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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九歌 - 《萬福小婢(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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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31: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村長笑著站起來打哈哈:“五叔坐下說話,咱們東家可不是那些沽名釣譽的讀書人,最悲天憫人敬老憐貧,真正一副讀書人心懷天下的心胸,你這樣實在外道。”

    幾個村人哈哈笑著,等白舉人坐下後紛紛落座,這邊正賓主盡歡,門口傳來一個大嗓門:“白老爺你家外甥來給你請安了。”

    看著不知通傳就闖進來的粗漢,白敬文眉頭不可見的顰了顰:果然鄉下村夫沒有規矩。

    大堂裡的人安靜下來,只見劉武領進來兩個精緻整齊的孩子。尤其那個男孩和白舉人有幾分相似,可巧也穿了綠衣裳,行走間斯文規矩,這一照面說沒關係都沒人信。

    “外甥清貞給舅父請安。”周清貞一板一眼躬身揖手,落落大方想要給舅舅留下好印象。

    春花也跟著恭敬的福了福,一心要給白舉人留下好印象。

    屋裡的族老等人看的不停點頭,大戶人家出來的就是不一樣,瞧這規矩體面。

    白敬文淡下眉眼:“既要請安,便應該先遣管事來送拜帖,這樣冒冒失失闖來算什麼禮數?”

    屋裡其他人面面相覷,還是村長先站起來打圓場:“既然是老爺外甥一家子骨肉,我等先避一避。”

    白敬文微笑點頭:“家裡小兒不懂規矩,讓各位見笑了。”

    “哪裡、哪裡”眾人打著哈哈哈,一個個拱手告辭。

    剛見面就指責讓春花心裡泛涼,又聽白舉人說是家裡小兒,心裡緩了緩:果然像阿貞說的嚴肅端方,肯教導外甥,還是很在乎的吧。

    一時間大堂裡只剩下三個人,白敬文看看還在行禮的兩個孩子,撩袍坐下:“都起來吧”

    “是”

    “坐”

    “謝舅父”

    周清貞到桌旁坐下,春花垂手侍立在後,剛才太緊張沒覺得,如今滿桌的菜香撲鼻而來,兩個孩子才發覺有些餓。

    “你開蒙已有兩年學業如何?”白敬文端起酒杯,又略帶嫌棄的放下,不過是些自家釀的酒水,入口實在粗燥。

    周清貞略微垂頭恭敬的回到:“外甥開蒙兩年,不敢有一日荒廢。”

    白敬文隨口考校幾句,春花垂手侍立,壓住心裡的喜悅。白舉人對阿貞上心,阿貞舅娘又極喜歡阿貞,小孩過去怎麼也比在周府強。春花心裡高興,又聽白舉人說到:

    “學業尚算馬虎,不過你切記得‘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回去以後需勤奮用功,不要墮了周家先祖的名聲。”

    周清貞站起來躬身揖手:“祖父在時長誇舅父學問通達,外甥想隨舅父家去,一邊侍奉舅父左右,一邊跟舅父求學。”

    ‘嘁’白敬文輕嗤:“小小蒙童不知天高地厚,馮秀才學問扎實文風倜儻,給你開蒙綽綽有餘。”

    “馮先生走了”

    “以你們周家的財力,難道還請不來一個秀才教學?眼高手低,不過啟蒙就要舉人來教,回去好好自省。”

    “舅老爺,跟你去求學是一面,主要三少爺在周家日子不好過……”春花急忙開口卻被打斷。

    白敬文冷哼一聲上下打量:“穿著上好的夏布,出門有僕從車馬還要怎樣?”

    “沒有車馬我們一路跑來的,還差點被狗咬。”

    “呵,黃口小兒當白某不曾經事,衣衫整潔髮絲不亂,像是趕路來的?”白敬文神色一直淡淡。

    春花從腰裡拿出梳子給白敬文看:“就是怕頭髮亂失禮,特意準備了梳子。”

    “君子儀容整潔不錯,可過於修飾便流於浮誇,少了君子的坦蕩磊落。”

    “舅老爺,您不知道錢氏怎麼折騰三少爺,她說三少爺刑克骨肉,命帶穢氣……”春花見白舉人總不說正事,有些著急把周府的事說給白敬文聽。

    “這也算百年詩書傳家?”白敬文聽完輕蔑的冷哼“周家如此苛待我白家外甥,當我白某人是擺設?”

    兩個孩子心裡一喜,終於有人為他們出頭不必再煎熬,周清貞看著白舉人的眼裡多了些孺慕。

    白敬文接著對周清貞說:“我親筆寫一封信你帶回周家,諒他們以後不敢再輕慢於你。”

    兩個孩子愣住了,不帶走嗎?

    “舅老爺奴婢說了這麼多,您都不能帶三少爺去省城嗎?他乖巧聰慧吃穿花不了多少,您是他舅舅,除了你他沒人可靠。”春花滿臉急色。

    “他自有親爹在,白某插手豈不讓人說我越俎代庖。”白敬文氣定神閑,一副儒人雅士的做派。

    “可二老爺自來就不喜歡阿貞……”

    “阿貞?你一個奴婢竟敢直呼少爺名諱,周家所謂的規矩門風真是徒有其表。”白敬文的臉上浮現出不過如此的輕蔑。

    “舅老爺!”春花還要再說什麼,被周清貞拉住,小孩臉色黯淡“算了,姐姐咱們回吧。”

    “冒昧打擾舅父,清貞告辭。”

    春花定定的站著,做最後的爭取:“任由阿貞在周府呆下去,他這一輩子都沒有指望,只能窩囊的當個任人搓扁揉圓廢物!”

    “你是他舅舅,占了他娘那麼多娉禮,多養一個他能花費幾個錢?”

    “放肆!”春花的話讓白敬文,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開“你一個丫頭知道什麼,當年周府看我前程可期,花費錢財求我富貴莫相忘。”

    “等我放棄科考立時變了嘴臉,什麼詩書人家,一群市儈小人!”氣呼呼吼完一大段,白敬文覺得有辱斯文,又恢復表面風輕雲淡,對周清貞說:

    “我讓阿旺送你回去,順道給周府老夫人捎話,就說錢氏苛待與你,讓她管管,再有這丫頭粗陋不堪,讓她給你換一個。”

    “我們是偷跑出來的,要是被祖母知道,清貞來找舅父說繼母的那些事,清貞以後在周府如何自處。”小孩頓了頓揖手“多謝舅父好意,不必送了,清貞告辭。”

    “你們周府上下沒有尊卑規矩,我白氏卻不同。”白敬文慢條斯理的說。

    “舅父,清貞求你了,只當清貞今日沒來過好嗎?”小孩眼裡急出淚花。

    “來了就是來了如何當做沒來過?君子坦蕩,小人戚戚,你開蒙兩年到底是如何修習的。你們來求我,我若不出面,倒叫周家以為我白氏怕他”

    “話說的那麼好聽,其實只顧你自己的體面,根本不顧念阿貞的死活,你!”春花焦怒中想氣周清貞說過的一個詞“沽名釣譽!”

    ‘啪’一巴掌,春花被白敬文打翻在地,臉上瞬間浮上紅痕。

    “姐姐!”周清貞連忙撲過去,扶住春花。

    白舉人握緊發麻的手掌收回身後:“一個低賤的奴婢也敢大放厥詞,阿旺拿馬鞭來,教教這不知上下尊卑的野丫頭。”

    “舅父!”周清貞撲到白敬文腳前“姐……春花只是……”只是什麼,只是一心護我,這話這會不能說“她只是……只是……”

    小孩眼裡流下淚:“她只是……傻丫頭,求舅父不要跟她計較。”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一行行流下來。

    “阿貞!阿貞……”那一巴掌沒有哭,可是跪在地上的小孩,讓春花淚水湧出眼眶“阿貞……都是姐姐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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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31: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外邊有村人時不時偷偷觀望,白舉人怒火過後也不想鬧得難看,讓阿旺駕著馬車把兩個小孩送回周府。

    搖搖晃晃的馬車裡光線暗淡,兩個小小的孩子一個臉色紅腫,一個滿臉淚痕塵土,沖天辮沒了精神,嶄新的衣褲沾染了塵埃。

    周府迎接他們的會是什麼?

    “駕——”

    馬車外阿旺響亮的聲音,驚醒了惶恐發懵的倆姐弟,春花抬頭看向呆滯的周清貞:“阿貞別怕,回去以後姐姐把所有罪名都擔下來,大不了一頓板子趕走,你還要在周府過下去。”

    周清貞怎麼也沒想到,最糟糕的不是他舅舅不帶他走,而是舅舅送他回去把這事說穿。

    小孩迷茫的眼睛無意識的轉向春花,在有些暗淡的車廂裡看到姐姐紅腫的臉頰,愣了愣仿佛有一桶冰水從頭潑下‘刷拉拉’涼徹心扉,周清貞清醒過來。

    “姐姐,我只有你了”馬車搖搖晃晃,小孩靠到春花懷裡抱著她的腰“回去後你別說話,所有罪名我來擔,在怎樣我也是周家少爺,總不能打死我。”

    春花想要說什麼,卻被周清貞胳膊用裡抱緊:“姐姐,你聰明有注意,該知道這樣是最好的……”

    周清貞眼眶酸澀:“姐姐,這世上我只有你,只有你肯拼盡氣力護著我,姐姐……”我不能離開你。

    馬車在顛簸的土路上‘光當光當’,車簾抖抖索索不時漏進一絲陽光,掠過依偎在一起的姐弟。他們瘦小的身軀,在昏暗裡隨著顛簸搖搖晃晃。

    “姐姐,答應我。”周清貞仰起淚痕和灰塵交縱的小臉,淚水沖刷過得眼睛在幽暗裡,閃出星星祈求和期盼。

    春花心裡堵得很,她受不了委曲求全,可是小孩細瘦溫熱的身體,全部依賴在她懷裡。

    “姐姐……”

    半晌,春花回抱住小孩,抱得緊緊的,放心我會看著你長大。

    周府每月十五和月底,都會聚在老夫人院裡一起用午飯,今天也不例外,吃完飯眾人移到大堂說閒話。

    老夫人的屋子三正兩耳,是周府最高大開闊的屋舍。為著今天人多四下裡都堆著冰山,桌上零散放著些冰碗果盤,有西瓜冰、綠豆冰、紅櫻桃、還有極稀罕的芒果冰。

    周清玉端著芒果冰吃的不亦樂乎,黃氏不許多吃,周清玉端著碗躲到老夫人身後:“這裡奶奶最大,娘不疼我,奶奶心疼。”說完示威般挖了一勺到嘴裡,得意洋洋的看著他娘。

    老夫人聽的高興,笑著把周清玉從身後拉到懷裡百般愛惜:“臭小子,倒是知道奶奶心疼你。”

    “孫兒也心疼奶奶”周清玉一邊撒嬌一邊舀了一勺,送到老夫人嘴邊“芒果柔潤可口,奶奶也吃。”

    黃氏看了連忙阻止:“可別,老夫人年齡大,不能吃寒涼的東西。”

    旁邊坐的錢氏看似惋惜的摸著肚子說:“玉哥兒吃的真香讓人眼饞,可惜我和婆婆一樣不能吃寒涼的。”

    “二嬸不用眼饞,等五弟出生後,想吃多少都有”周清玉快言快語的接話。

    這話接到了錢氏的心裡,她心心念念拜佛求神就希望一舉得男,因此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借玉哥兒吉言,真是五少爺二嬸給你封大紅包。”

    “好啊,謝謝二嬸。”周清玉笑的見牙不見眼。

    一家人和睦老夫人也高興:“芒果雖是稀罕物,咱們周府也不是吃不起,明個兒讓管事的去給你採買些回來,只是不能吃冰的。”

    “謝謝婆婆”錢氏嬌笑著起來福禮。

    一家人和樂融融,外邊忽然有小丫鬟通傳:“白舉人派下人把三少爺送回來了。”

    和樂的氣氛一凝,錢氏姑侄相互一視有些疑惑:周清貞怎麼會和白舉人在一起?

    阿旺跟著白舉人,見得從來都是捧著禮金上門求學的富戶,或者左鄰右舍的白丁,又或者是鄉下的村人,久而久之養成了一副目下無塵的毛病。

    周府雖然是他沒見過的富豪,但到底也沒有一個進學的,因此鼻孔沖天對錢老夫人一通傳話,不外乎是錢氏不賢,周府圖有虛名之類,臨最後交代一句:

    “那個丫頭粗野不知禮數,我們老爺交代趕緊換一個溫順知禮的。”說完向上一拱手仰著鼻孔來,仰著鼻孔去,對屋裡其他周府的大小主子視若無睹。

    被一個粗魯的下人當面指責,錢老夫人一生也沒受過這樣的羞辱,氣的臉色發青,渾身顫抖的指著揚長而去的馬夫。

    周清貞臉色煞白神情漠然的跪在地上,等待即將到來的厄運,春花握緊拳頭垂目跪在後邊。

    到底礙著白舉人的身份,老夫人眼睜睜看著人走了,回過頭看到跪在地上的周清貞,眼裡能噴出火來。錢氏立刻哀哀婉婉的起來告罪:“都怪玲兒年輕又有身孕,一時委屈了三少爺讓周府蒙羞。”

    老夫人氣呼呼的說:“這與你何干”說完轉向周清貞咬牙“不過和白家人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去叫刑房的人來”

    “是”冬青領命,走過周清貞時腳步頓了頓,這次得脫層皮了。

    黃氏走到老夫人身旁幫她順氣,溫和的說:“不過是小孩子一時氣性不知輕重,婆婆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都多,何必跟他計較。”

    聽到黃氏的話,錢氏捂嘴嬌笑一聲:“大嫂這話安的什麼心,三少爺是我們二房的長子,倘若養歪了我們二房將來靠誰?都知道我是後娘不好狠管,難的婆婆今日願意替我做主,大嫂巴巴的求情……”

    “老大家的不必求情,我今日必要好好教他懂事”老夫人推開黃氏給自己順氣的手,還是氣怒不已“把這孽畜重責三十,扔到祠堂反省!”

    三十!扔到祠堂!這是要周清貞的命嗎?春花渾身冰涼,她跪著膝行上前。原本一直漠然的周清貞看到春花要說話,連忙開口:“清貞一定牢記祖母教誨,在祠堂好好反省。”

    姐姐,別出頭不會有任何用處,還會連累你。

    不,主意是我出的,我不能看著你送死。

    春花懇切向上稟報“老夫人,少爺一步踏錯是奴婢不能勸諫,都是奴婢的錯,奴婢願意替他受三十板子。只求老夫人念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饒過他這一回,少爺以後必不敢再犯。”

    屋裡雖然清涼,可是擋不住老夫人心火旺盛,她揮退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對春花冷冷的說道:“放心你的板子也不會少。”

    說完對堂下拿著板子的王媽媽開口:“這個丫頭二十板子,趕到廚房去燒火。”

    周清貞驀然抬頭:“祖母都是清貞任性不懂事,春花她做事勤懇對清貞照顧妥帖,上次不是她清貞恐怕凶多吉少,求祖母留下她。”說完把頭磕在地上。

    不能再求更多,否則只能引起老夫人反感,他把額頭緊緊抵在冰涼的青石地上,撐著地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十個指甲白中泛出血色。

    上次確實多虧春花,老夫人心裡猶豫了一下,自己才獎賞過她是忠心護主的丫頭,轉眼給罰到廚房是有些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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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31: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求祖母留下春花”上邊的人沒有反應,周清貞又磕了一個頭,然後不知為什麼磕的停不下來。

    “求祖母”

    “求求祖母”

    “求祖母留下春花”

    錢氏安坐在一旁嘴角露出鄙夷,竟然對一個鄉下野丫頭這麼上心。不過反過來又有些高興,就讓野丫頭帶著你瘋吧,呵,這次去找白敬文十有八九就是那丫頭的主意。

    一屋子的人靜寂下來,只聽見小孩‘砰砰砰’的磕頭聲。

    春花急紅了眼,忽然心裡一動對著錢氏磕頭:“當日夫人抬愛,奴婢一直都很用心,可是今天卻給夫人摸黑了,求夫人在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一定盯住三少爺,求夫人。”

    “求夫人”善惡到頭終有報。

    “求求夫人”不信看蒼天。

    “求夫人”到頭饒過誰。

    兩個孩子砰砰砰磕頭,黃氏心裡不忍別過眼睛。一直坐在旁邊的周清遠忍不住,站起來躬身揖手求情:“三弟不過八歲的孩童……”

    “再有三個月就滿九歲了,可別說我這當後娘的不上心。”

    周清遠頓了頓繼續向上求情:“三弟不過頑童而已,又大病初愈,求祖母從輕發落。”

    周清遠是長子嫡孫一向得老夫人看重,他的話還是有些份量的,老夫人臉色稍霽。

    周清玉看到大哥求情,也站起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也給三弟求情,祖母饒了他吧。”

    聽著周清玉不倫不類的話,老夫人哭笑不得。錢氏見老夫人眉頭鬆動,也跟著假惺惺要跪的樣子:“總是玲兒教導無方,還請婆婆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一個丫頭而已,他喜歡就給他留著。”

    “哎——快起來,你是有身子的人。”

    芍藥早就在一旁虛扶著錢氏,老夫人一發話,立刻穩穩的扶著重新坐好。

    “也罷,看在你母親和兩個哥哥的份上,你們一人十板子,清貞在小院禁足一月。”

    兩條黑紅色的春凳擺在院子中間,春花瞄了一眼把帕子遞給周清貞:“你咬著這個,待會疼了不會磕著舌頭。”

    周清貞看了看春花沉穩安靜的眼睛,默默的接過來。

    ‘啪’一板子

    ‘啪’兩板子

    ‘啪’三板子

    春花疼的眼冒金星,冷汗從額頭一顆顆滾落。

    ……

    “啪”七板子

    ‘啪’八板子

    周清貞咬緊嘴裡的帕子,一顆心被一板子、一板子,慢慢敲碎:被人踩在腳下挫碾,這一生還有什麼希望?

    春花和周清貞一起被抬回小院,一個放在東屋一個放在正屋,等那幾個粗使嬤嬤甩甩手走了,春花掙扎著爬起來。她從炕櫃裡拿出上次用剩下的藥,扶著牆一步一挪去找周清貞。

    等她拐出屋門不久,看到正屋門裡巍顫顫跨出一條腿,春花急忙制止:“阿貞別過來,等姐姐過去。”

    那條還穿著竹綠夏褲的腿,踩到地上穩了穩,小孩低低的聲音傳過來:“姐姐在屋裡等我就好,你那屋裡炕大,這兩天咱們住在一起方便些。”

    春花捏了捏手裡光滑冰涼的瓷瓶,心裡猶豫了一下,在看到周清貞慘白暗淡的小臉時,忍痛換上笑臉:“還是阿貞想的周到。”

    周清貞一步一挪走到春花身邊,春花轉身姐弟兩一起扶著牆,慢慢挪回東屋。等兩個孩子重新在炕上並排趴好的時候,都出了一頭汗。

    “這是上次大少爺派金桔姐姐送來的,瓷瓶裡是三七粉,玉罐裡是跌打膏。”春花把東西遞給周清貞。

    周清貞沒有看,趴在炕上語氣低沉:“姐姐用吧,院裡的事一時也離不開姐姐。”

    小孩灰敗的臉色黯淡眼神,讓春花沉默了一下,她捏著瓷瓶玩了一會開口:“我娘說這世上先有人才有路,活人不會叫尿憋死。”

    春花眼睛裡露出神采:“放心吧,只要你是條龍總能飛上天,打起精神好好養病,咱們再想辦法。”

    “真的還能有辦法?”

    “這世上除了死法兒,剩下的都是活法兒!”春花又恢復了神采。

    “車道山前自有路”周清貞無意識的接了一句。

    春花笑哈哈的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好好養病,等好了用功讀書,咱們走一步看一步,總能走出條路子。”

    周清貞慢慢的恢復精神,看著依然精神的姐姐,臉上露出一個小小蒼白的笑容:“嗯,聽姐姐的。”

    “既然聽姐姐的,就乖乖用藥。”春花再次把手裡的藥遞給小孩。

    周清貞打開看了看:“這藥咱們分著用,節省點能用兩天。”

    “老規矩,你不用我也不用”周清貞淡然的把藥放在兩人中間。

    春花想起祠堂裡那個饅頭,沒再拒絕:“好啊,姐姐先用,你轉過頭去。”

    悉悉索索兩個孩子彆扭的給自己抹上藥,三七粉卻沒有溫水送服,這倒不是最著急的,春花趴在炕上看地上的光影子,那影子是從門裡射進來的金光燦爛,春花看著影子問:“你餓不餓?”

    旁邊的周清貞也學春花,看地上的光影,聽到她的問話,感覺了一下:“……餓。”

    “我不但餓,還渴。”

    周清貞抿抿有些幹的嘴唇:“我也渴了”還因為他哭了幾場,現在越發的缺水,感覺嘴裡像是塞了一把土。

    春花支起胳膊慢慢爬起來:“廚院這會大概是要不到吃的,好在家裡還有些麵粉,姐姐給咱去熬麵糊糊。”

    看著春花艱難的爬下炕,扶著牆挪出屋子周清貞沒法阻止。垂下眼睛,姐姐的好他會永遠記在心裡,只要他有出頭之日……可是錢氏能允許自己出頭嗎?周清貞垂下頭把臉埋在胳膊裡,一動不動,似乎被壓趴下無力反抗。

    因為早上給周清貞燒洗澡水,甕裡的水只剩下不到一掌高。歎口氣春花忍著後身疼痛,趴在甕沿上拿著瓢伸長胳膊去舀水。身體舒展開那一瞬,春花疼的臉色發白,冷汗掉到甕裡和水一起舀出來,不過三瓢水春花汗濕後背。

    “哎呦,看這是誰呀,燒火還跪在地上。”

    笨蛋,不跪在地上我還坐在板凳上嗎?春花懶得理上門討嫌的周清玉,支著胳膊從麥秸上站起來,扶著鍋臺揭開鍋蓋熱氣蒸騰開來。

    春花站起來後,周清玉看清楚了:一直整齊的衣褲變得皺皺巴巴,好些地方都被汗水打濕了;光滑的辮子有些淩亂,散落的髮絲黏在臉頰;總是神采飛揚的臉變得煞白,連紅豔的嘴唇也變得暗淡。

    周清玉忽然覺得自己取笑人家似乎有些不地道,他彆扭的撇過頭,咋咋呼呼好顯得理直氣壯:“這有什麼,上次我娘還讓人打我二十板子呢。”

    你娘讓人打你,和我們挨的板子能一樣嗎,你娘捨得重板子打你?想到周清貞身後的點點血跡,春花臉色更冷。

    她一言不發的把水在碗裡倒晾,然後扶著牆端去給周清貞喝藥。

    “哎——你怎麼不理我,今天我還給你們求情了。”周清玉擋住春花的路。

    這倒是真的,春花扶牆站穩忍痛屈膝:“多謝二少爺求情。”道完謝端著碗一步一挪,小心翼翼不讓水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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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周清玉看著春花,從自己身邊一瘸一拐的過去,等她過去才發現她身後有斑斑血跡。

    “怎麼十板子就打爛了!”周清玉十分震驚,後知後覺的明白,他娘打他實在沒有下狠手。

    “哎,你別走,我特意給你們送藥來了。”

    春花停下腳步,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藥,忍著不適轉過身春花又行了一禮:“多謝二少爺。”

    看春花不再是往日有點小囂張的樣子,周清玉有點難受,他吩咐吉祥:“你去把水送到屋裡。”然後走過來伸出胳膊要扶春花。

    春花避開:“男女授受不親”又對要進正屋的吉祥說“三少爺在東屋”

    等到了東屋看到趴在春花炕上的周清貞,周清玉伸出胳膊指著怪叫:“他都睡你炕上了,我扶你一下怎麼啦。”

    春花拍開他的胳膊:“他是我少爺我是他丫鬟,能跟你一樣?”他是我弟弟你是嗎?

    周清玉不服氣:“有什麼了不起,趕明兒我叫我娘把你要過來,做我的丫鬟。”

    正在喝藥的周清貞‘嗖’的抬起頭,看向周清玉。

    春花忍著疼痛疲憊冷笑:“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誰稀罕做你丫鬟,真敢把我要過去,一天三頓揍你。”

    “哎——你……”周清玉還想說什麼,可是春花開始灰敗的臉色,讓他停下嘴神色訝異。

    “二哥這樣說,小心銀杏知道了生氣。”周清貞緩緩的開口。

    銀杏是周清玉奶娘的女兒,是周清玉的大丫頭陪他一起長大。

    周清玉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我就隨便說說,主要是春花老不待見我,為什麼?”

    春花對周清遠印象很好也很尊重,對周清玉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個在廊下拍手叫好,指使小廝欺負周清貞的混蛋。後來因為落水一事,周清玉賠禮受罰,可是在春花心裡也就是個倒楣孩子。

    今天的確是他主動求情,春花想也許可以對他印象再好點。

    “想奴婢待見你,那你對三少爺好點,他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

    周清玉大手一揮,頗豪放的說:“這簡單,吉祥去廚院提兩份飯來。”

    “是”

    春花叫住吉祥,多說了句:“等等,三少爺在大廚房還有些銀子,多要一碗排骨湯,麻煩你了。”打了板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補一補總沒錯。

    “沒關係”吉祥笑笑出去拿飯。

    春花站的實在有些支持不住,開始趕人:“今天麻煩二少爺許多,將來一定好好謝你。”走吧。

    “不用謝,以後對我好些,常對我笑就行了。”周清玉不在乎的說。

    所以說周清玉真的是個倒楣孩子,什麼都想和人比,不就是眼紅春花對周清貞特別好嗎,結果……

    “銀杏……”周清貞趴在炕上幽幽的提醒,然後又說“二哥畢竟是外人,你在這裡春花姐姐不好休息……”客走主人安聽過沒。

    “狗咬呂洞賓”周清玉甩袖氣呼呼的走了,到門口又想起來“這幾天我會叫人給你們送飯來的,不用謝我,哼!”說完大步流星的走了。

    春花長呼一口氣挪到上炕趴好,周清貞舉著袖子給她擦汗,又把剩下的大半碗水遞過來:“姐姐先喝口水,然後喝藥。”

    端起碗連喝了好幾口,春花才緩過勁,她看著炕頭周清玉拿來的一堆藥,灰白的臉上露出點笑容:“這下咱們不缺藥了。”

    “二哥是個直腸子……”想了想周清貞又說“狗咬呂洞賓用的不對,應該是忘恩負義。”

    “有你這樣說自己的”春花一邊好笑一邊拿藥喝。

    新來的吉祥比周清玉靠譜很多,不僅給春花他們準備茶水在手邊,還讓人幫忙打了一甕水。晚上沒人時,花園的劉嬤嬤悄悄過來,幫春花把髒衣服洗了,春花總算能放下心思好好休息養傷。

    “好好睡一覺,醒來就什麼煩惱都沒了,啊?”臨睡前春花勸小孩。

    “嗯”周清貞乖乖點頭,不管有沒有煩惱,他都不想讓春花擔心,畢竟姐姐也有傷,還要操心他們吃喝。

    “相信姐姐,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都會好起來的。”春花趴在枕頭上,閉上眼睛。

    周清貞也趴在枕頭上,臉側到春花這一邊,看到姐姐閉上眼睛,他輕輕的‘嗯’了一聲。

    黑絨布似得夜空繁星閃閃爍爍,夜幕溫柔的籠罩著大地,小院陷入沉睡只有不知名的夏蟲,長長短短的鳴叫。

    第二天錢氏院裡的墜兒捧了一個盤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進來,對著並排趴在炕上的兩個人,抬著鼻孔嫌棄的說:

    “夫人說,既然她擔了刻薄惡毒的罪名,總得坐實才對得起三少爺,因此這個月三少爺的份例全部扣了,只有春花的。”

    說完盤子一傾‘辟裡啪啦’一堆東西倒在兩人前,然後一扭腰仿佛沾染上什麼髒東西似得,甩著帕子掂著腳走了。

    幾塊肥皂團香胰子骨碌碌四散滾開,零散的銅錢‘光光鐺鐺’蹦的到處都是。周清貞表情漠然的伸出胳膊,把銅錢一個個撿起來壘好。

    春花也伸出一隻胳膊一枚枚撿起來,安慰小孩:“別難受,姐說過有姐的就有你的,咱們省著用也能夠。”

    “姐姐沒來之前,不說份例我連口熱水都沒有,每次想要一桶水,都要在井臺那裡等半天,看哪個下人願意幫我。”周清貞神色平淡的說。

    春花從沒想過她沒來之前,阿貞是怎樣一個人過的,如今一想心酸的不得了。小小的阿貞站在井臺邊,只能目視前方神色漠然撐著最後的驕傲,任由別人來來去去,等著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有的好心下人。

    想起小孩曾經髒汙的髮絲,漆黑的脖頸……

    “阿貞放心,不管怎樣姐都會帶你平安長大,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參加科考!”春花說的斬釘截鐵。

    “一共三百八十文。”淡然的聲音響起來。

    “什麼?”正在給自己立誓的春花沒聽明白,疑惑的看向周清貞。

    周清貞眉目低沉:“一共三百八十文,墜兒貪了你二十。”

    春花這才發現,周清貞已經把所有的銅錢一摞摞壘起來,整到一塊。

    “二十枚一摞,一共十四摞,少了二十枚。”周清貞垂眼“對不起。”

    “這跟你什麼關係,別小家子氣。”

    看著銅錢,春花忽然想起今天要回家送工錢,說好了又不回去她娘得在家急死,她娘肯定會跛著腳幾十裡路來看她好著沒。

    周清貞也看著銅錢,從上邊摸出一枚黃橙橙的新錢,他用拇指摸了摸上邊的幾個字念道:“裕豐通寶,這枚銅錢和我娘臨終時,嘴裡含的那枚一模一樣。”

    春花心裡想著不能讓她娘在家著急上火,隨意瞄了一眼周清貞手上的銅錢說:“那你留著做個紀念。”一邊說一邊掙扎爬起來。

    周清貞把銅錢收到手裡問:“姐姐你幹嘛去?”

    春花爬起來從櫃子裡找出一個根紅繩,丟給周清貞:“幫姐穿三百五十文。”然後又從櫃子裡取出一枚錢一根繩,穿了三十文:“我去求大少爺幫我把錢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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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32: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一邊說一邊拿了身乾淨衣裳,拐到正屋換好。

    周清遠下學,就看到春花立在高大的榆樹下,危危的站著手扶樹幹,巴巴的往這邊看。

    綠蔭如蓋的大樹,襯著小姑娘特別纖細嬌小;月白色斜襟上衫兒水藍色褲子,不同往日的神采飛揚,多了些清新;巍顫顫扶著大樹看起來還有點可憐兮兮。

    “春花,知道爺的好,來看二爺啦?”

    周清遠正在端望和往日不一樣的小姑娘,他弟弟就像撒歡兒的小牛犢撩開蹄子,從他身邊沖了過去,興沖沖跑向小姑娘。

    周清遠對自己的活寶弟弟只能無奈苦笑,也是,滿府大大小小好幾十丫頭,誰像春花這樣與眾不同,難怪他弟弟往前湊。

    春花別過眼,仿佛沒看到撒歡兒的周清玉,對著周清遠福了福:“大少爺萬福。”

    “哎!你咋不理我呢,我先過來的!”周清玉在春花面前轉圈圈,十分不忿。

    個倒楣孩子,春花笑眯眯的屈膝:“二少爺萬福,長幼有序,奴婢不敢錯了規矩。”

    周清遠嘴角含笑走過來:“你身上有傷,不用這些虛禮。”一邊面含微笑一邊拽著小奶狗似得,圍著春花打轉的周清玉,丟到一邊。

    “你過來找我,是三弟有什麼不妥?”

    春花重新扶著樹站穩:“三少爺沒什麼不妥,是奴婢有事想求大少爺幫忙。”

    周清玉連忙擠到中間,擋住他哥拍胸脯:“有事求我,二少爺一樣幫你全乎嘍。”

    周清遠一手背後,面上笑的斯文有禮,一手拽著他寶貝弟弟的衣領丟到一邊:“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說來聽聽。”

    “哎,幹嘛都不理我!”周清玉還要衝過來,被他哥一手止住額頭,吉祥很有眼色上來哄勸。

    可是周清玉哪裡肯聽氣的不行,春花拿這倒楣孩子沒轍只好哄他:“這事要是二少爺能辦,奴婢也不用特意來求大少爺,等著二少爺院裡送飯的小丫頭傳句話,不就成了。”

    周清玉一想也是,這才消停下來:“到底什麼事?”

    春花轉向周清遠說了自己所求的事情,周清遠也沒為難,答應讓長壽騎馬去送。

    春花先把三百五十文給了長壽,又拿出三十文:“麻煩長壽哥辛苦一趟,這點小錢路上買杯茶喝。”

    長壽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笑著接了:“春花妹妹太客氣。”

    春花又再三叮囑:“千萬不要告訴我娘,我在府裡受罰的事,只說三少爺病了走不開。”

    “春花妹妹放心”長壽一邊笑著答應,一邊把錢揣到懷裡。

    人家其樂融融,周清玉惱火的看了吉祥一樣,似乎嫌棄他太小不經用:“走了,回去吃飯。”

    “送二少爺”願意給自己幫忙,春花對周清玉多了兩份客氣。

    “哼!總有一天,你也會來求爺幫忙。”周清玉領著吉祥憤憤的走了。

    倒楣孩子!春花對著周清玉的背影做鬼臉。

    周清遠看著小孩玩鬧心裡好笑,不過他一向拿得住,面上還是溫和的對春花說:“事情長壽會辦妥,你也早點回去歇著。”說完領著長壽先回院子。

    到了屋裡金桔慇勤的擰了帕子,伺候周清遠梳洗,等他一身清爽才吩咐長壽:“春花那一份補足四百,另外多帶兩百文過去,就說主子體貼她家姑娘辛苦多賞的。”

    “是”沒有任何異議,長壽領命跟著金桔去套間拿錢。

    解決了月錢的事兒,春花安心的跟周清貞一起養傷,兩人趴在炕上,或者聽春花講她們村裡的閒事,或者周清貞教春花讀書,日子一晃過去四五天。

    到了七月初五這天,一個意想不到人來到小院,大房的張姨娘沒有帶丫鬟隨從,只領著四少爺周清文來小院‘探病’。

    她一手牽著周清文,一手拿帕子在鼻前揮,漫不經心打量窄小簡陋的屋子,臉上的嫌棄都快化成水流成河。

    半晌用帕子捂住鼻子,對趴在炕上的周清貞說:“我們四少爺不像三少爺,到底是死了娘的沒人教,不念一點兄弟情分,這不我們來探望你。”

    ‘死了娘’三個字咬的又慢又重,聽得也趴在炕上的春花咬牙。

    周清文一副好奇的樣子,掙脫他娘的手,趴在炕沿上問周清貞:“奶奶說你跟你舅舅一樣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真的?”

    然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我覺得奶奶說的不對,喂不熟的怎麼能是白眼狼,人家都說喂不熟的狗。”

    裝出一副天真的樣子,話語卻殘忍至極“三哥你是不是喂不熟的狗?”

    周清貞趕在春花忍不下去之前淡淡開口:“我渴了,清文一向懂得兄弟情,幫三哥倒杯水來。”

    我呸!一個下人都不如的少爺,也配指使我們四少爺,張姨娘鄙夷的扁起鼻翼:“大熱的天,這屋裡難聞的不像人呆的地方,全是晦氣我們先走了。”

    張姨娘一邊說,一邊又用帕子在鼻前揮了揮,拉起周清文的手往外走,邊交代:“待會回去叫小丫頭燒鍋艾水,好好洗洗祛晦氣。”

    “哦”

    周清文意興闌珊的應著,今天沒外人他還欺負過癮呢。

    屋裡只剩下兩個人時,周清貞神色淡漠的開口:“上次落水大伯母說服大伯父,把周清文送到縣裡讀書。”

    也是這一次讓張姨娘清醒的認識到,大老爺再怎麼寵愛她,但只要涉及到大夫人的兩個嫡子,她和她的兒子什麼也算不上。大老爺她不敢很,因此把這份失望和恨都轉嫁到周清貞身上。

    “到縣裡念書名頭再好,再每月多給二兩銀子的月錢,到底也是被家族驅逐了,張姨娘為這事恨我呢。”

    春花氣急即便是趴著,也能看到後背一起一伏:“周清文整天挑唆二少爺使壞,大夫人趕走他有什麼不對?做盡虧心事,他們不怕……”不怕鬼敲門……

    春花平靜下來想想,忽然笑了,然後周清貞就看他的姐姐莫名其妙的忙活,先去他的屋裡拿來去年的深藍色夾袍,刺裡刺啦撕成一堆布條。

    “阿貞,那枚銅錢呢?”

    周清貞從枕頭底下摸出來遞給春花,春花笑嘻嘻接了,找了一個嶄新的紅絲繩拴了起來。

    “下次再有這樣的,姐再給你。”

    “嗯”瞄了一眼紅繩的長短,周清貞趴在胳膊上垂下眼。

    晚上春花又說:“阿貞今晚你住自己屋。”

    “嗯”周清貞慢慢的爬起來,抱著枕頭慢慢、慢慢的挪回自己屋。他趴在自己的炕上,看著春花把櫃子裡另一件深褐色的夾袍,還有一件白色褒衣裹到懷裡。

    看她回頭裹好回頭對自己笑笑交代:“晚上乖乖睡覺。”

    “嗯”

    周清貞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姐姐有什麼不對。

    黑漆漆的東屋,春花眯了一小覺睜開眼,把中午縫成的長布條,一圈一圈緊緊纏到腳上;那枚銅錢含在嘴裡;裹上周清貞的夾袍;把白色褒衣塞到懷裡。

    拉開東屋門再轉身輕輕掩上,摸到院門口悄悄拉開門,在幽幽的‘咯吱’聲中,閃出院子再輕輕拉上院門,循著樹影融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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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3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當小院門合上的時候,周清貞睜開眼睛摸到外衫披上,一瘸一拐摸出小院靠牆站好。他抬頭看了眼只有一鉤新月的夜空,轉頭看向前方的黑暗。

    “姐姐……”萬般思緒讓這個不足九歲的小孩,化作黑夜裡的雕塑。

    周府裡春花第一個想收拾的是錢氏和二老爺,他們是周清貞一切磨難的來源。可錢氏有身孕,要是嚇出好歹,傷了還沒出世的孩子就糟了。

    因此春花沒去二夫人的院子,至於老夫人春花倒沒有那麼恨,一個因為種種原因偏心的老太太罷了。春花忍著疼繞過了老夫人的院子,她要去收拾周清文。

    周清文和他姨娘的院子,在大老爺書房後邊的西北,在老夫人院子的西南方。春花一路小心的繞過值夜的婆子,裹著布條的腳發不出一點聲音。

    順著院子外的榆樹爬到正屋頂上,貓著腰小心的越過耳房鹿頂,挪到東廂房中間那個屋頂上。漆黑的夜晚呆久了,春花已經能很清晰的辨認,房前梧桐樹濃密的枝條覆蓋在屋頂上方。

    屏住呼吸春花小心翼翼,趁著勁兒掰斷一根,清脆的‘卡嚓’聲在漆黑寧靜的夜晚驚心動魄,春花聽得小心肝一縮。

    她屏住呼氣伏在房頂,半天依然只有夏蟲‘曲、曲、曲’‘蟈、蟈、蟈’長短高低的鳴叫,黑夜靜寂的連一絲風都沒有。

    春花伏起身,把折下來的樹枝葉子都清理下來,拿白色褒衣包的死緊,然後把褒衣綁在樹枝上。小心的走到房檐最邊,一手抓著伸到房頂的梧桐樹,一手拿著準備好的樹枝,再仔細看了看院子裡確實沒人。

    春花伸出樹枝在周清文的窗戶上‘啪、啪、啪’‘啪、啪、啪’的敲,這聲音在黑夜裡顯得特別突兀。

    “誰在外邊?”屋子裡響起周清文大丫鬟金豆,睡意朦朧的聲音。

    春花停了一下,拿起樹枝拍得越發急促‘啪啪啪’‘啪啪啪’,像是冤鬼在尋仇。

    “是誰!”金豆的聲音尖銳起來,屋子裡隨後亮起燭火。

    春花冷笑一下,揮舞著樹枝繼續敲在亮起燭光的紗窗上。金豆看著窗戶上似人非人的影子,嚇的驚叫:“鬼啊——”

    這淒厲的一聲讓院裡的燭光相繼亮起來,春花靜靜的垂著樹枝一動不動,眼睛緊緊的盯著院子裡的動靜。住在西廂房的粗使嬤嬤先提著燈籠出來,然後上房的張姨娘也在翠兒的照顧下,披著外衫出來。

    春花覺得差不多了,把嘴裡的銅錢吐到地上,直直收起樹枝,於是院子裡的人都看見一個白白圓圓的影子,飛向天上不見了。

    張姨娘嚇的嗓子都破了,在黑夜裡顯得尖利而怪異:“陳嬤嬤,你去少爺窗下好好看看!”

    陳嬤嬤提著燈籠,抖抖索索的走到窗前照來照去,忽然覺得腳下踩到一個什麼東西,她彎腰撿起來,用燈籠照在眼前看。

    “啊——!!!鬼啊,銜口錢!!!還是濕的!!!”老婦人嚇的魂飛魄散,像是抓著毒蛇般甩開那枚銅錢。

    她這一害怕不要緊,卻說什麼都想插一腳的周清文,躲在金豆後邊從門裡探出頭看稀奇,結果看見一張,由燈籠自下向上映成的鬼臉。

    鼻子的陰影覆蓋上半邊整個臉,黑洞洞只有眼珠子和眼白閃閃發亮,一張嘴在燭光下無限擴開,血紅肥厚的舌頭縮成一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周清文嚇住了,瞪直眼睛只會發出‘啊啊啊’的叫聲。

    “我的兒啊,不怕,娘在這呢!”這變故讓張姨娘嚇飛了魂兒,什麼也顧不上撲了過來。

    仲夏的夜晚天剛擦黑時,地面上還蒸騰著暑氣讓人心煩氣躁,可是過了子夜,地上便慢慢泛起寒涼。周清貞不知道自己靠牆等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眨眼也許是很長時間,只有一鉤新月涼涼的凝滯在夜空。

    沒有風的夜晚,連披著的衣衫也紋絲不動,周清貞忘了自己的傷痛,感覺不到身體的僵硬,只一雙眼睛定定的盯著小路盡頭的黑暗。

    也許是在黑暗裡呆的太久,和黑夜融為一體,他可以很清晰的分辨那些黑越越影子是什麼:柏樹、石榴、大麗花、假石……姐姐!

    看到春花的那一刻,周清貞好似魂魄歸體,從一座雕塑變成人。他激動的站直身體,然後雙腿的僵硬麻木,身後的傷痛,頸肩的酸疼,身上的寒涼,一時間潮水般在身體裡復蘇。

    他趔趄了一下,又快速穩住身子,打開院門走了進去。

    春花看到開著的院門有些奇怪,自己走的時候明明關上的,疑惑的進了院子發現……

    “阿貞,你怎麼起來了?”

    “姐姐……”

    燃起的火盆照亮周清文煞白的臉,他失魂似得瞪著驚恐的雙眼,不時‘啊啊啊’尖叫。張姨娘急的滿頭汗,抱著他在火盆上跨來跨去。

    “娘的寶兒不怕啊——”

    “不怕啊——”

    “啊啊啊”

    旁邊的粗使嬤嬤出主意:“姨娘不如試試叫魂。”

    “叫什麼魂!都是你嚇到少爺!夫人怎麼還沒來?”張姨娘簡直氣急敗壞。

    “來了、來了夫人來了。”有小丫鬟蹦著進來稟告“夫人來的時候已經派人去接程大夫了”前邊越來越熱鬧,最後不說大老爺,連老夫人也驚動的半夜過去。

    前邊雞飛狗跳,小院裡安靜如水,在一鉤新月涼涼的籠罩下顯得特別靜謐。忽然‘啪啪啪’的敲門聲驚破寧靜。

    “開門!周清貞是不是你讓劉春花半夜裝鬼嚇人,給我起來!”張姨娘顧不上手疼,氣急敗壞的拍門。

    “來了”春花的聲音還帶著沒睡醒的鼻音,她打著哈欠拉開門,院外是張姨娘、大老爺、大夫人、二老爺還有一干下人。

    “啊!這大半夜的怎麼啦?”春花揉揉眼睛,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張姨娘冷笑的一把推開春花,往正屋裡走。周清文夜裡被嚇慘了,就算喝過安魂湯還是傻呆呆的瞪直眼,張姨娘院裡的人一個個慘白臉都說鬧鬼。

    大老爺半夜被吵起來心情不好,兒子又嚇成這樣更是火氣旺盛,一通呵斥罵張姨娘無知婦人,一口咬定是有人搗鬼。

    張姨娘受寵多年,今晚算是驚嚇羞辱都過了一遭,思來想去也只有小院的周清貞跟她有過節,也只有劉春花能上房上樹糊弄人,因此死活鬧著帶一堆人來捉‘鬼’。

    她一把推開正屋的門,進去冷笑:“三少爺可真是好本事,半夜叫丫頭裝鬼玩。”

    小套間一時擠滿了人,燈籠照的屋裡影影綽綽。

    周清貞揉著眼睛坐起身,搭在身上的衣衫滑下去:“怎麼了?”

    一副睡意濃濃的樣子,這倒不是他和春花裝的,前院折騰了半晚上,他們確實睡著了。

    “三少爺裝什麼傻呢!”張姨娘恨得咬牙切齒。

    周清貞一副沒睡明白的樣子,懵懂的看著四周。

    “給我搜!看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沒。”張姨娘一聲令下,跟來的下人在屋子裡‘光哩光當’翻箱倒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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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33: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大夫人皺著眉頭略有擔憂,二老爺打著哈欠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大老爺則冷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張姨娘在一邊指揮:“還有那野丫頭的屋子,角角落落都不許放過。”

    春花沒吭聲,走到炕邊把滑下來的衣裳,給周清貞披到肩上,周清貞就勢靠在春花身側。

    兩間小屋都不大,一會搜查的下人過來紛紛搖頭,這屋裡除了衣櫃裡幾身乾淨衣裳,根本沒有多餘的東西。

    張姨娘不甘心,她指著春花的鼻子色厲內荏:“是不是你半夜起來裝神弄鬼?不老實送你去衙門打板子。”

    聽到這句話周清貞動了動,好像沒睡醒的樣子問:“春花姐姐,你半夜起來了?怪不得我身上多件衣裳。”

    他攏了攏身上披的外衫:“你是怕我半夜冷,才特意過來給我披的?”

    春花是真的驚訝:“沒有,我沒過來,怎麼會多件衣裳?”

    她藉著燈籠的暗光,看了看周清貞身上的外衫越發奇怪:“我記得這件衣裳,不是洗乾淨收在櫃子裡?”

    “啊?”周清貞迷茫的看著春花“那怎麼會在我身上?”

    春花的驚訝做不了假,周清貞的迷茫看起來也很真實。

    屋裡忽然靜下來,每個人都覺得身上毛毛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身邊潛伏,一屋子人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就覺得身後似乎隨時都能伸出一隻鬼手。

    “找到了!找到了!”張姨娘院裡的粗使嬤嬤,打破了壓抑的靜寂,她手裡提著一根紅繩進來“就是這枚銅錢!”

    一根紅繩系著一枚黃澄澄的銅錢,被高高提起,在燈籠的暗光下反射著幽光,所有人都看過來。也許是太過專注,反倒顯得這枚孤零零的銅錢有些詭異,一時間沒人敢動。

    大老爺到底是外邊闖的男人,接過來看了看隨口念道:“裕豐通寶。”

    屋裡又安靜下來,大夫人忽然開口:“我記得弟妹當年走的時候,銜口錢就是裕豐通寶。”

    這話落下來,屋裡的空氣似乎都凝滯起來。周清貞依著春花垂下眼,他沒想到大伯母還記得這件事,其實也難怪,周家不管那個主子臨去,嘴裡銜的都是玉唯有他娘……他爹真的夠狠心。

    忽然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陣涼風,膽小的人忍不住直打哆嗦,眼珠子左右亂瞄。昏暗的屋裡影影綽綽似乎潛伏者不知名的東西,大老爺覺得手裡的銅錢似乎有些扎手,他看似隨意實則迅速的,把銅錢丟到一邊。

    “晚了,都散了。”

    那些下人簇擁著主子,看似規矩其實急匆匆擠成一團沖出小院。

    沒了昏暗的燈籠,小屋裡又陷入一片漆黑,,春花拉住周清貞的手,那雙細瘦的小手冰涼一片。

    這樣的陣仗,小孩到底還是緊張害怕,春花扶著周清貞躺下:“阿貞乖,不怕,那些東西都被你燒沒了,不會有事睡吧。”

    “嗯”

    “這衣裳是你自己拿出來的吧。”春花把那件莫名出現的衣衫疊起來,放到櫃子裡裡。

    “嗯”

    “阿貞最聰明”春花笑眯眯摸摸小孩軟軟的頭髮“姐回屋去,你乖乖睡覺。”

    “嗯”

    姐姐走了,周清貞在黑暗裡慢慢放鬆身體,他是緊張害怕但不是怕那些人找來,是怕春花失手被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等待的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那麼鎮定的,在灶洞裡燒完所有痕跡,然後冷靜的回屋睡覺。

    也許是緊張過頭把腦子裡那根弦繃斷了,反到不用思考只用本能行事。現在好了……周清貞長長舒出一口氣閉上眼睛,一切都過去了。

    第二天中午,周清玉興沖沖和送飯的小丫頭一起過來:“三弟,聽說你娘昨晚顯靈去收拾老四了!”

    周清玉頓了頓:“二哥,這世上哪有鬼神。”

    “真的”周清玉去圍著春花轉“院裡都傳開了,說是先二嬸半夜拍老四的窗戶,尖利的指甲把紗窗都紮破了。”

    春花繞過周清玉,一瘸一拐給周清貞打水洗手,想了想回頭笑眯眯的說:“二少爺可見是瞎說呢,七月半才鬼門開,這還得幾日呢。”

    “也是啊,二嬸怎麼提前出來了?”倒楣孩子老老實實的疑惑。

    “誰知道,興許是夫人在地下知道四少爺欺負三少爺,才提前上來的。”春花似乎只是隨口說說,說完又想起什麼,壞笑的看向周清玉。

    “說起來,二少爺也沒少欺負三少爺。”

    “啊!”周清玉驚的叫起來“是啊,二嬸會不會也半夜來找我?”

    “你說呢?”春花沒好氣的回道。

    周清玉楞了一下,忽然開心的拍手:“二嬸,你可一定要來找我,跟我講講陰曹地府的事兒。”

    說完興奮的雙手合十,激動的在屋裡到處拜拜:“二嬸,你一定要來找我,一定啊,拜託,拜託。”

    個倒楣孩子,春花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

    旁邊的小丫頭嚇得快哭了,哆哆嗦嗦的說:“春花姐姐,你也能走動了,以後自己打飯好不好。”這地方鬧鬼好怕人。

    “好啊”春花笑眯眯,最好把小院當成凶地,誰也不敢來。

    下午一向避人的劉嬤嬤竟然來了:“府裡到處都傳四少爺欺負三少爺,說夫人上來教訓四少爺。”

    “不會,少爺說人死如燈滅,這世上沒有鬼。”春花說的很認真。

    “哎——怎麼不會?”劉嬤嬤用一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的眼神,看著春花“這世上沒有鬼神,怎麼戶戶祭祀先人,廟裡的香火從來不斷?”

    “嬤嬤跟你說,這事兒有鼻子有眼,我聽說原二夫人一張慘白的臉,黑越越的影子,一下就飛的不見了,還不小心把銜口錢落下了。”

    春花聽得直笑:“三少爺說沒有,我就不信有,嬤嬤你也別信。”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劉嬤嬤連忙雙手合十念佛,完了嗔怪春花“你這丫頭可不敢亂說,夫人有靈聽見會怪罪的。”

    春花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笑嘻嘻看著老人不接話。阿貞講過誰都可以說是他娘顯靈,唯獨他倆不能說,這樣才不會有人懷疑他們裝神弄鬼。

    當然她說的是大實話,真沒有白夫人顯靈這事兒,可惜沒人信。

    劉嬤嬤看春花一點沒有害怕的樣子,也不再多安慰:“嬤嬤就是來說一聲,不管怎樣,夫人總是保佑你們,你們不用怕。花園裡還攢了一堆爛樹葉子,等著嬤嬤收拾,嬤嬤走了。”

    “嬤嬤慢走”春花在劉嬤嬤身後揚聲,然後悄悄吐舌頭不好意思的偷笑。她昨晚把用過的樹枝撅吧撅吧,還有那一包樹葉,都散亂的塞在劉嬤嬤打掃的那堆亂七八糟的枯枝爛葉裡,今天得麻煩劉嬤嬤一併收拾了。

    下午春花去廚院領飯,路上碰到的下人都面帶異色,含著些警惕悄悄打量她,到了大廚房聽到張姨娘院裡的紅兒,和墜兒嘀嘀咕咕說話。

    “是真的,我們院裡的人看到真真兒的,先二夫人站在四少爺窗前‘啪啪啪’的拍窗子,嘴裡喊著‘命來——命來——’”

    紅兒特意壓低的顫音,聽得廚房裡一干人汗毛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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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瞎說什麼呢!”突兀清脆的聲音,驚的墜兒慘叫著蹦起來。

    “啊!”

    等墜兒看到是春花,劫後餘生般拍胸脯然後豎起眉毛想撒火,但一轉念想到先二夫人,渾身像是泡進涼水裡,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春花姐姐好”最終墜兒彆彆扭扭行了半禮。

    春花難的享受大丫頭的待遇,壓著小得意擺擺手:“別聽紅兒亂說,少爺說人死如燈滅,這世上根們沒有鬼。”

    紅兒好不容易受一回萬眾矚目,被春花打斷,忘記怕鬼的事兒,不服氣的頂嘴:“怎麼沒有,我們都親眼看到了。”

    “那是你們夜裡眼花,少爺說沒有就是沒有。”春花針鋒相對。

    “怎麼是眼花?那二夫人因為喊‘命來命來’丟下銜口錢,也是我們眼花,那可真真兒的在呢!”被人質疑自己的可信度,紅兒像只小公雞般豎起雞冠,就差擼袖子上了。

    “什麼銜口錢,不就是一根紅繩穿了一枚錢,許是誰不小心丟的呢。”春花想不通,她怎麼和紅兒對上了?不過她才不怕。

    “才不是!陳嬤嬤說是濕的,濕濕涼涼明顯就是……”從鬼嘴裡吐出來的,紅兒後背一涼,終於想起害怕。

    吐出那枚錢的春花……其實在嘴裡含的時間長是溫的,掉地上太久才變涼了。不管了,春花挽起袖子:“那我咋知道,反正少爺說這世上沒有鬼,就是沒有!”

    “好了、好了,別吵了,趕緊給主子們把飯取回去。”鬧鬼這事兒真的很嚇人,吳媽媽也沒有了往日的高傲,胡亂和稀泥把幾個小丫頭都打發走了。

    第二天一早冬青領著兩個針線房人,並一個捧著盤子的小丫頭進來,給周清貞行禮:“三少爺萬福,奴婢奉老夫人之命,過來給少爺和春花做兩身新衣裳……”

    周清貞看了一眼春花想不明白怎麼回事,他沒有隱藏臉上的疑惑,因此冬青看的很明白,她解釋道。

    “張姨娘是個糊塗的,不過是眼花就以訛傳訛說府裡鬧鬼,三少爺雖然年幼卻讀書明理……”

    原來府裡的下人沸沸揚揚傳鬧鬼,讓老夫人很是不悅。一則他們詩書傳家講究門風清正,現在滿府裡傳神神鬼鬼有辱家風;二則只有露出敗相的人家,才會出神神鬼鬼的么蛾子,她自然不喜歡。

    因此昨日春花在廚院的表現,讓老夫人很欣慰,她一面下令大夫人嚴加管束下人,一面給小院送來賞賜,算是表明態度。

    “老夫人還說三少爺這次做的不錯,傷好了就去學堂。”冬青一如既往的客氣,不過這次的客氣裡帶了點和氣。

    “最後老夫人還說,三少爺不信鬧鬼自然是好的,只是到底年紀小擔心你受到驚擾,所以賞一柄桃木劍給你鎮鎮。”

    “謝祖母”周清貞垂下眼躬身揖手。

    跟來的小丫頭哆嗦了一下,把盤子放到桌上,趕緊躲到冬青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走了。

    針線房兩個婆子量了尺寸,卷了布料也火燒腳後跟般離開小院。

    哈,嚇死你們,春花笑眯眯的拿起盤子裡的一對銀手鐲,掂了掂比筷子略細,還墜了三個銀鈴鐺。

    周清貞拿起那對海棠花的銀耳墜,在春花耳邊比劃:“那對鐲子怎麼也有三兩多。”

    “哈哈哈”春花一邊高興地笑出來,一邊別過耳朵不讓周清貞比劃“我不戴老夫人給的東西,偏心眼兒我不喜歡。”春花心裡有自己的度,不報復不代表接受。

    怪不得從來不見她戴錢氏給的那副銀耳墜,周清貞算是知道自己的姐姐性子有多左,不過他不在乎,因此笑著把手裡的東西丟到盤子裡,看春花傻樂。

    春花笑的見牙不見眼:“這下我的銀子就夠買三畝上好水田啦。”

    周清貞眼睛帶笑,靜靜的看著姐姐,忽然春花一把抱住他,仰起頭笑語飛揚:“阿貞,你簡直就是天上有地上無的招財童子。”

    整天為我受傷挨板子的傻姐姐,你開心就好,周清貞乖乖的倚在姐姐懷裡。

    春花沒想到這樣的好事才開始,冬青走了不久,大夫人院子的百合送來大夫人的賞。沒有布料但是很實用,一套文房四寶給周清貞,一對‘事事如意’銀裸子給春花,理由和老夫人一樣。

    “哈哈哈”春花抱緊周清貞笑的不能自己“姐姐要發財了!”

    周清貞乖乖給春花的當人形布偶,還不忘解釋:“這是定制的一個一兩。”

    “大夫人為什麼也賞啊?”春花雖然高興可依然疑惑。

    小孩很喜歡姐姐這樣親近他,悄悄的握住春花的衣襟說:“大概是為了讓錢氏難看或者難受。”

    “啊?”

    “她是當家夫人,本來就有權利賞罰全府的下人,這次又是跟著老夫人的步伐賞你,這樣繼母就不能借題發揮。”

    “哦……”沒聽明白。

    周清貞再詳細的掰開說:“府裡老夫人賞了,當家夫人賞了,咱們是二房的,她不賞臉上難看,她賞了……”周清貞眉眼清冷的勾起嘴角。

    春花明白了笑嘻嘻的說:“她賞了,又是為著前房夫人賞前房兒子,大概心裡得嘔死。”

    “哈哈哈,大夫人太厲害了!”

    周清貞看姐姐神采飛揚滿臉開心,眼裡也渲染出笑意,希望姐姐永遠開心。

    “哎!這次鬧得這麼厲害,你說二夫人會不會害怕,不敢再拿捏你阻你前程。”春花明亮的眼睛看著周清貞,忽閃忽閃充滿驚喜。

    周清貞臉上的笑意消散,他垂下眼,過了一會說:“那要看她賞不賞,賞什麼。”

    聽了周清貞的話,春花心裡就像放了一隻貓仔兒撓啊撓,撓的心急火燎。可惜第一個被嚇來的不是錢氏,是墜兒,她趁著第二天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做賊樣的蹩進小院。

    “春花……姐姐,這……這……”墜兒抖著手把一串錢放到桌上,兩隻眼睛緊張的左右瞄,似乎下一刻白夫人就能從哪裡鑽出來。

    “這是上次少數……少數給你的月錢。”說完像拜佛似得合掌四下裡拜拜,嘴裡嘟嘟囔囔‘夫人有靈,奴婢沒欺負三少爺屋裡人,沒欺負。’

    說完蠍子蟄了般,跳著跑了。

    春花笑嘻嘻拿起錢串一數:“四十文,哈哈,看你還虧心不。”

    周清貞重新從褥子下邊拿出正看的書,見到姐姐開心也跟著笑笑。經過那驚魂的一晚,周清貞似乎丟了小孩的輕鬆童貞,沒法像以前那樣跟著姐姐笑眯眼。

    “哎……夫人怎麼還沒動靜,難道她不怕?”春花笑夠了,把錢揣到懷裡疑惑。

    周清貞低下頭翻開書:“不知道。”

    錢氏不是不怕,只是不想顯得自己心虛。可流言太厲害她忍了兩天,還是忍不住這天晚上跟二老爺周懷嬰商量。

    七月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因為錢氏懷孕屋裡沒放冰山,所以周懷嬰這些日子都歇在書房,可是架不住錢氏哀哀婉婉糾纏,這一晚來給她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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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3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周懷嬰肚子上搭了一塊繡著蝶戀花的夏布,微眯著眼似睡非睡。錢氏支著胳膊半側起身,一手拿著美人團扇輕輕地幫他打風。

    “表哥,府裡都在流傳……”錢氏頓了頓沒說透,接下邊的話“婆婆和大嫂都有賞賜,咱們是不是……”

    這屋子雖然也敞亮,可到底被三伏的太陽曬了一天,溫溫悶悶正是讓人焦躁。周懷嬰只躺著就有些煩躁,好在他記得錢氏正有孕在身,再者到底是自己表妹比別人多些情面。

    火氣不好撒到表妹身上,撒到周清貞身上倒是沒有任何壓力,因此周懷嬰不耐煩的說:“理他做什麼,誰愛賞賞去。”

    “可是……可是……白……”錢氏咽下‘姐姐’二字,紮進周懷嬰懷裡“表哥,我怕……”

    孕婦的身子似乎比常人還熱,周懷嬰皺眉扶著錢氏的肩膀緩緩推開:“都要當娘的人了,還這麼一驚一乍。”

    “那不是在表哥面前嘛——”錢氏兜嘴支好胳膊,繼續給周懷嬰打扇。

    小女兒樣的抱怨,讓周懷嬰頗為受用,他躺好臉色舒張,重新微眯眼睛:“怕什麼,要論怕……”他似乎想起什麼不好的事情臉色變冷。

    曾經的自己多傻,竟然怕了大半年,身上時刻帶著驅鬼符、桃木佛,夜路都不敢走,周懷嬰眉目越來越冷。

    錢氏看的心驚小心翼翼的叫他:“表哥?”

    周懷嬰回過神安慰的拍拍錢氏:“不必怕,人死如燈滅,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鬼,晚了,睡吧。”說完他翻個身,背對錢氏慢慢睡去。

    獨留下錢氏慢慢放下支著的胳膊躺平,兩隻手捏著團扇邊緣,眯起眼睛思索,原本就細長的眼睛,迷得幾乎看不見。

    第二天,二夫人院裡另一個小丫頭柳兒,哆哆嗦嗦提著籃子進來:“芍藥姐姐說,這都是給三少爺的。”

    說完連籃子都沒要,就哭著跑了。

    春花……春花到底是個心善的小姑娘,怕小丫頭回去受罰,還特意追出去把籃子還了,回來後春花開開心心的翻看給周清貞的東西。

    “好多零零碎碎,這是‘香……’什麼?”

    春花拿著兩個瓷瓶給周清貞看,白底蘭花的細脖的小瓷瓶上貼著紅紙。

    周清貞看了看:“這個是香薷丸,另一個是藿香正氣丸。”

    春花收回來兩個小瓷瓶,好奇的上下打量:“幹嘛用?”

    “香薷丸治大人小孩傷暑伏熱,煩渴瞀悶、口苦舌幹肢體困倦……”

    周清貞還沒有說完,春花瞭解的點頭:“就是治中暑。”

    周清貞耐心的解釋:“也不完全是,霍亂痢疾也可以服用。”

    春花立刻喜滋滋看寶貝似得:“這麼管用。”

    “姐姐喜歡可以帶回家,這東西在鄉下比較寶貝,咱們留著藿香正氣丸也一樣。”

    春花笑的可開心:“那姐跟你不客氣了,家裡還有順子呢。”

    周清貞怎麼會在意這些,他只是轉頭看看新送來的東西,目光沉沉:這些不過是補齊了入夏以來的份例,根本沒有多餘的東西,月錢沒有蠟燭也沒有。

    即便鬧得這樣沸沸揚揚,父親也不肯鬆手,錢氏也不肯讓自己一條出路。

    不想再讓姐姐擔心,周清貞很快收回目光,繼續平心靜氣的抄課業。

    春花喜滋滋看著琳琅滿目的東西,從裡邊挑出一把芭蕉扇,走到周清貞身後慢慢扇起來:“阿貞只管用功,姐姐給你想辦法,讓你不用一輩子被錢氏拿捏。”

    周清貞淡淡的笑笑:“我不熱,姐姐也練字吧。”

    “好”春花美滋滋的挽起袖子,她要做讀書明理的人,像她家阿貞一樣聰明。

    又過了三五日,春花和周清貞身上的傷好的七七八八,姐弟倆商量著明天可以去學堂。學堂裡筆墨紙張不怕用,課室前後有樹還高大通風,比小院涼爽。

    “待會吃了午飯,姐給你燒洗澡水,加上艾葉好好祛祛晦氣。”

    “嗯”周清貞知道院子裡晾曬的艾葉,是姐姐一早去後邊樹林,特意為他采回來的“姐姐提水我燒火。”

    “好,真乖。”春花笑眯眯的摸摸小孩的頭髮。

    只是不等姐弟倆吃完飯,小院裡來了一位意外的人。張姨娘青白臉色病懨懨的樣子,額上紮著白布眉勒,太陽穴貼著兩貼膏藥,有氣無力的被翠兒扶進來。

    “張姨娘這是怎麼了,你怎麼出來了?”

    春花會這樣問是因為第一,前幾天還挺漂亮精神的人,這會像是霜打的茄子,實在相差太遠。

    第二,那一天春花和紅兒在廚院吵架,春花得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的賞,張姨娘院裡的主僕,卻被全部禁足,飯都是派人送過去的。

    張姨娘懨懨的扶著桌子軟軟坐下,讓翠兒到院子外邊等自己。

    張姨娘不理會春花也不在意,她去桌子上提茶壺,給張姨娘倒了一杯菊花茶。

    份例補齊了,小院也終於能有待客的茶水,春花還給劉嬤嬤包了些菊花茶、香薷丸過去,可把老人家高興壞了。

    周清貞坐在桌子另一邊,端上姐姐倒的花茶,並不喝只是靜靜低頭地看著。

    張姨娘沒有理會倒的那杯菊花茶,雖然都是份例不會差太遠,可茶具是最普通的白瓷實在粗糙,都比上她屋裡翠兒用的。

    “三少爺”張姨娘胳膊搭到桌上,沒骨頭似得斜靠著身子看向周清貞“我今兒來是想麻煩三少爺,跟先二夫人說說,那天是我們言語冒失,就請二夫人放過我們吧。”

    這是求人的態度?春花眨著明亮的眼睛,侍立在一旁看熱鬧。

    周清貞等張姨娘有氣無力的說完,才慢慢抬頭看向屋門口:“人死如燈滅,這世上並沒有鬼魂,張姨娘請回吧我幫不上你。”

    “三少爺何必拒人千里之外?我不過是個不會說話的女人,四少爺還不懂事,又是你血親的弟弟。這些日子他還沒有大好,白天吃不下夜裡睡不安,我也病成這樣,難道三少爺要眼睜睜看著我們母子去死?”

    張姨娘越想越害怕,她現在每晚睡覺都不敢滅燈離人,就這樣也總覺得夜裡那些黝黑的地方,或是燭光的影子裡,會慢慢爬出東西。

    再這樣下去她和文兒都得活活熬死,想到炕上兒子那消瘦的臉頰,無神的眼睛,張姨娘腿一軟扶著桌子就勢跪下哭哭啼啼。

    “三少爺求你救救我們娘兒倆,我們母子的命都捏在少爺的手裡,三少爺求你大發慈悲。”張姨娘恨不得拿周清貞當菩薩拜。

    在一旁看熱鬧的春花吃了一驚:天哪!嚇成這樣了,竟然會出人命?這可怎麼辦?她只想出口氣不想害人性命,小姑娘臉色刷的變白。

    周清貞瞄了一眼姐姐的臉色,垂下眉眼淡淡的說:“倒是有個法子……”

    “什麼法子?”張姨娘臉上還掛著淚珠,急切的向前膝行兩步。

    “只是姨娘知道了,決不能說出去。”

    “我肯定不說!”

    周清貞眉眼淡淡的看著屋門:“經過這一回,我想姨娘也不會多嘴說不該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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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33: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春花奇怪的看著周清貞,她肯定阿貞不會說她的事兒,那麼阿貞打算怎麼辦?

    人嚇人嚇死人,張姨娘心裡存了鬼,這幾日實在快要逼死自己了,如今看到周清貞‘高深莫測’的樣子,只覺得一條活路就在眼前,恨不得給他磕頭。

    “三少爺只管放心,出了這個門我要是胡謅謅一句,立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張姨娘信誓旦旦說完,殷切的等著周清貞指條明路。

    周清貞收回看向屋門的目光,又一次凝視自己手裡的茶水一動不動。

    屋裡的空氣似乎都圍著周清貞停頓下來,春花等著小孩的關子,張姨娘渴切的仰頭看著能救命的小孩,可是周清貞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像是凝固的雕像。

    張姨娘額頭也不知是熱的,急的,還是虛的,慢慢滲出汗珠,她終於守不住試探的叫了一聲:“三少爺?”

    就是,你到說話啊,到底是什麼法子?春花也好奇。

    周清貞搖搖頭,張姨娘看見這個動作心都涼了,難道剛才三少爺和先二夫人通靈,二夫人不願意放過他們母子?

    “三少爺救命啊……”張姨娘哭的慘兮兮,把頭磕在地上。

    周清貞淡淡的的說道:“姨娘也是有經歷的人,見過誰家請神、送神是空手的?”

    ……!!!春花驚奇的瞪圓雙眼,兩隻眼睛差點沒瞪出眶:天哪,阿貞竟然會面無表情跟人要銀子!

    張姨娘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爬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應該的,應該的,早都準備好了。”打開布包裡邊兩個明晃晃銀元寶。

    周清貞掃了一眼神色淡漠:“上次我掉水裡二哥賠了二十兩銀子,還挨了一頓板子。”

    張姨娘抿唇,從腕子上褪下一支芙蓉陽紋赤金扁手鐲,放到桌子上:“可以說了吧。”

    春花像是第一次認識周清貞,整個人都飄乎乎踩不到實處,阿貞竟然在面無表情的訛人……這還是自己那個聰明乖巧的弟弟嗎?

    “原來在姨娘眼裡,四弟和你的命就值這麼點銀子。”說完周清貞終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是要送客的意思。張姨娘見了,咬牙褪下另一隻赤金鐲子放到桌上,看向紋風不動的三少爺。

    周清貞視若無睹,慢慢喝了一口菊花茶。

    張姨娘看著神色淡漠的小孩,嘴角拉直臉色漸漸變得難看,她一狠心索性抹下金箍子、金耳墜,一併扔到桌上。

    金箍子‘光當光當’跳了幾下,滾了幾圈倒在桌子上。

    “這下能請三少爺開尊口沒?”張姨娘忘了自己的病弱,直挺挺站著臉上浮起譏諷的嘲笑。

    周清貞還是不為所動,眼睛悠悠的看著門外淡漠的說:“姨娘還是請回吧。”

    張姨娘滿心惱火真想一走了之,可是周清文還要死不活的躺在炕上,她憤怒的從頭上拔下一對兒鑲紅寶海棠金簪‘啪’的拍到桌子上,咬牙切齒:

    “三少爺,做人可別太過分!”

    周清貞終於放下茶杯站起來,把那堆東西收到一起,用紅布包起來放到桌上:“姨娘在這個屋子的四角拜一拜,要恭敬。”

    張姨娘看到那個布包,簡直氣的要吐血,可沒道理走到九十九差一步算了的事兒。按捺住自己的火氣,走到每個角落都雙手合十,恭敬的拜拜。

    “二夫人,前些日子是奴婢嘴欠,今天奴婢真金白銀奉上,求夫人放過我們娘兒倆。”

    拜完她壓著火氣看向周清貞,周清貞垂目站了一會,不知對誰點點頭,然後轉頭開口:“姨娘回去告訴清文,就說我說的,我娘已經走了。”

    張姨娘聽完,立刻覺得這些日子籠罩在身上的寒涼,似乎消雪般褪去,整個人好像回到了人間,終於能覺出日頭的熱辣。

    她看了看桌上的布包,一甩帕子滿臉不忿的出了小院,在門口碰到等她的翠兒,還風言風語撂下幾句話。

    ‘也就只會欺負我們這樣的軟柿子,怎麼不去找二夫人,可見鬼也是高低眼兒……’

    春花看得目瞪口呆,明明來的時候還病懨懨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去的時候走路都能掀起一陣風。

    春花有些新奇的問:“阿貞,難道你娘真的去找了?”

    小院裡沒有外人,周清貞眉目柔和下來:“姐姐,人死如燈滅哪有鬼神。”

    “那她?”春花指指風風火火走遠的張姨娘。

    “她心裡正氣不足自己嚇唬自己,這一次敲她一筆狠的,怒氣上升代替正氣支撐,身體自然好轉。”

    周清貞打開紅包,把那幾樣東西一一翻看:“再加上舍了財自認為無愧於人,正氣慢慢充足,不再疑神疑鬼自然就好了。”

    周清貞一邊端詳海棠簪上的紅寶石,一邊說:“清文有我那句話,再加上安神湯還有他姨娘的影響,遲早也會好。”

    那就好,春花放下擔憂,所有的眼光都被金銀吸引:“阿貞你發財了!這些值不少銀子吧?”

    周清貞把手上的簪子放到紅布包裡,大概估計了下:“賣的好能有四十多兩。”

    “天哪,這要是在鄉下就夠阿貞建宅子,娶媳婦辦婚宴!”春花滿臉意外之喜,眼睛亮閃閃的看著那些金的銀的,好像她弟弟已經過上了有房有媳婦的好日子。

    周清貞把布包姐姐面前:“都是你的。”

    “啊?什麼!”春花先是疑惑後是震驚,神色空白了一會忽然問道“難道你怕二老爺來要?”

    想到這裡,春花連忙快手快腳的把東西包好,捂在懷裡:“這麼多決不能給他,藏哪好?”小姑娘抱著金銀急火火,櫃子裡、桌子下到處翻看。

    周清貞無奈的在後邊跟著:“姐姐不用擔心,張姨娘不說他怎麼知道。”

    “也是哦”春花鬆口氣把捂在懷裡的布包,重新放到桌上,一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散開。

    “就算張姨娘得大老爺喜歡,這次也算是出血了。”春花感歎。

    “她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得伯父寵愛。”周清貞收住話頭,不想說周家到底有多富豪。

    春花沒有留意周清貞的話,自顧自的說:“所以說張姨娘何苦呢,她不惹事怎麼會損失這麼大筆錢財。”

    正午的太陽似乎要烤焦大地,地上的影子被曬成焦黑的點兒。小院外的樹林裡傳來知了響亮的鳴叫,明明是燥熱的午後,周清貞卻沒有一絲煩躁難耐,跟姐姐在一起他覺得很清爽舒適。

    給姐姐倒一杯茶推過去,一點點解釋:“清文被送出去求學,不僅會被族裡人看輕,月末到老夫人哪裡用飯,他也參加不了。”

    周清文被送到縣裡最好的學堂讀書,逢五休沐。他白天不能回來,既少了跟嫡少爺套近乎的機會,也少了月末到老夫人哪裡討好賣乖的機會。

    這樣子張姨娘怎麼能不恨,自然逮著機會,要來踩周清貞一腳。春花聽的若有所悟,忽然她的眼睛迸射出驚人的亮光。

    “阿貞!我想到讓你好好求學的法子了。”

    周清貞下意識的看向春花,只見她臉上綻放出奪目的光彩,一雙美麗的丹鳳眼飛揚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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