一遍遍告訴自己:妳可以的,妳一定可以。

  花了一晚,整理好情緒,等到清晨天色濛濛亮起,她走出房門,輕手輕腳地踩著階梯往露臺上走,推開半掩的鐵門時,謹慎地先探頭察看……

  「昨晚沒看夠?」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她差點失手,一門板拍過去。

  「你、你……」他一晚都待在這?

  趙之寒倚在門後,瞥視她。「怎麼妳看起來比我還驚嚇?」

  昨晚這樣,此刻也是。被撞見醜事的是他,怎麼反而是她看起來一臉驚恐?

  「我、我只是上來找個東西……」她困難地吞嚥口水,喉間乾澀。

  趙之寒大方地側開身,不發一語,看著她小心翼翼繞過他,搬開小盆栽察看。

  看來她要找的那個東西對她來說很重要,重要到昨晚驚嚇逃跑後,還堅持要回來找。

  「這些盆栽是妳種的?」

  「我不知道你會來。」要是知道,她打死都不會靠近這裡。「我以後不會再上來了……」

  「無所謂。」不等她說完,他淡淡地打斷。「因為同樣的錯,我也不會再犯第二次。」

  這裡,他同樣不會再來。

  江晚照頓了頓,蹲在原地,抱膝靜默半晌。「我這兩天,會找機會跟爸提,儘快搬出去。」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而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惹不起,不要跟他作對頭,所以她退、她放低姿態,他叫她走,她就走,不擋在他前面。

  趙之寒垂眸睇視,即便抱著腿膝,也藏不住身體微弱的顫意,她是真的怕他,所以拐著彎,先討饒,告訴他,她走,她什麼也沒看見、什麼都不會說。

  「妳以為我在乎嗎?」

  什麼?她先是怔了一下,抬眸仰望他漠然容色,才聽懂。

  「想說什麼請隨意,不必介意我。」

  他是真的無所謂,她的直覺是對的,這對他而言連把柄都算不上,掐不住他軟肋。

  在乎、怕失去,才會有弱點,而他,沒有什麼能失去的。

  連死都不怕的男人,任誰也掐不住。

  「倒是妳——」他微微彎身,俯視她。「我很好奇,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生孩子的事。」

  「那個……我答應之恆……」

  果然。

  姓趙的個個都在挑戰人性卑劣自私的極限。

  「他已經是個死人。需要我提醒妳,生孩子的正確方式嗎?」如果昨晚的實地教學不夠,他還可以免費贈送一疊成人性愛影片指南,只有笨蛋,才會讓冰冷的器具進入自己的身體裡胡搞。

  「生孩子除了方式以外,更重要的是對象!」話不經思索,衝口而出。

  死人又如何?那是她的丈夫,怎麼樣都比跟後媽胡搞來得好。

  趙之寒一靜,默默退開一步,審視她。

  她頭皮有些麻。「我、我要下去了……」

  「等等。」他喊住已逃往門邊的她,手一伸,亮銀色的金屬物自掌心溜了出來,在半空中垂晃。「妳找的是這個吧?」

  「還我——」她雙掌並攏,急切地等待它落入掌中,珍視萬分地合掌攏住。

  只是一條手鍊。

  一個亡夫隨手送的小禮物,它沒有價值連城,卻得到她全然的專注。

  他猛然旋身,移開目光,大步下樓。

  她眼裡,有一種東西,那是在趙家,怎麼也找不到的東西。

  真心。

  不涉及權力與金錢,只是一個女人,對自己信念的執著。

  那樣的女人,會用生命,築起一道堡壘,守護她的家、她的愛人、她的孩子、她的一切……強悍,卻又柔軟;堅毅,卻也溫柔。

  這樣的人、這樣的目光,他曾經見過,無分性別,無分年齡,無分聰明與否……

  一直以來,他始終不解,趙之恆當初是憑哪一點,堅決非她不可,直到這一刻,他才懂——

  懂趙之恆為何娶她。

  懂他,為何到死,都不願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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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00:02:44 |只看該作者
罪之三 護衛(上)

  江晚照搬離趙宅,回到她與丈夫生前的居處,所有人回歸原來的生活模式,各過各的日子,相安無事。

  至少檯面上是。

  至於檯面下,有多少小動作,只要不搬到明面上來,大家都會有默契地裝沒事,維持虛假的和平。

  虛偽又做作的一家人。

  這段期間,大哥與大嫂這對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上過三次談話性節目,在螢光幕前大談夫妻相處之道,回到家裡,大嫂摔東西大鬧過五次,而大哥這個月其實有一半的時間都沒有回家過夜。

  這回鬧得特別凶,據說是因為外頭那個懷孕了,軟硬兼施逼大哥將她迎進門,於是大嫂就不依了。

  要說大嫂有多愛大哥?那倒也不是,戲是演給外面的人看的,實質上早就貌合神離,她想維護的,是正宮的利益與顏面,企業婚姻丟不起這個臉,更容不得外頭的女人,瓜分掉屬於自己的權益。

  這種事,歷年來沒少發生過,不過大哥一向是花點小錢,外頭那個不外乎打發或打胎了事。

  這一任似乎特別有手腕,沒那麼好打發,所以大嫂這回鬧騰的動靜也特別大,這都連鬧幾天了。

  趙之寒一向拿它當戲看,調劑身心。說他這個大哥腦袋跟豬一樣,真不冤枉他,性好漁色,偏偏又沒那玩女人的腦袋與手腕,每偷腥一次就被抓到一次,大嫂抓姦精準度目前維持一百趴。

  但男人最可悲的是,下半身一旦被女人綁架,智商直接降到零,永遠學不乖,還曾經將主意打到古曼婷身上,可惜古曼婷看不上他,標準色迷心竅,怕死又愛玩火。

  回房途中經過,聽見半掩門扉內的聲響。以前還知道要關好門,這次連門都沒關妥就急著上戲,看來大嫂著實氣得不輕。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跟外面的女人鬼混!」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一整天人在哪裡嗎?要是滿腦子只裝得下女人,滾回那個狐狸精的床上去,我不須要在這裡勞心傷神替你打點!」

  「哎哎哎——」趙之鴻來不及阻止,不明物體砸向門板,掉落地面。

  透過門縫的角度,只看見散開的手機殼。

  這對假面夫妻,又在打誰的主意了?

  無論是誰,都跟他沒有關係,只要不礙著他的路,旁人死活與他無關。

  趙之寒悠然踱開身,回到自己房中。

  這段時間,趙之鴻遊說公司董座們的支持,碰了軟釘子,沒有足夠的本錢大聲說話,又自我感覺良好地以東宮自居,只是讓人看笑話而已。

  他完全當猴戲看,好奇對方接下來還有什麼招。

  稍晚下樓吃晚餐時,那對夫妻看來已經收拾好情緒,用餐過程挺平和,期間,趙之鴻一度離席,到陽臺回訊息。

  這人一向很懂得在老頭的面前賣乖,會在用餐當中當著老頭的面離席,這人的面子還真大。

  有那樣的條件,讓趙之鴻反轉局勢的人,寥寥可數,幾乎不必花費任何腦力就推得出名單。

  只有一個。

  只要那個人願意支持他,他就有足夠的資本大聲說話,公司董座也才有可能支持他。

  趙恭奉行養生之道,晚餐用得不多,早早就離席,大嫂不必繼續演模範夫妻,也隨後包包一拎就出門,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坐在這裡。

  趙之鴻讀完訊息回座,正好看見他舉杯向古曼婷,給她一記彼此心領神會的微笑。

  就算同為男人,趙之鴻也不得不承認,那抹笑很有魅力、很讓女人神魂顛倒。

  即便再不願承認,心底深處,他確實嫉妒這個弟弟,有絕佳的女人緣、有承襲自母親的不俗相貌,連古曼婷那樣聰慧幹練、心高氣傲的女神級人物,都對他青眼有加。

  或許女人就吃那套吧,那股子他仿不來的孤高氣質與冷然魅惑的吸引力,就像那張天生的容貌,俊美得幾近妖異。有時,連他都不自覺害怕這個小弟,打心底寒起來。

  「怎麼?銀色夫妻吵架了?臉色這麼臭。」古曼婷笑睇。「別悶了,喝一杯?」

  美人一笑,嫣然傾城。趙之鴻受寵若驚,瞬間茫到忘卻東南西北。

  嘖,好弱。

  太沒挑戰性的對手,讓趙之寒很沒勁,百無聊賴地撐著頰,看他們的未來小媽連一成功力都不到,勾勾手指就撩得某人魂都酥了。

  半瓶。以趙之鴻的酒量,估計再忍耐半瓶的時間就夠。

  然後——咚!

  他這才起身,三兩下便由男人身上找出手機,察看最近的訊息內容。

  答案,他其實早就知道。

  江晚照繼承了公司近20%的股份,從她身上下手最快也最有效率,早在看到這些訊息之前,心裡就已經篤定兄嫂是要對江晚照下手,不然他不會耐著性子坐在這裡跟趙之鴻耗。

  古曼婷好奇地湊過來瞄一眼。

  「你坐在這裡,忍受這智障一晚,就是為了她?」

  看完,連她都不得不讚嘆最毒婦人心,趙之鴻那老婆啊,連這種缺德招都想得出來,她也是女人啊,女人何苦如此為難女人?

  不過比較好奇的是——

  她偏首研究趙之寒沉然如晦的神容。這個人,向來是冷眼旁觀,看著身邊人鬥得血流成河、遍地屍首,然後揮揮衣袖,片葉不沾身地從屍堆中輕巧走過。

  這種事,要在以前,他壓根都提不起勁,更別提用眼神示意她配合,弄清楚趙之鴻在玩什麼花樣。

  搞懂了,然後呢?他是要插手?還是——

  「還是,你今晚要答謝一下,我犧牲色相的演出?」

  趙之寒靜默了會,倏然起身。「抱歉,我今晚應該沒空答謝妳。」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直以來,他做任何事,都有明確的目的與理由,唯獨這件事,他無法給自己答案,他只知道,這件事不做,未來的每一夜,他都無法安睡。

  無關乎道德良知,就只是單純地、不帶目的地,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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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00:02:59 |只看該作者
罪之三 護衛(中)

  趙之鴻夫妻的招,簡單,卻也惡毒。

  要讓一個女人乖乖被擺布,最能掐住她軟肋的,就是名聲與清白。

  而這個局,還是大嫂一手布的,用的是她娘家的自己人。

  逼姦弟媳,真夠狠了。即便江晚照不受脅迫,他們也能反咬她自己耐不住寂寞,能使的後招太多了,到頭來,百口莫辯的永遠是女人,她完全沒得選擇。

  只有女人,才最瞭解女人的痛點,大嫂對這個痛點,倒是毫不留情地狠踩。

  他沒想到趙之鴻會用這損招,但轉念一想,他又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沿路闖了數不清的紅燈,超速罰單不知被拍了幾張,以他所能及的最快速度趕至飯店,才用趙之鴻那支手機發訊問:「幾號房?」

  來的路上,他什麼也沒說,保持靜默才是最正確的做法,這支手機是她最後的保命符,若讓對方察覺一絲絲苗頭不對而斷了線索,那他也愛莫能助了。

  江晚照,我盡力了。

  若來不及,就是她的命。

  對方不知是否察覺有異,謹慎地回傳一句:「我辦事,你放心!」

  「我人已經來了,總要『驗收』一下再走。」

  對方回聲「嘿嘿」!再道:「我懂我懂!1037號房,讓你先,我不會跟大嫂說的。」

  趙之寒站在電梯口,讀訊立刻上樓。

  房門一開,不待對方反應,一腳踹了上去,勁道之狠,衣衫不整的男人被踹回房內,撞倒茶几,倒臥在一地狼藉中,痛得起不了身。

  他輕緩無比地吐聲:「你要不要先確定,我會不會跟警察說?」

  男人暈了暈,好一會才發出聲音:「你、你是……」

  他一秒迅速掃視房內,定在凌亂床鋪上,再轉回時,寒眸微瞇。

  「讓您見笑了,這種家務事,我們可以自己關起門來解決,就不勞煩外人費心了。」一把拎起對方胳臂,像拎一袋垃圾似地往門外丟,而後——砰!重重甩上房門。

  喔,對了。

  房門很快又開啟,抄走對方猶握在掌中的手機。「今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畢竟鬧大了,難免讓人笑話我們家教不嚴,你最好管牢自己的嘴巴,若是驚動趙老親自出面教你怎麼做人,只怕大家都臉上無光。」

  砰!房門二度關上,這次,沒再打開。

  趙之寒回眸,審視床上昏睡的女子。髮絲散亂、春光盡洩、臉上有傷……狼狽到他都不忍直視。

  不忍?他自嘲,原來自己體內,還有惻隱之心這種東西的存在。

  拉來被子遮掩裸軀,長指順勢拂開貼在臉上的長髮,觸著一抹濕黏。

  那是血。

  順著髮際線滑落,源頭,是左額一道血口子。

  指腹一燙,他縮手,恍了恍神,那一瞬間,宛如時空交錯,重疊了現在、與過去……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強迫意緒抽離,木然地起身撥打飯店內線的客房服務:「麻煩幫我送醫藥箱過來。」

  親自處理完她額上的傷口,他坐在床邊檢視手機裡的資料,將照片一張、一張刪除,刪了幾張後,耐性頓失,索性整個資料匣全刪了。

  回看更早之前的訊息,這局布得出乎他意料的早,從趙之恆喪禮時就開始,以她亡夫故友的身分接觸,偶爾傳來訊息,分享趙之恆年少時的舊事與照片,讓她沒有過多的防備。

  真諷刺,她慎防趙家每一個,對外卻反而沒那麼深的戒心。

  他們以趙之恆為餌,難怪她會中招,扯到丈夫,她怎麼可能不掉坑?

  傻女人。

  他始終坐在一旁,靜靜注視著她,時間過去多久,他沒有留意,等著她,由黑暗中走出來,睜開眼眸——

  第一眼,看見他。

  但他想,那對她而言應該不是什麼好事,現實有時比夢境更可怕,他看著她,眼底從空茫、到迎入他的影像、而後凝聚恐慌——

  「走開!」肢體本能地發顫,而後抗拒。「走開……」

  「江晚照!」他沒多想,出手壓制。「妳冷——」

  「走開、走開、走開……」殘留在腦海裡的最後一抹意識,讓她發了瘋的反抗、掙扎,因為她知道,一旦放棄,等待她的就是萬丈深淵,會將她撕得粉身碎骨。

  「江晚照!」制不住她的拳打腳踢,他傾身壓住她躁動的肢體。

  啪!

  她一巴掌揮了過去。「你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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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3 00:03:35 |只看該作者
罪之三 護衛(下)

  他不動,靜靜凝視他。

  「你渾蛋……」又一巴掌賞去,這一次,力道弱了些,只餘下更多的無助與絕望。

  趙之寒躲都沒躲,任她打。

  「夠了嗎?」不夠,就繼續打,打到她能冷靜下來為止。

  她軟下手,淚水從那雙大大的眼眸,滑落。

  「冷靜一點沒有?」趙之寒一瞬也不瞬地俯視她。

  「為什麼……會是你……」輕弱的嗓,顫顫地吐出。

  她想過會是趙家任何一個人,卻沒想到,第一個對她下狠手的人,居然會是他。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趙之寒一靜,回視她凝淚的眸,神色漠然。「不為什麼。」

  「為什麼?」她執拗地,要討個答案。

  「我不做,別人也會做。」誰做的,有差嗎?

  「那也不該是你。之恆、之恆說過,你不壞,你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而已……」是之恆錯看他,還是她高估了他的良知?

  似是被觸動了什麼,趙之寒鬆開手,起身退開。

  江晚照抓緊絲被,迅速蜷縮到床角,遠離他。

  「如果他知道,我曾經對妳做過什麼,或許就不會這麼說了。」他淡嘲,無所謂被她當成一隻會咬死人的毒蠍,因為他的確是。

  她曾經,被咬過一口,至今傷仍在。

  江晚照啞著聲,試了好幾次,才成功發出聲音。「我、我沒說……我已經忘記了……」

  「是嗎?」如果真的淡忘了,不會一見到他就渾身不自在、不會怕他怕到發抖、不會一睜開眼,就認定是他……

  「我就是一個會強暴女人的禽獸,這種事八年前我做過,八年後再做一次也不奇怪——」

  「夠了!」偽裝,像是一層薄如蟬翼的紙窗,被他直言不諱地捅破,撕開曾經狼狽而不堪的傷痛。

  他是她,生命裡的第一個男人。

  十七歲,她甚至還來不及,編織屬於少女瑰麗浪漫的愛情夢想,就因那個意外產生交集的夜晚而幻滅,而她甚至無法怪他,理直氣壯以受害者自居。



  「妳希望我怎麼做?」



  那時,他曾經這樣問過她。

  他不是有意的,她知道。

  那一夜,她清清楚楚看見他眼中,濃濃的厭世意味。

  一個想自焚的人,她不自量力湊上去救火,引火上身燒著了,也只能怪自己活該。

  她主動提出了金錢上的補償。

  那一刻,看見他眼中浮現的愕然,她羞憤得幾乎無地自容。

  是她自己讓這一切,成為一場低俗的桃色交易,從那時起,他就完全不欠她了。

  當時,她實際地知道,追究責任她的人生也已經回不去,這筆錢,至少換來了她五年的幸福……

  這道瘡疤,她曾經試圖埋葬,讓人生繼續前進。

  她刻意地不去回想、選擇性忘卻,日子久了,那破碎的疼痛與傷痕,恍惚得像是一場夢。

  只是作了一場噩夢。她不斷地告訴自己,然後從夢中走出來。

  「我那麼努力想忘掉……」真的、真的很努力,卻還是繞了一圈,又遇上他。

  看見他,就像在提醒自己,她只是個有價碼的女人,曾經將尊嚴踩在腳底下,將自己秤斤論兩地販售,難堪而羞恥。

  今晚的一切,與八年前那一夜重疊,勾起她滿滿的憤怒。「我並不欠你什麼,你憑什麼這樣傷害我?!」

  「算妳倒楣吧。」遇上他們這幫姓趙的混蛋。

  一個又一個、一次又一次,好好的人生因他們而一再崩毀。

  他面無表情,不痛不癢地說著,撩動她內心的屈辱與痛楚。

  「滾出去!」理智崩毀,她氣得拿枕頭砸他,挫折失控地無聲痛哭。

  王八蛋……

  好痛……都是這個王八蛋害的,她心好痛、手好痛、頭也好痛……

  悶著聲音哭得頭暈目眩,陣陣疼痛襲來,她迷迷糊糊地撫上額際,以為會像那一夜,觸著一片黏膩血漬,卻意外摸到潔淨紗布。

  那道傷,被嚴嚴實實地裹覆住,形成保護屏障。

  她怔怔地仰眸,望向他。

  那個人,仍舊不發一語地靜立一旁,沒離開,卻也沒再試圖上前。

  他似乎,總是如此。隔著一段距離,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她的一切。

  但那樣的距離,是她要的,他很清楚,她怕他。

  與趙之恆的這兩年婚姻當中,見到這個人的次數並不多,他不像虛偽的趙之鴻夫妻,笑裡藏刀;也不像矯情的趙之驊,曲意關懷;他姿態冷漠,但——

  除了那一夜,他其實不曾真正傷害過她。

  這個男人很危險,只要他想,連趙恭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她從一開始就避他避得遠遠的,不去與他正面交鋒,但潛意識裡,總覺得非到必要,他不會對她出手,也沒必要對她出手……

  趙之寒見她情緒漸漸穩定,淚水止住了,只剩下淺淺的抽息聲,眼神也恢復清明。能冷靜思考,看來應該是沒事了。

  他拎起外套,轉身正欲離去,尚未移動腳步,衣角被人輕輕捏住。

  低頭,順著那隻蒼白的柔荑,移向她無助的神情。

  饒是鎮定如他,也不免一絲錯愕。

  這是她頭一回,主動靠近他——雖然是因為別無選擇,必須攀附於他。

  「你……」她開不了口,微慌的眸,帶著一抹不確定。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不對,但她想賭,賭趙之恆沒有看錯,賭他今晚出現在這裡,不是為了傷害她。

  他靜止不動,並未揮手掙開。

  她仰望他,也執拗地不肯動。

  寂靜,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語言。

  她的眼神,在問他:我可以相信你嗎?

  妳知道,盲目的信任,叫作愚蠢。他應該要這樣告訴她。

  太習慣被質疑、被否定,就像方才她醒來時,一秒就決定了他的人格,他從來都無所謂,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是——

  這樣的眼神,他不習慣。

  最後,是他僵硬地先移開目光。

  「……十分鐘。除了我,誰來都別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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