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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九歌 - 《萬福小婢(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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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34: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春花激動地握住小孩的手:“阿貞,你不是說現下最難的,是沒法拿出真正的課業請先生點評嗎?”

    自信滿滿神采飛揚的姐姐,讓周清貞有些目眩神搖,他無意識的點點頭:“嗯”

    “姐姐有法子啦——”春花開心的想要飛起來。

    這麼開心飛揚的姐姐,讓周清貞也跟著輕鬆愉快:“什麼法子?”

    春花停下腳,對周清貞勾勾手指,笑眯眯的說:“耳朵過來。”

    周清貞乖乖的走過去,把耳朵側倒姐姐嘴邊,春花壓低聲音如此這般說了一番,然後滿臉喜色的問:“怎麼樣?”

    周清貞垂眼想了想,臉上慢慢露出破冰的笑容,這個法子真好瞞天過海,就連最發愁的保人,也能藉著這個機會辦妥。

    春花美滋滋的把金銀收起來,準備放到櫃子裡去:“這些足夠你交束修,還有將來趕考的花費。”

    周清貞抬腳擋住她:“姐姐這些應該是你的,沒有你我只能白白被人羞辱,哪有機會得到這些錢財。”

    “傻瓜,這是你憑自己本事掙來的。”春花摸摸小孩的頭把他推開,繼續往櫃子哪裡走。

    周清貞拉住春花衣角:“姐姐你比我更需要這些錢,有了這些再加上你攢下的二十多兩,你算算能買多少地?”

    春花停下摸了摸抱在懷裡的金銀,不用算張口就來,能買下八畝良田,再加上已經有的兩畝,她家……她爹就不用出去拉長工,種種地攬點短工就行;她娘不用日夜不停的坐在織布機前,可以喘口氣歇息一下;她弟弟可以背上書包去學堂;可是……

    “阿貞,姐知道你的好意,可是你也有自己的前程要奔,也要用錢。聽姐的話,乖。”春花捏捏小孩的臉頰,繞過他進了套間。

    其實我……我……我……周清貞垂下眼站著沒動,對不起姐姐,有些事兒不能跟你說。歎口氣收拾好心情,周清貞走到櫃子旁,再一次拉住春花。

    “只要我能考中秀才,周府就會對我另眼相看,絕不會缺少花費,這些錢你比我更需要。”

    春花捏著布包抿緊嘴唇。

    周清貞再接再厲:“我最難的是考中秀才之前,姐姐你幫我出錢好嗎?”

    春花捏緊布包心裡十分掙扎,這實在是一大筆錢,非常大。

    “姐姐會不會拿了錢以後反悔,不供我讀書?”

    “當然不會!”

    春花說的斬釘截鐵,她怎麼會是說話不算數的人,看著周清貞清淺的笑容,想想家裡的境況,春花下了決心。

    “姐拿了你的錢,就當把自己賣給你了,你一天考不中秀才,姐就一天不離開你!”

    那我永遠也不要考中秀才,姐姐永遠陪著我好了。周清貞被自己一閃而過的念頭嚇了一跳,怎麼能這樣想,男兒當然要求取功名光耀門楣為第一。

    想通了的春花抱著金銀又是另一番心態,眉花眼笑,每一個都拿出來細細看。

    “這個紅寶很一般,姐姐看顏色發暗,裡邊還有絲絲點點的瑕疵。”看春花喜滋滋的樣子,周清貞重新收拾好心情。

    “阿貞懂得真多”春花拿起簪子在陽光下,轉著角度看弟弟說的那些。

    “以前爺爺教的。”

    周清貞一邊隨口說答,一邊用眼睛看著陽光裡姐姐明媚的笑容,真好看。真想有一天給姐姐賺很多很多元寶,讓姐姐坐在上邊數著玩。

    想到春花坐在自己掙的元寶上,歡天喜地的隨便數,周清貞嘴角悄悄彎起。

    日子在知了長長短短的叫聲中,一天天過去,周清貞又開始臉色漠然,來來回回在學堂路上,不過再沒有下人,敢用輕蔑的眼光打量,都變成了忌諱和小心翼翼。

    周清玉總是抱怨三弟沒意思,總去小院撩撥春花,或者不死心的找白夫人的亡魂。

    錢氏緊閉院門安心養胎,張姨娘也不再到處蹦躂,府裡的流言慢慢平淡。周府又回到往日的平靜,大家都躲在陰涼處,度過一年最熱的日子。

    唯一有變化的是春花,她從周管事那裡領了一把小鋤頭,在劉嬤嬤那裡要了兩個小葫蘆。早早晚晚周清貞去學堂的時候,她就從東北角的後門出去。

    周府後邊一裡多地是一片野林子,裡邊多是些不成才的荊棘,春花小心的穿過去,大概有四五十步就到了□下。

    在一個縫隙裡找到藏著的工具,春花開始揮舞胳膊‘呵啦啦’‘呵啦啦’挖土,她又做回自己的本行抓蠍子。

    不過這一次不光蠍子,簸箕蟲也不放過。銀子都要送回家買地,自己的嫁妝也要慢慢攢起來,阿貞求學的費用更是不能少,春花七七八八的算著,挖土挖的更賣力。

    有了使力的方向日子過得特別快,轉眼到了七月最後一天,春花敲響了二夫人的院門。

    “李嬤嬤我有事回稟二夫人。”春花笑的甜甜的。

    “等著,我去通稟。”被稱作李嬤嬤的的婦人,當著春花的面關上院門甚至還落了門閂。

    春花有些奇怪,這是怎麼回事?不一會院門裡響起拉門閂的聲音,然後芍藥走出來客氣的說:“你又什麼事兒,先跟我說說。”

    怎麼連院門都不讓進了?春花壓下心裡的疑惑,甜甜的開口:“明天發月錢,我想回一趟家。”

    春花來了幾個月,每個月都會想方設法把月錢送回家,芍藥是知道的。雖然在她看來完全就是傻子行徑,不過跟她沒關係,她也不會說什麼。

    “行了,那你明天自己回去就好。”說完芍藥就想轉身回院子。

    “等等!”

    “怎麼?”芍藥略帶防備的轉身,似乎怕春花拉她,還特意把胳膊往後縮了縮。

    “少爺這些日子一直不太平有些煩悶,我想帶他一起回去散散心。”春花笑的甜甜的“還請芍藥姐姐,讓我進去跟夫人求求情。”

    讓你進去?芍藥挑起一邊眉毛,要笑不笑的說:“夫人正懷著身孕,三少爺哪裡晦氣太重,你還是別進去免得衝撞,且等著我進去回稟”

    怪道連院門也不讓進了,原來還是心虛怕鬼,該!春花心裡暢快的想。

    二夫人是兩進的院子,前後院中間是過堂花廳,綠樹覆蓋通風涼爽。錢氏抱著竹夫人,斜倚在涼榻上,薔薇手持芭蕉扇,跪坐在腳墊上慢悠悠打風。

    芍藥進花廳的時候,順手端著一盤切成小塊的西瓜,笑著對錢氏說:“這是從咱們井裡湃出來的,也算清涼,夫人嘗嘗看。”

    薔薇見了連忙放下扇子,小心扶錢氏坐起來,錢氏懶洋洋捏著銀叉紮了一塊,問道:“走了?”

    芍藥彎腰捧著盤子,笑道:“還沒,說是想順道帶他去鄉下玩玩。”自從上次出了白舉人的事兒,周清貞就不能再出周府。

    清涼甘甜的瓜汁順著喉嚨沁涼心肺,錢氏臉上露出舒服的表情:“隨他去,讓馬房給他們備車。”

    當初留下那野丫頭實在正確,錢氏又舒心的叉了一塊,陶醉的放進口中:隨便去野,最好死在外邊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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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39: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馬車駛進安樂村的時候,村裡的大人小孩都好奇的張望,這麼精緻的馬車哪來的?甚至有些小孩跟著馬車後邊追著看稀奇。

    ‘吁吁——’老鄭拉住韁繩,馬車停在了春花家門外。

    春花娘正在屋裡一邊織布,一邊留心院門等著閨女回來,恰好看見這一幕,連忙停下梭子站起來,一步一瘸滿臉疑惑的往外走。

    老鄭拉開車門放下腳凳拉開車門,春花提著裙角先下來。春花娘眼睜睜看著,認出自家閨女,忽然捂著嘴流下淚:她家閨女穿著漂亮的夏綢衣裙,可真像大戶人家的小姐。

    她做夢都想讓自家姑娘穿好吃好。

    ‘哎,這是哪家小姐,穿的可真漂亮’

    跟著的小孩竊竊私語,春花聽出來是三順不過她沒搭理。她身上的衣裙確實好,是老夫人賞的料子,特意穿回來給她娘看讓她娘開心。

    周清貞也出現在車門口,春花舉著胳膊把他扶下來。

    “哎!還有人下來。”

    這句是張二狗,春花扶周清貞站穩,又從車裡拖出包袱,還是沒有搭理。

    “是春花姐!”

    “是春花!”

    “娘哩,是女霸王回來了!”

    春花挽起袖子:“張二狗你說誰女霸王?”

    張二狗縮縮頭嘟囔:“看在你穿裙子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周清貞微笑著看過去,嘴角掛點大家公子的矜持,張二狗又瑟瑟了一下。雖然都是一樣的的孩子,周清貞站在那兒能把村裡的孩子比到害臊。

    春花娘回過神抹幹眼淚,一瘸一拐迎出來:“三少爺萬福。”

    那些早就支棱起耳朵的,終於知道來的是誰了:原來是周府的少爺!村裡人又是新奇又是激動,連帶看向春花一家人的都不一樣了。

    周清貞坐在椅子上喝綠豆湯,這是春花娘特意湃在井裡給春花喝的,清涼清涼還有一絲甜味。春花拉著她娘坐在炕上,從包袱裡拿出一包金銀。

    原本因為怕怠慢三少爺而有點忐忑的春花娘,直接嚇到失聲:“你幹什麼了?哪兒來的。”

    “姐姐救過我一次,祖母,大伯母、母親他們賞的。”

    不用春花回答周清貞先開口,這麼大一筆錢春花一個人,是不能讓她娘信服。

    “這……這也……”春花娘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一堆金銀。

    春花不想她娘知道,她在周府受傷、挨打的事兒,因此周清貞一個人口吃清晰,挑挑揀揀說了些。

    “春花姐姐于我有救命之恩,又為我半夜上房裝鬼出氣,這些都是我送她的。只是嬸嬸也知道張姨娘那一大筆,不好對外人說明。”

    “你……你……”春花娘‘你’了半天,一巴掌拍到春花身上“你這要命的死丫頭,娘送你去做使女,就是想讓你收收性子,可你呢,你是想要嚇死娘啊!”

    讓周清貞說這筆錢的來歷,只是他們這趟出門的一個原因,另外還有一件很重的事。

    馬車又搖搖晃晃顛簸在路上,兩個小孩都心思沉沉的坐著沒人說話,上次尋找白舉人……這次能成嗎?

    到了樊縣春花給了馬夫一把銅子兒,甜笑著說:“鄭叔辛苦了,我跟二夫人說要帶少爺出來玩,你不用等我們,等我們玩夠了自己回去。”

    老鄭笑呵呵接過銅子兒:“那你們可別貪玩,記得早些回來。”

    “哎——謝謝鄭叔提醒。”

    老鄭轉身坐到車轅上,一甩鞭子‘駕’馬車慢悠悠走了。春花臉上的甜笑慢慢消散,她拉起周清貞的手:“走,姐姐帶你去。”

    等了大半月焦急了好幾日,怕錢氏一個念頭不許他出來,怕來回路太遠趕不及時間,怕……所有的擔心害怕,在兩隻手牽到一起時,都奇異的消失。

    兩個孩子手拉手找到南陽學堂,找到了周清貞的啟蒙先生馮秀才。

    看著還是記憶裡的夫子,周清貞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父輩:“先生……”

    馮秀才歎口氣‘哎……’伸出手拍拍小孩的肩膀:“又受委屈了”

    周清貞唰的一下紅了眼眶。

    春花好奇的打量馮先生,原以為是一位很有風骨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現在一看不過二十四五的青年,身材挺拔看起來竟然十分和善的樣子。

    周清貞聽到那句‘又受委屈了’越發澀然,垂下頭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淒涼的味道。

    爺爺當年就是特意為他重金請的馮先生,馮先生也十分看重他,如今爺爺過世先生辭職,自己……處處遭受白眼唾棄。

    “哎……”男人寬厚溫暖的大手,覆在周清貞細瘦的肩頭。

    屋子裡一大一小靜默無言,淡淡的哀傷流淌開來。

    春花看的心酸眼澀悄悄退出去,讓他們師徒說些體己話。等春花再提著東西回來時,馮先生已經在考校周清貞的進度。

    春花把籃子放到旁邊的幾案上,悄悄退到一邊準備等他們講完,好在馮先生很清楚周清貞的情形隨即停下。

    “天色不早你們早些回去,給你佈置下的課業,按時捎來就成。”

    這是說好了,春花心跳的‘砰砰砰’她忍住雀躍,儘量拿出長姐的穩重風範上前福了福。

    “多謝馮先生,這是少爺命奴婢……”

    馮易寬微笑著打斷春花:“你的事阿貞都跟我說過了,你是她姐姐吧?”

    阿貞這樣跟先生說,春花開心的笑眯了眼兒:“阿貞是個好孩子,經常跟我提起先生,以後要多勞煩先生費心。”

    春花輕巧的揭開籃子蓋,裡邊一條肥壯的草魚、一掌寬的豬肉,還有一大串沉甸甸的銅錢:“這些是束修,先生不要嫌棄簡薄。”

    春花剛才打聽了,在馮先生學堂讀書一年八百文,年節另外備禮,節禮大多是雞蛋、點心之類。

    這些東西跟周府當初的束修,自然天壤之別,但比之大部分學童要遠勝許多。

    馮先生不知道周懷嬰克扣了周清貞的月錢,因此坦然收下,約好春花來送課業的日子,讓兩個孩子早點歸家。

    夕陽穩穩的落在西山,絢爛的晚霞輝煌半個天空,兩個纖細的孩子手牽手走在田野間,大點兒那個還挎著一個竹籃。

    “姐姐,今天花了許多錢吧”

    春花家裡僅有三間半舊不舊草房,偌大的院子裡除了一條小路,其他地方都種著莊稼。春花娘一身打補丁粗布衣裳,髮髻、耳朵、手上光禿禿的,周清貞才知道姐姐家到底有多窮。

    終於解決了小孩讀書問題,春花滿心輕鬆語調清越:“當初你把幾十銀子送給姐姐時,也沒見你小氣,這會兒也要大方才成。”

    春花笑眯眯的轉過頭,挎竹籃那只胳膊抬起來,捏捏小孩沖天辮語氣豪邁:“你只管好好讀書,其它都有姐姐,姐等你考狀元。”

    春花永遠都這樣自信張揚,連帶周清貞心裡也多了些底氣,他認真的點頭:“嗯,等我有了出身一定會孝敬姐姐。”

    “好,姐等著你孝敬的那一天。”

    春花笑的眉眼彎彎,拉著小孩的手歡快的跑起來:“走嘍——”無限溫暖的夕陽下,兩個小孩無憂無慮,奔跑在廣闊的田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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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發表於 2018-12-16 23:40: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回到周府進後角門時,看門嬤嬤拿眼睛一下一下,瞟春花挎在胳膊上的籃子。周清貞面色變得漠然,卻不經意抓緊春花的手有些緊張。

    春花安慰的回握了一下,揭開籃子裡邊雜七雜八塞滿棉絨,還有兩塊粗布。

    從角落裡扒拉出一小串銅錢兒,春花笑嘻嘻塞到看門嬤嬤手裡:“經常出來進去麻煩吳嬤嬤,這點錢給你打酒,算是我一點心意。”

    吳嬤嬤拿眼掃了一下,怎麼也有三四十,這才緩出些笑模樣:“趕緊回吧天不早了。”這後門從來極少油水,春花雖小倒是很有眼色,討人喜歡。

    老婦人揣了錢去給院門落閂,春花和周清貞則趕回小院關上院門,兩個孩子互看一眼,同時松一口氣露出笑容:東西偷渡回來了。

    春花把籃子遞給周清貞:“你去放下,然後拿盆來廚房打洗臉水,姐給咱們散點麵糊喝。”

    “嗯”雙手接過籃子,周清貞回到自己屋裡。他沒去拿臉盆,卻把手伸進籃子最下邊,掏出幾根淡黃色的□燭。

    燭有蜜蠟燭、蟲蠟燭、牛脂燭、□油燭,一般圖省事都叫蠟燭,其中最便宜的就是□燭。

    周清貞暗暗握緊手裡的□燭,就是這最便宜的一根也要五文錢,就算他一晚只用一根,一年也要一千八百文。

    雖然他不知道那條魚和肉值多少錢,但是姐姐今天最少花出去一千多文。

    姐姐總覺得那些錢是自己給她的,實際上沒有姐姐,發燒那一夜自己都未必能熬過去,更何況忍著傷半夜爬樹上房的也是姐姐,那些原本就是姐姐該得的。

    姐姐,真的好傻好笨。

    周清貞臉色淡然的把東西放回原位,你傻沒關係只要我有一點機會出頭,就一定會護你一世周全,讓誰都不能欺負你。

    喝過稀飯,周清貞搬了小板凳墊腳洗鍋,春花急匆匆把買來的棉絨攤平,簡單的縫成一個小棉褥子。

    等周清貞洗乾淨手回到東屋時,看見他的姐姐正喜滋滋舉著褥子,在窗戶上比劃。

    “大小剛合適”春花一邊說一邊把褥子掛到釘子上“這下阿貞就能多出時間用功了。”

    “嗯”自己屋裡有兩個窗戶,姐姐屋裡只有一個,只需一個褥子就能解決光線外泄的問題。

    這間小屋就是他以後苦讀的地方,是他努力奔出路的地方。

    太陽落山大地籠罩在黑夜裡,靜謐的小院沒有一絲聲響。東屋裡一根蠟一個硯臺,兩個孩子肩並肩,在橘黃的燭光下各自抄抄寫寫,溫馨平淡。

    八月十號周清貞休沐,春花試探著去找二夫人,說是想帶三少爺去縣裡玩,不出意外錢氏答應了。甚至還說周清貞身體弱,沒事多玩玩也無妨。

    兩個孩子像出籠的小鳥,準確的說是春花像出籠的小鳥,張著翅膀在天地間飛翔。

    早上在先生那裡對完課業,趁著吃飯休息的空檔,春花拉著周清貞滿世界瘋玩。也是巧,馬上要中秋,縣裡開了廟會。

    “阿貞,看耍刀的!”

    “阿貞,看會吐火的!”

    “阿貞,看那個猴子會作揖!”

    “阿貞,看那個姑娘會在馬上豎蜻蜓!”

    “阿貞……”

    周清貞對這些雖然也好奇,可是沒有春花那麼好奇。比較起來,他更不願意在人群裡擠來擠去,只是姐姐喜歡,只能無奈的被她拽著袖子,在一個個人堆裡鑽來鑽去。

    “阿貞,阿貞,快看那裡有人要上刀山!”

    春花又拽著周清貞的袖子,從這圈人裡擠出來,風風火火往那邊跑。

    周清貞的衣襟被拉斜了,衣領被擠歪了,被春花拽著趔趔趄趄的跑,卻依然縱容的笑著,姐姐這樣輕鬆開心真好。

    “阿貞,餓了沒?”終於玩夠的春花回過頭,驚呆了“你咋成這樣了!”周清貞慘兮兮的,都快被擠成梅乾菜了。

    把弟弟領到僻靜處,春花上上下下給他拉衣領拍皺褶,沖天辮有些長,一會兒找個剃頭師傅剪一剪。

    周清貞乖乖的抬著脖子,讓伸腿就伸腿讓抬胳膊就抬胳膊,一副乖巧弟弟的模樣。其實他自己也能整理的很好,可他喜歡姐姐圍著自己上下忙碌,所以從不提醒自己的傻姐姐。

    吃完飯周清貞想要付帳被春花攔下:“每個月五十文是給你的零花錢,自己留著。姐姐今天去藥房賣了不少錢,不缺你那點。”

    周清貞默默的把小荷包放回懷裡,怎麼會不缺,努力掙來的錢買蠟燭都緊張,姐姐還要把月錢搭進去一點才夠。

    其實要是買燈油就能便宜一半,但是春花嫌太暗怕傷了他的眼睛。

    兩個孩子穿過車水馬龍的廟會,忽然周清貞被一個小攤吸引住,那是一個賣胭脂水粉的小販,也賣大姑娘小媳婦愛戴的,頭花、戒指、鐲子、梳子、耳墜之類。

    周清貞拉著春花走過去,一眼看中一對紅豆耳墜。

    小販看到小姑娘,心裡知道這是有可能的買賣,熱心的介紹:“這可是南邊來的,瞧這顏色多好看最適合小姑娘戴。”

    確實很好看,紅豔豔雞心形拿一根細銀針吊著,上邊是細細的銀環。那一點豔色像是眉間的朱砂痣,格外引人注意。

    春花也動心,可是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她拉著周清貞的手:“走了阿貞,姐不要。老人說‘會打扮打扮十七八,不會打扮打扮碎娃娃’。”

    眼見得生意要飛小販急忙喊到:“哎——小姑娘你不懂這東西可大有來頭,聽過‘紅豆生南國’沒?大詩人寫的,戴上又好看又斯文,才四十八文錢。”

    周清貞第一次從春花手裡抽出來,走到小販面前,把荷包裡五枚大錢全部倒出來。

    “我要一對”

    “哎——好咧,小公子隨便挑。”小販喜笑顏開的拿出好幾對。

    “你咋這麼傻,都不知道討價?”春花跟著過來直心疼。

    ……什麼是討價?周清貞還真不知道。

    看著弟弟迷茫的眼神兒,春花跺腳扭頭對小販說:“四十八也太貴了,我上次看中要價才四十二。”

    錢到自己懷裡小販哪裡肯再讓價,可春花也不是好相與的,大有一副你不讓價,我就守在這裡搗亂的氣魄。

    最後小販只好妥協,又搭了幾根頭繩做添頭才算完事。

    周清貞乖乖的站在一邊,看姐姐大戰小販也是開了眼,事情原來還能這樣。

    小孩的日子固定下來,每隔段時間便親自去樊縣求學,其他時間下學早的時候,周清貞便把書藏在袖裡,去小樹林找姐姐。

    天越來越高越來越藍,當樹林裡的槐樹葉子全變成明澈的金黃,便是深秋時節。

    湛藍的天穹之下,澄金的黃葉之間,小姑娘彎腰‘呵啦啦’‘呵啦啦’挖土,小孩坐在不遠處的枯樹幹上,低頭讀書。

    歲月如梭,五年時間一晃而過。

    “阿貞快出來,幫姐去相看這次的後生。”院裡的少女聲音清脆明麗。

    “來了”屋裡走出一個十三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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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40: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十五歲的春花像春天的小白楊,青翠俏麗;一雙丹鳳眼明亮璀璨,耳邊的紅豆隨著活潑的主人,不停的在頰邊晃動。只是她的膚色不像府裡其他的丫鬟白皙,而是健康的淺麥色。

    春花沒有食言,她把周清貞養的很好,身形適中唇紅齒白,隱約能看出將來的挺拔。也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只是站在那裡便給人溫潤的感覺。

    春花看到周清貞出來,拎著裙子幾步走上房台,幫他把有點斜的衣領拽正,又順手扯扯袖子拽拽衣襟,順著蹲下去幫他把鞋子也撣了撣。

    “哎!你都多大了,不會自己收拾整齊再出來?”春花忽然反應過來,站起來生氣“跟你說了多少回男女有別,姐忘了你得提醒!不能老讓姐幫你收拾。”

    “嗯”還是很乖巧的答應。

    每次答應的挺好結果從沒提醒過,記性那麼好忘了才有鬼,真是越大越不乖!

    春花催的急,真要走了她又許多事:這幾天抓的蠍子、簸箕蟲要帶上,她和周清貞去年的舊衣裳要打成包袱,還有周清貞抄的書要包好裝到籃子裡。

    周清貞默默的在旁邊看,等春花七七八八收拾好,又照了一回鏡子才一起門。

    角門依舊是吳嬤嬤在守著,這些年春花沒少送她點心、葷菜,因此見到春花就堆起胖胖的皺紋笑:“出去啊?”

    “是啊,去縣裡玩兒,嬤嬤要捎東西不?”春花還是朗朗大方,站在她旁邊的周清貞,卻不像五年前一臉漠然,而是變成木然的樣子。

    “不了,趁著日頭不高趕緊去吧。”吳嬤嬤和春花說話,眼角卻掃著周清貞。

    等那兩人出門走遠,吳嬤嬤關上角門搖頭歎息:好端端的嫡長子,硬是讀書讀成傻子。一筆好字每天都用功抄書,可先生問起來一問三不知,甚至學過的字都能忘了。

    二房呐——是沒指望嘍——老婦人一邊感歎一邊閂上門。

    樊縣依舊如往昔一般熱鬧,街上人來人往。春花先領周清貞到寶來典當行不遠處,把籃子交給他自己單獨挎著包袱:“你在這裡等姐姐,姐去把衣裳賣了。”

    “嗯”

    周府每年按季節做新衣裳,春花腦子活,這幾年都是把舊衣裳,挑挑揀揀倒騰著換成錢。不一會她笑眯眯出來:“長高了衣裳也值錢,這次總共得了一兩三錢銀子。”

    疊好包袱皮兒放到籃子裡,他們又去藥行換了三十多錢,最後是去書店,賣了周清貞這幾個月抄的三本《春秋》,得了三百來錢。

    可別以為春花自己掙得錢最少,她每五天就要來一回樊縣,長年累月很不少了。這幾年憑著勤苦節儉,春花攢下了二十多兩銀子,這些錢差不多夠周清貞考一回半秀才。

    春花也是後來才知道,趕考要花那麼多銀子,當時急的火燒火燎,恨不得銅錢會下崽兒,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

    一大早弄回一兩多銀子,春花臉上越發明媚起來:“快走,別誤了時辰。”

    周清貞慢吞吞的不溫不火:“急什麼,也許和上回那個一樣,才過縣試就鼻孔沖天。”

    春花瞪了周清貞一眼,上次那個是春花見得第一個,可把她噁心壞了。一嘴‘之乎者也’臨了春花都沒看見他不翻白眼是什麼樣子。

    “我是趕著去見爹娘知道不?”

    “哦”周清貞略略加快了腳步。

    姐弟兩到春韻茶館,人都到齊了,春花安排周清貞一個人坐在角落,先招呼茶博士上茶點,然後去見她爹娘。

    “花兒,累不?先喝碗茶。”劉老四看到自家閨女過來,連忙樂呵呵招呼。

    春花娘拍了他胳膊一下,嗔怪:“先讓閨女給人見禮。”

    然後指著一個肩頭有塊補丁,頭上只一塊素帕子,三四十歲的黃瘦婦人:“這是李家村你黃嬸兒”

    春花把手搭在腰間福了福:“黃嬸兒萬福。”

    “她兒子,你李家哥哥”春花娘又指了指婦人旁邊的男子,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很靦腆的樣子。

    “李家哥哥萬福。”春花彎起眼睛笑。

    對面的男孩兒臉紅成一片,手忙腳亂的站起來拱手回禮:“劉家妹妹安好。”

    見到春花娘的時候,李友貴心裡其實有些不樂意,要是跟她娘一樣醜可咋辦,還好、還好……其實很漂亮。

    本來就拘謹的男孩放下心,誠意滿滿的彎腰,結果寬寬的袖子不小心落到茶碗裡,一著急又把茶碗撞翻了,光哩光當一陣亂。

    李友貴越發局促手足無措,連脖子根都變得通紅。

    春花笑彎了眼,怎麼跟只兔子似得:“你別急,沒關係。”

    少女特有的清脆嗓音,讓李友貴羞的不敢抬頭,諾諾的應了一句“嗯。”

    春花越發覺得好玩。

    等人重新坐好,黃氏略帶些討好的:“這就是春花兒?真像朵花兒似得。”邊說邊拿眼睛瞟了一眼周清貞。

    春花娘說過春花是周府三少爺的大丫頭,她原本還怕這閨女人大心大,跟少爺有什麼不乾不淨,如今看那少爺不過一個毛孩子,還是個木呆呆的才鬆口氣。

    “嫂子可別誇她,這丫頭打小被我寵壞了,人誇一句能上天。”春花娘嘴裡說著謙虛,臉上卻是為自己女兒得意的模樣。

    “這麼好看的閨女,放誰家都惹人稀罕。”黃氏歎口氣“就是我家窮,怕姑娘過來受委屈。”

    話到這裡劉老四介面:“我家姑娘命裡帶財不管落誰家,那都是兩畝上好水田,五兩壓箱銀子。”

    春花娘跟著說:“另有全套榆木傢俱,四時衣裳鋪的蓋的,都不勞煩人家,就只一樣我姑娘受不得委屈,要不然別說我們老兩口,就是他弟弟……”

    說到這裡春花娘笑了一下,轉頭對看熱鬧的春花說:“你還不知道,順子拜了鎮上王鐵匠做師傅,去學打鐵了。”

    “好事兒,家有萬貫不如一技壓身。”春花笑著給她娘續茶。

    順子念了兩年書,學的還不如春花,實在不是讀書的料。

    娘倆說完,春花娘又去跟黃氏打機鋒。坐在角落的周清貞似乎什麼都沒發現,一直木呆呆看著眼前的茶碗。

    “哎——這麼好的姑娘,實在沒什麼可挑的,只是……”黃氏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妹妹也知道友貴他過了縣試,差一步就是秀才,要經常出去拜師,可憐家裡沒有代步工具……”

    黃氏的眼光直往茶館外,劉家的毛驢身上溜。

    春花變了臉色,那是給她娘代步用的。

    劉老四拿不了注意,只看春花娘,春花娘沉吟了一下笑道:“只要我閨女以後日子好過,別的算不上什麼。”

    “那我回家就遣媒人上門?”黃氏臉上帶出喜色“妹妹放心我沒姑娘,不知道多稀罕女孩兒。”

    春花娘卻有些猶豫,姑娘垂下眼不說話,可不是願意的樣子。不過這家其實還不錯,雖然窮些家裡也有幾畝地,最主要人口簡單就娘倆,而且這娘倆都不是脾性大的人,春花兒過去不會受委屈。

    周清貞忽然站起來直直的走過來:“春花姐姐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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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40: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哦,姐姐忘了,姐姐現在就給你叫吃的。”春花有些奇怪,還沒到飯點怎麼會餓,阿貞想幹嘛?

    周清貞一副木呆呆的樣子,坐到這一桌等著上茶點,黃氏看著衣著整齊的富家少爺,有些尷尬的給兒子整整衣領。

    不一會四五道茶點擺上桌,周清貞一言不發,提起筷子就開始吃。春花越發稀奇,這些點心比周府的粗陋不止一點半點,阿貞到底想幹嗎?

    不一會春花就明白了。

    黃氏把桌上的點心盡數端到李友貴面前,還對春花說:“這少爺看著也不靈光,吃了也是糟蹋。”

    春花……你兒子才不靈光,傻得像只兔子!

    “春花姐姐靈光,給姐姐吃。”周清貞說著就要伸手去拿碟子,卻被黃氏用手撥開:“女子吃那麼好做什麼,友貴讀書費腦子才要吃好點。”

    春花娘直接就‘呵呵’了,就這樣還想娶我家姑娘,滾犢子。

    相親失敗,春花和周清貞送兩位長輩出城。城外少了人來人往,周清貞眉眼變得溫潤靈動。

    春花娘被劉老四從毛驢上扶下來,認真的對周清貞福了福:“這次多虧三少爺,誰能想到黃家嫂子那麼好脾氣的人,竟然會苛刻兒媳。”

    周清貞早在春花娘福身的時候,就閃到一邊拱手還禮:“嬸嬸太客氣了。”

    他想了想照實說道:“以黃家嬸嬸的心思她並沒有苛待兒媳,要說苛待,她恐怕會覺得是你們不懂事。”

    春花娘皺起眉頭,春花則笑眯眯的等著周清貞解釋。劉老四樂呵呵牽著毛驢,粗糙大手溫和的摩挲毛驢的脖子,毛驢被摸的舒服‘哦——哦——’叫兩聲。

    “看他們母子衣著膚色,就知道黃家嬸嬸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了兒子,也把所有指望都寄託在兒子身上……”

    春花娘若有所思的點頭,可不是:黃家嫂子面黃肌瘦,衣衫陳舊還有補丁;李友貴卻是嶄新細麻布的寬袖學子袍,雖然也單薄卻肌膚白嫩。當初她一眼相中那水嫩的長相,看著就是乖巧的孩子。

    “在她心裡李友貴是這一輩子的指望,能不能熬出富貴全在兒子身上,自然應該把所有好東西都留給兒子,明理的兒媳當然也該和她一個心思。”否則就是不明理了。

    春花娘先是神色難辨,然後咬牙切齒:“就這麼養出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還指著他真出息了對媳婦體貼?”

    想想都可怕,自己姑娘真要嫁過去,熬死熬活真要發達了,姑娘也熬成昨日黃花,到時候那‘明理’的婆婆要給兒子添兩房小妾,自個兒閨女圖啥。

    “而且黃氏未必如嬸嬸想的脾性好,一個寡婦咬牙供兒子讀書,這樣的心性一定是不認輸的,姐姐和她相處,沒有矛盾尚好要是真有爭執……”

    周清貞沒有說下去,春花娘卻明白了,就自己姑娘那一根筋……那一年春花拿回大筆銀錢,就說好剩下的工錢,要自己攢著做嫁妝。

    結果沒過兩個月,又說工錢要全部攢起來供三少爺讀書,嫁妝讓自己看著置辦,自此之後她姑娘連一朵頭花都捨不得買。

    春花娘心疼的看著春花雙環髻上的彩帶,這死倔性子真要對上黃家嫂子那樣的暗倔,還真是……

    “嬸嬸想給姐姐挑一戶讀書人家,其實最好挑家裡人口多,性子和善的人家。人多是非多還能住在一起,家裡的長輩必得是寬闊舒朗的性子才行。”

    春花娘聽了歎息多聰明的孩子,卻硬生生被逼的裝傻。

    春花以為她娘為了親事沒成歎息,笑眯眯勸她娘:“我才剛十五不用急,反正嫁人還早。”這倒是真話,村裡的姑娘多是十七八才嫁人。

    春花娘笑著搖頭,收拾好心情說:“早早的可以多挑幾個,你跟娘說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剛才還侃侃而談的周清貞下意識豎起耳朵。

    周府大夫人黃氏,揮退屋裡的下人溫婉的跟長子說話:“阿瑩嫁進來,一年多沒動靜,不如挑個時候給金桔開臉。她伺候你十餘年,性子溫婉長得也好最是知道你的脾氣。”

    十九歲的周清遠身材高挑性子沉穩,他不緊不慢的回道:“兒子暫時沒有納妾的念頭。”

    黃氏頓了頓猶豫的試探:“只開臉放到屋裡,將來有個一子半女在抬做姨娘,要是沒福分的,以後多多陪送些銀錢發嫁便是。”

    “金桔伺候兒子十幾年,兒子不忍心這樣輕賤她,周管事的兒子似乎有意于她,改天我問問金桔的意思。”

    那就是不喜歡了,黃氏心裡暗歎,可惜金桔‘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要不阿瑩身邊的兩個丫頭,你挑一個?”

    周清遠淺淺一笑:“兒子和阿瑩還年輕,娘何必著急。”

    “怎麼能不著急?你看你二叔三十多歲的人,房裡……”

    “娘”周清遠不贊成的打斷。

    黃氏也懶得理會二房的破事,接著關心自己的兒子:“那你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滿府的丫頭隨意挑。”

    畢竟媳婦進門沒有三年,黃氏也不好納良妾回來,但是……二房的例子太嚇人,她必須早做打算。

    “你今天一定得給娘說出個人來,你是長子嫡孫,子嗣尤為重要。”

    說出個人來?周清遠想起偶爾來學堂的那道倩影,星眸璀璨好似未惹凡世塵埃;笑容輕快如同枝頭小鳥。看到她就仿佛看到四月的春光,明媚而生機勃勃。

    只是想想春花從小到大的脾性,怕是不會給人做妾。

    送走劉老四夫妻,周清貞有些說不上的煩悶,靜靜地跟在春花身後。雖然他臉上看不出什麼,可春花知道他鬱悶了。

    “別擔心,姐答應過你不中秀才,姐就不會離開你。”

    周清貞忽然有些愧疚,姐姐大了自然要嫁人,怎麼能自私的只想姐姐陪著自己:“後年有院試,先生說以我的情形後年能有八成把握。”

    去年馮先生就說周清貞應考,有五六分把握。這要是平常人家早就去了,可是周府,偏偏錢氏生了那樣一個……

    周清貞不敢隨意賭一把,他輸不起。不說以前,現在的錢氏更是心裡不平恨天恨地,要是他萬一落榜,錢氏絕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

    “等你中了秀才剛好姐姐嫁人,到時候記得來給姐姐撐場子。”

    ……怎麼聽著這麼不舒服?周清貞又是一頓煩悶。他強按下焦躁勸自己,姐姐本來就該嫁人的,這世上有哪家姐姐不嫁人老陪著弟弟?

    心裡思緒翻滾,面上倒是以往的乖巧:“嗯”

    姐弟兩緊趕慢趕回到周府還是誤了午飯,周清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春花不想餓著他。袖了十文錢去廚院,大廚房如果還留著午飯,就省下十文錢,若是沒了去小廚房買些饅頭小菜也能對付。

    結果進了廚院大廚房的門還開著,春花頓時鬆口氣臉上有了喜色,只是她走到廚房外卻聽到裡邊吳媽媽和人說話。

    說起來廚院真的是周府最八卦的地方,各房各院的事兒,就沒有這裡不流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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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就比方說錢氏那一兒一女的事兒,春花就在這裡聽人說過,是錢氏不修,先二夫人在陰司裡搗的鬼,才……

    “算了,收拾吧,估計二房不會來領飯了。”廚房裡是吳媽媽沒什麼情緒的聲音,春花下意識停下腳步。

    才來的粗使小丫頭麥子脆生生的接話:“我聽紅兒姐姐說,三小姐發熱二夫人請二老爺過去看看,二老爺沒去,二夫人是惱了吧?”

    “閉嘴,主子的事兒,也是你個小丫頭張嘴就能說的,想挨板子?”吳媽媽冷聲呵斥。

    廚房裡立刻安靜下來,春花想了想後退幾步然後加重腳步走過來,揚聲說:“門還著著太好了,吳媽媽我來取三少爺的午飯。”

    雖然是夏日豔陽高照,可二夫人的院子,卻仿佛沉浸在濃雲密佈的陰天。院子裡靜悄悄沒有一絲動靜,似乎連風都不光顧這個地方。

    正屋裡有些悶熱,薔薇去年嫁了人,現在是墜兒和芍藥的大丫頭。兩個人屏息靜氣的侍立在錢氏左右。

    錢氏坐在正屋八仙桌旁,神色冷冷的看著奶娘抱著三小姐低聲哄勸。三小姐是二房嫡長女,大房還有一嫡一庶兩個小姐。

    三小姐閨名周長安,可惜卻一點也不安,一歲多的孩子,看起來還沒有十個月的嬰兒大,哭起來‘嚶嚶嚶’一點點聲音。

    小小的孩子憋得滿臉通紅,似乎在多一刻就能厥過去,奶娘急的額頭直冒汗,嘴上愈加哄得急切。

    錢氏心裡煩躁:“這麼熱的天你抱著她,她不難受?到底帶過孩子沒,還不放下。”

    “是是是”奶娘急忙輕手輕腳的放到榻上“哦哦哦”的哄。

    哄得錢氏越發怒火高漲,正要發怒時,一個含混的童音傳來:“娘、餓。”

    一個四歲的男孩光屁股穿著兜肚,扶著門框,目光混沌嘴角一點點涎水。這便是五少爺周清嗣,當初周懷嬰起這個名字,意思這是他的第一個子嗣。

    這孩子長得並不壞,跟周懷嬰有七八分像,為著這個當初二房兩口子,很是蜜裡調油,老夫人哪裡也是無數的賞賜。

    只是當初多麼風光如今便多麼淒慘,五少爺天生腦子不足,這相似的面貌變成了他的罪。周懷嬰是半個眼角都不想看到他,和自己相像的模樣卻是個傻子。

    錢氏終於火起來:“奶娘呢,死了,讓五少爺餓肚子!”

    這樣的怒火,讓屋子裡幾個下人打了個寒顫,門口的小孩卻察覺不了,只是含含糊糊的說:“餓”

    錢氏深吸幾口氣沉下心思,她能從錢府三四個庶女裡脫穎而出,成為周府二老爺的繼室,憑的便是耐性和會討巧。

    如今她是堂堂正正周府二夫人,又有嫡子傍身哪怕是個傻得,在沒有第二個兒子前,她也不會糊塗的放棄,有這個孩子她才能有謀劃。

    嫁到周府這幾年,她有些得意忘形了,錢氏換上耐心的笑臉,走過去彎腰拉兒子進來:“嗣兒,熱不熱?”

    周清嗣懵懵懂懂張口,涎水跟著流下來:“餓”

    晚飯後日頭還亮,小院的正屋裡,春花坐在桌邊牽針引線給周清貞縫單衣,周清貞眉目安然伏在桌上抄抄寫寫。

    “叩叩叩”外邊傳來敲門聲,和一個小丫頭的話音“春花姐姐,大夫人讓你去一趟。”

    姐弟兩相視一眼,周清貞把書桌上的東西都收起來,春花則把手裡正縫的衣裳放到蒲籃裡,揚聲應道:“來了。”

    大夫人對周清貞一直沒有惡意,所以春花雖然疑惑,卻並不擔心什麼,只是她沒想到大夫人遣退下人,會給她來這樣的天外一筆。

    “讓我做大少爺的通房丫頭?”春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自稱奴婢都忘了。

    真要論起來黃氏並不看中春花,倒不是她不喜歡春花,相反黃氏挺喜歡這個風風火火,又麻利能幹的姑娘。

    可喜歡是一回事兒,給自己兒子做妾室又是另一回事兒。她還記得當年這丫頭,因為要挨板子的事,呲溜溜爬上樹。

    那時候還不滿十歲就敢揚言,周府要是羞辱於她,她就要吊死在周府門口。那麼小一點就那樣烈性,這要是做侍妾……想想就頭疼。

    不過周清遠言明,如果非得要有一個,就春花,否則還是慢慢等嫡長子,才是家業興旺的本分。話是沒錯可是總要有個孩子,長房才能安穩,二房的例子實在嚇到黃氏了。

    按下雜七雜八的心思,黃氏對春花笑的和藹:“你和府裡的丫頭不一樣是良籍,將來有個一男半女,便是良妾……”

    “不!”春花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她將兩手搭在腰間恭敬的福了福“多謝大夫人抬愛……”

    是的,丫鬟給周府大少爺做通房丫頭,還許下有一男半女就抬做良妾的承若,滿府裡不論問誰都算是抬舉,可春花卻只想暴躁。

    這事兒擱在五年前,春花肯定會跳起來,這五年……也許春花娘當初的打算實現了,春花終於能忍住性子,因此表現的還算規矩。

    “奴婢並不想做妾。”

    這答案不算太出意外,可大夫人想著自己早上,逼著長子說出個人來時,兒子臉上那一瞬間甜蜜酸澀的恍惚。

    誰沒有青春年少過,那一瞬間的恍惚讓大夫人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喜歡的姑娘。再三逼問甚至不惜要隨便指一個丫頭開臉,才逼出兒子的心思。

    長子自幼便被教導要穩重有擔當,凡事都不能隨著性子來。如今難得喜歡一個人,即便大夫人不是很中意,也想兒子心願達成,多點開心。

    黃氏從椅子上起來走到春花身邊,拉著她的手溫言相勸:“清遠容顏清朗性子沉穩,阿瑩性子寬和……”

    春花心裡撇嘴,說親還要帶上媳婦兒算怎麼回事。也許在滿府丫頭的眼裡,這都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惜她不願意。

    春花彎起嘴角,從大夫人手裡抽出手後退幾步:“大少爺自然是年輕才俊,只是奴婢不願意與人為妾,多謝夫人美意,奴婢娘已經在張羅奴婢婚事。”

    說完春花不想再多做糾纏,乾脆又福了福:“少爺一個人在小院裡,奴婢不放心先回去了。”

    春花毫不留戀的走了,黃氏看著她的背影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惆悵。周清遠落寞的從套間裡走出來,跟她娘一起看春花的背影。

    黃氏看著長子眉宇間的失落,安慰他:“總是沒緣分,以後娘照著春花那樣的再給你找一個。”

    春花是三弟的大丫頭按理他不該肖想,而且他也知道春花不會願意,所以一直壓在心裡,想著過幾年自然就淡了,或者一輩子記著那道影子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被他娘強逼出來,周清遠強如磐石的心開始不可遏制的跳動:她是三弟的大丫頭沒錯,可她是活契,契滿之後和三弟和周府沒有任何關係。

    再說自己其實條件不差,也許就成了呢……那樣歡快明亮的性子,只要想起來就讓人會心微笑。

    沒說出來的心思說出來後再無法壓制,尤其她說她娘正在給她張羅婆家,這一瞬間多年的教養被拋到一邊,周清遠做了破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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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他提起袍腳大步跑著,在花園一棵高大的芙蓉樹下追到春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芙蓉樹正是花季,碧綠的樹葉間浮著雲朵般,團團粉紅。

    春花吃了一驚下意識用力甩開,回過身發現是周清遠,頓了一下後退幾步,規矩的福身:“大少爺萬福。”

    “春花……”伊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周清遠四平八穩的心臟忍不住跳躍“我……我……”喜歡你,可惜這句話沒法說出口,周府長子的身份不允許他孟浪。

    壓住心跳周清遠儘量平和的開口。

    “我脾氣很好不會無緣無故發怒……”垂在袖裡的手,捏緊放鬆、捏緊放鬆“你是好人家姑娘,讓你沒名沒分跟著我不合適……”

    春花垂著眼看不出喜怒,她想她果然長了,竟然能客氣的等人把話說完,當然這也出於她對周清遠人品的敬重。

    “我……你要願意,我可以讓人上門正式商量納你的事情。”這是他能表示的最大誠意。

    春花抬起眼睛看著周清遠笑笑:“奴婢不願意,這事就到這此為止。奴婢正是說親的時候,不想傳出什麼和府裡少爺不清不楚的事情。”

    “……”周清遠剛還在偷跳的心沉到穀底,心情就想此時暮靄沉沉的天空。他慢慢的捏起酸軟的拳頭,在袖裡微微顫抖,臉上一點一點擠出標準客氣的笑容。

    “是我冒昧了。”

    春花舒出一口氣,真心地笑了:“大少爺人很好,只是奴婢不願意為妾罷了。”

    你開心就好,周清遠心裡酸澀,面帶微笑點點頭:“這件事不會再有別人知道。”

    濃重的暮色裡高大的芙蓉樹下,少女客氣屈膝青年微微頷首,起身後少女錯身而過,只留給青年一縷清風。

    一朵芙蓉花悠悠落下被青年接在手心,絨絨粉粉恰似少女令人心醉的面頰。青年出神凝視了一會,手掌傾斜,那朵嬌豔的芙蓉花悠悠飄落,飛向自己的歸宿。

    夜色漸起芙蓉樹下再沒有一個人影,徒留下一樹幽香靜靜矗立。

    百合從不遠處的八角亭轉出來若有所思,難怪大少爺一直不肯收金桔,原來另有所愛。接著百合又恍然大悟,怪道夫人把人都遣出來,想必就是叫、春花去說這件事兒。

    聽口氣不想讓人知道,百合思量不跟金桔說,自己是和金桔十年的姐妹。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知道嗎?金桔一腔情誼全在大少爺身上,苦等這麼多年都快二十一了。

    跟金桔說……百合苦笑一下,說了又有什麼用?大少爺不喜歡,說了不過是徒增羞辱。

    春花回到小院的時候,夜幕已經籠罩大地,周清貞等她回來關上院門才一起到東屋。

    桌上有倒好的溫茶春花隨手端起來喝,周清貞則不緊不慢的掛棉褥子,關門點蠟燭,然後鋪開書本筆墨準備用功。

    “你知道大夫人叫我做什麼?”春花略帶神秘的眨眼。

    “做什麼?”周清貞一邊隨口問,一邊淡定的給硯臺里加了幾滴水,拿起墨條扶著袖子慢慢研墨。

    “大夫人竟然想讓我做大少爺的姨娘!”春花滿臉稀奇驚訝,更稀奇的是大少爺竟然也有這樣的念頭,奇怪。

    好吧春花雖然過了十五歲的生日,但其實徒有其表還沒開竅,她是不會覺得大少爺喜歡她,如果有人告訴她周清遠喜歡她,她大概會瞪大眼睛說‘怎麼可能?’

    這傻丫頭還不知道喜歡是什麼。

    整天說婚嫁不覺得羞澀,就是因為還沒動過心,婚嫁與她而言,就是換個地方過日子。

    周清貞研墨的手一頓,心裡活絡起來:要是姐姐給大哥做姨娘,就可以永遠留在周府,那自己不就可以每天見到姐姐!

    好吧這個更傻。

    十三歲生日才過兩個月的周清貞,說出了這輩子最丟人最後悔,恨不得能吞回去的話:“姐姐不是說喜歡穩重寬厚的嗎,我大哥絕對穩重寬厚,他去年也過了縣試……”嬸嬸不是喜歡讀書人嗎?

    “姐姐不若就跟我大哥,他挺好的。”

    ‘啪’春花把杯子頓到桌上,一把擰住周清貞的耳朵:“你姐我看著是會做姨娘的人嗎?”

    娘的,對著大夫人和周清遠還需要客氣尊重,對著自家弟弟就完全沒必要,忍了一下午的火氣,這會兒全讓周清貞撞上了。

    兩個人相依為命五年,周清貞還是第一次被姐姐擰耳朵,心裡不知怎麼有點小小的竊喜。他就著春花那一點力道側著身子靠近。

    “姐姐,你是第一個擰我耳朵的人。”老老實實的聲音。

    “怎麼,你的耳朵嬌貴還不敢擰?”

    “……姐姐想擰自然能擰。”

    周清貞悄悄的紅了臉頰,姐姐身上有股幽幽的暖香,以前都沒發現,可他下意識覺得這話不能說,只是偷偷多聞了一下。

    “知不知道自己錯了?”

    周清貞頓了頓:“是我只想姐姐陪在身邊……”

    剛才還竊喜的眉目低沉黯淡下來:“對不起姐姐,我錯了。”大哥再好有什麼用,姐姐怎麼可能給人做妾。

    對不起,我錯了。

    剛剛升起的希望變成了泡影,周清貞心掉到地上摔成一片兒一片兒,卻只能自己慢慢撿起來,他怎麼能罔顧姐姐的意願。

    到底是自己辛苦養大的孩子,春花捨不得叫他真的受疼,不過意思了一下就放手。

    “我娘說過‘甯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自個兒生下的孩子管別人叫娘,一輩子圖個啥?”這些話是春花慢慢長大以後,春花娘怕自家閨女走錯路,再三叮囑的。

    “以後不許在姐面前說這些沒腦子的胡話,知道不?”

    “嗯”收拾好自己疼痛的心,周清貞微笑著點頭。

    春花和大少爺之間的事情,並沒有在周府泛起一點漣漪,似乎一場春夢了無痕跡,過去也就過去了。

    這一年九月初五是春花十五歲的生日,十五歲是女孩兒及笄的大日子,周清貞知道嬸嬸肯定會準備好簪子,來給姐姐束髮。

    他翻出自己櫃子裡的錢,這些年姐姐每月都會給他五十文錢零花,過年還會給他壓歲錢。他從來沒用過,常年累月攢下三兩銀子。

    周清貞把小小的銀裸子捏在手心,想了又想猶豫許久,終是只能拿這點錢去給姐姐買禮物。

    秋夜清寒,小屋裡的姐弟都穿著厚夾衣,春花的頭髮已經束起來,頭上插著她娘準備的桃花簪,新打的銀子在燭光下閃出點點亮光,頰邊依舊是那副戴了五年的紅豆耳墜。

    周清貞默默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放到春花手邊:“姐姐,送你的及笄禮。”

    春花放下手裡正納的鞋底子,笑著打開:“什麼?”

    紅布一層層打開,春花的喜色慢慢凝滯:一根蓮花陽紋扁銀手鐲,一對蝴蝶耳墜,一對丁香耳塞,還有一隻蓮花樣銀箍子。

    “這是我說了樣式托師娘買的。”周清貞交代了來歷。

    春花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攢的錢花光了吧?”

    “沒,還有五十三文。”

    “傻瓜”春花忽然笑了起來,她撿起鐲子套到自己手腕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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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弟弟有心是好事,反正自己給他攢夠了趕考的錢,他有心自己就該開心,讓他高興才是。

    周清貞的嘴角果然抿起淺淡的笑容,他撿起蝴蝶耳墜:“這個也換上。”

    春花笑眯眯的取下戴了五年的紅豆,換上銀蝴蝶,然後接過周清貞遞來的戒指戴在手指上。

    “不錯,等過兩天金桔姐姐訂婚,我戴著去。”

    春花高興的在銅鏡裡照來照去,周清貞嘴角笑意不斷。他早知道姐姐愛漂亮,只是為了他捨不得花錢。

    將來他若有出頭之日,一定給姐姐買最好的衣服首飾,讓她天天漂漂亮亮開開心心。

    九月初十金桔過大禮,黃氏很喜歡她,因此賞了一根鑲寶金簪做陪嫁。

    少奶奶一直擔心,金桔溫婉秀麗又陪丈夫一起長大,很怕她搶走丈夫寵愛,如今總算鬆口氣。放心之余再加上周清遠的囑咐,封了九兩九雪花銀不說,還賞了金桔一匹大紅提花綢讓她做嫁衣。

    主子看重兒子又喜歡,周管事索性把聘禮又加了三成,金桔這門親事結的可算足夠體面,遠勝去年薔薇的婚事。

    春花去賀喜的時候,金桔的屋裡已經擠滿了人。

    冬青捏著聘禮內那對赤金手鐲,笑道:“嘖嘖,咱們周管事為了兒子,可真捨得。”說完揶揄的看向金桔,這對鐲子可不輕足足三兩重。

    四少爺的大丫頭金豆,擠在金桔身邊俏生生的擠眼睛:“海田哥,這是把自己一片心都捧到金桔姐姐面前了。”

    說著雙手捧臉嚮往:“哎——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人家”

    二少爺的大丫頭銀杏,向來是個嘴皮子利索的:“你還用輪麼,四少爺什麼好的沒給你。”

    金豆臉色‘嗖’的變了:“我不過一個丫頭,哪裡敢和少爺攀扯。”

    嘴裡駁斥心卻有些慌,四少爺在縣城求學不知怎麼學了好些花花兒,他們背著人玩了不少,這要是傳出去……金豆心裡一哆嗦。

    周清文才堪堪十三歲,不說她背著主子做了少爺屋裡人,就只年齡這一條,張姨娘能要了她的命,那時候誰會聽她說自己是被少爺逼的?

    “姐姐說話可要有憑證……”

    銀杏‘嗤’的笑了一聲:“我不過說四少爺看重你,什麼好的都給你,心虛什麼,難不成向我們這樣少爺不待見,一走幾年沒有音信的好?”周清玉前幾年迷上習武,跟著師傅游走四方到現在還沒回來。

    一直眉目溫婉坐在一邊的金桔,聽了銀杏的話心裡一痛,臉上便帶出點影子。坐在她旁邊的百合,連忙悄悄捏捏她的手指,這樣的時候決不能露出端倪。

    一直在桌旁捏杏仁兒吃的墜兒,聽到這邊有熱鬧,興沖沖抓了一把過來邊吃邊看。

    春花恰好這時進來笑著道喜:“金桔姐姐大喜,妹妹活計拿不出手,只買了一對並蒂蓮耳墜子做賀禮,願姐姐和海田哥並蒂到白頭。”

    “春花妹妹太客氣了……”

    墜兒在一旁邊吃杏仁兒邊撇嘴,薔薇出嫁也不見送什麼賀禮,偏偏金桔就送,可見看上大房的高枝兒,吃裡扒外。

    春花把東西給伺候的小丫頭,拉著金桔的手笑眯眯上下打量:“海田哥好眼光好福氣,滿院子大小姑娘,就金桔姐姐是一等一的人才。”

    “一等一有什麼用,他惦記的還不是你。”

    百合立刻笑著介面:“誰惦記誰,你還沒喝酒就暈頭了。”

    剛才被銀杏一句‘少爺不待見’激的心疼的金桔,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

    屋裡一圈周府有體面的丫頭,冬青微微笑著撿看聘禮,銀杏好奇的眨巴眼等下文,墜兒則一副興奮的模樣,眼睛亮晶晶的。

    金桔不過兩息就緩過來,對百合微笑:“還有誰,她海田哥啊,我可記得他關照過春花幾次。”

    “哈哈哈”本來疑惑的春花聽了,笑的沒心沒肺“金桔姐姐吃醋了?那是因為蘇嬸兒和周管事相熟,托他照看我一二,姐姐這醋吃的……”

    “哎呀,我明天要告訴海田哥讓他開心開心。”

    百合笑著介面:“可見姑娘家不敢動心,動了心便是再溫婉的性子,也能變成烏雞眼兒。”

    金桔配合著做出嬌羞惱怒的樣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百合轉身繞道冬青後邊搞怪:“哎呀,嫂子饒命呐。”

    一屋子姑娘都笑了起來,攔的攔幫的幫,不一會便鬧成一團,剛才那一幕似乎消散在歡聲笑語裡。

    二夫人院裡,墜兒跟錢氏說金桔訂婚的事兒,什麼聘禮就值七八十銀子,誰都送了什麼賀禮……巴拉巴拉。

    錢氏嘴角勾出一點涼涼的笑意,耳朵裡聽著墜兒的聲音,心裡卻想著芍藥的話。

    “老夫人屋裡傳來消息,老爺說二房子嗣不堪用,要納一房良妾綿延血脈……”

    “夫人,你說周海田真的曾對春花有過意思?”巴拉巴拉說完,墜兒意猶未盡的問,可惜錢氏不知走神到哪裡去了。

    “夫人?”

    “啊”錢氏回過神,看見墜兒疑惑的樣子,不過初初長成正是稚嫩青澀。

    她帶點涼涼的溫和說:“墜兒十五了吧?”

    墜兒羞澀的低頭扭捏,她多少知道點影兒:“蒙夫人提拔,奴婢過了年就滿十五了。”

    “老爺一個人住書房難免冷清,你去伺候老爺。”錢氏空悠的語音飄飄渺渺“不必用藥了。”

    墜兒激動地手足無措,這是允許她生下子嗣了?“謝謝,謝謝夫人,奴婢一定忠心耿耿。”

    看著墜兒潮紅的面色,聽著她磕巴的聲音,錢氏嘴角勾起一點耐人尋味的笑意。

    墜兒磕磕巴巴的去了書房,錢氏對一直沉默在身邊的芍藥說:“你也不必用藥了。”

    “謝謝夫人。”

    錢氏揮揮手,芍藥悄無聲息的退下。

    一個人的屋子顯得特別空曠寂靜,錢氏躺在榻上腦子放空仰望屋頂,心裡飄飄忽忽,不知怎麼想起墜兒剛才的閒話。

    周海田喜歡過春花?呵,怎麼可能,金桔可是他巴巴的從大少爺手裡求來的。再說稍微留點神就知道金桔喜歡的是大少爺,也只有那些情竇未開的毛丫頭看不出來。

    ‘再怎麼一等一,他喜歡的還是你’‘他’……應該是大少爺才對,錢氏涼涼的笑,周清遠竟然喜歡春花,真沒眼光。

    涼涼的笑意還在嘴邊,她又想起……墜兒……芍藥……柳兒……良妾……她要怎麼保住自己的地位。

    錢氏費盡心思籠絡周懷嬰,春花和周清貞悄摸摸在小院裡安度時光。秋去春來先是墜兒傳來有孕的消息,幾個月後芍藥竟然也有了身孕。

    只是芍藥不像墜兒那樣,輕狂的不知天高地厚,仿佛整個二房將來都是她的,有孕後芍藥更加謹小慎微的伺候錢氏。

    墜兒整天鼻孔長在額頭上,在院子裡呵斥來呵斥去,終於不小心被二老爺看到她那輕狂樣。周懷嬰氣的不行,求到老夫人哪裡,說二房的子嗣總不能指望下賤的婢生子。

    老夫人心疼小兒子,做主給周懷嬰納了一房良妾。為這事錢氏差點沒氣死,狠狠收拾了墜兒幾頓,下人們立刻捧高踩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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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41: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墜兒才知道她肚裡那塊肉,在主子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她年紀小受不住大起大落,心神不穩受盡煎熬掙扎著懷了七個月,拚命生下來卻是個女兒,墜兒氣急身虛倒下頭再也沒起來。

    那個小嬰兒也沒活過三天,錢氏哭啼啼說都是新來的姨娘欺負墜兒,嚇的孫氏眼睛濕漉漉還不敢哭。

    孫氏就是新來的姨娘,十六歲,是個老童生家的姑娘。認人那天春花陪著周清貞見過一回,怯怯懦懦膽小又乖順。

    周清貞對春花說,老夫人對錢氏還真夠好,找了這麼個容易拿捏得。春花當時可有可無的點頭,二房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跟她和周清貞其實沒什麼關係。

    這些事跟春花沒關係,跟遠在安樂村的春花娘更沒瓜葛,可是春花娘因為三少爺和春花卻有些發愁。

    從去年到現在將近一年,春花相了六七個,都是春花娘仔細挑選過的,可是這位三少爺,每次都能有板有眼的挑出毛病。

    有兩個春花娘覺得很不錯,可是三少爺照舊給找出一堆毛病,然後自己的閨女就笑眯眯跟著點頭:“阿貞真聰明,姐就指望你挑個好相公。”

    春花娘算是看明白了,合著這位三少爺是有毛病的,這世上的事兒還能讓你占全乎了?挑這頭兒不挑那頭兒,一個蘿蔔你還能挑八頭兒。

    她這做娘的也沒覺得自己姑娘美成仙兒,怎麼在這位三少爺眼裡就沒人能配上?

    這次鎮上的蘇王氏說了一戶姓陳的人家,春花娘私下裡打聽又打聽:家裡父母都在,兄弟四個排行老三,去年過了縣試,老大一手好木工,老二在家跟爹娘種田,老四也在讀書。家裡四五十畝地十來間青瓦房,一大家人日子紅火的很。

    春花娘覺得挺好,怕三少爺又來挑出毛病,特意叮囑她閨女這次別帶三少爺,自家人相看就行。

    春花無所謂,她娘能看中的不會差很遠,所以跟周清貞說了一聲,就高高興興相親(見爹娘?)去了。

    還是上次的茶舍,因為陳家老兩口年紀稍微大點,所以來的是兄嫂,二十八九的樣子。男的看著厚實能幹,女的精明大氣,陳家老三陳傳糧清清爽爽的樣子。

    單論兩家情況,劉家還算‘高攀’。

    姐姐去相親不帶自己,周清貞心裡悶悶的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姐姐那麼傻會不會被騙?

    周清貞越想越煩躁,索性到花園裡去轉轉。他原本就是為著避人,因此特意到一叢假山裡轉悠,卻不想碰到周清文背對著人,窩在一塊山石後看書,還發出‘嘿嘿嘿’壓抑又奇怪的笑聲。

    周清文蜷著身子窩在石窩裡,周清貞站得高,一眼就看到他手裡的書。首先入目的是一個妙齡女子衣衫半解神態迷醉。

    不等看清楚周清文又翻到下一頁,這一次周清貞看清楚了,立刻皺眉閉目。

    可惜他自幼聰慧過人不是白瞎的,只一眼那兩個交纏在一起的人影,便清晰的刻畫到心裡,甚至旁邊的配字也看的一清二楚。

    心念一轉周清貞就想通了,今天周清文休沐,所以躲到這裡看那些東西。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世上有種東西叫,春宮圖。

    周清貞小心翼翼的轉身,離開這個地方,身後還能聽到周清文壓抑又奇怪的‘嘿嘿’笑聲。他終於知道那麼奇怪的感覺是什麼——淫逸。

    春花喜滋滋的回到小院,給周清貞提了一份茶點:“上次看你喜歡吃,給你帶點回來。”

    正一個人沉浸在懊惱中的周清貞,瞬間變成純潔寶寶,乖乖的接過來拆開,拿起一塊:“好吃。”

    春花笑眯眯的看著:“喜歡多吃點,姐姐托銀杏給你取午飯,她取來沒?”

    “嗯”點點頭,姐姐帶的點心真好吃。

    吃了兩塊,有點猶豫的捏起第三塊:“姐姐今天見得人,怎麼樣?”

    “不錯,我娘說家裡挺好,我也覺得人不錯談吐大方得體。”春花笑眯眯的,邊說邊指指點心“他付的錢。”

    周清貞立刻覺得從喉嚨到腸胃,都澀澀沉沉的,手裡點心放也不是吃也不是。

    “吃啊”春花依舊笑眯眯的“我娘她們已經商量了媒人上門的日子,這事兒基本算定下了。對了他叫陳傳糧,十有八九就是你姐夫了。”

    “哎呀”春花伸一個懶腰,十分愜意“以後再也不用相親,等你明年考中秀才姐姐就嫁人”

    姐姐要嫁人了……周清貞沉默的把那塊點心吞下去,簡直就像吞了一塊生鐵沉甸甸墜在胃裡。姐姐要嫁人了……真的確定這個消息,周清貞覺得渾身軟綿綿找不到力氣,一顆心像是被泡在冰水裡透涼沉重。

    迎親的嗩呐嗚哩嗚喇,穿著迎親喜服的人群烏泱泱不見頭尾。周清貞背著自己的姐姐出嫁,姐姐怎麼這麼輕?他背著輕飄飄的姐姐走啊走,覺得這樣一直走也很好。

    忽然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隻大手,一把抓住姐姐然後不見了。

    “這是我媳婦兒,跟你沒關係,以後別不許你靠近。”

    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周清貞急的滿頭大汗:“姐姐,姐姐!姐姐你在哪?”

    “姐姐!姐姐!”周清貞快要急瘋了,他的姐姐怎麼不見了?“姐姐!你在哪兒,阿貞不要離開你……”

    “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在這裡啊。”銀鈴般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周清貞回頭,他的姐姐身穿嫁衣,蓋頭揭起來搭在鳳冠上,坐在大紅的婚床邊,腮若芙蓉,明目善睞正笑吟吟看著他。

    龍鳳燭高高燃起,床上的佳人問他:“咱們成婚,你跑哪裡去了?”

    “咱們成婚?”眼前一花又回到小院的東屋,姐姐穿著鬆鬆垮垮的衣衫,露出香肩和大片雪白的胸脯,笑意盈盈的說:“來啊阿貞,你是我弟弟除了你,姐姐怎麼會要別的男人,過來啊……”

    這赫然是周清貞今天看到的內容,不過主角變成了姐姐。

    周清貞呆呆的走過去……

    “親我啊……”聲音誘惑而空靈。

    周清貞撲過去伏在姐姐白嫩肌膚上,柔滑的香腮,記憶裡幽幽的暖香,嫩嫩的耳珠,肌膚相貼肢體相交,一切是那樣舒暢。

    他和姐姐不分彼此緊緊擁抱在一起,被溫暖和柔滑包裹,仿佛回到母體般安全,又像是暢遊在海裡的魚兒自由自在。

    “姐姐,姐姐”在那一刹那少年攀上了高峰。

    “這是我媳婦,你在做什麼!”忽然一雙大手抓走姐姐,周清貞心裡一急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褲子裡濕濕熱熱,十四歲的少年夢遺了,他聽馮先生說過這是男孩兒成人的標誌。

    周清貞似乎能很平靜的接受這件事,只是漠然起身收拾好自己,換上新的褒衣安靜的躺回被子裡。然而過了一會,他閉上的眼睛又睜開看向漆黑的屋頂,嘴裡喃喃:

    “姐姐……”

    輕而縹緲的語音,剛出口便消散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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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6 23:41: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天豐二十八年歲在壬戌。

    二月的北方還沒有一點春的氣息,遼闊高遠的天穹上,幾顆寒冷的殘星寥落空寂。

    大地一片安靜,只是很偶爾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幾聲狗吠,打破夜的安寧,然後又很快陷入沉寂。三更正是夢鄉正濃的時候,便是啼鳴的公雞也把頭捂在翅膀下安眠。

    南陽學館的內院燭光漸次亮起,春花早早燒好熱水熱飯,這會兒敲開周清貞的屋子。

    周清貞已經穿好厚實的棉袍,見姐姐進來站起身微笑,春花走過去習慣性的幫他整整衣衫。

    “考籃的東西姐反覆檢查了幾遍,你也再看一眼。天冷不能帶肉餅,你就湊合吃雞蛋鹹菜饅頭,本來姐想烙幾個蔥油餅,又怕涼了膩味。”

    周清貞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自從那一夜知道自己喜歡姐姐後,周清貞永生忘不了當時的疼痛,心痛身痛,痛到他緊緊蜷縮在一起,也阻擋不了那無處躲藏的痛苦。

    知道喜歡的那一刻,就知道此生和姐姐無望,周府為了面子寧可他孤獨終老,也不會讓他娶一個曾經的奴婢為妻。

    就算他有機會出人頭地,也沒法左右自己的婚姻,更何況有錢氏和父親那樣的長輩,他不想拉姐姐進入泥沼。更何況姐姐有了訂婚物件,更何況姐姐只拿自己當弟弟。

    “姐姐,不過一天時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周清貞抬起頭任春花給他整理衣領,少女幽幽的馨香沾了點煙火滲入心肺,涼涼的纖指碰到他的喉結。

    姐姐前兩年還說男女大妨,這兩年倒像是忘了般,一直習慣性幫他整理衣服鞋襪。悄悄的吸一口氣,把姐姐的味道一一記在心裡,就這樣吧,讓姐姐平凡安康的生活,自己用一生去守候她的平安。

    “姐給你裝了四串錢,紅繩那個是封卷錢,另外三串是買熱水的錢。”

    “嗯”

    兩名認保人,一個請的是馮先生另一個是先生的故交,先生沒有隱瞞周府的事情,那名稟生不願意攬這種瞞天過海的事情,是姐姐十兩銀子生生砸開路。

    “走了,早早吃完飯,姐陪你去排隊。”

    “嗯”

    春花整理好周清貞忽然伸手比了比他的個頭。

    “哎呀,阿貞只比姐矮一指了。”

    “嗯”周清貞平視姐姐,臉上帶出笑意,去年他的個子開始猛長,終於快和姐姐一樣高了。

    院子裡馮先生披著棉袍寬慰周清貞:“你的水準第一場穩過,不必憂慮。”

    “是”

    “你且先去,唱保的時候就能見到為師,不必害怕。”

    周清貞深深鞠躬揖手:“學生曉得,天寒地凍先生還是先回屋休息,為了學生,先生不知添了多少勞累煩憂。”

    “也是你我師徒的緣分。”馮易寬感歎一聲自回屋去了。

    春花照顧周清貞吃完飯,給他披好斗篷挎著籃子,提著燈籠去轅門排隊。

    “姐姐我來提籃子。”

    “別,姐帶袖筒不冷,倒是你別凍了手到時候寫字打顫。”

    周清貞沉默的跟著姐姐,寒冷的夜晚只有姐弟兩‘嚓嚓嚓’的腳步聲。

    轅門黑越越矗立在平地上,這會兒還沒有一個人,石階上籠著薄薄的白霜,沒有發芽的樹枝上結著星星點點霜花。

    春花嘴裡哈著白氣:“阿貞冷不冷?”

    周清貞看著姐姐挎著籃子抱臂瑟瑟,他不能把厚實的棉披風解下來給姐姐。那不是體貼那是不知輕重,糟蹋自己和姐姐這七年的辛苦。

    他猶豫了一下,撐開胳膊支起斗篷:“姐姐……”你介意嗎?

    春花打了個哆嗦左右看看,路的盡頭只有黝黑的房舍。她把籃子和熄滅的燈籠放到地上,悉悉索索鑽進斗篷下,周清貞立刻放下胳膊合籠斗篷。

    心從沒有這樣安定過,兩三顆寒冷的星子,無盡的天穹,滿世界的寒霜,斗篷裡的姐姐。

    “都怪周清文沒用,考了幾次過不了縣試,為了避開他,咱們半夜來排第一。”春花從斗篷裡鑽出半張小臉,都都囔囔抱怨。

    周清貞笑笑沒說話。

    春花又說:“這樣站半晚,阿貞腿累了咋辦?都是姐忘了給你拿張小板凳。”

    “姐姐我不累,你別出來我有風帽你沒有,小心凍傷臉……”周清貞頓了一下,忍著心疼開玩笑“到時候傳糧哥該心疼了。”

    “放心,誰知道下次什麼時候能看見他。”春花不在意的說“再說裡邊太悶,而且我還得貓著腰不舒服。你再長高些,我貓進去就不用彎腰了。”

    周清貞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姐姐,我再長高些,你還會到我斗篷裡來嗎?不會了……

    轅門處慢慢有三三兩兩的人來,考生排起隊伍,和送考的家人分成兩撥。春花把考籃遞給周清貞,又把手上的袖筒也給他。

    “姐姐我不冷。”

    “拿著,萬一中午熱了你取掉斗篷時戴著。”

    周清貞默默地接過來套在手上,有點窄暖暖的:“姐姐你回吧。”

    為了避免被周清文認出來,春花要早點走。

    “姐姐曉得,你要顧好自己。”

    “嗯”

    春花走了一大段路,又折回去躲在遠遠的牆角處張望,黑漆漆一堆人,她其實看不清哪個是阿貞,只是不守著她沒法安心。

    冷冷的寒氣浸透骨血,眉梢發尖慢慢結出霜白。天色還沒有轉亮的意思,那幾顆孤零零的星子慢慢西移,轅門外考生漸漸多起來,排成長長的隊伍。

    忽然縣衙那頭傳來燈籠火把,春花知道要開始了,先搜身後點名。

    那些燈籠火把越來越近,人群影影綽綽動了起來。搜子們分成幾隊,考生們一個個經他們的手,進入縣試第一場考試。

    隊伍越來越短,東方的天空變成灰白色,春花最後看了一眼轅門那裡,所剩無幾的考生,抱著胳膊狠挫了一下,一路跑回南陽書館。

    周清貞提著考籃走在隊伍最前邊,率先進了院子,本縣的父母官程縣令,手持花名冊一一點名,周清貞靜靜的聽著無悲無喜。

    為了這一刻他蟄伏多年,甚至從去年開始就三五不時,以遊玩散心為名去春花家小住,多則一月少則半月,這一次也是藉口去春花家玩。

    好在錢氏現在,眼睛都盯在剛生了兒子的孫姨娘身上,根本不管他。

    點過名到中廳大堂雙手接過試卷,周清貞平直向前,對堂上考官和保稟生們揚聲唱到:“馮易寬稟生保——朱培文稟生保——”

    “稟生馮易寬保——”不必確認先生的唱和聲隨即響起,略一刻另一道聲音響起“稟生朱培文保——”

    悄悄舒口氣總算沒有意外,退出中廳周清貞按著卷上的‘生字一號’入座,過了些時間衙役舉著牌燈巡場,這次的考題貼板也開始巡迴展示,周清貞神色淡漠執起毛筆,他人生的起點從這裡開始。

    縣試五場越到後邊人越少,周清文不知第幾場被淘汰,總之周清貞並沒有見過他。

    前四場稱作發案,縣衙前的八字影壁上一張大大的淺黃紙,一個個座號被內週邊成兩大圈,圈著一個大大的紅色‘中’字。圈內是過關,出圈是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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