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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悟性又呷了一口茶,笑道:“說起來,這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時令師尚未收弟子,一個人結廬排雲嶺上,終日埋首書堆,精研各種星卜易理,五行奇術。老衲曾和他在這茅舍中,盤桓了一天一夜,承令師看得起,結作方外之交,往事如煙,歷歷在目,可是歲月匆匆,算起來三十寒暑了。”
劍英驀然心中一動,想起此人正是鐵筆鎮八方王振乾的師父,當下離座拜伏地上,慌得悟性連拉帶扶的把他攙起,急道:“小施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劍英憶起王振乾相助往事,不覺星目中含蘊了兩眶淚水,答道:“老前輩門下可有一個俗家弟子,名叫王振乾麼?”
悟性笑道:“不錯,老衲生平只收過這麼一弟子。怎麼,小施主認識他嗎?”
劍英滾下兩行淚水苦笑道:“豈止認識,如非他仗義援手,晚輩恐早已沒有命了。晚輩能夠列身恩師門牆之下,也全虧他之力。”
老和尚點著頭,笑道:“振乾武功雖然很差,但那只能怪我這師父沒有本領傳他,不過,他為人做事能守正不阿,老衲行腳崑崙山,二十餘年未履中土,我們師徒算起來也快近三十年未見面了。”
劍英擦去臉淚痕笑道:“王叔父行俠江湖,肝膽照人,甚得武林同道敬仰,晚輩承受之恩,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報答不完的。”
悟性笑道:“你也不必感激他,這都是他份內應做的事,如果小施主有興一談往事,老衲願洗耳恭聽。”
劍英嘆息一聲,把自己身世經歷大略說了一遍。
老和尚聽得異常感慨,不住地搖頭嘆息,及聽到王振乾被囚刑部死牢時,更是黯然神傷。
俞劍英茼述完身世經過,天色已到二更,孩子已沉沉熟睡,程玉玲起身對悟性笑道:“老前輩稍坐休息,我去給你們做點小菜,燙壺酒喝。”
老和尚笑道:“老衲吃素,且已數十年沒開酒。”
玉玲笑道:“夜已深了,吃點酒有助談興。山上有酒,還是家師親手調製,都是用水果釀成,吃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家師未離排雲嶺時,也是經常飲用。至於老前輩不動葷腥,那更簡單,寒山原無美肴,我們自己闢地種有疏菜,我去替你們隨便燒兩樣下酒。”說完,微微一笑,款擺蓮步走出茅舍。
不大工夫,程玉玲手捧一個木盤進來,木盤上放著四樣素菜,一大壺熱酒,放在松木案上望昔悟性笑道:“老前輩請隨便用點吧,只是烹飪之術太差,不合老前輩的口味。”
悟性笑道:“姑娘這等盛意,老衲卻之不恭,請入座同吃一杯如何?”
玉玲點點頭笑道:“晚輩理當奉陪。”
三個人舉杯對飲,劍英嘗試玉玲烹調的小菜都十分可口,不覺讚道:“姊姊真是了不得,你竟能燒出這等好吃的小菜了。”
玉玲白了他一眼,嗔道:“要你替我戴的什麼高帽子,我這都是跟著雲姊姊學的。”
悟性放下酒杯,望著玉玲問道:“姑娘口中的雲姊姊,可也是靈虛上人的女弟子,名叫陳紫雲的嗎?”
玉玲笑道:“不錯,她是晚輩的師姊,怎麼?老前輩識得我雲姊姊嗎?”
悟性笑道:“三年前老衲在鼓澤俞城中和她見過一次,那時她和八臂神乞桑逸塵在一起,怎麼她今天不在排雲嶺嗎?”
劍英笑道:“她出去尋玉奴了。”說著,把近日中排雲嶺數度出現敵蹤的經過,很詳盡地說了一遍。
悟性聽完後,一聲長嘆道:“這麼看起來,這幫魔頭們,當真是先準備對令師下手了,白猿玉奴追隨令師,已數十年,功力深厚,實非一般江湖武師能望其項背。此次失蹤,殊覺可疑,再和老衲探得一點連起論斷,蛛絲馬跡,事情就不簡單了。”
俞劍英道:“正要老前輩指點機宜,晚輩們洗耳恭聽教言。”
悟性臉色突然一變,長長嘆息一聲,說道:“這是武林中的一次浩劫,不知要連累多少江湖豪客,甚至息隱風塵的高人也要濺血應劫了。”說罷,不住搖頭嘆息,臉上無限淒然。
劍英急於要聽下文,偏偏老和尚慢吞吞地只管搖頭,劍英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老前輩請先把浩劫由來,說給晚輩聽聽,家師離山時,留下預示,也說到了近年中武林道上要發生一次極大的變亂。”
老和尚聽得一怔,淒然的臉色上,微現出一份笑意,道:“這麼說起來,靈虛舊友,已預知了這場浩劫?”
劍英笑道:“家師雖然預留暗示,但並未作詳盡說明,還望老前輩能賜教示,一開晚輩等茅塞。”
悟性喝乾了面前酒杯,低著頭想了一陣,似是在整理心中紛亂思緒一般,半晌才說道:“這件事說起來話長,起因為何,不得而知。年前就傳出來雄居海外的部份魔頭,彼此互相聯絡,欲和中原武林道一爭長短。初聞傳言,還難令人深信,因為這是千百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海外和中土,遙遙相隔千里,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即是有過紛爭,也只限於個人恩怨,大都是中原武林道上一二個武林敗類,不能在江湖上立足,逃往海外,或者投入門下學成武功,或者勾結一二妖人,重返中土尋仇生事,雖然引起一場風波,但也只限於一人間的仇殺械鬥,縱然造成慘事,也不過是幾個人的生死而已。但這次情形,卻大不相同,海外群魔互通聲氣,勾結一起,狼狽為奸,竟圖逐鹿中原,爭霸武林,要壓服中原各派。”老和尚說到這裡頓一頓,程玉玲早已挽過酒壺,又替他斟滿酒杯。
悟性端起酒杯,仰起臉一氣喝乾,放下酒杯,又是一聲長嘆後才繼續說道:“我們少林寺各派兩前年清理門戶時,有很多僧俗兩家弟子,因違背祖師遺規訓戒,而遭懲罰。不過,凡是敢違少林祖師遺訓的人,大都是挾自重,自立門戶的弟子,這般人,說武功都有獨特的造詣,說心機膽識,也都超人一等,自是不甘心束手就縛,聽憑派規制裁,因而在兩年前清理門戶時,演出了幾場流血慘劇,老衲和掌門方丈百拙師兄,及五位監院長老,親自出手,才算把那些叛徒制服,大都押解到少林寺中,身受門規制裁,但其中卻有兩個最為凶殘狡猾的弟子逃出,一個是自立“大聖門”的鐵羅漢迦龍,一個是自立“梅香門”的弟子草上飛虎簡治宇。鐵羅漢迦龍已剃度入了空門,但自創“大聖門”變法成宗,不但公然抗拒掌門令諭,否認為少林弟子,而且大肆收納江洋大盜,為惡人間。草上飛虎簡治宇,更是目無法紀,他是本寺上一代掌門方丈弟子,算起來還是現任掌門方丈和老衲的師弟,四十年前他還是少林寺中下一代的傑出人材,四十年後,卻成了少林寺中的害群之馬。”
俞劍英聽得甚感不解,偏是老和尚說到這裡,又停下休息,他正要追問下文,一眼見悟性竟含著滿眶淚水,心知此刻,他正沉傷於往事之中,倒是不便再急急追問,只好耐著性子等待。
老和尚用袍袖擦拭下眼中淚水,勉強微微一笑,道:“簡治宇學技少林寺時,甚得師父寵愛,他人又聰明穎慧,不管學哪門武功,均能超越同輩,只是生性較為陰沉一些,當時以師父對他寵愛情形去看,誰都認為師父會廢長立幼,讓他接掌下一代少林掌門,就是他本人,也存著下代掌門非我莫屬之心,哪知師父故時,竟不肯違棄少林派傳統門規,立了大弟子百拙接掌門戶,這一來卻大傷了他的心,在百拙師兄接掌門戶的當天夜晚,他就離寺出走,當時幾位長老,都認為他不過一時氣忿,出此下策,三五年後,年事稍長,當可自行歸山。百拙師兄還特為他留下達摩院的主事,準備他回寺後接掌這一僅次於掌門方丈的職位,哪知他竟蓄髮還俗,恢復筒治宇的俗家姓名,自創“梅花門”,選擇資質超人弟子五人,廿年苦心培養,盡授所學,五個弟子,都學了一身超凡絕學的本領,專門在江湖中和少林寺門下弟子為難。所幸,本寺弟於無事極少離山,簡治宇這做法,收效不大,可是五年前竟被找到一個機會,在河南開封府,連傷嵩山本寺監院中兩位長老,當時引起監院五老大忿,請命掌門人親率五老,掃蕩“梅花門”替兩位受傷長老雪恨,井拿問叛派弟子簡治宇問罪。”
劍英聽到這裡,不覺激起一腔豪氣,接道:“簡治宇這等狂妄做法,自殘同門,實在是應當拿問治罪。”
悟性又嘆息一聲,接道:“如論他所為,的確是死有餘辜,但百拙師兄,心地一向仁慈,唸過去同師之誼,並未依五老所請,只以掌門身份寫了一封信,派遣弟子送去,函中規勸治宇,百年一次清理門戶之日即後,不可大過妄為,免招致殺身之禍,但那簡治宇陷溺已深,接信後,不但不遵掌門方丈所勸,反而撕碎掌門手書,又把送信弟子痛罵一場,斬斷一指,才放回寺中。”
劍英聽得心頭火起,一場劍眉接道:“這等欺師滅祖之徒,日後要犯在我俞某人手中,非把他亂劍碎屍不可。”
程玉玲看劍英揚眉怒目,臉上都氣得變了顏色,白了他一眼,接道:“少林派是當代武林中最大一支主脈,能人輩出,高手無數,人家難道就不會解決自己的事情,要你急個什麼勁呢?”
只聽老和尚繼續說道:“當時掌門方丈確很震怒,但仍望他能懸崖勒馬,自己醒悟,並未立即率眾去拿他問罪,直到兩年前清理門戶之時,監院五老據理力爭,堅持要拿簡治宇回寺問罪,一則上代議定的遺訓難違,再者五老仇恨難平,掌門師不兄得不依門規行事,親率監院五老及老衲,遠涉徐州,尋著簡治宇,要他解散梅花門,回寺聽候發落。”
聽列這裡,俞劍英又忍不莊插嘴問道:“那草上飛虎簡治宇,是否遵命回寺了呢?” 悟性搖搖頭道:“如果他能聽掌門方土令諭,也不致演出一場慘劇了。他自恃武功了得,不但拒絕回寺,反而斥責百拙師兄,強奪掌門,圖殘師弟,百拙師兄見他陷溺已深,無法挽救,不得已才命監院五老出手想把他擒回寺去,哪知簡治宇執迷不悟,竟率門下弟子和監院五老動上了手。監院五老武功,雖各有獨特成就,但草上飛虎的技藝,得自上代掌門方丈親傳,激鬥百合,不但無法勝他,反被他用十八羅漢杖內研化而出的刀法,傷了監院一老。那十八羅漢杖,本是我們少林派中的鎮山絕藝,寺中能會那杖法的人也不過三兩個而已,簡治宇幼年極得我們師父寵愛,故而把那十八羅漢杖也傳了他,想不到經他數十年苦心研究之後,竟能依據那十八羅漢杖法的變故,另外創出一套刀法,力拒監院五老不敗。再加上他幾個子弟的武功都甚了得,五老一傷後,更是無法支撐,只鬧的手忙腳亂,險象環生,事情到了這步田地,百拙師兄和老衲不得不出手了。”說到這裡,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垂下頭,一臉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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