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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墨書白] 山河枕(長嫂為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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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0:31: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沈佑這聲音說得極大,旁邊有士兵愣了愣,隨後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沈將軍,我跟你走!」

  隨著這一聲大喊,接著便聽沈佑大喊出聲來:「左翼軍聽令,隨我入城!」

  話音剛落,沈佑便站起身來,翻身上馬,往城門衝去,場上士兵猶豫片刻後,陸陸續續有人跟隨著沈佑而去,場面一時間混戰起來,在後方的元帥李昭大吼出聲:「逃軍當斬!逃軍當斬!」

  然而這時陣前已經徹底亂了,反而是衛軍士氣高漲,戰鼓之聲擂響而起,衛韞翻身上馬,領著士兵迎戰追擊而去。

  兩面相交,一面士氣已萎,連連退後,另一面去是聲勢如虹,李昭騎在馬上,咬牙道:「沈佑這狗賊,壞老夫大事!」

  旁邊副將一面抵擋這進攻,一面同李昭道:「將軍,如今已經亂了,先退吧!」

  兩軍交戰,最終的就是士氣,人心不齊,只要開始散亂,哪怕再多的兵力,也是一盤散沙。如今沈佑已降,他帶著自己的親兵離開了戰場,逃兵便多了起來,哪怕如今他帶著二十萬大軍,數倍於衛韞,這一場李昭也是不敢硬攻。

  李昭咬了牙,終於是抬手鳴金,帶著士兵撤了回去,衛韞沒有再追,如今城中就五萬守兵,李昭帶著二十萬軍,他只要守住城就足夠了。

  如他和顧楚生的約定,除了取下姚勇的青州此事以外,所有的仗,能不打,就不打。

  如今是趙玥攻給天下人看的第一戰,能贏這一戰,已經夠了。

  遠遠看著士兵退去,衛韞舒了口氣,楚瑜提著劍來到他身邊,笑了笑道:「贏了。」

  衛韞跟著她笑開,打量了她片刻後,誇讚道:「劍法漂亮。」

  士兵開始清理戰場,所有人都累了,楚瑜和衛韞一同回去,到了府中時,已經忙成一片,到處都是傷患,魏清平已經帶著大夫去看診了。楚瑜和衛韞換洗了衣物後,便去了沈佑的房間。

  沈佑躺在床上,他的傷口已經處理完畢,似乎是昏睡了過去,呼吸沉重綿長。

  王嵐坐在一旁,還有些呆愣,楚瑜同衛韞走進去,她還發著呆,衛韞走到王嵐面前,頗為擔心道:「六嫂?」

  王嵐一下回過神來,站起來給衛韞行禮。

  楚瑜上前來扶住她,打量了片刻後,有些憂心道:「沒受傷吧?」

  王嵐搖了搖頭,楚瑜扶著她坐下來,笑道:「想必也是嚇怕了。」

  王嵐歎了口氣:「倒也的確是嚇到了。」

  楚瑜給王嵐倒了茶:「沈將軍的情況如何?」

  「失血過多,暈過去了,但郡主說沒大事兒,讓我放心。」

  楚瑜點了點頭,衛韞站在床前看了沈佑片刻,確認沈佑無事後,回過頭來,瞧向王嵐道:「嫂嫂在戰場說的話,可是當真的?」

  王嵐愣了愣,她沒說話,衛韞皺起眉頭:「我希望嫂嫂勸降,但並不希望嫂嫂以自己的終身幸福來換……」

  話沒說完,王嵐眼裡就盈了眼淚,衛韞愣了愣,楚瑜溫和道:「王爺先去休息吧,我陪陪阿嵐。」

  衛韞沉默了片刻,終於道:「是我魯莽,若我有什麼說不對的,還望六嫂見諒。」

  說完,衛韞拱手行禮,先離開了去。

  楚瑜坐在王嵐身邊,自個兒端了茶,輕笑起來:「其實我就不明白,你和阿純,一個二個的,怎的這樣糾結?」

  王嵐抿唇不語,楚瑜抬眼看她:「你喜歡他的吧?」

  王嵐也沒說話,楚瑜握著她的手,柔和了聲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多少也同我交個底吧?」

  「我也不知道……」王嵐眼淚撲簌而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他是真的,可是當年阿榮的死,多少是與他有關係的。若他是個壞人,當年他就是有心做這事兒,那還好,我便一劍捅死他算了。可他偏生又是個不知情的,這麼多人死了,這麼年,他又何嘗好過過?」

  王嵐說著,握著楚瑜的手用了力:「五年我沒見過他一面,沒同他說過一句話。有時候我都在想,我是做錯了什麼,阿榮去了,我喜歡的人偏偏又是這樣,這到底是在罰我,還是罰他?喜歡不能喜歡,放下難以放下,今個兒我看他差點死在我面前,我覺得大家一起死了罷了。」

  「那你,」楚瑜摸著茶杯,慢慢道:「如今如何打算呢?」

  「有什麼打算呢?」王嵐苦笑:「話已經說了,嫁就嫁吧。」

  王嵐聲音慢慢平靜下來:「嫁了,能少死幾個人,便少死幾個人吧。」

  「你嫁了開心嗎?」

  這次王嵐沒說話,許久後,她艱難笑開:「我已經不想去想開心不開心,我這命就這樣,」說著,她低下聲去:「就這樣,隨他吧,隨這老天爺吧。」

  楚瑜沒說話,她沒法開口。她不是當事人,沒法看得開,看得透。

  許久後,她拍了拍王嵐的手,溫和道:「去休息吧,別多想了。」

  王嵐應了聲,站起身來,便回了自己房裡。

  而臥榻之上,沈佑動了動眼珠,眼淚從眼眶裡滑落出來。

  楚瑜聽出沈佑呼吸聲的改變,她站起身來,平靜道:「人一輩子多少犯錯,有些能回頭,有些不能回。沈佑,你的錯不至於以死相抵,更不至於不能回頭。」她輕歎出聲:「若無趙玥,你又有何錯?」

  沈佑沒說話,他喉頭哽咽,楚瑜放下茶碗,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走出長廊去。

  出了長廊,轉過轉角,楚瑜剛一回房,便看見衛韞在房中批著文書等她。

  如今不在白嶺,衛韞安排了親兵在房中,無需避諱柳雪陽,衛韞便如同已經成親一般,直接住在楚瑜的住所。

  楚瑜進屋時,衛韞正在看其他各地發來的信息,聽楚瑜進來,他平靜道:「北狄如今又有異動,我怕把趙玥逼急了,他會去蘇家那兩兄弟聯手。」

  說著,他抬起頭來,朝著楚瑜招招手:「過來我抱一會兒。」

  楚瑜笑著走到身前,衛韞一手抱著她,同她一起看著文書,他低聲道:「六嫂如何想的,我不大明白。」

  「當年的消息畢竟是沈佑傳出去的。」

  衛韞輕歎了口氣:「沈佑在自己位置上已經做到能做的最好,是趙玥賣了他,他的罪責……本也無甚。就算有罪,這五年他所做所為,也已經夠了。」

  「你倒是心寬。」

  「我不遷怒。」衛韞聲音平淡:「冤有頭債有主,我心中雖也有不喜,可我不能憑著喜好做事。沈佑雖有失職,但終究也是受害之人。他本有報國之心,一身致力於此,卻被人算計,滿腔抱負成空反成罪人,這麼多年的愧疚……我放得下。」

  「不過人本不同,」衛韞將下巴放在楚瑜身上,平靜道:「也不強求。六嫂放不下,這門親事……我再同沈佑說說吧。」

  楚瑜點點頭,也沒多說。

  如今開門一戰勝了,迅速傳到了各地去,趙玥收了信息,看著戰報,神色陰冷。

  「沈佑降了?」

  他捏著拳頭:「朕如此對他,他就這樣對朕?!」

  「陛下,」謝尚書聲音平淡:「如今不是追究沈佑降不降的時候,而是該想下一步怎麼辦。」

  如今第一戰就輸了,不拿下衛韞,天下英豪紛紛有樣學樣,又能怎麼辦?

  這話問在趙玥心裡,旁邊顧楚生雙手攏在袖間,靜靜聽著。趙玥轉頭看向顧楚生,冷聲道:「顧愛卿如何以為?」

  顧楚生聽得問話,抬眼道:「如今打衛韞,還有什麼意義嗎?」

  趙玥明白顧楚生的意思,他冷聲道:「繼續說。」

  「天下就看著第一戰,第一戰已經輸了,天下士氣大振,就算後面贏了,大家也知道朝廷是會輸的。如今各地舉事著近百數,陛下雖有大軍,可也難平這百王之局面。」

  「盡說些廢話!」謝尚書怒喝出聲:「如今局面不利,還需你說?」

  「所以,」顧楚生聲音平淡:「與其打起來,不若先退守自保,如今陛下手握重兵,諸侯不敢來犯,諸侯朝廷再不會給前方一文銀子,糧草軍備統統自理。有些地方產糧多,有些地方士兵彪悍卻產糧少,一旦無銀,無需我們出手,自有紛爭,我們何必同他們硬打呢?」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沉默下來,顧楚生走到沙盤前,平靜道:「如今我們有兵有糧,若此乃春秋戰國之時,我等便是大秦,其他諸侯若無合縱連橫之意,我們四處挑撥、坐山觀虎鬥,等合適時機,再逐個擊破,局面優勢盡在於陛下,不知諸位有何憂心?」

  「愛卿說得是。」聽著顧楚生的話,趙玥高興起來,謝尚書有些不放心道:「若他們聯手呢?」

  顧楚生輕笑:「謝尚書以為,縱橫之術為何不成?」

  謝尚書愣了愣,便看顧楚生抬手指在自己心口:「人心。」

  「千年明月不變,人心又變了?謝尚書多慮。」

  顧楚生聲音平淡,在場人卻都放下心來,趙玥正想開口誇讚,卻覺得眼前一黑,旁邊張輝連忙扶住他,焦急道:「陛下!快叫太醫!」

  尖銳的疼痛只是一閃而過,趙玥眼前又亮了起來,顧楚生站在不遠處,神色平靜道: 「陛下太勞累了。」

  趙玥歎了口氣,他抬起手,握住顧楚生的手,認真道:「楚生,幸好你與沈佑不同。」

  顧楚生抬眼看他。

  「陛下說得沒錯,」他淡然出聲:「我與沈佑不同。」

  他與那一輩子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沈佑,截然不同。

  說著,他垂下眼眸:「我還等著陛下打下衛韞,替我與衛大夫人賜婚。」

  這話是用來安撫趙玥的,趙玥聽了這話,本有幾分疑慮的心瞬時打消下來,他拍了拍顧楚生的手,認真道:「多謝你了,楚生。」

  顧楚生睫毛微微一顫。

  他低聲開口:「陛下不用同我言謝。」

  因為等日後,你不會想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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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0:31: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仗輸了,所有人心裡都有了底,衛韞這塊硬骨頭啃不下來,各地膽子都大了起來。衛韞、楚臨陽、宋世瀾等地方都調正了稅賦,衛韞在洛州和楚臨陽買了大片地,洛州產糧產馬,昆州多礦,兩地互相貿易,倒是解決了軍備糧草問題。

  趙玥如顧楚生所說,按兵不動,讓李昭退了回來,一時之間,天下反而太平下來。

  沈佑的傷休養了半月後才好,下床之後第一件事,沈佑便來了衛韞大堂之中。衛韞正批著文書,見沈佑來了,他抬頭輕笑:「來,坐。」

  沈佑沒有說話,他跪下身來,重重叩首。

  他雖然沒有說話,衛韞卻知曉沈佑是什麼意思,他輕歎一聲:「起吧。」

  「過去的事,我放下了,希望你也能放下。」

  「王爺……」沈佑動了動喉頭,衛韞換了話題:「傷勢可好些了?」

  「已經差不多了。」

  「日後有什麼打算嗎?」

  衛韞抿了口茶,神色平淡,彷彿是全然不在意一般。沈佑眼裡露出一絲茫然,他有些不確定道:「若我留在衛軍之中……」

  「可。」

  衛韞輕輕一句話,讓沈佑放下心來。他沉默著沒開口,衛韞撫摸著袖子裡的紋路,謹慎道:「那日戰場上,你和我六嫂的事,我本不該管,但是……」

  「沈佑明白。」

  沈佑驟然開口,衛韞愣了愣,他抬頭看向沈佑,卻見這人艱難笑起來:「戰場之上,夫人不過是想著將士百姓,沈佑雖然是個混帳,但也不至於脅人至此。六夫人的話,沈佑沒放在心上,也請王爺別放在心上。」

  衛韞敲著桌子,點了點頭:「其實我不過是希望六嫂能隨心,你們說好就好。」

  「也無需說了,」沈佑輕歎:「罪業未清,又怎有面目見她?」

  「等什麼時候,我能乾乾淨淨見她,」沈佑帶了苦笑:「再去見她吧。」

  聽到這話,衛韞沉默不言,這本也不是他該管的事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局勢後,沈佑便退下了。

  等到夜裡,衛韞回了房間裡去,楚瑜和魏清平正在搖色子。

  魏清平被秦時月下了戒酒令,魏清平不喝了,楚瑜少了酒友,也被誑勸著沒怎麼喝了。

  如今已經是深冬,衛韞進去時,屋裡炭火暖洋洋的,還沒到屋裡,就聽見兩個女人笑著的聲音。衛韞不自覺彎了嘴角,他轉角進去,含笑道:「是在玩什麼,這樣開心?」

  「衛韞你過來,」楚瑜滿頭貼著紙條,皺著眉頭:「我怎麼都搖不贏他。」

  衛韞走進去,瞧見楚瑜對面是冷著臉的秦時月,衛韞解下大衣,坐到楚瑜身後去,笑意盈盈將她攬到懷裡,抬手拿起篩盅來。

  秦時月眼神躲了躲,衛韞拿著篩盅就覺得不對,他搖了片刻後,將篩盅放下了,抱著楚瑜,笑眯眯瞧著秦時月和魏清平。

  「這麼欺負老實人,」衛韞瞧著秦時月,哂笑出聲:「要臉麼?」

  秦時月輕咳了一聲,楚瑜一臉茫然,衛韞抬頭看那滿頭紙條,好笑道:「輸了這麼多,都不覺得篩盅有問題嗎?」

  「有問題?」

  楚瑜愣了愣,隨後趕緊將篩盅拿起來,在手裡掂了掂。

  衛韞歎了口氣,將骰子拿出來,抬手震碎了一個,楚瑜看著芯子是黑色的篩子後,終於反應過來,拍了桌子就道:「好啊你們兩個……」

  「我突然想起來還有病人,」魏清平一臉淡定站起身來,拉著秦時月就道:「走了走了。」

  兩人逃一樣跑了出去,楚瑜還想去追,衛韞斜靠在扶手上,笑著瞧著她。

  那神色全是縱容溫柔,讓楚瑜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回到衛韞身前,摸著鼻子道:「你笑什麼?」

  衛韞將她拉著坐下來,抬手將她腦袋上的紙條撕下來,笑著道:「時月這個人狡詐得很,你別看他看上去老實,肚子裡全是壞水,以後欺負魏清平就行了,別和秦時月比什麼。」

  聽這話,楚瑜有些狐疑:「他竟然是這種人?」

  「嗯,」衛韞將最後一張紙條拿下來:「我騙過你麼?」

  好像也是,可楚瑜總覺得衛韞這些話不對,目前接觸過他的所有男性,彷彿都有一些問題。

  衛韞見楚瑜不說話,房間裡炭火燒得旺盛,楚瑜穿得不多,還如初秋一樣,只穿了件單衫。

  衛韞手從她廣袖裡撫摸上她的手臂,低頭吻在她脖頸上,低聲道:「這樣的天氣,怎麼不多穿些?」

  說著話,他的手已經順著袖子一路探進身體裡,楚瑜沒好意思說話,坐在他懷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扭頭看著窗外下著的小雨道:「沒出去過,房間裡暖和。」

  衛韞低笑出聲,周邊下人都識趣退了下去。他的氣息噴塗在她的脖頸上,帶來莫名的觸麻。

  如今遠在淮城,戰事又已經穩定下來,衛韞只要得了空便同她在一起,彷彿是要將過去想要的全都彌補回來一般。

  少年初嘗情事,哪怕是故作成熟克制如衛韞,也免不了失態,然而也多是在夜裡,如今還是下午,楚瑜察覺他的意圖,有些不好意思道:「天還亮著……」

  「母親來信了。」衛韞煽風點火,含糊道:「最遲後日咱們回白嶺。」

  楚瑜面色潮紅,低著頭應了聲「哦」。

  有了這句話,無需衛韞多說什麼什麼,也知道衛韞的意思。

  衛韞將她壓在小榻上,一面動作一面喘息:「阿瑜,我到底什麼時候能娶你了?我有些忍不住了。」

  楚瑜抱著他的脖子,理智有些渙散,然而最後一絲清明卻還是告訴她:「等局勢定下來吧。」

  衛韞低頭吻向她,他吻得又凶又深,和動作頻率配合起來,沒給楚瑜一絲喘息。

  他死死抓緊她,讓楚瑜有種莫名錯覺,這人彷彿是洩憤一般,想將自己融進骨子裡。

  楚瑜也不知衛韞是不是來了氣,從下午到第二日中午,兩人就沒出過房間。楚瑜就感覺自己迷迷糊糊醒了,便被衛韞拖回去,再昏睡過去,如此反復到了中午,所有人都開始用膳,楚瑜和衛韞都沒出現,王嵐不由得有些好奇:「小七和阿瑜是怎麼了?怎的都不來吃飯了?」

  「昨個兒大夫人和王爺議事太晚,」衛夏趕緊道:「怕是都要補補覺。」

  王嵐點了點頭,卻還是有些奇怪:「多大的事兒要說這麼久?」

  「這小人就不知道了。」

  衛夏撐著笑容。

  等所有人將飯吃了,楚瑜迷迷糊糊醒過來,覺得自己餓得不行。她先洩憤踢了衛韞一腳,衛韞便伸手來拉她,楚瑜忙道:「行了啊別太過分。」

  衛韞靠過來,將頭靠在她身上,讓自己徹底從久眠裡醒過來後,衛韞才終於起身來,叫了外面人準備洗漱。

  兩人洗漱之後,楚瑜穿上衣服,才發現脖子上也留了痕跡,衛韞在一旁吃著東西,見她面色不善瞧著他,便走到她身後來,低頭道:「怎的了?」

  隨後便看見楚瑜脖子上留下的痕跡,他愣了愣,隨後有種莫名的感覺湧了上來。

  他驟然發現,在楚瑜身上看見自己的痕跡,尤其是露出來給別人看到這種,他心裡居然會一些無法言喻的興奮喜悅。

  然而他面上不動神色,抬手想去觸摸那痕跡道:「我也忘記怎麼弄的了……」

  話沒說完,楚瑜一巴掌拍到他的手上,有些氣惱道:「我早晚要宰了你。」

  衛韞低笑,等楚瑜站起來後,他去拿了大衣來,親自替楚瑜穿上,繫好帶子後,毛領便遮住了楚瑜的脖子。

  「好了吧?」衛韞詢問,楚瑜面色不太好看:「不准有下次。」

  衛韞有些無奈,只能道:「我儘量吧。」

  衛韞弄的痕跡深了些,等啟程去白嶺時也沒全消,楚瑜同王嵐、魏清平一個馬車,她一路都披著大衣,看上去十分怕冷,王嵐不由得有些奇怪:「阿瑜身子骨雖然弱,但也不至如此,可是如今上了戰場,消耗太過了?」

  「大概吧。」

  楚瑜扭頭看著窗外,她一貫不是會撒謊的。王嵐歎了口氣,她捲起簾子,看了外面一眼。

  遠處沈佑騎在馬上,剛好落入她的視線。她愣了愣,隨後便放下了簾子,不再說話。

  魏清平低頭看著醫書,也沒察覺王嵐的動作,倒是楚瑜抬頭看了一眼,也沒多言。

  沈佑不願意娶王嵐,這事兒也同王嵐說了,王嵐鬆了口氣,可是也沒多說什麼。

  楚瑜看出王嵐此刻是擔心沈佑的傷勢,片刻後,她抬頭道:「等一會兒休息了,讓清平去給沈佑看看。」

  魏清平抬眼,看了看王嵐,低頭應了聲:「嗯。」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楚瑜覺得無聊,倒頭便睡了下去,車隊停下休息整頓,魏清平便下去給沈佑看一看,只留了王嵐和楚瑜在馬車裡。

  王嵐抬頭看了一眼,楚瑜正在睡覺,她頭上出了些熱汗,想必是熱的。王嵐便上前去,想要替她解了大衣,然而剛剛拉開大衣,脖子上的痕跡便猛地落進了王嵐眼裡。

  楚瑜也適時醒了過來,王嵐著急放了大衣,楚瑜迷迷糊糊道:「阿嵐?」

  王嵐艱難笑起來。

  「你這結繩太難看,」她心跳得飛快,直覺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可她必須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於是她繼續道:「我幫你再繫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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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楚瑜看著王嵐強笑的模樣,以為她是被沈佑干擾,拍了拍她的手道:「別想太多了,既然沒有緣分,倒不如不要多想。」

  知道楚瑜想錯了方向,王嵐舒了口氣,順著楚瑜的想法說了下去。

  兩人聊了一會兒,魏清平回了馬車,抬眼同王嵐道:「挺好的,你放心。」

  三個人在馬車裡一路聊天交談,一直到白嶺,王嵐心裡都懸著,等到了白嶺,她進了自個兒府中,還忍不住想起楚瑜那痕跡來。

  那痕跡是誰的?

  哪怕愚鈍如王嵐,也想起晨時楚瑜和衛韞都去補覺,衛夏那些話來。

  那也是她愚鈍了,若是蔣純這樣心細的,恐怕當時就要聽出問題來。

  那蔣純知不知道呢?

  王嵐有些按耐不住,回來當天夜裡,她便去找了蔣純。

  蔣純才同楚瑜敘完舊,便見王嵐來了,蔣純笑著道:「阿純也來瞧我?」

  王嵐上前同蔣純寒暄了一陣,聊了一會兒後,王嵐將下人支開,才道:「我來是有些話想同姐姐說。」

  蔣純正低頭喝茶,聽見王嵐的話,疑惑抬起頭來,看見王嵐強撐著笑道:「阿瑜似乎是在外有了喜歡的人,姐姐可知道?」

  蔣純頓了頓,有些琢磨不出來王嵐到底知道了多少,她遲疑了片刻,終於道:「你怎的知道的呢?」

  王嵐見蔣純猶豫遮掩,乾脆捅破了這層紙來,深吸一口氣,直接道:「可是小七?」

  蔣純沒說話,她放下茶杯,平淡道:「這些事兒,不是你我管得的了。」

  「這……這怎麼可以!」

  王嵐猛地站起身來:「長嫂如母,阿瑜一手將他帶大,這……這簡直是荒唐!」

  蔣純沒說話,她垂著茶杯上的葉子,慢慢出聲:「阿瑜比小七也就大一歲,哪裡有誰把誰帶大的道理?不過是相互扶持罷了,我們衛府怎樣的情形你不清楚?他們一路磨難走來,有了情誼,也是美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王嵐反應過來,蔣純點了點頭,王嵐露出震驚來:「他們這樣壞規矩,你竟都不阻的嗎?!」

  「阿嵐,規矩的存在,是為了讓人活得更好。」蔣純淡然出聲:「讓人活得好的規矩叫禮節,讓人活不好的規矩叫禮教,一字之差,天壤地別,他們既然沒有對不起誰,壞了別人心裡的規矩,又如何呢?」

  「太荒唐了……」

  王嵐搖著頭,不可置信道:「他們,你,你們都瘋了……」

  蔣純站起身來,將一杯熱茶遞給她:「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終歸是與你無關的事,藏在心裡,別惹是生非,管好你自己就夠了。」

  聽到這話,王嵐愣了愣,她腦海裡驟然劃過沈佑的面容。

  喜歡誰,又哪裡是誰能控制的?

  她突然泄了氣,她站在蔣純身前,深深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離開了去。

  回到白嶺,在柳雪陽眼皮子底下,楚瑜不敢太過放肆,當天夜裡便同衛韞說好不要過來,還是忍耐一些為好。

  等到夜裡楚瑜睡覺,她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睡不著。

  她總覺得自己身邊似乎有個人,轉身就能摸到,然而轉身的發現沒那個人的時候,不止人空蕩蕩的,自己心裡也是空蕩蕩的,輾轉反側到半夜,竟是一直睡不下去。

  她頗有些氣惱自己,見夜色已經深了,乾脆起身來,披了件外袍,就潛到了衛韞房間裡去。

  她去的時候,衛韞房間裡還燈火通明,她不敢驚動別人,便悄悄潛伏在樹上,想等衛韞熄燈,周邊侍衛都離開後,再悄悄進去。

  然而衛韞似乎很忙,一直沒有熄燈,於是她就只能趴在樹上,看著衛韞跪坐在案牘前,認真批著文書。

  他看文書的時候很認真,燈火映照在他清貴的面容上,帶著些許暖意。楚瑜趴在樹幹上,看著那個男人平靜沉穩的面容,看著燈光勾勒出的輪廓,不知不覺竟就有些睏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高床軟枕,居然都不如在寒風樹幹上看著這個人,給她來得更心安。

  她就遠遠看著那個人,都能得到慰藉,不知不覺就閉上了眼睛。

  而衛韞批完最後一分文書,自己還是沒有睡意,他抿了抿唇,將衛夏叫過來,猶豫片刻後還是道:「大夫人房裡……」

  「早熄燈了。」

  衛韞:「……」

  他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道:「小沒良心的。」

  然而話剛說完,就有輕微的呼嚕聲從庭院裡傳了過來。

  這聲音很小,然而對於衛韞這樣的高手來說,卻是極其清晰,於是幾乎是在同時間,衛韞的暗衛拔劍而出,直刺向楚瑜!

  衛韞連忙出聲:「全都出去!」

  暗衛在聽到這話的瞬間,立刻撤了出去,衛夏笑著往樹的方向瞧了一眼,領著下人全都退出了院子,帶著親信將院子守了起來。

  院子裡頓時就剩下了衛韞一個人,他走到窗臺邊,單手撐著自己跳過窗臺,走下長廊,來到樹下。而楚瑜雖然睡得朦朧,卻還是被衛韞那一聲「全部出去」驚醒,她揉著眼睛撐起身子,就看見青年站在樹下,含笑瞧著她。

  他仰著頭,雲紋壓邊月華色長衫墜地,白玉髮簪將頭髮隨意挽起,那似笑非笑的眼裡帶了些戲謔,看著她的眼神彷彿是看一隻貓兒一般。

  楚瑜慢慢醒過身來,一時不由得有些尷尬。白日裡讓他別來找她的是她,如今悄悄躲在這裡看他的也是她。

  「我就睡不著……」楚瑜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隨意過來看看,就只是看看。」

  衛韞低笑出聲來,他聲音帶了些許暗啞,像是寶石劃過絲綢一般,聽得人心都酥了起來。

  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伸出手道:「下來吧,天冷。」

  楚瑜低頭瞧他,忍不住笑了:「我不下來,你怎麼辦?」

  衛韞見她無理取鬧,笑意更深:「你若不下來,那我可就上去了。」

  楚瑜看了看這樹幹,覺得支撐自己一個人還好,衛韞上來怕是要斷,於是她又道:「那我若下來,你得許我一個好處。」

  「什麼好處?」

  衛韞笑著瞧她。

  「你答應我一個條件,要什麼我日後說。」

  「行啊。」

  衛韞大大方方回答,楚瑜有些詫異了:「這麼大方?」

  「一身已予你,又有何不能求?」

  楚瑜愣了愣,衛韞這樣說話,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再逗弄他了。

  衛韞見她臉上泛紅,知曉她是害羞了,溫和了聲再道:「下來吧,別冷著自己。」

  這次楚瑜也不矯情了,她直直往他懷裡落下去,衛韞伸手穩穩接住她。

  衛韞看著落在自己懷裡的姑娘,月光落在她臉上,她面上還有未退去的潮紅,眼裡又帶了些得意狡黠,看上去靈動又可愛,與那在外穩重沉著的衛大夫人截然不同。

  如何看一個人愛你呢?

  就是在你面前,她該是最真實的,截然不同的模樣。

  看著這樣的楚瑜,衛韞覺得這姑娘不但是落在了懷裡,還落在了心裡,他靜靜瞧著她,忍不住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楚瑜不由得愣了愣,隨後將臉埋到他胸口道:「親我做什麼?」

  衛韞抱著她慢慢回了屋,聲音溫和:「是不是想我了?」

  楚瑜沒說話,衛韞便知道是了。

  他低笑,將她放在床上,隨後躺了下去,柔聲道:「我也想你,想得睡不著,就只能大半夜爬起來批文書,所有公事兒都幹完了,卻還是睡不著,如今你一來,我就覺得自己馬上就能睡了。」

  楚瑜有些不好意思應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衛韞靠上前來,將人拉進懷裡,歎氣道:「還是不分床了吧?我做小心一點,你看可好?」

  楚瑜將臉埋在他懷裡,沒說話,衛韞以為她還有顧慮,便道:「若是真讓母親發現了,我們就認了,該如何就如何,好不好?」

  聽著這話,楚瑜還不說話,衛韞拉開她,歎氣道:「阿瑜,你如何想,你同我回個話,你這樣一聲不吭,我心裡害怕。」

  「我一聲不吭……」楚瑜有些扭捏道:「不是不好意思嗎?」

  於是分房睡這事兒便不再提了。

  而後的時日,衛韞開始準備攻打青州一事,而楚瑜便開始籌備藥材。

  如今距離青州那場地震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她要多準備點救災的物資。魏清平同她一起準備這些,幫著她準備藥材,雖然她並不明白楚瑜做這些是為什麼,但是她從來也不會管閒事,因此楚瑜讓她做什麼,她就只是幫忙而已。

  除了公事,楚瑜剩下的時間便是在家裡陪陪柳雪陽,柳雪陽看她這樣忙碌的樣子,有些不忍勸慰她道:「阿瑜你也別太累,累壞了身子,又能算誰的?」

  楚瑜笑了笑,口頭上應是,但依舊是該幹什麼幹什麼。

  柳雪陽見楚瑜憔悴,心裡也有些難受,同她身邊的桂嬤嬤道:「我也不明白阿瑜這孩子是倔個什麼,如今都是些打仗的事兒,還有小七在呢,她該休息就休息,操心這麼些做什麼?」

  「大夫人畢竟一個人,」桂嬤嬤給柳雪陽揉著退,隨意道:「心裡沒牽掛,當然要找點事兒來做。」

  這話說到柳雪陽心裡,柳雪陽有些憂慮道:「也是啊,阿瑜這孩子死心眼兒,一心要為阿珺守貞,她這樣忙碌,也是心裡苦。話說之前咱們去燕大人家拜訪的時候,他兒子是不是還沒娶親?」

  「是呢。」

  桂嬤嬤笑著道:「那燕家也是昆州名門,百年清貴門第,燕家大公子據說品貌雙全,風流倜儻,照我說啊,大夫人也不是死心,只是眼界高了,男人自然不好挑。顧大人是與大夫人有過過節,若是換一個優秀男子,也不一定呢?」

  「你說得極是。」柳雪陽握著桂嬤嬤,想了想道:「這樣吧,你給我遞一份拜帖,就說我邀請燕夫人和燕大公子來府裡一敘。」

  聽了這話,桂嬤嬤應了是。

  待到第二天,燕夫人攜著燕大公子燕雲浪來了衛府,人剛到,柳雪陽便派人去傳了楚瑜,讓她出來一起待客。

  楚瑜沒有多想,便隨意打扮後起身出了門。

  而這時候,衛韞在府衙中同下屬商議著作戰之事,衛夏急急忙忙進來,附在衛韞耳邊道:「老夫人將燕夫人和燕大公子請到府邸裡喝茶,還請了大夫人作陪!」

  衛韞神色動了動,眼裡帶了冷意。他直起身來,掃了一眼周邊,卻是問了句:「燕大公子是誰?」

  「是燕太守燕雲浪嗎?」

  沈無雙迅速回憶起一個人來,衛韞抬眼看過去,見沈無雙滿臉肅靜之色道:「昆州第一浪子,一代情聖,據說他看上的女人,就沒有失過手的。」

  衛韞臉色變了變,轉身就走。

  沈無雙也不知道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詫異道:「王爺?王爺你這是去做什麼?」

  衛韞沒回頭,他抓起大衣,疾步走出房間,冷聲道:「回家去。」

  沈無雙愣了愣,抬眼看向對面的秦時月。

  這哪兒是回家啊?

  這明明是去找仇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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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0:3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燕雲浪這個人,原在昆州是出了名的浪子。

  他出身白州名門燕家,乃燕家嫡長子,自幼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十六歲連中三元,二十三歲任白州太守,這份履歷不可謂不漂亮。這樣有才華的男人,對仕途偏生是沒什麼興趣的,他做官從來都是只做好分內的事,但在女人事上卻是極其上心。燕雲浪最出名的一句話叫做——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不如美人事。他熱愛所有美麗的女子,對所有認識的女子,無論老少,都十分體貼。然而這樣一個花名在外的公子,卻沒有女子討厭,因為燕雲浪雖然風流,卻不下流,只在意女子的心,卻是很少真正沾染誰。

  衛府的帖子送過來時,燕雲浪正打馬從花街回來,天青色長衫獵獵飛揚,女子們歡叫著將帕子朝著燕雲浪扔過去,燕雲浪抬起手,接住最美那女子的手帕,在鼻尖輕輕一嗅,抬頭看向那姑娘,眼波流轉,那眼中默默深情,讓那女子當場羞紅臉去。燕雲浪朗笑出聲,倒也沒耽擱,駕馬回了燕府。

  剛進門去,燕雲浪的父親燕章秀便從屋中急急忙忙出來,焦急道:「你這滿身的胭脂味又是去了哪裡?!小祖宗如今是什麼時候,衛王爺如今占了白州,您不是土大王了,近來您就收斂著些吧!」

  「父親說笑了,」燕雲浪笑著往屋裡走去,在侍女伺候下脫了衣服,慢慢道:「我本就在王爺手下做事,我把事兒做好就成,王爺難道還能管我喜歡幾個姑娘嗎?」

  「若是以往當然不管,可如今衛府來帖子了!」

  「嗯?」

  燕雲浪下了水,隔著屏風,漫不經心道:「來帖子做什麼?」

  「你還記得衛府大夫人衛楚氏嗎?」

  聽到這話,燕雲浪愣了愣,他是沒見過楚瑜的,然而對楚瑜的仰慕卻從來沒有停止過。當年白州傾覆,他身為白州太守被迫帶著百姓一路逃亡,在遙城被困時,他本打算自刎殉國,卻驟然聽聞楚瑜以女子之身守下鳳陵之事,於是他咬牙守下了遙城。後來他一直想去見一次楚瑜,但楚瑜身份高貴,遠在華京,他身為白州太守沒有皇帝准許不能隨意進京,便一直不曾得見。驟然聽到楚瑜的名字,他克制住情緒道:「父親說這個做什麼?」

  「那衛楚氏啊,今年快二十二了,一直守寡,聽說在衛府,她地位極高,若能迎娶到她,我們與衛家的關係不更密切了嗎?所以我花重金買通了衛家的下人,讓人幫我們搭條線。如今衛老夫人給咱們家下帖子了,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意思?」

  燕雲浪沒說話,他用帕子擦著身子,燕章秀見裡面沒說話,趕忙勸道:「你也別嫌棄她再嫁過,別說我不疼你,我打聽好了的,她嫁進去當天衛世子就出征了,如今還是完璧之身……」

  「別說這些混帳話!」

  燕雲浪的帕子從屏風裡砸出來,甩在燕章秀臉上:「她這般女子,不是這樣辱得的。」

  燕章秀被他砸蒙了,隨後跳腳罵起來:「你這小王八羔子,連老子都敢打!」

  「我是小王八羔子,」燕雲浪拉長了聲音道:「父親,您是什麼嗎?」

  「你……你……」

  燕章秀一口氣沒緩上來,然而他一貫寵燕雲浪,憋了半天,也就說了句:「明天給我規矩些!」

  這次燕雲浪老老實實應了聲,燕章秀反而有些奇怪,但兒子規矩也是好事,他看了一眼屏風,轉身走了。

  等到第二日,燕雲浪換了一件紫色華服,頭戴玉冠,撘著他那天生俊雅的面容,看上去倒是讓人極有好感的貴公子。

  他隨著燕章秀進了門,由下人領著進了大堂,柳雪陽坐在高位上,正同桂嬤嬤說著話,燕雲浪收了一貫浪蕩姿態,恭恭敬敬給柳雪陽請安。

  他生得雖不如顧楚生那樣俊美,但也算一表人才,而且姿態端正,加上他有一雙帶笑的眼睛,老人家看了,生來就喜歡。柳雪陽見他並不輕浮,倒是極其滿意的,便讓人去請了楚瑜出來。

  楚瑜聽到柳雪陽叫她待客,倒也不奇怪,她是衛府大夫人,有貴客來,一般都是她來接待。她詢問了來人,有些奇怪:「老夫人怎的突然請了他們?燕府與衛府是故交嗎?」

  這話誰都回答不上來,只能是楚瑜自個兒去了。今日天氣倒也還好,楚瑜穿了件白色單衫,外面籠了青色繡白花的華袍,又披了狐裘大衣,隨意挽了個髮便來到堂前。

  此時燕雲浪正與柳雪陽說得高興,他向來知道如何和女子打交道,無論老少,正說到他在昆州的趣事,便聽見一個女聲道:「婆婆。」

  那女聲很穩重,帶著笑意,燕雲浪抬頭瞧過去,便見一女子踏門而入。

  那女子雙手攏在袖間,氣質清朗如月,燕雲浪從未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見過這樣坦蕩的氣質。然而她走進來時,每一步都是相同尺寸,長裙隨著她的步伐滑動出漣漪,卻是華京貴族最標準的步伐姿態,高貴優雅,沒有半分差池。

  朗朗如月,亭亭如松,步若踏蓮,袖帶香風。

  燕雲浪瞧著那人踏步而來,便想起當年他死守遙城時,聽聞她的故事,所描繪出的女子模樣。

  他驟然發現,這女子比他想像中還要好上更多。

  他暗中調整著呼吸,見楚瑜朝他瞧過來,輕輕一笑,同他和燕章秀行禮道:「燕大人,燕公子。」

  既然是私宴,楚瑜也沒按照官場上的稱呼來。

  燕章秀帶著燕雲浪回了禮,楚瑜便坐了下來。

  楚瑜倒也沒有貿然說話,但燕雲浪是個能說會道的,楚瑜也並不想給誰難堪,不一會兒,氣氛便熱絡起來。楚瑜沒想到燕雲浪是這樣坦率之人,倒覺得頗有幾分可愛。

  柳雪陽見兩人聊得好,便同楚瑜道:「你們年輕人坐著也悶,阿瑜不若帶著燕公子去逛逛園子。」

  楚瑜與燕雲浪聊得正好,便坦蕩道:「燕公子請。」

  燕雲浪笑著起身,少了老人家在側,兩個人的話題便跑散開去。燕雲浪極擅長討女子歡心,三兩下就捉到了楚瑜喜歡的話題,一路詢問過去。

  衛韞進了府裡,剛到門口,衛夏安排在府裡的人就上來,小聲道:「王爺,大夫人領著燕公子去後花園了。」

  衛韞面色不動,轉頭就去了後花園,等見到兩人時,兩人正站在水榭旁邊,楚瑜正同燕雲浪說著北狄沙城放天燈的情形,衛韞走在長廊便聽見楚瑜的話,她語氣裡帶著幾分嚮往道:「那場景真真極美的……」

  「聽大夫人如此說,雲浪也忍不住有幾分心動了。」

  燕雲浪笑起來:「若日後燕某有機會去北狄,倒不知大夫人能不能當個嚮導,指點一下?」

  楚瑜正要說話,衛韞便已經掀了簾子進來。燕雲浪和楚瑜同時看過去,便見衛韞面色不善站在門口,燕雲浪愣了愣,倒是先反應過來,笑著行禮道:「王爺。」

  衛韞淡淡瞟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隨後走到楚瑜身邊去,淡道:「北狄的天燈節,本王也曾看過,有事兒太守不如直接找本王,本王還能找個北狄人給你當嚮導,直接領著你去。」

  燕雲浪看著站在楚瑜身後的衛韞,有些茫然。

  他瞧著兩人的模樣,總覺得有幾分不對,但卻又說不出去來,好在他一貫是會說話的,便笑著道:「也好,到時候王爺不要覺得下官多事。」

  「無妨。」

  衛韞冷然開口,隨後低頭瞧向楚瑜,聲音裡竟是帶了幾分暖意:「暖爐呢?出來怎的不帶在手裡?」

  如今燕雲浪還在旁邊,衛韞驟然這樣親密問話,楚瑜輕咳了一聲,隨後道:「無妨的,今日天氣好。」

  說著,楚瑜轉頭看向燕雲浪:「燕公子,如今畢竟天寒,不若我們先回去吧?」

  「也好。」燕雲浪瞧著楚瑜纖細的身骨,眼裡帶了幾分溫情:「女兒家大多懼寒,大夫人還是要好好護著自個兒。」

  「不是為了陪你遊園子嗎?」

  衛韞一句話懟了過來,燕雲浪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衛韞,總覺得今日的衛王爺有點奇怪,他收回目光,歎了口氣,對楚瑜含情脈脈道:「今日辛苦大夫人了。」

  楚瑜含笑看了他一眼,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男人,眼裡總是含了水一樣,似乎見誰都深情。她想這大概就是天生的多情眼了,不免多看了幾眼。衛韞默默將手放在了自己腰間懸掛著的刀上,一句話沒說。

  衛韞一來,全場氣氛都有那麼些說不出的壓抑,期初燕雲浪還強撐著與楚瑜說幾句,後面也不知道怎麼,大家都沒了興致,一路沉默著回了大堂。

  到了大堂,柳雪陽見著衛韞,不由得有些奇怪:「王爺怎麼回來了?」

  見到柳雪陽,衛韞便笑了,上前恭敬道:「聽聞母親設宴,我想家中都是女眷不好作陪,便特意趕回來招待。」

  這一句話把在場的柳雪陽和燕章秀差點嘔死,衛燕並非世交,柳雪陽這樣設宴說起來的確不算合規矩,但是如今戰亂多年,許多事兒早沒了這些禮節,加上柳雪陽本就有意撮合,倒也是越過了這層規矩。如今衛韞直愣愣一句話說出來,到讓楚瑜有些詫異,衛韞這樣說來,衛家大概和燕家是不熟悉的。

  楚瑜看了一眼柳雪陽的表情,心裡大概有了底,不由得又抬頭看了一眼燕雲浪,卻見他正喝著茶,察覺她的目光,他轉過頭來,彎了彎眉。

  楚瑜愣了愣,突然覺得這公子倒的確是個有趣的。

  衛韞說了這話,柳雪陽只能尷尬道:「來得也好,那你同燕大人多說幾句……」

  衛韞笑著應是,起身坐到了楚瑜身側的桌子,隨後同燕雲浪主動聊起話來。

  然而今日誰都不想同衛韞說話,於是沒說幾句,燕章秀便主動告辭,領著燕雲浪走了。

  衛韞親自送燕家父子出門,禮節倒是做得足夠,等回到大堂來,楚瑜已經回去,就留下柳雪陽在屋中,柳雪陽拍了桌子,怒道:「你這糊塗孩子,你差點就毀了你嫂子的事兒了!」

  衛韞神色冷下來,坐到柳雪陽邊上,平靜道:「兒子倒是不知母親說的事,是什麼事?」

  「你看著聰明,怎麼就不明白呢?今日我設宴請燕家父子做什麼,不就是想給你嫂子相看相看嗎?」

  「相看?」衛韞冷笑出聲來:「就憑他燕雲浪?」

  「什麼叫就憑他燕雲浪?如今我看上燕雲浪,人家也是名門貴族,人又聰明上進,長得也好,脾氣又讓你嫂子喜歡,你倒同我說他哪裡不好?」

  「就憑他那浪子名聲,我就不會讓嫂子去他那兒!」

  「挑挑揀揀!你就知道挑挑揀揀!你倒給我找出個好的來?當年我說顧楚生好,你說顧楚生身份低微。如今人家是內閣大學士了,你也沒瞧上人家。你到和我說你瞧得上誰?你嫂子都幾歲了?再過幾年,她要再生孩子就危險了。我打從以前就讓你留意著人,這麼多年了,你一個鬼影都沒見著!你是打算讓你嫂子守寡一輩子?!」

  衛韞抿著唇不說話,柳雪陽眼裡帶了眼淚:「小七啊,我知道你偏你哥哥,可做人不能沒良心。阿瑜待衛家不薄,你總不能存這樣讓她守寡一輩子的心思。」

  「母親,我沒這意思……」聽到柳雪陽的哭聲,想到柳雪陽也是一片苦心,衛韞軟化下來,有些無奈道:「但病急不能亂投醫,我給嫂子瞧著人呢。您就別亂找了,這燕雲浪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您不能把嫂子往火坑裡推。」

  「什麼叫往火坑裡推?這世上哪個男人不風流一下的?雲浪從來沒鬧出過什麼事兒來,比起那些紈絝子弟已經算是潔身自好得很了。你以為個個都同你一樣,姑娘似的守身如玉。哦,別說你嫂嫂,到說你……」

  話題轉到了衛韞身上來,衛韞又被柳雪陽揪著說了一通。衛韞麻木聽著柳雪陽說道,然後發現這些年柳雪陽這數落人的能力真是越來越可怕了。

  等夜裡回到屋中時,衛韞身心疲憊,他躺在床上,卻是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楚瑜側著身子撐著腦袋,不由得笑道:「你這一臉生無可戀的是怎麼了?婆婆說你了?」

  「催婚的女人太可怕了。」衛韞轉過身來,將人撈進懷裡,不高興道:「給母親找點事兒幹吧,別讓她天天盯著咱們的婚事。」

  「老人家,不想這些想什麼?」

  楚瑜梳理著他的頭髮,輕聲安撫。衛韞沉默了一會兒,似是有些不高興,楚瑜低頭瞧他:「怎麼了?被婆婆說不高興了?」

  「我聽說,」衛韞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道:「你同燕雲浪聊得不錯。」

  「嗯。」楚瑜想起白日裡那個公子哥兒來,不由得笑了:「是個妙人。」

  衛韞沒說話,抱著楚瑜的手收緊了些。楚瑜有些疑惑:「嗯?」

  衛韞將臉埋在她胸口,小聲道:「我是不是不會說話?」

  「什麼不會說話?」楚瑜有些疑惑。

  「我覺得,」衛韞有些不甘願承認道:「我似乎沒有他會討你開心。」

  聽著這話,楚瑜輕笑起來:「你這是說什麼胡話,你們衛家一家正直,就你最能說。」

  衛韞聽著,總覺得怪怪的,不覺楚瑜在誇他。但楚瑜這時有些回神了,抱著他道:「醋了?」

  衛韞不語,楚瑜放下手,縮進被窩,抬手竄進對方衣服裡,笑著道:「真醋啦?」

  「你嚴肅些。」

  衛韞將楚瑜的手拉住,認真道:「你答應我,以後離他遠些。」

  「怎的這樣小氣呀?」

  楚瑜手被止住,又抬腳去逗弄他。衛韞紅了臉,低聲道:「別鬧,說正經的。」

  見衛韞要惱了,楚瑜總算是停了動作,認真道:「好好好,我逗你呢。你放心吧,你不說,我日後也會離他遠些的。」

  聽得這話,衛韞終於放心了些。他放開她的手,將她的手放回原來的位置。

  「好了,」他低頭親到她的唇上,啞著聲音道:「可以不正經了。」

  楚瑜:「……」

  她就知道,裝什麼裝呢。

  衛韞白天被柳雪陽數落得身心俱疲,晚上倒也沒太過胡鬧,出來後便睡了。

  兩人歇息得早,等到子時,楚瑜依稀聽見鴿子的聲音,楚瑜有些迷蒙睜開眼,便見到一隻鴿子落在窗戶上,腳下還掛著一頁香簽。

  楚瑜覺得這鴿子有些奇怪,站起身來,將那一頁書簽取下,鴿子便振翅飛了。楚瑜低頭一看,卻是一首情詩,文采極好,字也寫得好,落款是一隻小燕,畫也畫的好。

  這香簽上的香味很特別,一看就是特意調製的,的確是上了心思,楚瑜低頭聞了聞香,不由得笑了。

  活了兩輩子,到第一次被人這樣追求。這時候衛韞察覺楚瑜一直沒回床上去,抬起頭來,便看見楚瑜正低頭含笑看著一張紙。

  衛韞瞬間就醒了,他急急從床上走到楚瑜身後,目光落到楚瑜手上,克制不住著急道:「這是什麼?」

  然後他就看見了這首情詩和落款那隻燕子。

  衛韞這下倒是冷靜了,楚瑜抬頭瞧他,看見他冰冰涼涼的眼神,趕忙擺手道:「和我沒關係,剛才鴿子送過來的。」

  「我知道。」

  衛韞冷笑:「這王八羔子倒也不負盛名。」

  「別管他了,」衛韞將楚瑜打橫抱回去:「外面冷,趕緊睡吧。」

  楚瑜應了聲,也沒有多想,徑直睡了。等楚瑜睡去,衛韞睜著眼,最終還是沒忍住,站起身來,將信扔在炭火裡燒了。

  燒完了信,他心裡還是覺得有幾分委屈,他瞧著楚瑜的模樣,又不忍心吵醒她,於是覺得自個兒轉過身去,和楚瑜冷戰這一晚上。

  熟睡中的楚瑜對衛韞開啟的這場冷戰毫無所知,等第二天醒來時,衛韞已經單方面將這場冷戰結束。

  衛韞想了想,這大概是他與楚瑜相好以來最出息的一次冷戰了。

  他算了算,冷戰了足足三個時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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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0:32: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衛韞自個兒和自個兒冷戰了一夜,倒給自己冷病了。

  清晨起來一個噴嚏一個噴嚏打,楚瑜見著的時候不免有些奇怪,衛韞一貫身強體健,怎麼就病著了?

  然而大家正在商討著進攻青州一事,楚瑜也不好問他,於是所有人就看著衛韞說著話,時不時來一個噴嚏。

  「趙玥給劉容遞了消息,說是要借兵給他攻打石虎,劉容信了,已經整兵準備動手,我們不管麼?」

  秦時月指著一個位置,將自己得到的消息說出來詢問衛韞。

  如今各地舉事方才不到一個月,趙玥不動手,看上去一派平穩,就如顧楚生所料,各自撕咬起來。

  趙玥本就是挑事的好手,那裡挑撥這裡許糧食,如今許多本就只是想趁亂撈一筆的早就打了起來。小魚吃蝦米,若是有個把英雄領路,怕就會成長成一方勢力,等以後又是衛韞要頭疼的了。故而秦時月才多問了那麼一句,想知道衛韞如今是怎的想。

  然而衛韞擺了擺手,只是盯著青州道:「青州和白州如今交接十城,其中六城都居山地,青酒、陽粟兩城易攻難守,但是姚玨如今已經加重兵把守,我們便在鄆城和惠城之間選一座進攻,諸位覺得哪一座合適?」

  在場人思索著,片刻後,楚瑜抬手指了惠城道:「從惠城進攻吧。」

  衛韞抬頭看了她一眼,楚瑜繼續道:「惠城乃白頭江上游,青州最主要的水脈就是白頭江,拿了惠城,大有好處。」

  聽得這樣的理由,陶泉點點頭道:「老夫認為大夫人說得是。」

  衛韞皺了皺眉頭,想說什麼,但想明白楚瑜近來一直在收購的藥材,便懂了楚瑜的意思。

  從惠城入青州境,下一個城就是元城,沒有多久,地震會從元城開始,一路蔓延到洛州。按照顧楚生的說法,災情應當十分嚴重。楚瑜想取了惠州,最重要的,大概就是對後續災情救援的考量。

  其實比起鄆城,惠城更難進攻一些,然而明瞭了楚瑜的意思,他也沒有多話,便將此事定了下來。

  等兩人一同衛府去,楚瑜同他走在長廊上,突然頓住了步子,衛韞有些奇怪,楚瑜這是做什麼,便看楚瑜抬起手來,將手放在他額頭試了試後,笑著道:「昨夜是不是我搶了被子,讓你著涼了?」

  聽到楚瑜問話,想到昨夜的舉動,衛韞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沒,大概是最近事多,沒休息好。」

  楚瑜歎了口氣,抬手握住他的手,頗有幾分心疼道:「你辛苦了。」

  衛韞不敢瞧她,目光往外瞟了去,覺得這事兒看來看去,就得怪燕雲浪。

  要不是他,他怎麼會和楚瑜置氣,冷戰了足足一晚呢?

  他心裡記掛上了燕雲浪,面上卻是不顯,轉頭卻同楚瑜道:「你心裡記掛著後面地震的事兒我知曉,不過到時候這事兒我去處理,你千萬別去。」

  「為何?」

  楚瑜笑著回頭瞧他,衛韞有些不安道:「畢竟是天災,我心裡害怕。」

  「和別人搶人我不怕,和老天爺搶人,」衛韞苦笑:「我還是怕的。」

  楚瑜愣了愣,最後卻是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轉過頭去,低聲說了句:「我怎麼會有事?」

  兩人在衛府吃了飯,衛韞便去和秦時月安排出征之事。楚瑜自己個兒坐在屋裡,清點這這一次地震準備的物資,沒了一會兒,楚瑜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笛聲,她愣了愣,那低聲輾轉悱惻,一聽便知是哪家公子在撩姑娘。楚瑜聽了片刻,見那笛聲就在外面,她不由得走出去,便看見青年坐在樹梢,手持竹笛,紫衣飛揚。

  月光很亮,青年坐在月下,俊美非常,楚瑜靠在門前,聽著那人吹笛。

  他明知她來了,卻沒有回頭看一眼,自己吹著笛子,只是低聲驟然一轉,帶了激昂殺伐之聲,楚瑜一瞬之間,不自覺回想起年少時光來,她忍不住笑了,吩咐了長月準備了酒在庭院中,揚聲道:「燕公子吹笛辛苦,薄酒一杯,以作相報。」

  笛聲未歇,完完整整吹完那一曲,那公子從樹梢輕躍入庭,坦然入席,將酒一口飲盡後,抬頭笑道:「好酒。」

  「埋了十八年的桃花笑。」

  楚瑜站在長廊上沒下來,環抱著自己道:「倒配的上燕公子這般瀟灑人物。」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燕雲浪歎氣出聲:「若早知這酒是桃花笑,燕某不喝了。」

  說著,燕雲浪抬起頭來,笑著看向楚瑜:「大夫人若是覺得燕某笛聲尚可,明日梅園正是梅花盛開好時候,不知大夫人可願一陪。」

  「笛聲是好。」楚瑜點點頭,卻是坦然道:「不過,我心裡有人了。」

  燕雲浪愣了愣,便見楚瑜從長廊上走下來,走到燕雲浪對面,自己給自己倒了酒,坦然道:「燕公子是風流人物,我敬公子一杯,我與燕公子能當好友,但是其他,怕是不能。」

  燕雲浪聽得這話,輕輕笑了,同楚瑜碰了杯道:「男歡女愛本是快樂事,燕某愛慕大夫人,是燕某的趣事,大夫人不必苦惱。這杯酒,燕某敬你。」

  說完,燕雲浪舉杯喝完酒,便一躍上樹,站在樹梢,朗聲道:「大夫人,燕某受您三杯酒,便再吹一曲吧。」

  楚瑜哭笑不得,燕雲浪這一次卻是吹了一隻情意綿綿的曲子。

  此時衛韞也到家了,他剛一進門,就聽到了笛聲,那笛聲明顯是支求愛的曲子,衛韞皺眉道:「誰這麼晚還在府裡吹這靡靡之音?」

  說著話,衛韞走到長廊間,便聽見丫鬟小聲道:「燕公子雖然沒有王爺俊美,可真真是多情郎啊。我若是大夫人,當立刻許了他!」

  聽到這話,衛韞腳步頓了頓,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就停在了原地,偷聽那兩丫頭說話。另一個道:「你當大夫人是你?大夫人這樣穩重的人,當然是要考察一二的。」

  「考察歸考察呀,」期初說話的丫鬟道:「可燕公子這樣追求,哪個女子不心動啊?」

  衛韞有些聽不下去了,可讓他訓斥兩個丫鬟,又覺得有些丟份,便轉過身去,換了條道走。走了一半,衛韞轉頭同衛秋道:「你帶上人,把他給我扔走,明日若還來,見一次打一次。」

  衛秋應了聲,片刻後,笛聲便沒了。

  沒了那笛聲,衛韞心裡這才舒坦些,他回了自己屋子,悄悄折去了出院子。到了楚瑜院子裡,便看見楚瑜獨自一人坐在庭院裡玩弄著酒杯,對面還有個酒杯,酒杯裡有半口酒,明顯方才有人與她對飲。

  衛韞也不知道該怎麼生氣,該生什麼氣,他見四下無人,走到楚瑜面前去,憋了半天,終於道:「我會彈琴。」

  楚瑜微微一愣,抬起頭來,頗有些奇怪:「什麼?」

  「你若喜歡這些,我可以彈琴給你聽。」

  衛韞有些低著聲,有些心虛道:「他若再來,你把他打發走就是。」

  「方才追著燕雲浪去的是你的人?」

  楚瑜反應過來了,她招了招手,衛韞坐到她身側來,沒有說話。

  楚瑜握著他的手,輕輕摩挲。他手上有許多傷口和繭子,與華京貴族那些公子截然不同。很難想像這樣一雙手長在一個生得這樣俊雅的青年身上,也更難想這樣一雙手,也會做撫琴調香這樣的風雅事。

  然而衛韞畢竟出身高門,年少時雖然除了習武其他都不喜,但是六藝多少是學了一些的,當年衛珺作為世子對自己要求高,對這個弟弟管得更是嚴厲,打也要打到學。只是衛韞年少時候太過頑皮,那些貴族公子的東西,他一概不喜,尤其是作詩寫文,更是寧願被衛珺抽都不學。

  不過有衛珺在,衛韞也聰明,多少還是學了些,只是十五歲之後,便再沒了時間。十五歲之後,他練出了一手好字不讓朝臣恥笑,學會了寫好文章與那些文臣鬥嘴,手中長槍再不離身,卻再沒摸過一次琴,調過一次香。

  他不比燕雲浪那樣無憂無慮長大的風流公子,他的世界殘忍太多。

  楚瑜摸著他的手,笑著道:「你同他比這些做什麼?」

  衛韞抿了抿唇,又聽楚瑜道:「真會?」

  衛韞有些猶豫道:「許久……也沒練了。」

  楚瑜笑起來,她招呼了一旁的晚月,同晚月道:「你去房中,將琴拿過來。」

  晚月應了聲,便去取琴過來,衛韞看著琴犯了難:「真……真要啊?」

  楚瑜挑眉:「你莫不是騙我?」

  「沒有。」衛韞立刻道:「我怎會騙你?」

  說著,他取過琴來,摸過琴弦,認真回憶著當年自己是如何受教。

  他本也是師從大師,只是當年太過頑劣,基本功卻還是在的。

  他垂眸在琴上,手放在上面,輕輕撥弄了琴聲。

  的確是許久沒彈了,聲音算不得流暢。

  但是他彈得很認真,坐姿手勢,無一不顯示著他曾經有過怎樣的好教養。

  楚瑜靠在他肩頭,聽得他琴聲越來越流暢,她看著那雙手,溫和道:「懷瑜。」

  「嗯?」

  「等以後,你會跟我走嗎?」

  「好。」

  「竟不問問去哪裡嗎?」楚瑜不由得笑了,衛韞平靜道:「你向來是重責任的人,你若要走時,必然是這天下安定,我也沒什麼牽掛。你想去哪裡,我隨你去就好了。」

  「到時候,你就有時間學琴了。」楚瑜目光落在他手上:「你可以像華京那些貴族公子一樣,學琴,學畫,學調香……」

  衛韞琴聲一瀉,楚瑜抬起頭:「是不是覺得很好?」

  衛韞沒說話,楚瑜有些疑惑:「怎的了?」

  衛韞憋了半天,終於道:「那個……阿瑜,我到時候要好好教孩子。」

  好不容易躲過了這樣的折磨,楚瑜愛折磨折磨孩子去吧!!

  楚瑜聽衛韞的話,想了想,點頭道:「也是,到時候還要教孩子呢。」

  衛韞心裡鬆下來,然後他突然反應過來。

  這是楚瑜少有的,同他提及未來。

  他忍不住揚起嘴角,想壓著笑意,卻發現全然無法做到。楚瑜抬手戳了戳他的頭:「傻笑什麼呢?」

  衛韞抬手捂住自己額頭,低頭輕笑:「就想著以後和你在一起,覺得開心。」

  有了楚瑜這一番安撫,雖然楚瑜沒有直接說,衛韞卻也是消了氣,不同燕雲浪置氣了。

  然而燕雲浪卻是個執著的,他每天晚上都來,今日吹笛被驅趕了,明日他就在遠處點了孔明燈,上面寫著楚瑜的「瑜」字,氣得衛韞射了上近百隻箭,將那孔明燈統統射了下來。

  燕雲浪這樣鬧騰,柳雪陽自然是知道的。知道燕雲浪的動作,自然也就知道了衛韞總讓人攔著燕雲浪,不由得有些奇怪道:「你說小七這事兒辦的,阿瑜是他嫂子,他一個小叔子,怎麼管起嫂子的婚事來?若燕公子是個壞種倒也罷了,明著遞書信來邀約小七攔著,放個孔明燈,小七也要給他射下來。近日他天天回府來得早,好似就要盯著燕公子一樣……」

  柳雪陽越說越不對味,說著說著,她突然道:「你說小七同阿瑜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

  話剛出來,桂嬤嬤和柳雪陽就變了臉色,柳雪陽輕咳了一聲,轉頭道:「我也是糊塗了,算起來小七也是阿瑜一手帶大,阿瑜雖然只比小七大一歲,可是長嫂如母,這些年衛府全靠她撐著……」

  說到這些,柳雪陽有些說不下去了。有些事兒不說就不覺得,說起來就總有那麼些不對味。她想了想,終於是吩咐了桂嬤嬤道:「你讓人,去大夫人和王爺那兩邊,偷偷盯著些。」

  桂嬤嬤心裡有些慌張,但畢竟是跟久了柳雪陽的,低聲道:「是。」

  說完,柳雪陽站在庭院裡,皺著眉頭,合掌道:「菩薩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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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0:3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燕雲浪覺得,自己這輩子是不會娶一個姑娘的。要是打算娶,那就要娶一個當世無雙的。

  楚瑜這個人,他倒也不覺得自己有多深情厚誼,只是他這輩子情場上無往不利,第一次被人拒絕,倒的確有那麼些趣味。於是他就十分堅持,十分認真的追求著楚瑜。

  他知道衛韞不同意這門婚事,可是這也無妨,只要楚瑜同意,哪怕娶不到楚瑜,他也覺得不是憾事。

  大約姓燕的,都是浪子吧,更何況他的名字,本來就帶著浪。

  衛韞阻止得厲害,他的手段卻是層出不窮的。今天飛鴿傳書,明天孔明燈寄情,最後還買通了小孩兒在衛家門口唱他編出來給楚瑜求愛的童謠,那些孩子不明白自己唱些什麼,衛韞卻是聽著就煩。

  有一天夜裡,衛韞和楚瑜正睡得香甜,衛韞就聽到了外面念詩的聲音,他忍不住起身就去提劍,覺得自己今晚一定要砍死這登徒子,好在楚瑜保持著幾分理智,要讓人看到衛韞從自個兒房裡大半夜跑出去,那也太過荒唐,趕忙讓暗衛把人攆了出去。

  如此一去二來,燕雲浪追求楚瑜追求得很開心,楚瑜也看著燕雲浪鬧騰,只是苦了衛韞,白日辦公,夜裡防賊。眼見著他馬上要出征,衛韞實在是放心不下,他沉下心來想了想,終於是讓沈無雙去準備了十幾個絕色歌姬,然後邀了燕雲浪去了聽雨樓。

  聽雨樓是白嶺最風雅的茶樓,衛韞包了下頂層雅間,讓人去給燕雲浪去了信。

  燕雲浪接到衛韞的邀請,頗有些奇怪,最後卻還是應了下來。

  而衛韞包下聽雨樓一事,很快就傳到了柳雪陽耳朵裡,她皺眉想了片刻,終於同桂嬤嬤道:「你去聽雨樓,替我包下頂層另一間雅間,別用我的名字。」

  桂嬤嬤有些奇怪看了柳雪陽一眼,終於還是去辦了。

  第二日,柳雪陽早早提前到了聽雨樓,等到了衛韞和燕雲浪約定的時間,柳雪陽便聽外面有了女聲。柳雪陽早讓人在牆壁之間鑿了個小洞,聲音從洞裡傳來,倒十分清晰。

  柳雪陽聽著隔壁開了門,陸陸續續有人走進來,而後又有倒茶之聲。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男子的腳步聲傳來,卻是燕雲浪來了。

  燕雲浪只帶了兩個隨從,都讓他們站在了外面,他推門進去後,見衛韞坐在上座上,低頭喝著茶,他笑著上去,行禮道:「王爺。」

  衛韞低應了一聲,指了位置道:「燕太守請坐。」

  燕雲浪笑著起身,屋中炭火燒得旺盛,沒有半分冬日寒意,反而讓人覺得有些燥熱。燕雲浪搖著扇子,聽衛韞道:「本王不日就要出征一事,燕太守想必已知。」

  「下官已收到消息,」燕雲浪笑眯眯道:「王爺放心,白州糧草調用我會看著……」

  話沒說完,衛韞就擺了擺手:「我想同你說的不是這些。」

  燕雲浪愣了愣,衛韞平淡道:「這些公事,我在府衙中已經說過,便不必再說了。我邀請燕太守來,是有一事相請。」

  「不知王爺所說何事?」燕雲浪眸色動了動,小扇輕打著手心,衛韞抬眼瞧他,眼中帶了消息:「本王素知燕太守風流之名,也知燕太守愛美人,只是這世上美色雖多,卻不是每一個,都能任君摘採的。」

  聽到這話,燕雲浪挑了挑眉,衛韞抬手拍了拍,旁邊一直懸掛著的簾子突然被人打開,十幾位頂尖美人出現在兩人視野裡。燕雲浪眼中帶了欣賞之意,便見女子踏著流雲碎步有序入場,隨後絲竹管樂之聲驟然響起,屋內輕歌曼舞,女子交替著出現在燕雲浪眼前,似是給他挑選一般。

  這些女子都是極美的,美得各有特色,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良好的教養,明顯是特意培養過。這樣的歌姬在外,每一位都價值千金,如今十幾位同時出現在人眼前,若是普通人,怕是早已直了眼。

  然而燕雲浪畢竟是風流人物,面對這樣的架勢,卻也只是笑了笑,轉頭道:「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這些歌姬都是我讓人四處尋覓來的頂尖歌姬,今日便將她們都送給大公子,只請燕太守日後,」他抬起頭來,瞧著燕雲浪,眸色中帶了警告:「離我嫂嫂遠些!」

  燕雲浪微微一愣,隨後笑起來。

  再如何大方,他終究是男子,追求一個人被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撓,他終究是忍不住惱了,語氣裡帶了涼意:「燕某不大明白,王爺是怎麼個打算。燕某追求大夫人,那是燕某與大夫人之間的事,王爺您不過是大夫人的小叔,如今管這些做什麼?」

  衛韞沒說話。

  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這句話。

  他只是楚瑜小叔,憑什麼管她這麼多事。

  可是憑什麼不能?

  他和她早就有夫妻之實,如果不是時機不合適……

  衛韞眸色有些深,旁邊燕雲浪也瞧出來,他皺著眉頭道:「王爺您管這麼多,到底是為什麼呢?您如此阻撓下官與大夫人,王爺也當給我個理由吧?」

  「理由?」

  衛韞抬眼看向燕雲浪,卻是笑了:「我告訴你理由,你便會停手了?」

  燕雲浪沉默片刻,扇子敲著手掌,他似乎意識到什麼,又有些不可置信。

  衛韞直起身子,來到燕雲浪身前,他曲起一隻腿,單膝觸地,半蹲在燕雲浪身邊,平靜道:「你要理由,我就給你。」

  「我喜歡她,」聽到這話,燕雲浪猛地抬頭,卻就見衛韞抽出一把匕首,猛地紮入桌上,他靜靜看著燕雲浪,神色認真:「我視她如妻,容不得他人覬覦染指,這個理由,夠不夠?」

  燕雲浪震驚看著衛韞,無法言語。

  而另一房間之內,柳雪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竟是連呼吸,都覺得多餘了。

  她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荒唐。

  這逆子,太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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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0:33: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柳雪陽捂著自己嘴,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響。衛韞察覺隔壁似乎有人,然而他並無所謂。

  能到聽雨樓頂層的人,本就該是達官貴族,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那些人比他還清楚。

  衛韞就盯著燕雲浪,而燕雲浪在經歷片刻震驚後,慢慢回過神來。

  其實衛韞的話早有端倪,燕雲浪本也是猜出了一些的,只是沒想到衛韞居然就這樣坦蕩蕩認了,他不由得笑道:「王爺也真是敢說。」

  「我有什麼不敢?」

  衛韞輕笑,燕雲浪從旁邊拿了杯子,抿了一口道:「王爺不怕我說出去嗎?」

  「燕太守這樣的聰明人物,想必不會做這種事。」

  衛韞坐下來,聲音平淡,燕雲浪挑眉:「若我說了呢?」

  「你若告訴了別人,」衛韞輕笑:「那我便提前娶她就好。我喜歡她這件事,大家早晚要知道。」

  「你怕是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吧?」

  燕雲浪笑開來,衛韞倒也沒否認。

  他私心裡當然是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可是一來此時不合適,二來楚瑜未必願意在此事說出來,所以他暫且忍耐。然而面對燕雲浪這樣的人挑釁,他自然是不會容下的。

  燕雲浪心裡有了底,他歎了口氣道:「日後您會娶她嗎?」

  「必然。」

  「那到時候,流言蜚語……」

  「我喜歡她,我強迫追求的她,又與她有什麼關係?」衛韞抬眼看向燕雲浪:「我嫂子乃端正人物,一切都是我的私心,大家當同情她為我所欺才是,又有何所能說的?」

  燕雲浪聞言苦笑:「王爺,這天底下的污水,都是往女人身上潑的。」

  衛韞沉默下來,他一時竟也不知道當說什麼。燕雲浪說的話,他如何不知道,可是他難道要為了天下人的話,就和楚瑜這樣偷偷摸摸一輩子?

  許久後,他終於才道:「天底下人怎麼說,我管不了。誰要當著她面讓她難堪,我就宰了他。」

  「你說這些話,她這輩子都聽不到。」

  燕雲浪笑而不語,衛韞抬手收了刀,平靜道:「話說到這裡,我如何想,你大概也明白。燕雲浪,你若真將她帶走了,」衛韞冷眼看過去:「奪妻之恨,你確定嗎?」

  燕雲浪瞧見衛韞神色,心裡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抬起手來,拱手道:「王爺言重了,雲浪不過玩笑罷了。日後斷不會再去叨擾大夫人。」

  衛韞聞言,含笑道:「燕太守明理,衛某在此謝過了。」

  衛韞和燕雲浪一番寒暄後,衛韞便先回去了,留燕雲浪坐在屋中,看歌姬起舞。

  燕雲浪喝了口酒,歎氣出聲來。

  遺憾是遺憾的,但是對於楚瑜,也不過只是遺憾罷了。要是為了楚瑜當真和衛韞對上,他倒也是不樂意的。

  而衛韞走下樓後,轉頭看了一眼聽雪樓頂層雅間裡另一間,他壓低聲音,同衛秋道:「去查一查,隔壁是誰。」

  衛秋應了聲,便上樓去。

  而柳雪陽坐在屋中,好半天緩不過神來,直到她身邊衛英出聲道:「老夫人,王爺可能察覺了,衛秋帶人打我們這兒來了。」

  衛英是衛家上一代暗衛中最傑出的人物,說起來衛秋衛夏這些人還得叫他一聲師父,前任鎮國候衛忠死後,衛英就按照鎮國候生前的吩咐留在了衛家專門聽命於柳雪陽。柳雪陽聽到衛忠的話,有一些慌亂,隨後忙道:「將此事遮掩過去!不能讓小七知道我來過!」

  衛英應了聲,平淡道:「煩請夫人入內室。」

  柳雪陽帶著桂嬤嬤起身來進了內室,衛英領著另外兩個暗衛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毒藥,倒上酒,在衛秋敲門之後,偽裝成小廝的暗衛上前開了門。

  衛秋抬頭看去,便見裡面是兩個富商坐在裡面,有些詫異看了過來,衛秋迅速掃了一眼,說了句:「抱歉,找錯了。」

  說完,衛秋走下樓去,又去尋了聽雨樓的老闆,查出來人,卻是城東一位姓陸的富商定下的。

  衛秋核實了所有信息,確認無誤後,回去報給了衛韞。衛韞點點頭,也沒再多理會。

  若只是普通富商喝茶,且不說聽雨樓的隔音應當聽不到,便就是聽到了,也是無妨。

  等衛韞徹底走了,衛英讓人去查看過後,這才領著柳雪陽回了家中。柳雪陽在馬車裡整個人都是木的,她拼命消化著方才衛韞說的話,等到了家裡,桂嬤嬤給她梳頭時,她才慢慢反應過來,艱難道:「小七,喜歡阿瑜?」

  桂嬤嬤手上一抖,隨後鎮定下來。

  桂嬤嬤打從村裡來,這種事兒在他們那兒並不少見。窮苦人家,幾兄弟娶一個媳婦兒的都有,更別提兄長死後為了省聘禮錢繼續和嫂子在一起的。桂嬤嬤比柳雪陽冷靜得多,她揣摩不出柳雪陽的心思,只能道:「聽王爺的意思,約是如此。」

  「那他們……他們……」

  柳雪陽有些著急,後面的話卻是如何都沒說出口來。

  到底只是喜歡,還是已經發生了什麼?

  柳雪陽不敢確定,然而過了許久後,她方才鎮定下來。

  衛韞說的是他喜歡她,那這件事,或許還沒有開始,只要沒有開始,便有轉機。

  喜歡這件事是攔不住的,衛韞喜歡她,只要楚瑜不回應,少年人的情誼,埋在心裡,誰也別知曉,那就足夠了。

  柳雪陽想明白這一點,抬眼看向窗外,慢慢道:「明日小七就要出征了吧?」

  「是。」桂嬤嬤揣測不出柳雪陽如今的想法,猶豫道:「老夫人要不要去看看王爺?」

  柳雪陽點點頭,便尋去找衛韞。

  此時衛韞正在書房之中,同大夥兒商量著明日出征的具體事宜,楚瑜在旁邊聽著,算著日子。

  如今年代太過久遠,她已經不太記得地震的具體時間,只是將近了一月,楚瑜不由得心裡發緊。

  可戰事不能催,她心裡雖然擔憂,卻也不敢對衛韞太過催促,默默坐在一旁聽著衛韞同秦時月等人商量戰事,時不時插一句話。

  一行人正說著話時,外面來報柳雪陽來了。楚瑜和衛韞對視一眼,有些不明白柳雪陽如今來這裡做什麼,但還是恭敬請了柳雪陽進來。

  柳雪陽進來之後,目光從楚瑜身上掠過,以往知曉楚瑜和衛韞常常一起議事,也不覺得怎麼,今日瞧見了,心裡卻忍不住多了些想法。柳雪陽不是個藏得住事兒的,神情上有了變化,楚瑜和衛韞立刻察覺出來,衛韞扶著柳雪陽進了屋,笑著道:「母親怎麼來了?」

  「你明日就出征,我來瞧瞧你。」

  柳雪陽目光落到衛韞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後道:「戰場上切勿激進,輸贏自有天命,不要太過強求。」

  「孩兒知曉。」

  衛韞跪坐在柳雪陽對面,楚瑜上前添了茶,其他人對視一眼後,紛紛出了房間。

  柳雪陽看了一眼楚瑜,有些僵硬道:「此番,阿瑜也要去嗎?」

  楚瑜愣了愣,心裡不由得劃過一絲擔憂。柳雪陽一貫不管事,今日怎麼問起這些來?

  然而她面上不動,笑了笑道:「我為王爺左前鋒。」

  「這樣……」柳雪陽應了聲,她似乎有些猶豫,衛韞瞧出她有話來,便道:「母親可是有什麼想法?」

  「我……我就是覺得,剛來白嶺,如今阿瑜不在,府裡亂糟糟的,我心裡不放心……」

  這是要楚瑜留下了。

  楚瑜聽了出來,衛韞也明白,他有些疑惑道:「家中庶務,不都是二嫂在打理嗎?」

  「你二嫂也就是打理一些雜事,家裡的大事,還是要阿瑜來的……」柳雪陽說得磕磕巴巴,她有些心虛道:「我近來也不是很舒服,阿純還要侍奉我,怕也沒這麼多時間了……」

  話說到這裡,衛韞沉默下來,似是有些不快。楚瑜笑了笑,抬眼看向衛韞道:「既然婆婆身子不適,那我留下來侍奉便好。王爺看看,要不把錢勇調來?」

  若柳雪陽不是存心要留她,聽到這話,便該知道她耽誤了衛韞的安排,會鬆了口。

  然而柳雪陽沒鬆口,楚瑜心裡就沉下去幾分。

  衛韞沒有說話,他似乎正在認真思索著。楚瑜知曉他是不願留下她的,尤其是在柳雪陽如此反常的情況下。

  然而衛韞若是忤逆柳雪陽,怕又有一番爭執,楚瑜想了想,笑著道:「王爺,我也覺得戰場辛苦,本也不想去的。如今有婆婆給這個藉口,倒也正好了。」

  「嫂嫂……」

  衛韞皺著眉頭,開口間帶了不贊同。楚瑜抬手道:「便就如此吧,我留下侍奉婆婆,將錢勇調來換我的位置。我會將糧草清點好,你上前線後,我讓錢勇押運過去。」

  衛韞抿了抿唇,楚瑜已經這樣說了,他還要強求,便有些奇怪了。柳雪陽偷偷看了楚瑜神色一眼,見楚瑜面上並無怒意,她內心稍稍放鬆了一些。

  「我也沒有他事,便先走了。」

  沉默片刻後,柳雪陽也覺得尷尬,她站起身來,又忍不住瞧了楚瑜一樣。楚瑜心裡明白柳雪陽的意思,主動起身來,扶起柳雪陽,溫和道:「婆婆,我送你回去。」

  柳雪陽拍了拍楚瑜的手,似是感激。楚瑜扶著柳雪陽出去,如今已是寒冬,雨水都似乎是結成了冰粒,往下落的時候,砸得雨傘劈裡啪啦作響。

  柳雪陽同楚瑜走在長廊上,楚瑜低垂著眼,走了好久,才聽柳雪陽道:「阿瑜,你在我心裡,一直是很好的孩子。」

  「我一直很惋惜,你這樣好的姑娘嫁過來,阿珺卻沒有福氣……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將你當成我的女兒,」柳雪陽握著她的手,聲音裡似是帶了哭腔,楚瑜抬眼看她,柳雪陽紅著眼,低聲啜泣道:「這些年,你幫著小七,幫著衛家,若小七有個親姐姐,怕也就是如你這樣了。」

  親姐姐。

  楚瑜睫毛微微顫動,明白柳雪陽話中的意思。她沒說話,柳雪陽便以為她不明白,接著道:「我一直想著給你找個好人家,想為你尋一門你喜歡的,又讓你終身無虞的親事。我老了,這輩子,我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小七一個兒子。我沒什麼願望了,我就是希望看到你和小七,能各自找到自己的終身幸福,能看著你嫁人,他娶妻,一輩子過得穩穩當當的,別走歪路。阿瑜,老人家走過的路多,看過的事兒多,有些路不能走,走了就是萬丈懸崖,你知不知道?」

  楚瑜微微張唇。

  一瞬之間,她幾乎想開口詢問,什麼是萬丈懸崖?

  是那些人言,還是他人的疏離?

  可是她不能問,她只能假作什麼都不知道,笑了笑,送著柳雪陽進了屋,溫和道:「婆婆今日怎的想這樣多事?」

  「別想了。」楚瑜拍了拍她的手,笑著勸慰:「您身子虛,就是想得太多,好好休息吧。」

  說著,楚瑜同柳雪陽告退,一個人轉身去了魏清平的院子。

  魏清平正在看書,她院子裡養了隻鸚鵡,楚瑜一進來便開始叫:「美人來啦,美人來啦。」

  楚瑜聽到這話便笑了,她大步跨進房門,旋身直接坐在了地上,從旁邊舉了茶壺,就自個兒給自個兒倒了茶。

  魏清平皺了皺眉頭,從書裡抬起頭來,冷淡道:「你想做什麼?」

  如今在一起廝混這麼久,楚瑜的脾氣她是瞭解的,楚瑜這姿態,明顯是要做什麼。

  楚瑜抓了一把瓜子,斜斜靠在桌邊,嗑著瓜子道:「清平,你我是不是姐妹?」

  魏清平愣了愣,隨後還是誠實點了點頭。

  楚瑜歎了口氣,她抬起頭來,頗為憂愁道:「我犯了事兒,到時候跑路了,你得幫著我。」

  「你犯了何事?」

  魏清平有些奇怪,楚瑜一臉嚴肅,彷彿自己犯下滔天大錯,魏清平不由得有些害怕了,皺眉道:「傷天害理的事兒我不能容你。」

  「我,睡了一個男人。」

  楚瑜開了口,魏清平有些懵。楚瑜和衛韞的關係她是知道的,就衛韞的脾氣,在他眼皮子下睡了個男人……

  魏清平心裡咯噔一下,覺得不好,然而她告訴自己,在這種關鍵時刻,她作為朋友不能退縮。於是她道:「我幫你和衛韞……」

  「他是我小叔。」

  魏清平:「……」

  那不就是衛韞嗎?

  她鬆了口氣,覺得楚瑜是來找她開玩笑的,便道:「這又算什麼大事……」

  楚瑜歎了口氣,抬起頭來,哀怨看著魏清平:「被他母親知道了。」

  魏清平:「……」

  片刻後,魏清平站起身來,冷靜道:「我現在收拾行李,你也快點,我們連夜出城,其他不管,先跑了再說。」

  楚瑜拍了拍手,將瓜子拍乾淨。

  「先別跑這麼快。」

  她悠悠道:「我都是猜的,等我婆婆打上門來,再跑不遲。」

  魏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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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看著魏清平一臉一言難盡的樣子,楚瑜忍不住大笑起來,魏清平有些無奈,抿了抿唇,半天才道:「你是怎麼知道他母親知道的?」

  「我婆婆不是個藏得住事兒的人,」楚瑜淡道:「她一貫不管家裡的事兒,今天卻特意來攔著我,不讓我和小七一起上前線,它若不是聽說了什麼,哪裡來的這樣的念頭?」

  聽得這話,魏清平謹慎道:「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所以我並不著急走。」楚瑜淡道:「先當做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先看看吧。」

  「若這不是誤會呢?」魏清平皺起眉頭:「你總不是當真要和我走?」

  魏清平留在這裡,一來是為了秦時月,另外一來則是楚瑜說有一件事要拜託她,到了時候就要讓她幫忙。魏清平知曉自己早晚是要離開的,但楚瑜呢?

  她是衛府大夫人,她若離開了衛家,對衛家來說就是一大震盪了。

  然而這樣重要的事,楚瑜卻像玩笑一般:「我不走還留著做什麼?受氣嗎?」

  「顧楚生走的那天我就想明白了,」楚瑜神色平淡:「我同他在一起,就沒必要顧頭顧尾,兩個人在一起是為了過得更好,同他在一起我覺得幸福,那我們就一起往前走,柳雪陽若讓我受了氣,那我便離開。」

  魏清平愣了愣,眼中露出幾分不忍來:「可是衛王爺……並沒有做錯什麼。」

  「所以我只是離開衛家,又不是離開他。」楚瑜輕笑:「每一分感情總要有付出和堅持,我也不是只想著同他只享受快樂,他母親不同意,我也不願在他母親跟前受氣,那我便離開了衛府,一年兩年,總有等到他母親同意那天。」

  「要中間……他娶妻了呢?」

  楚瑜聽得這話,愣了愣,片刻後,她低笑出聲來:「那便是緣分盡了,我再另外找個喜歡的人就好。」

  「沒誰規定誰要喜歡誰一輩子,」楚瑜聲音平淡:「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美好過,那就足夠了。」

  聽著這話,魏清平沒有回話,她低頭應了聲,楚瑜想起來道:「我這邊藥草都準備好了,你再看看單子,有沒有要加的?如果到時候地震洪水,肯定要有瘟疫,除了藥材我們還有沒有要準備的……」

  魏清平聽到說正事,立刻回了神,和楚瑜聊起來。

  兩個人一直商討到夜裡,外面傳來衛韞來了的通傳,楚瑜抬起頭來,便看見衛韞站在門口。

  青年月色華袍,頭頂金冠,白色狐絨鑲邊的鶴氅披在身外,雙手籠在袖間,含笑站在門口看她。楚瑜回過頭去,看見燈火下的人,便笑了:「回來了?」

  「嗯。」衛韞聲音溫和,彷彿提了聲就會驚擾到誰一般,柔聲道:「來接你。」

  楚瑜和魏清平最後說了兩句,便站起身來,走到衛韞身側,自然而然挽住他的手,抬眼看他,笑著道:「走吧。」

  衛韞應了聲,同楚瑜一同走出房間,秦時月跟在衛韞身後,衛韞突然想起什麼,頓住步子道:「明日出征,你陪陪郡主吧。」

  聽到這話,秦時月愣了愣,衛韞瞧著他,想起顧楚生說過,當年的秦時月是死在沙場的。

  他心裡緊了緊,歎息道:「時月,人一輩子不長,每一刻都要珍惜,每一個人都要珍愛,你明白嗎?」

  秦時月抿了抿唇,也不知是明白還是不明白,他只是和以往一樣拱手道:「是。」

  說完,衛韞帶著楚瑜離開,秦時月回過頭去,看著站在門口面色清冷的女子,他一句話沒說,提著刀,好久後,終於道:「我明天走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魏清平沒說話,她只是突然朝他撲了過來,死死摟住了他。

  她的話一如她這個人一樣乾脆俐落:「我要你。」

  秦時月愣了愣,他垂下眼眸,好久後,他終於才是抬起手,抱住了懷裡的人。

  衛韞拉著楚瑜走在長廊上,他垂著眼眸道:「周邊我都讓人清了人,你別擔心。」

  「婆婆今日的意思,你聽明白了?」

  楚瑜見他這樣上道,不由得笑了。衛韞面色不動,只是道:「我不知道她怎麼想,若她真的知道了,她今日不說,也不會撕破了臉來說,我明日出征後,你就避著她一些,她若問什麼,你就裝傻充愣過去,別和她起衝突。」

  「我知道。」

  楚瑜輕笑:「我不會氣著她。」

  「我不是怕你氣著她,」衛韞頓住步子,他抬眼看她,神色平淡:「我是怕她委屈你。」

  楚瑜微微一愣,衛韞垂下眼眸,握著她的手道:「你的脾氣我明白的,她若真的說了什麼,你也不會同她計較。這世上大風大浪你倒是不怕,就是我母親這樣的,你最無法。我不在,」他語調裡帶了擔憂:「我怕你吃虧。」

  「本來我也這麼怕著,」聽見衛韞的話,楚瑜笑著道:「可聽你這樣說,我倒是不怕了。她若讓我受了氣,你回來了,我便使勁兒折騰你。」

  「好。」衛韞輕笑;「那你得等我回來。」

  楚瑜笑著沒應話,領著衛韞到了自己房裡。長月早就備好了水,楚瑜先隨便洗刷過,而後衛韞再去洗,楚瑜便一面擦著頭髮,一面坐在邊上給他舀水。

  衛韞身材極好,精瘦幹練,他並不是那種武夫的強壯,只是每一塊肌肉都十分緊實,看上去便覺有力非常,卻又帶著一種流暢協調的美。

  楚瑜坐在一遍,用皂角給他搓著頭髮,聲音平和:「我如今見到你母親,就覺得有些心虛,總有種自己拐了她兒子的感覺。我想你母親必然是不喜歡我的,她大概覺得,要清平那樣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你。到時候若真的說開了,我有的是罪受。」

  「你怎麼又說起這些來?」衛韞忍不住笑了:「我以為郡主這事兒翻篇了。」

  「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一下,」楚瑜抬眼:「我為了睡你,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衛韞:「……」

  說著,楚瑜用水給衛韞沖洗了頭髮,水迷糊了衛韞的眼睛,楚瑜給他遞了帕子,衛韞擦著眼,楚瑜淨了手,等衛韞剛把眼睛擦好,楚瑜便捧住他的臉,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蛋道:「要不是為了你這如花似玉的小臉蛋,我犯得著麼我?」

  衛韞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得更歡了些,但他還是輕咳了一聲,握住楚瑜的手道:「別張口閉口說這些,輕浮。」

  楚瑜聽了輕笑,她站起身道:「好好好,我輕浮,」說到這裡,她頓住步子,回過頭來,笑出聲道:「可你喜歡啊。」

  衛韞愣了愣,片刻後,他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覺得心裡暖洋洋的,看著面前笑得得不遮掩不收斂的人,他體會著她的改變,感覺面前這個人似乎一點一點從黑暗裡將爪子探了出來,輕輕交在了他手裡。

  他想到這裡,就有一種很迫切的欲望,迫切的想要擁抱她,想要和她融為一體,想要讓她的骨血都和他交融來,去證明自己這份喜愛,感受她的喜愛。

  在這件事上,衛韞有著一種令人驚訝的執著和強勢,他對她的渴望彷彿是壓抑太久後噴湧而出來的急流。

  他喜歡能和她貼近在一起的姿勢,無論是從前面還是後面,他都喜歡去貼近她,擁抱她,讓整個身子完全沒有縫隙。直到接近高潮的時候,他才會分開來,放縱自己,也放縱她。

  有時候衛韞會覺得,感情也是如此,沒有走到絕對相信的極致,就會試圖用各種外界的方式,患得患失的捆綁擁抱。而真的走到了最深那一步時,一切外界就不重要了。

  約是出征前夜,雖然去的時間估計並不長,可衛韞還是放著自己做得酣暢淋漓,而楚瑜也毫無收斂,一直到深夜,兩人才停下來,氣喘吁吁躺在床上。

  他們兩個人抵著額頭交手而握,面對面看著對方。

  他還在她身體裡,並不願意退出來。楚瑜抬眼看他,低聲道:「錢勇本來就是在左前鋒位置上,你用慣了的,臨時換了我,也沒多大的事兒。剛好我可以留在後方準備糧草,若是不夠,我臨時去借也方便。」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衛韞聽見她在此刻說這些,竟是有些不悅,他彷彿是個孩子一樣,翻身壓住她,靠在她胸口,聽著她的心跳。

  楚瑜不免笑了。

  「那你想聽我說些什麼?」

  衛韞沒說話。

  她的心跳很沉穩,在這個夜裡顯得特別安靜。

  衛韞想起白日柳雪陽的神色,想起十五歲那年他抱著劍躬下身對著自己哥哥說那聲對不起,想起顧楚生跪在楚瑜身前痛哭流涕的模樣。

  他心裡無端端有了那麼一絲惶恐。

  別人總誇他敏銳聰慧,可有時候,他最厭惡自己的,恰恰就是這份敏銳聰慧。

  他靠著她的胸口,閉上眼睛,聲音有些低啞。

  「我想聽你說,懷瑜,等你回來,我就嫁給你。」

  楚瑜微微一愣,然後她看見衛韞抬起頭來,神色裡哀求與堅定混雜,慢慢道:「阿瑜,等我拿下惠城如期而歸,我便將一切告知母親,然後去你家提親,好不好?」

  楚瑜沒說話,她扭過頭去,看著窗外,手指梳理著衛韞的頭髮,好久後,終於道:「好啊。」

  「若是,」她語調裡沒什麼情緒:「你母親同意的話,等你拿下青州,便去我家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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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0:33: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二天清晨,衛韞走得很早。

  他甚至沒有驚動楚瑜,等楚瑜醒過來的時候,人早就已經走了,楚瑜雙手攏在袖中,站在門口,呆呆看了門外好久,直到長月叫她:「大夫人。」,楚瑜這才反應過來,她回了神,低低應了一聲,才轉身回了屋中。

  衛韞走後,整個白嶺上下就交給了楚瑜,衛韞在前線,楚瑜負責打理好後方。她其實並不太擅長這些,但是當年跟著顧楚生久了,觀摩久了,自然也知道一些門道。

  後方最複雜的,其實就是人情世故,糧食、兵器、軍中物資,從哪裡來,怎麼送過去,到處都是門道。一個地方打仗,稅賦如何徵收,如何鼓勵商貿,什麼樣的政策才能最大程度保持軍資的狀態下又不擾民,這些都是楚瑜要去考慮的問題。

  大楚一貫輕商人,然而楚瑜卻是一反常態大力鼓勵商貿,甚至鼓勵商人將資金投入到農產一事上,這些商人比楚瑜聰明得多,他們若是願意插手農產,有的是辦法增收。

  衛韞出去十幾日,楚瑜幾乎都不回衛府,就直接休息在府衙。一來她不敢去見柳雪陽,二來她也的確沒有時間。

  她有時候會想衛韞,想他的時候,她就寫信過去。青年回信很快,幾乎每天都有他的信件回來。這時候會讓楚瑜想起最初他跟著衛珺出征的時光,他代替衛珺寫信回來。楚瑜將衛韞寫給她的信都珍藏在一個盒子裡,好好收起來,放在自己手邊。

  每天辦公的時候,想他了,她就抬起頭看看那些信,感覺好像這個人還在自己身邊一樣。

  而衛韞在前線也是如此。

  他會將楚瑜的信細細折疊好,放在自己胸口,每一次上戰場前,他都會抬手摸一摸那些信,感覺好像那個人就在身後,同他說那麼一句——懷瑜,早去早回。

  或許是思念太過急切,衛韞這一仗打得很快,當衛韞將槍頭從北狄調回大楚內亂,大家才明白這位少年將才的能力,從來不是吹噓而來。

  整個惠城的陷落,從進攻到全城淪陷,也不過半天。

  這樣閃電般的進攻速度,瞬間震驚了整個大楚。而那天楚瑜收到的信也只有一句——我很快回來。

  楚瑜看著信忍不住想笑,她明白衛韞的意思,打得這麼急,只是因為太想回來。

  她有心想要訓斥一下他,卻又想著此時此刻,那個人必然是帶了些驕傲和急切,這樣的訓斥似乎有些不合時宜,於是想了好久,她也只是回了一句,嗯,等你回來。

  衛韞要回來的消息柳雪陽和楚瑜幾乎是前後收到的。

  楚瑜住在府衙這件事,讓柳雪陽有些不安。她也不知道楚瑜是怎麼想,柳雪陽幾次想找楚瑜談一談,卻又有些擔心,她怕萬一楚瑜不知道這件事,將這樣的感情攤開,未免太過難堪。又怕楚瑜知道這些事……那於衛家,更是難堪。

  可這件事總要解決,柳雪陽急切想知道楚瑜和衛韞到底發展到了怎樣的程度,她本還在思索,可衛韞要回來這個消息,卻逼著她要下一個決定。

  自己兒子的性子她是瞭解的,要做任何決斷,都要趕在衛韞回來之前。柳雪陽思前想後,愁得夜不能寐,桂嬤嬤看見了,終於道:「夫人這樣壓著自己又是何必呢?不若同其他人問一下?」

  「問什麼呢?」柳雪陽歎息道:「我難道要將此事宣揚得所有人都知道不成?」

  「夫人何必明說呢?」桂嬤嬤出著主意:「您先去找二夫人、六夫人問一問,您也別明著說出來,就是提一提,看兩位夫人如何反應。如果有不尋常反應的,你再詐一詐,深挖一下,您看如何?」

  柳雪陽沒說話。

  她於大局上,的確算不得一個好的主母,但是在後宅這麼多年,卻也不是個純傻的。她以前不愛管事,可如今涉及到她唯一的兒子,她卻是不能不管。她幾乎是把一輩子裡所有的腦子全用在了這事兒上,她深吸了一口氣,想了想,讓人先將王嵐叫了過來。

  蔣純的性子她清楚,蔣純若是知道這件事,瞞了這麼久,自然就是做出了選擇,不會告訴她什麼。這位兒媳是個頂頂聰明的人精,不願意說的話一個字兒都詐不出來,反倒是王嵐,卻是個不大聰明的。

  柳雪陽思索了一會兒該說什麼,等王嵐被領進來後,她面上沒透露半分,只是道:「小七來信說要回來了,我夜裡做了噩夢,有些難睡,便叫你來說說話。」

  王嵐有些疑惑,不明白柳雪陽為什麼做了噩夢要叫她過來。但她向來孝順,便乖巧勸了幾句。柳雪陽歎了口氣,面上帶了些許擔心道:「我今夜夢裡又夢到你公公和幾位公子,心裡難過啊。」

  聽得這話,王嵐心裡有些忐忑,她忍不住想,柳雪陽是否是知道了沈佑的事情來敲打她。然而柳雪陽歎了口氣,卻是道:「其實幾個孩子裡,我最心疼阿珺。他打小懂事,對他同楚瑜這門親事,最初還有些不喜歡,後來便坦然接受,我如今瞧著阿瑜,頂好一個姑娘,就覺得若是阿珺還在,知道阿瑜是這樣的性子,大概會很喜歡。他們夫妻之間,應該會很和睦吧?」

  王嵐聽得這話,心裡開始有些些底,然而心跳卻是忍不住快了。

  她絞著手帕,思索著柳雪陽到底是知道了幾分,今日叫她來,到底是要問些什麼。

  她不是擅長遮掩的性子,這一番舉動都落在了柳雪陽和桂嬤嬤眼裡,柳雪陽心裡便是明白,怕就連王嵐,就看出了什麼來。

  她捏著拳頭,笑著道:「阿嵐,我心裡是極喜愛阿瑜的,今日我有一個想法,想同你商量一下。」

  「什……什麼?」

  王嵐話都有些結巴,柳雪陽壓著心裡的情緒,面上假作慈愛道:「我想,阿瑜這孩子這樣好,小七又沒娶妻,阿瑜早晚要嫁人的,不若嫁給小七,這樣就能一直留在衛府了,你覺得如何?」

  聽得這話,王嵐便完全確認,柳雪陽必定是知道了!

  她冷汗涔涔,不知是該說不該說。柳雪陽閉上眼睛,猛地拍在了扶手上,怒道:「到現在你還要這樣包庇隱瞞?!你是怎麼知道的,知道多少,統統說出來!」

  「婆婆!」

  王嵐連忙跪下去,焦急道:「這件事……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啊。」

  「事,大體如何我已知曉。」柳雪陽冷著聲:「你便將你知道的說出來便好。」

  王嵐猶豫了片刻,柳雪陽憤然起身:「連你都要如此欺瞞於我嗎?!」

  「婆婆息怒!」

  王嵐見柳雪陽大怒,琢磨著也瞞不下去了,便將在馬車上所看到的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焦急道:「兒媳畢竟沒有看到其他,全是猜測,或許是大夫人有其他人也不定,故而兒媳沒有多嘴。」

  柳雪陽沒說話,她捏著拳頭,整個人微微顫抖。

  桂嬤嬤見狀,趕忙道:「六夫人,您先回去歇息吧,老夫人累了。今日的話,別再同他人提起了。」

  王嵐早就想走了,她聽得這話,說了幾句讓柳雪陽保重的話,這邊起身來,焦急走了出去。出去後她也不知道怎麼辦,想了想,她急急朝著蔣純的房間奔了過去。

  等王嵐走後,柳雪陽長袖往桌上狠狠拂過,桌上的東西瞬間砸了一地。

  柳雪陽顫抖著身子,反復道:「不知廉恥……不知廉恥……」

  然而說著這話,她卻也不知道當是罵誰。

  她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格外骯髒噁心,她捏著拳頭,喘著粗氣,想起當年來。楚瑜剛才嫁進來,就信誓旦旦同她說不會離開衛家。當初她覺得是楚瑜赤子之心,可今日……

  「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柳雪陽急切出聲:「是阿珺走之後……還是……」

  還是早在此之前,就有了交集。所以哪怕衛珺身死,她卻也不肯離開。反而在衛家,不顧生死,這麼多年。

  如果真的是在衛珺身死之前……

  那時候衛韞,衛韞也只有十四歲啊!

  而衛珺等了她這麼多年……

  柳雪陽眼睛通紅,一想到這個可能,想到那英年早逝的大兒子,她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

  她一定要將事情搞清楚,她必須知道,楚瑜和衛韞,到底是衛韞一廂情願,還是兩人早就有了首尾。

  她急切衝了出去,叫出衛忠留給她的所有人來,直接朝著楚瑜的院子衝了過去。進了屋子之後,柳雪陽讓人將大門關上,紅著眼道:「找,所有和男人有關的東西,都找出來!」

  暗衛得了令,便開始迅速翻找起來。

  楚瑜珍藏東西的櫃子上了鎖,暗衛翻出來,柳雪陽便讓人砸了開來。

  砸開之後,裡面零零散散放著些物件。雖然看不出主人,卻明顯看得出來是有關感情之物。這些東西下面是一些信件,柳雪陽將信件打開來,卻是當年衛韞代替衛珺和楚瑜的通信。

  柳雪陽一眼就認出這是當年衛韞別具特色的字體,看到落款日期,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她整個人都在抖,桂嬤嬤捧著衣服走上前來。

  衛韞常在楚瑜這裡過夜,楚瑜也會準備一些他的用品衣物,桂嬤嬤將東西捧了過來,柳雪陽將抬手摸過尺寸,便確定,這的確是衛韞的。

  她身子顫抖,胸間血氣翻湧。

  她一共就兩個兒子,一個兒子潔身自好,從九歲守到二十四歲,就等著這個女人,可這個女人卻這樣不知廉恥,勾搭上了自己唯一剩下的兒子。

  她這是要毀了衛韞,這是要毀了衛家!

  可是饒是腦海中已經有了無數對於這段感情齷齪的推測,柳雪陽卻仍舊還是記起那年楚瑜握著她的手,同她說「身是衛家婦,生死衛家人」的畫面。

  她不能輕易判一個人的罪,若是冤枉,那就太讓人寒心。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夜裡抬起頭來,冷聲道:「請大夫人回來。」

  而這時,蔣純早已在柳雪陽去楚瑜院落時便讓人去請了楚瑜。

  楚瑜尚未歇下,正和魏清平說著去元城救災的路線。雖然魏清平並不明白為什麼楚瑜這樣肯定青州會有災情,但是她卻從來不質疑朋友,只是靜靜聽著楚瑜說話。

  小廝來時,楚瑜也說的差不多了,小廝焦急衝進了房中,跪在地上道:「大夫人,二夫人派人來說,老夫人領著人去您的房裡搜查,讓您趕緊回去,早做準備!」

  聽得這話,魏清平愣了愣,猛地反應過來,怒道:「她敢如此?!」

  隨意闖入一個人房中,這當真是莫大的羞辱了。

  然而楚瑜面色卻很平淡,她似乎對柳雪陽這一場毫不意外。她甚至氣定神閑卷起了地圖,交給了魏清平,淡道:「你休息一下,明日就啟程吧,能快一點走就快一點。我會追上來。」

  說著,她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便打算往外走去。

  魏清平被她的舉動搞得有些莫名,等楚瑜走到長廊邊上,換上木屐時,她才反應過來,焦急道:「你現在還回去?那柳雪陽擺明是要找你麻煩了。」

  楚瑜沒說話。

  她穿著淡青色廣袖長衫,白色單衫在內,卷雲紋路印在廣袖邊角。白色髮帶在她身後隨意挽起,在夜裡潤了濕氣,髮帶垂落在她的髮間。

  她沒有回頭,雙手攏在袖間,帶著從容平靜,淡道:「她既然去了我房裡,自然是打算同我攤牌,有些事,我是要同她說清楚的。」

  小雨淅淅瀝瀝,楚瑜抬眼,目光中帶了一絲冷意。

  「我不惹事,可若事來了,我卻也不怕事。」

  說完,她抬手猛地撐開雨傘,步入風雨之間。

  神態沉靜如水,姿態自帶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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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0:33: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楚瑜回到衛府時,正是風雨最大的時候,柳雪陽穩住了心神,坐在大堂中等著她。

  柳雪陽沒有驚動他人,這件事她不敢太過聲張,她冷靜下來後,終於決定,自己要和楚瑜好好談一次。

  她讓桂嬤嬤備好茶和點心,一面喝著茶,一面等著楚瑜。這些年她身子骨越發不好,這樣熬夜的時候已經少有了。

  她一輩子沒有怎麼剛硬過,總是柔順躲在別人身後。當年衛忠在的時候,衛忠護著她,衛忠死後,楚瑜撐著家,她這一輩子,雖然歷經風浪,然而那大風大浪拍打在她臉上,卻是第一次。

  等楚瑜進來時,她已經平靜不少,她抬起頭來,靜靜打量著從長廊盡頭撐傘而來的女子。

  她已經不是當年十五歲初嫁進來的模樣。她身形高挑,眉目張開來,明目皓齒,顏色姝麗,正是一個女人一生最美麗的時候。

  她神色坦蕩,眉目間不見豔俗之色,從一個男子的角度來看,當真是值得敬重的佳人。

  柳雪陽靜靜注視著她,看楚瑜收起傘,來到她身前,朝她恭敬行了個禮道:「婆婆。」

  大堂中沒有其他人,柳雪陽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垂下眼眸,有些疲憊道;「先坐吧。」

  楚瑜應了聲,她從容落座,似乎什麼都不知道一般。然而柳雪陽卻清楚,楚瑜在衛家紮根這些年,她這樣大的動靜,楚瑜怎麼會不知曉?

  她知曉,卻仍舊是這樣的做派,無非是因為,她不在意罷了。

  柳雪陽抬眼看她,苦笑起來:「我去搜查了你的房間,此事你知曉了吧?」

  「知道。」

  「那你面對我,沒有什麼想說的?」

  楚瑜沒說話,她靜靜注視著柳雪陽,片刻後,她卻是問:「這話該我問您,您就沒有什麼想問的?」

  柳雪陽深吸了一口氣,她從旁邊拿過一個木盒,那木盒是楚瑜珍藏的東西,柳雪陽的手有些顫抖,她艱難道:「這些東西……」她抬起眼,眸中有了水花:「你是否,當同我解釋一下?」

  楚瑜愣了愣,卻沒想到柳雪陽搜查得這樣徹底,竟是連這些舊物都搜了出來。

  柳雪陽見楚瑜不說話,以為她不敢說,便直接道:「我只問你一句,你同小七,是否有私情?」

  楚瑜迎著柳雪陽的目光,不躲不避,平靜道:「是。」

  柳雪陽呼吸急促起來,她捏著拳頭,顫著聲道:「什麼時候開始?是在阿珺……阿珺……」

  她沒說出來,眼淚卻是先落了下來。楚瑜呆了呆,隨後猛地反應過來她在想什麼,急切道:「衛韞喜歡我此事,我也是在上次他回華京時才得知!我嫁於衛世子時清清白白,與衛韞並無半分私情!那些書信是當年衛韞為他哥哥代筆所寫,我之所以珍藏,也不過是因為那是衛世子少有留給我的東西。柳夫人,」楚瑜聲音沉下來:「我與衛韞有情不錯,但若是衛珺還在,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我與衛韞的感情或許世俗不容,卻並未如此齷齪難堪。」

  她的稱呼,無形之中已經換成了柳夫人。然而柳雪陽卻沒注意到,她聽得這話,只是在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她抬頭看著楚瑜,眼裡帶了擔憂,沙啞道:「你既然也知道世俗不容,那你為何不打住呢?」

  柳雪陽面露疲憊,她低頭看著那盒子,垂著眼眸:「阿瑜,一直以來你都比小七懂事。小七看著聰明,可終究只是個孩子。你雖然只比他大一歲,可我心裡卻明白,你比他成熟得多。」

  說著,柳雪陽抬頭看她,眼裡帶著真切的關心:「有些路得你長大了,人生走得長了,看得多了,你才明白,不該走的路不能走的。我當年將衛家全權交予你,就是看重你的品性,你怎麼也同他這樣,一起胡鬧呢?」

  楚瑜沒有說話,柳雪陽的話,她是明白的。

  最初她一直抗拒這份感情,便是因為柳雪陽說的,人生路走得長了,便會知道哪些路特別難走。

  可是她如今走上去了,就沒有想過回頭,於是她笑了笑,只是道:「柳夫人說這些話,我都想過,當初衛韞同我說時,我並沒有應下,便是如此想的。」

  「可是,」楚瑜輕笑起來:「感情這種事攔不住的。衛韞為我的付出我看在眼裡,他喜歡我,我喜歡他,那我們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可呢?」

  「你的意思是,」柳雪陽劇烈喘著粗氣:「是他糾纏你嗎?」

  楚瑜神色帶了些冷意,她端了茶杯,淡道:「是我允許他糾纏我。」

  「荒唐!」柳雪陽再也克制不住,她猛地起身,提了聲音道:「如今衛韞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你不清楚嗎?你們如今正在舉事之際,這天下有才之人最看重的是什麼?便是名聲!你們罵趙玥寡廉鮮恥,你們這事若傳出去,那又是什麼?叔嫂私通……就算我信你們是阿珺死後多年萌生的情誼,可別人呢?這世上跑都最快的就是這些風言風語,」柳雪陽聲音顫抖:「楚瑜,你還要名聲嗎?」

  聽得這話,楚瑜輕笑出聲來:「柳夫人,」楚瑜倒茶入杯,平靜道:「我為他連命都可以不要,我還要什麼名聲?」

  「那他呢?」

  柳雪陽捏著拳頭:「我兒衛韞,這一生都沒半分污點,我衛家高門,出去從來都是清貴門第,你要讓他,讓我衛家,因為你一個人蒙羞嗎?!」

  「你不在意,你就當他不在意,當我衛家都不在意嗎?!」

  楚瑜沒說話,她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好久後,她將茶一口飲盡,抬起頭來,神色平靜道:「所以,我什麼都沒說,不是嗎?」

  柳雪陽呆了呆,她看見楚瑜站起來,平靜道:「我知道如今在舉事之際,我知道衛韞需要名聲,我也知道衛家容不下這件事,所以,從頭到尾,我什麼都沒要過,什麼都沒說過,不是嗎?」

  楚瑜的話融進雨裡,她神色間沒有半分抱怨,溫和道:「柳夫人,您說得對的是,我和小七不一樣。他要一份感情,就不管不顧敢於天下人對抗,而我要一份感情,又怎麼捨得讓他這樣面對千夫所指。所以他要什麼,我給什麼。他要我回應我給他回應,他想同我像一對普通戀人一樣相愛,我儘量給他相愛。可我從來沒有要過什麼,三媒六娉我沒要,一生一世我沒要,將這段感情公佈於眾,我也沒要。」

  「您所擔憂的,亦是我所擔憂的,我對小七的感情,或許比不上您作為母親舔犢情深,可是我總是盼著他好的。」

  「阿瑜……」聽著楚瑜平靜的言語,柳雪陽喉頭哽咽,她眼淚落下來,握住楚瑜的手,沙啞道:「一份感情委屈至此,又何必呢?你換條路,換個人,不好麼?」

  楚瑜沒說話,她無聲笑開:「夫人,換哪一個人,又會是一帆風順呢?一段感情總有挫折,衛韞從來不肯放棄,我又怎麼能隨便放棄?」

  「那你……」柳雪陽呆呆抬頭:「你要如何?」

  楚瑜沒說話,她低頭瞧著這個女人,柳雪陽似乎明白什麼,她猛地退了一步,焦急道:「我絕不會同意你和小七的婚事!」

  楚瑜無聲笑了,她歎了口氣,溫和道:「您不同意,也就罷了。」

  說著,她看了看天色,回到位置上,給自己倒了茶。

  柳雪陽呆呆看著她做這一切,隨後看她舉起茶來,溫和道:「婆婆,這最後一杯茶,我敬您。」

  「你這是……什麼意思?」

  柳雪陽的手有些顫抖,楚瑜輕輕笑開:「五年前,衛韞代他哥哥寫下放妻書的時候,我便不是衛府的少夫人了。」

  她說出這件遙遠往事,柳雪陽腦子「嗡」了一下,恍惚想起來,當年楚瑜,似乎便已經拿到了衛韞親手寫的放妻書。

  楚瑜歎了口氣:「當年留在衛家,是因為衛家風雨飄揚,衛家這樣英雄門第,我見不得它受人羞辱,那時候我便想過,等有一日衛家振興,便該是楚瑜離開之時。我與衛韞,其實說來,不該是叔嫂不倫,而應是無媒苟合,雖然在您眼中傷風敗俗,可是我們沒干擾任何人。我喜歡他,願與他在一起,我不覺得這場感情,對不起誰。說句讓您聽著心煩的話吧,」楚瑜抬眼看她,眼中帶著笑意:「我心裡,從無禮教,只有道理。我行事,只問是否傷害他人,若這份感情未曾傷害誰,我又做錯什麼了呢?」

  她目光清亮明澈,柳雪陽心裡有了些許動搖,而後便聽她道:「走到今日,我並無後悔,只是如今,也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阿瑜不可!」柳雪陽反應過來,然而喚出這句話後,柳雪陽卻又不知,不可什麼?

  只是她早已經習慣了楚瑜在的衛府,她不知道沒有楚瑜的衛府,該是什麼樣。

  而楚瑜卻似乎知道柳雪陽在想什麼,她笑了笑道:「如今府中庶務幾乎是二夫人打理,平日與外交往,我也已經大多交代好,家中帳目我也已經清點好,楚瑜雖走,對衛府卻不會有什麼影響,婆婆大可放心。」

  「我不是說這個……」柳雪陽哭出聲來:「於你心中,我如今擔憂的,是這些嗎?」

  楚瑜抬眼看著這哭得停不下來的婦人,她輕歎了一口氣,然而她卻清楚明白,柳雪陽對她不是沒有感情,可這份感情和衛韞比起來,卻是完全無法比較的。

  她再覺得楚瑜好,楚瑜也終究是個外人,一個可能害了自己孩子的外人,除非她徹底放棄衛韞,否則柳雪陽與她之間的矛盾,根本無法調和。

  她的確喜歡衛韞,可是除卻愛情,她內心還有許多。她喜歡衛韞這個人,卻不是喜歡衛府。

  當年她固執留在顧楚生身邊,是因為她覺得,那時候的顧楚生離不開她,然而如今她卻不覺得,衛韞有什麼離不開自己。

  於是她沒有說話,舉起杯來,仰頭將茶飲盡,隨後道:「柳夫人,保重。」

  說著,她站起身來,去收起了桌面上的木盒,轉身走了出去。柳雪陽看著那女子提傘而去,猛地出聲:「阿瑜!」

  楚瑜停住腳步,她轉過身來,看見屋中的柳雪陽顫抖著身子,恭敬跪了下去。她雙手放在身前,朝著她深深叩首,沙啞道:「這些年,衛府多謝。」

  楚瑜愣了愣,片刻後,她輕笑出聲來。

  「我付出的時候,沒想過要回報。若是想要回報,大約就不付出了。」

  說完,她突然想起什麼來:「還有,柳夫人,」她含著笑:「下一次,任何時候,都不要隨便碰別人的東西。」

  柳雪陽沒想到楚瑜會說這樣一句,楚瑜沒有多說,轉過身去,便去了自己屋中。

  而與此同時,衛韞正在趕往衛府的路途上。

  夜裡大雨傾盆,衛夏焦急道:「王爺,您還有傷在身,歇歇吧!」

  「不用了。」他揚聲道:「很快就到了。」

  「王爺,」衛夏跟在他身邊,大雨被風夾雜著打過來,砸得他臉疼,他不能理解道:「您趕這麼急是做什麼?沈大夫說了,您這傷要靜養的啊。」

  「無妨的。」衛韞聲音平和:「到家就好了。」

  「王爺,」衛夏歎了口氣:「您到底是圖個什麼啊?」

  衛韞沒說話,他抿了抿唇。

  片刻後,他終於沒有忍住,他抬起頭,眼裡帶了笑,那壓不住的感情從他漂亮的眼裡傾斜而出,他的笑容在風雨裡帶著暖意,他大聲回答衛夏。

  「我想她了!」

  衛夏微微愣了愣,看著那帶著少年氣的青年,聽他笑著再一次重複:「我想見她,等不及了!」

  那話直白又簡單,如同他的感情。

  從來都是,單刀直入,坦率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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