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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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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他倒是一路都沒理她。手支額頭,側坐闔眼補覺,感覺得到旁邊有個鬼鬼祟祟坐不安穩的身形,就當沒感覺到。

    他或多或少地知道紅衣心裡還揣著擔心,同時亦是清楚她不敢問。也歸功於這“她不敢問”,他省了一樁口舌上的麻煩。

    沒有辦法同她解釋,自己因為縷詞弄得幾乎長陽城議論紛紛,是因為日後之事;而他之所以能料及這“日後之事”,則是因為他目睹過。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份意味著什麼,上一世是,這一世更是。

    世家貴胄對這出身的鄙夷從來沒有絕過,無所謂他現在有沒有侯位,也無關他日後又添了多少戰功。

    其中將這鄙夷表露得最不留情面的,就是何家。

    再近一步說,其實就是何慶。

    二人本都是年輕氣盛,可他總要多忍一分,因為顧著軍中、顧著大局。

    到底是有忍無可忍的那一天。

    何袤因戰中失利自盡謝罪,何慶把父親的死怪到了大將軍頭上,上門打了人。鄭啟沒有計較無妨,他卻一時氣急,拿弓矢射殺了何慶。

    彼時與赫契的又一場大戰近在眼前,將領間的糾葛引得軍中動盪,而後連敗兩場。

    許多本不該喪命的人因此喪命。

    那一樁事難以一舉論清誰是誰非,可是回頭看去,也許本不至於鬧到那一步。

    皇后與鄭啟對何家的不滿,是被何家一點一點拱起來的,他便想著延緩這不滿,是以壓著何慶那日晚宴上“傷眾”的話語未提;沒了何慶這不明理的,日後鄭家與何家也就不會形成水火不容之勢,所以在西市決鬥時,他當真想一劍刺死何慶。

    是想為縷詞出口氣不假,卻不止是為縷詞。

    此時他殺了何慶,就只是他一個人的錯。鬧出了人命來,就算是皇后和大將軍也說不出袒護他的話來,何袤也只能把這筆賬記在他頭上。他現在還沒有統領軍權,不至於引起軍中動盪。

    下一場戰爭……應該是在三年之後。

    三年,許多事情都足以被沖淡了,鄭啟、何袤久經沙場,自然能大局為重;軍中也不會一口氣議論這事三年。

    這也許就能改變很多人的命數,幾千、甚至幾萬。

    但到底是沒能來得及。

    禁軍功夫不差擋下了他,而後在早朝上何袤介入其中,事情自此真正從二人的私仇上升到了朝堂檯面上,逼得他不得不先放下那些考慮。

    可又不得不為縷詞多爭一句,她本是全不相干的人。不管這背後的糾葛有多複雜,都不該牽扯上她。

    他抬了抬眼皮,看向紅衣。

    她的身子僵得像尊石雕一樣,只一雙明眸時不時地轉著,明顯是在琢磨事情。

    “咳。”他輕咳了一聲,把她的思路打斷了。

    紅衣緊張地側眸看過去,見席臨川將手探進衣襟裡,取了張紙箋出來:“這個……”

    “什麼?”她伸手接過,打開看了一看,他解釋道:“昨晚太醫開的方子,說讓你多用幾日、待得敏症全消後再停,我就留下了,一會兒抓藥去。”

    紅衣持著藥方的手一顫。

    席臨川從她眼底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不信任。

    他蹙起眉頭,她嗓中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他淡睇著她,目光微凝,問得直白:“我硬要為縷詞爭回名聲,是不是更讓你覺得我偽善了?”

    紅衣喉中噎住。

    “是不是?”他追問道。

    紅衣被他看得僵住。

    教人看穿心事本就尷尬,何況這還是能左右她生死的人、這心事還是對他“不待見”的心事。

    紅衣緩一緩神,抵著心裡的陣陣發虛,抿起微笑:“沒有……我也希望縷詞日後能平平安安的。”

    席臨川不予置評地笑了一聲,沒再說別的。他揭開簾子看向外面,過了一會兒,道:“停車。”

    車夫忙勒住馬,馬車穩穩停下。

    “下車。”他看向她,紅衣微滯,不敢多問,起身下車。

    他也隨之跟了下來,舉步便往眼前的坊中走。紅衣不解地跟著,進了坊門恰碰上一正巡街的武侯,席臨川伸手就攔了人:“這位兄弟,請問這坊裡的醫館在哪兒?”

    那武侯帶著三分詫異看了他好一會兒,問得遲疑:“您是……冠軍侯?”

    “是。”席臨川點頭承認了,那武侯面上帶著類似於粉絲見到自家大本命的激動興奮,又刻意維持著平靜從容:“往南邊走、看見一布莊往西,第、第三條巷子,往左一看就看見了。”

    “多謝。”席臨川稍一拱手,又一睇紅衣示意她跟上,便循著武侯指的路找醫館去了。

    紅衣不知道席臨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心裡七上八下地跟著他,直有一種被人販子拐賣的心慌。

    “到了。”他在醫館門口停下了腳,低頭掃了眼紅衣還那在手裡的藥方,“你去問還是我去問?”

    紅衣短怔。

    他彎腰把那張紙從她手裡抽了出來,又道:“同去好了。”

    於是就一並進了醫館。醫館中恰好沒有病人,安安靜靜的。幾個夥計各幹著各的事,郎中坐在案前讀著一本書。

    見二人進來,便有夥計上來一揖:“公子。”

    席臨川頷首,二話不說就把那張藥方遞了過去:“有勞看看方子。”

    那夥計依言接過,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蹙了蹙眉又讀一遍,不解道:“公子,這方子怎麼了?”

    “這是別處給開的方子。”席臨川說著一指紅衣,“她不放心,想尋人看看這方子有無問題。”

    交談間,那郎中也走了過來,站在夥計身邊看了又看:“這該是名醫開的方子,專治敏症。但姑娘若不放心,就先搭個脈,看看對症與否?”

    “……不用了。”紅衣及時出言制止了。心裡做著權衡,想著既然方子沒問題、且確是專治敏症的就足矣,席臨川就在眼前,她還是不要一驗再驗、一而再地表露出那份不信任了。

    那只怕比喝幾副不對症的藥還致命呢。

    “來都來了。”他卻定定地看著她,口吻聽上去很誠懇,“不急著回府,先看看你這敏症現下有多嚴重也好。”

    紅衣感覺他勸得真心實意,但結合曾經的厭惡,又不得不懷疑這是笑裡藏刀。

    她躊躇著,席臨川靜等了一會兒,忽地啞聲一笑:“算了,隨你。”

    而後不待她反應,他就已向外走去了,紅衣拿回那張方子忙跟出去,被他這一會兒一變的做法弄得愈發不安了。

    紅衣越來越覺得席臨川很奇怪。

    先前討厭她的人是他,討厭到差點要了她的命,且她至今不知道理由;現下又突然轉了性,突然在乎起她的敏症起來,除此之外似乎還因為她對他的看法而有些較勁……

    紅衣心裡輕輕埋怨著,不知他這是彆扭什麼,完全不想他繼續為她上這份心,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再者,她確是仍覺得他偽善不假,可他穩坐侯位、她還在賤籍,她對他的看法對他造成不了任何影響,他到底執拗個什麼勁?!

    一路上戰戰兢兢地琢磨著,她想把他這整個心路歷程探究個明白又不可能直言去問,默默地跟著他回到馬車上,繼續一同保持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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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0: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席臨川心裡也很悶。

    眼前本被他認定為“不是好人”的紅衣慢慢地成了一樁難題,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那天為她擋開何慶的劍尚可說是帶著幾分與何慶較真的情緒,但昨晚她敏症發作的時候……

    他是當真想把她救過來。

    他都說不清自己的心緒是怎麼變的,但是現在他已十分清楚這紅衣跟他所熟悉的那個不一樣——不一樣到除了長相、名字和身份外,似乎就沒有什麼共同之處了。

    而後他自然而然地覺得,先前自己犯了好大的錯……一連串的錯。

    他一貫覺得有了錯就要認錯、改正、彌補,可是這回……

    別說彌補了,這“認錯”怎麼認都成了難題——他可不是當時因為前世而生的偏見罵了她或是動手打了人,他是差點要了她的命。

    長陽城中的風聲一夜之間轉了向。

    兩個來找紅衣學舞的家人子一改平日裡的端莊規矩,滿臉都是年輕女孩子特有的“八卦”神色,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告訴紅衣,她們聽說何袤將軍親自造訪,迫著何慶向縷詞道歉了。

    而後,這道歉的事“不脛而走”。

    原本對縷詞指指點點的人們在事實面前不得不改了口,再沒人能責怪是縷詞自己“不安分”,全都清楚是何慶對席臨川存怨、蓄意報復了。

    “這下縷詞姑娘可以安心了。”阮淇銜笑松了口氣,又撫著胸口道,“這也就是碰上冠軍侯,竟為她爭到宮裡去。若擱在旁人府裡,還不只剩了自認倒楣的份?”

    “也不知她是真清白還是有人在其中搬弄是非。”清淩淩的聲音在房中一蕩,紅衣蹙著眉頭看都懶得看,冷言冷語地回說:“敢情遭此橫禍的不是杜若姐姐。”

    “若真是我,我才不給公子惹這等麻煩。”杜若一聲輕笑,在房中站定了,微揚的下頜帶著幾許蔑然,“三尺白綾了了自己多容易?還鬧到西市又鬧到宮裡,拖著整個席府陪她丟人。”

    紅衣瞥她一眼,簡直連爭都懶得跟她爭。

    男女不平等什麼的……男人看不起女人也就罷了,同為女人的自己都要踩同胞一腳,還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這杜若對她來說真是一種無法理解的存在。

    “今晚大將軍府設宴,算把此事徹底了結,讓公子與何公子握手言和。”杜若說著銜起輕笑,一睇紅衣,“你同去。”

    紅衣驀地竄了火。

    當日杜若叫她去侍奉何慶宴飲時她不曾多想,也並不瞭解何慶的為人。而後鬧出這麼多事,她再回思那日,怎麼都覺得杜若是有意叫她去的。

    何慶對席臨川的嫉恨絕不是一日兩日,想來杜若在府裡久了多少知情,有意讓她觸這個黴頭。

    “杜若姐姐這茬找得就沒水準了。”紅衣皮笑肉不笑,“那天你讓我去侍奉何公子的事,我現在說來你一準兒不承認自己心裡有鬼,我也就不多說。但這回——既是在大將軍府設宴,公子就是要帶人也是帶跟前侍奉的婢子,哪輪得到我去?”

    杜若美眸輕一掃她:“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紅衣眉頭微挑:“不是這個理麼?”

    申時末刻,席臨川在馬車上等了又等。

    明明早就著人知會了紅衣,也沒聽說她有什麼別的事的回話,卻是一直不見她出來。

    好在時間留的富裕,他便沒有著人去催,又靜等了一會兒,聽得小廝在外輕道:“公子,來了。”

    “讓她上來。”他隨口道。

    卻是半天沒見人上車,依稀聽得簾外低聲細語響個不停,他蹙眉挑開簾子,原想說出的“又不是沒乘過,你怕什麼”在看到外面是誰時咽了回去。

    他看看她:“紅衣呢?”

    “不知道……”對方也輕蹙著眉,一臉為難,“沒見著紅衣姐姐,只聽杜若姐姐說,公子叫紅衣姐姐去宴上侍奉,紅衣姐姐不肯去,就叫奴婢來了。”

    不肯去?

    席臨川想到紅衣的敏症,便問她:“病了?”

    “奴婢不知……”眼前的舞姬羽睫輕一眨,仿佛有什麼事情遮掩在了眼底,看得席臨川眉頭一皺:“怎麼回事?”

    她面色微一白,驀地跪了下去,小心謹慎地為紅衣辯解道:“奴婢當真不清楚,但大抵該是身子不爽。紅衣姐姐近來隔三差五總要往醫館跑一趟,睡也睡不好,所以……”

    這明明是很說得過去的理由,可搭上她這分明緊張的神色,就明顯成了欲蓋彌彰的說辭。

    席臨川自想弄明白出了什麼事,聲色輕鬆地道:“別遮遮掩掩,她到底怎麼了?”

    跪伏在地的女子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快說,還有事呢。”他催促了一句,她還是踟躕了好一會兒,支支吾吾道:“那、奴婢說了,公子可別怪紅衣姐姐……”

    席臨川眉心微蹙,笑意未減:“說就是了。”

    “諾……”這舞姬一叩首,仍帶著些猶豫似的清了聲嗓子,而後慢吞吞道,“上回……何公子在宴席上動手的事,紅衣姐姐存了怨了,話說得頂不好聽。罵了何公子也就罷了,還連帶著言及公子您……”

    她的話稍一滯,很快又續道:“杜若姐姐聽不過去,就叫奴婢來了。總不能讓她存著怨懟侍奉著,萬一再出了什麼事……”

    “賭氣?”他語調上挑,那舞姬點了點頭:“是。”

    “那你去告訴她一聲,此番是讓她同去赴宴,沒有讓她侍奉誰的意思。”席臨川平淡的聲音讓她一愕,未及問個所以然,就聽他又道,“告訴她我先去了,讓齊伯另備馬車給她。”

    月色染地,庭院安寂。紅衣在房中練刺繡練到深夜。

    這種事對她這從小沒怎麼碰過針線的現代人而言,可說是難得令人髮指。可放在這會兒就成了姑娘家的必備技能,她就逼著自己學下去了——真能練出個樣子,她也能接接那些針線活,早些為自己贖身。

    驀有一聲摔門聲,“匡”地砸進耳中,早已熟睡的綠袖一下子驚醒了,猛坐起來罵道:“這絲緞!嚇死人啊!”

    紅衣笑了一聲,吐吐舌頭:“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綠袖氣鼓鼓地躺回去,一扯被子倒頭接著睡。過了一會兒,卻又重新坐起來。

    她蹙了蹙眉頭,招著手道:“紅衣紅衣。”

    “嗯?”紅衣抬起頭,而後沒待她說話,側耳一聽,就一聲:“咦?”

    “聽見了麼?”綠袖問她,紅衣點頭:“這是怎麼了……”

    隔壁傳來的哭聲嗚嗚咽咽的,偶爾摻雜幾句不忿的哭罵。二人在屋裡聽得都皺了眉頭,紅衣詫異道:“誰欺負絲緞了?”

    綠袖茫然搖頭,均是不解。紅衣便放下針線,二人手拉著手出了門,往絲緞房裡去。

    有人比她們先到了一步,屋裡已很有些熱鬧。聆琴哄著絲緞,絲緞卻只是一味地哭,時不時罵的那一兩句,也聽不出是罵誰。

    紅衣悄悄拽過和她同住的素錦,壓聲問她:“怎麼回事啊?”

    “不知道……”素緞輕聲道,“早些時候來人說杜若姐姐叫她去,回來就哭成這樣。”

    她說著,將聲音壓得更低了,又將紅衣拽近,小心翼翼地說:“我方才看她左臉紅著,跟被打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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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紅衣淺有一怔。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勸個不停,好賴話都說了,最後直搬出了虞氏來壓她,提醒她再哭下去興許驚動了司樂,絲緞的聲音才慢慢止住。

    她抬起臉,面頰上果然幾道紅腫的痕跡很是分明,明擺著就是指引。綠袖一見就不高興了,出言便問:“她為什麼打你?”

    “誰知道她發什麼邪火!”絲緞咬著嘴唇,說得很是委屈,“她要我與公子同去赴宴,可末了是公子說不需我同去讓我回來歇著,怎的怪到我頭上來!”

    紅衣又一怔。思及白日裡杜若說讓她同去赴宴的話,心裡覺得不對頭,便追問了一句:“公子說不讓你同去?怎麼說的?”

    絲緞面容一僵。

    紅衣上前一步,又道:“難不成早些時候是公子點名讓我去的?!”

    “許、許是吧……”絲緞磕磕巴巴地道,“公子提起你來著,我聽杜若姐姐說姐姐不肯去,就照著說了,公子便讓我回來。”

    到頭來還是讓這杜若算計了!

    她隻字未提是席臨川點名讓她去,話說成那樣、再加上上回的事,她自然會覺得杜若沒安好心。

    心裡設了防卻防錯了方向——杜若沒說假話,只是將話藏了一半,利用的就是她這防心。

    這可糟了。

    即便經了縷詞的事,她多多少少地對席臨川的看法有些改變,但這到底不是能一概而論的。

    ——這回是她拒絕了席臨川的吩咐,且這“吩咐”還不是什麼過分的事,是在她本職工作範疇內的。

    正著想反著想,責任都在她。想把錯處推到杜若身上又不容易,畢竟口說無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紅衣覺得天空飄過了五個字:先下手為強。

    一方面,在杜若再搬弄一次是非之前,她得先把該說的說了;另一方面,在席臨川問罪之前,她得先認錯去。

    好歹得讓他覺得她態度良好再說,要不然……這誤會可大了。

    誰知道杜若先前在他面前是怎麼說的?指不定怎麼黑她呢!

    於是,漆漆黑夜中,紅衣去找了齊伯。

    齊伯一見她來,當即一副納悶的神色——剛才樂坊不是回話說她不去了麼?怎的又打算去了?

    倒是也沒有多問,依著席臨川留著話給她備了車,送她去大將軍府。

    到了大將軍府的時候,剛一下車,就聽到了府裡傳來的樂舞聲。

    紅衣緊懸著心往裡走,由府中婢子領著左轉右拐。這裡比席臨川的府邸還要大些,又是她急而那婢子不急,她不好催促,耐著性子跟著,只盼著別有人挑她這遲到的錯處。

    終於到了設宴的地方。

    “姑娘等一等,奴婢去稟一聲。”那婢子壓聲向她道,言罷就進了廳去。紅衣看著她走到席臨川席位邊,低語了幾句便又退了出來,朝她一笑,“君侯請姑娘進去。”

    廳中正有歌舞進行著,水袖揚得眼花繚亂。紅衣四下一掃看到席臨川,安安靜靜地“蹭著邊”去找他。

    在他身後踟躕了半天不知該怎麼開口,還是那婢子替她打破了這僵局:“君侯,紅衣姑娘來了。”

    席臨川側過頭來,睇一睇她,道了聲:“坐。”

    紅衣欠身,上前在他側旁的席位上坐了下來。

    “你要記何慶的仇無妨,這宴可是大將軍和長公主設的。”他壓音道。好像是告誡的意思,又好像並沒有不悅的情緒。

    紅衣心中一緊,剛欲解釋,旁邊席上的人卻先開了口:“素聞君侯待人寬和,府裡規矩也隨意些,看來真不是假的。”

    這話說得笑意殷殷,怎麼聽也不像惡意;且只是一句隨口的評說,就是個沒話找話的閒談。

    於此時的紅衣而言卻顯是“火上澆油”了,她下意識地橫了那人一眼,忙向席臨川道:“我不是有意遲了……”

    “我隨口說說而已,姑娘別擔心。”那人又搶了她的話茬,搶得她心煩意亂,偏他還有再下一句,“在下也實在佩服君侯高居廟堂還能如此隨性——那日若晚一步,今天大概就要在何公子墓前飲酒了。”

    紅衣微愕,再度看向那人,這才想起來他是誰。

    是個禁軍,那天帶人接她和縷詞入宮的人。

    “我倒是更樂得在何慶墓前喝酒。”席臨川回了他的話,兀自飲了一口,一笑又道,“鎮撫使大人好快的身法。”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雖都不是要緊事,卻弄得紅衣不好插話。一壁耐著性子等二人結束交談,一壁又小心地維持著這認錯的情緒——這話說來也實在心塞——先前她差點死在他手裡,都不曾聽他有過什麼歉意;相比之下赴宴真是個小事,她卻不得不主動前來認錯。

    真是……官大一階壓死人。

    言語交談間,紅衣察言觀色著,隱約覺出……席臨川好像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好得很明顯,他好像根本就不隱藏什麼,不耐和困倦全寫在臉上。她便有點心焦起來,怕他一會兒不耐更甚,懶得聽她說,或者聽了更煩。

    感覺心上有個小人兒急得團團轉著,每次有話想說都又噎回去,直急得想咆哮出來。

    這廂,席臨川客客氣氣地應承著旁邊的禁軍都尉府鎮撫使,餘光一瞥,看見紅衣正要倒酒。

    ——敏症好了?

    他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見她玉指蘸進酒裡。

    在她蘸了酒的手擱到桌上時,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跟著她的手放了下去。

    “並非有意來遲。”她寫了這麼一句,手上稍一頓。他要繼續看下去,恰有別的賓客來敬酒,他便先噙笑對飲了。

    紅衣還在繼續寫著:“……早先不知是公子指名要我來,以為是杜若自行安排,聽絲緞之言才知是公子吩咐。”

    她寫完就靜坐著等著他看,誰知來敬酒的那人藉著酒勁話也不少。

    紅衣呆若木雞地坐了一會兒,垂眸看看桌子上的字——最初的幾個已有些慢慢揮發了,再不看就沒了。

    席臨川與人交談著,感覺擱在案下的手被人戳了戳手背。

    他只做未覺地把手挪開,過了會兒,又覺得有東西在胳膊旁邊點了一點。

    點得很輕,帶著點猶豫不決的意味。他一眼橫過去,當即就看到她猛縮了手。

    之後紅衣便想哭了。

    他還是沒看她寫在案上的解釋,案下的手卻挪過來攥了她的廣袖,弄得她的手再也動不了半分,只能老老實實地幹坐著。

    那蘸酒寫出來的字,只剩“聽絲緞之言才知是公子吩咐”這一句能看得清了。

    那人終於一揖,轉而離開。紅衣覺得袖子一松,立時渾身都松了勁,忙要開口說個明白。

    剛一張口,卻迎面看到席臨川橫眉冷對的樣子,問她:“你能不能老實點?”

    紅衣一下就被他嚇回來了。

    目下在這大夏朝,她暫且還沒碰到過比席臨川生氣更可怕的事。

    是以他要求她“老實點”她便老實了。既然他連聽她說話的時間都沒有,一時半會兒也就沒有問罪的工夫,她遲些時候再解釋……問題應該也不大。

    心中惴惴地坐著,眼睜睜地看著案上的字跡全幹。滿桌佳餚近在眼前,她卻沒什麼心思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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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宴席直到很晚才散去。旁的賓客陸續告辭,何袤將軍與何慶向鄭啟和席臨川施了禮後也離開了。

    鄭啟將席臨川送到了府門口,大抵因為有紅衣在,二人並未多說什麼。告辭時互一拱手,席臨川客氣地勸鄭啟先回了府,待得府門關上後,他終於看向紅衣:“上車。”

    紅衣踩著早已備在車旁的矮凳,依言上了車。待得他也上來,她便急著要把才才未能說的事說個明白,剛道了聲“公子”,就被席臨川一眼瞪了回來。

    “我不瞎。”席臨川挑眉道,“你寫的字我看到了。”

    “……”紅衣心頭驟然一松,瞧一瞧他的神色,見確無生氣的意思,又道,“不知公子叫我來幹什麼?”

    她幹坐了一晚上,什麼事都沒有。

    “何家要為縷詞日後的事作安排,她自己不肯見何慶,原想著你與她熟,讓你幫著拿主意。”他說著打了個哈欠,“你到的時候,都說完了。”

    她微微一啞,思索著又問:“那……如何安排的?”

    “何家會為縷詞脫籍。”他倚在靠背上,閉上眼睛,繼續說著,“他們還說若縷詞離線後沒處去,可住處何家。我沒答應,與其去何家,還不如留在席府住著。”

    紅衣點點頭,贊同地應了聲“是”。很是為縷詞高興了一陣子,轉而又想到自己的處境。

    ——自那三百五十兩銀子之後,還沒有過別的大額進項,攢錢的進度慢得很,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攢夠贖身的錢。

    身邊異樣的安靜來得太明顯,席臨川睜開眼,一睇她:“在想什麼?”

    紅衣一回神,連忙搖頭:“沒有。”

    他就不再追問,繼續闔眼靜歇著。紅衣照舊因與他離得太近而渾身發僵,一路“僵”到了席府門口,直至他先行下了車,她才活動一下胳膊。

    席府裡安靜得只剩蟬鳴。

    席臨川步子隨意地邁過門檻入府,好像精神好了很多,一掃方才她在宴席上所見的不耐,讓紅衣有些反應不過來。

    “齊伯,讓廚房下碗面。”他一壁往裡走著一壁吩咐齊伯,又向紅衣道,“到我房裡,吃完了再回去。”

    “……”紅衣微怔之後即刻想拒絕,還未及說話,他就又出了言:“方才你可一口都沒吃。”

    她也確實餓了。

    就沒有再做推辭,她跟著他回了房。

    席臨川留在房裡的人總是不多,似乎多數事情他都更樂得自己做。上回晚宴後紅衣到他房裡見大將軍時,房裡一個外人都沒有;這回也就兩個婢子在。

    見他回來,二人笑吟吟地施了一禮,一個去備水為他準備盥洗,另一個則去鋪床。

    他也不多話,逕自去了內間,紅衣一個人留在外間,等面。

    過了會兒,那鋪床的婢子忙完了,走到外間時一抬眼,腳下一滯:“呀。”

    紅衣循著她的聲音抬起頭,又順著她的目光向門口看過去。

    “鄒姑娘?”那婢子明顯有點詫異,神色踟躕地愣了半天,為難道,“公子……已準備睡了。”

    那鄒姑娘一雙水眸四下望瞭望,末了看向紅衣,臉上一黯:“哦……”

    紅衣和那婢子都聽得出來,她這短短的一字應語帶著點哽咽。

    紅衣不明情狀沒有妄言,那婢子卻在她剛要轉身離開時追了上去,擋在她面前,猶豫著道:“我去……稟一聲?”

    沒有聽見那位鄒氏答話,那婢子很快走了回來,又進了內間。

    片刻後,席臨川與那婢子一同到了外間來。

    紅衣仍不明就裡著,只是見席臨川未落座,便按規矩起身一併站著。原本等在院中的鄒氏回過頭,望見席臨川時怔了一怔,驀地跪了下去:“公子……”

    席臨川一驚,忙去扶她,她抽抽噎噎地說不出話,咬著嘴唇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道:“公子……您就讓奴婢服侍您吧……”

    一語既出,席臨川當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這鄒怡萱是他母親送來的人,同來的還有個顧氏南蕪。母親的意思十分明白,這兩個姑娘是為他“開蒙”的。

    簡單點說,就是妾侍。

    上一世的此時他是按著母親的意思納了她們的,可這一世,凱旋之後先是那一眾孤兒的事,沒隔幾天又是縷詞的事。他全然忘了此時還有這麼兩個姑娘被送了來,目下見鄒怡萱來了,才猛地想起來早在他回長陽的頭一天,齊伯就跟他提過。

    他隨口讓人把她們安置在了外面的宅子裡,之後就把這事忘乾淨了。

    眼下這出,八成是母親聽說他一直沒搭理她們,找了她們的麻煩。上一世也有差不多的事,只不過那時二人雖不得他喜歡,但到底住在他府裡,但凡母親來時出言責備,他就會替她們擋回去。

    這回看來,大約是母親差了人上門問罪去了。

    席臨川深深地緩了口氣:“你沒告訴母親,外面的宅子也是我安排的麼?”

    “奴婢說了……”鄒怡萱哭得厲害,嗚咽中滿是懼怕,“可是老夫人說,養了奴婢這麼多年,就是為了服侍公子的。若奴婢做不好這事,就、就打死了算……”

    席臨川的眉頭稍稍一皺。

    “奴婢不要名分。”鄒怡萱怯怯地抬眸望著他,眼眶一紅,眼淚掉得更快了,“奴婢只是、只是想為自己爭條活路……”

    眼前美人哭得梨花帶雨,紅衣在房中目瞪口呆地看了一會兒,心下大歎這席臨川也真是……豔福不淺。

    先是長公主這做舅母的送了八個正值妙齡的歌舞姬,接著又是親生母親直接送來妾侍。

    雖對古代的“一夫一妻多妾”早有耳聞,但是“眼見為實”之後,還是覺得很震撼啊!

    廚房把面送到了,紅衣卻覺得自己不該在這兒待著了。

    眼看著這妾侍送上門的陣勢,估摸著下一步便是芙蓉帳暖,她怎麼好……在外廳吃面?

    紅衣走出房門,眉眼不抬地朝席臨川一福:“公子,我先告退了。”

    席臨川稍一睨她:“怎的不吃了?”

    “……嗯,不餓。”她平心靜氣地笑了一笑,又添了一個理由,“這個時辰吃東西,易發福。”

    “哦。”他一副了然的樣子,叫了侍婢來,吩咐打著燈送她回樂坊,自己再度看向鄒怡萱,怎麼看怎麼覺得頭疼。

    翌日清晨,兩個消息在席府裡炸開了。

    一是縷詞脫了籍,二是府裡添了兩個人——據說,是公子的妾侍。

    二人入府頗費了些工夫,僕婢們忙裡忙外地幫著搬東西、收拾房間,一直到傍晚才消停下來。

    樂坊裡都是年輕姑娘,雖沒見到那二人,但議論得一片嘁嘁喳喳。不乏有人望著天際唉聲歎氣:同是賤籍的人,怎的她們就是歌舞姬、那兩個就得以成為妾侍呢?興許哪天還能再把那“侍”字去了,正經收了房混個妾室名分;運氣再好點,沒准還能扶正……

    闔府八卦得厲害,直聽得紅衣煩了,越聽越覺得身為女子樂得做妾實在顛覆三觀。又知思維不在一個次元,爭都沒的爭,便在給那兩個家人子上完課後,逃也似的出了府……

    席府裡總是讓她覺得壓抑的,平日裡是,偶爾有這麼一件大事更是。壓抑到她能分明地感覺到府內府外的差別,一出府就覺得天空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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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1: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因著今日是教完了舞才出府,沒有什麼別的事,覺得心裡憋得慌的紅衣就隨性了些,沒有急著去敦義坊看孩子。

    找了個小茶肆坐了下來,她並不懂茶,隨意點了一個來喝。香氣沖鼻,她蹙一蹙眉頭,一飲而盡。

    居然莫名地覺得暢快。

    大概是這些日子,心裡積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孤兒的事、縷詞的事,雖則她都放手拼了一把,但歸根結底,這樣的事還是負能量滿滿。幾乎摻雜事件中的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一遍遍地提醒她,這是個極度不平等的地方。

    而她所在的階層,如同刀俎上的魚肉。

    她活得壓力很大。本就對這世界瞭解不多,許多事情都是她不知道的——譬如例律。無法預測哪天會被她不瞭解的事引來殺身之禍,感覺前路就像一個佈滿荊棘的深坑一樣。

    她又灌了一盞茶下去,撞滿鼻腔的茶香沖得腦子一陣恍惚。

    肩頭被人輕拍了拍。

    紅衣轉過頭去,對上一張笑臉:“還真是你。”

    “你是……”她有點吃驚地看著他,“聿鄲公子?”

    對方一點頭,而後目光在她茶盞中一睇,有點詫異地道:“竟是茶麼?我還以為你在喝酒。”

    可見她方才灌茶灌得實在豪放。

    不禁面上訕訕,紅衣緩了一緩,站起身來沒話找話掩飾尷尬:“公子您……是要去拜訪席公子?”

    “是。”聿鄲點頭,打量她一番,又銜笑道,“如是心情不好,在下請姑娘喝酒?”

    短暫的心動轉瞬而過,紅衣抿了抿唇,搖頭道:“不了。”

    聿鄲一笑:“你是怕席公子知道?”

    “不全是。”紅衣略一笑,“我有敏症,上回喝了些酒,差點沒命。”

    “原來如此。”聿鄲面露了然,繼而在她對面的席上坐下了,“那我陪你喝一會兒茶好了。無甚急事,明日再去見席公子也是一樣的。”

    紅衣略作躊躇,依言落了座。

    她一直覺得,聿鄲是個很有趣的人。

    上一回他來長陽時,二人在廊下一面之緣而已。後來他送了她支銀釵子,還陪她閒聊了好一會兒。

    那會兒她剛受了那麼多委屈、又舊傷未愈,平日裡除了安靜養傷沒別的事可做,心情一片陰霾。

    若不是考慮到身份懸殊太大,她是不想見他的。可不得不承認,他實在很會聊天。

    從在赫契時的趣事到來長陽經商的所見所聞,聿鄲的話題滔滔不絕,她悶著聽了一會兒後竟就忍不住提了興趣,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起了茬來,而後情緒也好了許多。

    那天她為不讓席臨川多心,請了齊伯在旁“盯著”,聿鄲的不少趣事說得齊伯都笑了。

    其實,前後算起來也不過一刻工夫。可那是她最難的一段日子,那一刻工夫就如同三九寒冬裡難得的一抹暖陽。

    直至最後她才忍不住問了他,幹什麼特意來找她——畢竟,此前除了在廊下見的那一面外,二人實在沒什麼別的交情可言了。

    聿鄲的神色倏爾一黯,默了須臾,才道:“你受箭傷的事……怪我。”

    她怔住,十分不解。聿鄲苦笑了一聲,這才告訴她,在箭場那天,是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席臨川才惱了,一箭射了出去……

    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說起來也並沒有過很久,可紅衣現在想來,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幾年一樣。不禁心下一聲喟歎,愈發感到這樣的日子過得太漫長了。

    “為什麼不高興?”聿鄲笑睇著她,伸手拎起茶壺,給她斟滿茶水。

    紅衣短促一笑:“也說不好,就是高興不起來。”

    “我可聽說席公子近來待你不錯。”他這樣說著,她稍一愕看向他,他又續道,“長陽城裡都傳遍了,席公子為了個舞姬,在宴席上和何將軍幼子過了招;後來又在西市動過一次手,一直鬧到了宮裡——我稍微打聽了一下,就聽說那舞姬是你。”

    這些事倒是沒錯,可讓他這麼一描述,怎麼聽著那麼像“八卦緋聞”呢?

    紅衣心下埋怨了一句,而後微微笑著,坦誠地解釋道:“公子想多了,那其實是何家公子和席公子有舊怨,借我當了由頭,所以席公子救了我。”

    聿鄲銜著幾分斟酌的笑意未多做置評,默了一會兒後,又道:“聽說席府添了兩房妾室?”

    ……消息傳得真快。

    紅衣大歎這街頭坊間的傳話速度驚人,傳起貴族世家的動向就跟二十一世紀議論明星話題一樣。

    她稍一點頭:“是,今天剛入府。”

    “然後你就來喝茶解悶了?”聿鄲接話道,顯然意有所指。

    紅衣一怔,遂即蹙了眉,帶著些許不快看著他:“公子什麼意思?”

    “冒犯了。”聿鄲頷首,笑容不變地悠悠調侃道,“其實也沒什麼,依在下看,這壓根不是丟人的事——席公子在長陽城裡本就名氣不小,此番凱旋後更是備受矚目。日日念著他的少女多著呢,早不是說不得的事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紅衣又想笑又著惱。雖則循著他的思路想一想,也知道這誤會來的正常,可心裡還是忍不住有點竄火。

    她一瞪他,耐著性子認真解釋:“可當真不是因為這個。別人怎麼豔羨跟我沒關係,他那一箭差點要了我的命——就算是因為公子您先說了什麼惹惱了他,但因為幾句話就放箭射人也太可怕了好麼?我瘋了麼?想給他做妾?”

    聿鄲一啞,聽出她話中當真存著不快的意思,自知失言,笑打圓場:“罷了罷了,是我說錯了。”

    紅衣睨他一眼,順勢轉了話題:“公子又是來大夏做生意的麼?”

    聿鄲點點頭,眼底卻有一抹分明的無奈。紅衣看得一愣,又不知該不該問。

    “現在在赫契做生意,是沒什麼錢能賺了。”聿鄲一聲沉重歎息,不住地搖頭,“上一戰輸得太慘,弄得人心惶惶,時時準備著逃難;又逢旱災未過,錢更要攢著,以備斷糧時多買一口糧食。”

    紅衣聽得也一歎。戰爭總是這樣,無辜平民受害最多,古代戰爭是這樣,現代戰爭如是。

    紅衣與聿鄲在茶肆坐了將近一刻,而後她又去敦義坊看了那些孩子們,回到席府時,天色已近全黑。

    身上疲乏得很,她囑咐樂坊打雜的婢子備了熱水,打算好好洗個熱水澡解乏,然後睡個好覺。

    熱氣氤氳著,舒服得好像在現代的家中。那時她學習或工作壓力大時,也會這樣解解壓,感覺被暖融融的水氣一沖,就什麼事都不是事了。

    潑了一捧水到臉上,一陣微熱之後被涼風一吹,又格外清醒。

    深吸口氣,心裡忽有一縷輕微的刺痛。

    紅衣一怔。

    她睜開眼,深吸了口氣,感受著熱氣湧入胸中,而後陡然憋悶。

    這是……熱氣太重,影響呼吸了?

    她下意識地再度深吸一口氣,那窒息感卻更厲害了,有些熟悉的感覺驚得她身形一震,一壁舒緩著呼吸,一壁手忙腳亂地撐身出了浴池。

    接觸到空氣時周身都一陣涼,窒息似乎緩解了一瞬,繼而卻又接著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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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1: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紅衣一口接一口地喘著氣,強定著心神擦淨身子,去摸擱在旁邊小案上的中衣裙。

    垂眸看去,指甲下已隱隱現了淡紫,就更慌了,控制著微顫的手慌亂地系好系帶,踉踉蹌蹌地去推門。

    出門前,目光在牆角放著的一隻小爐上一頓。

    好在這專供於沐浴的房間離她住的地方不過十幾丈遠。

    紅衣猛推門而入的聲音嚇了綠袖一跳。

    “紅衣?!”她一驚,見紅衣站都站不穩,連忙去扶她。又見她呼吸急促,嚇得話都說不明白了,“你你你……你怎麼了?!”

    “找郎中……”又是這每說一個字都覺得呼吸更困難的感覺,紅衣竭盡全力地喘了好一會兒,又道,“有人害我。找郎中。”

    綠袖驚得怔了片刻,推門就往外跑。

    席府鮮少有這樣的事,大晚上的,一姑娘衣冠不整地要跑出去找郎中。

    倒是看得出事情很急,守門的小廝不敢攔著,只按規矩稟給了齊伯。

    齊伯也免不了告訴席臨川一聲。

    席臨川聽得一凜:“綠袖急著出去找郎中?”

    “是。”齊伯欠身,“她也沒說明白,就說是……紅衣喘不上氣?”

    席臨川愕了一瞬,奪門而出。

    被綠袖驚動之後,樂坊都亂成一片了。各屋的燈都已點明,歌舞姬皆圍在一個房門外,又誰都不敢進去。

    “紅衣?紅衣!”虞氏半蹲在地一疊聲的急喚,眼前的紅衣已幾乎沒了知覺,跌在地上側臥著,氣息也有一口沒一口的,好像隨時會徹底斷氣。

    席臨川排開眾人邁入房中的時候,紅衣連嘴唇都已全紫了。

    那醫館離得不遠,但若等綠袖走個來回……

    他喝了一聲“讓開”,虞氏聞聲回頭一看,連忙躲開。

    席臨川俯身,一手托在紅衣背後,一手托到腿下,便將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轉身出門,一眾歌舞姬連忙避讓。

    眼看著是關乎人命,一時連齊伯都不敢出聲多問了。又不知席臨川打算怎麼辦,叫了幾個人,在身後緊跟著。

    席臨川將坊中各條道路在腦海裡過了一遍,挑了一條,直奔而去。

    他腳下走得飛快,引得過往居民紛紛閃避,待看清他是誰後又忍不住多看兩眼、指點一番。

    紅衣臥在他的懷裡,已然氣若遊絲。

    已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只覺得是在移動著,耳邊風聲不斷,卻始終避不開壓在胸口的巨石。

    而後身子驀地一墜,後背一片涼意,硬邦邦的,似乎是被放到了地上。

    “公子?!”正領著郎中往回趕的綠袖一愕,席臨川即道:“快,魚際穴。”

    那郎中都沒來得及多做反應,只剩了照辦的份兒——行醫數載,見過來醫館看病的、見過請人去府上看病的,還沒見過走到一半被病人截住的呢。

    銀針刺下去,在那郎中指間穩穩地撚了一會兒,紅衣的氣息逐漸平靜了。

    席臨川驟然松了口氣,就勢坐到地上,擦了把汗問綠袖:“她喝酒了?”

    “……沒有。”綠袖搖頭,也是驚魂未定的樣子,“原本好好的,說去沐浴,今晚要早些睡,突然就這樣了。”

    沐浴?

    席臨川眉頭一皺,抬眼間,與紅衣仍自恍惚的目光一觸。

    紅衣還沒完全緩過來,正一陣接一陣的頭暈,聽到的聲音也自帶了回音效果。明明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聽懂。

    緩了好一會兒,眼前的看到的畫面才都變得正常,聲音也變得明晰。她定睛看清眼前坐姿隨意的人,大顯詫異:“公子?!”

    席臨川睇了她一眼,扭頭叫來齊伯:“回府去把樂坊上下看住,尤其她方才沐浴那屋,誰也不許動。”

    紅衣渾身發木地在地上呆坐了好一會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大街來的,但很清楚自己方才命懸一線,剛從鬼門關前走回來。

    視線停在席臨川額上,她望著他額頭上尚未褪去的汗珠生了點猜測,又覺得難以置信。

    少頃,席臨川站起了身,她也隨之站起來,而後一件大氅搭在了她的中衣裙外。

    一行人一併往回走著,都很安靜,沒有誰去理會路人的竊竊私語。

    紅衣始終與席臨川離了兩丈的距離,目光在他的側臉上劃來劃去,覺得愈發摸不明白他的心思。

    待他們回到席府時,樂坊上下已一片安寂。

    歌舞姬們被家丁各自看在自己房中,唯虞氏尚在院子裡和齊伯說著話,見紅衣平安無事地回來,她也大松了口氣。

    “可是嚇死人了。”虞氏撫著胸口,露出一抹笑意,“若不是公子走得快,只怕……”

    一句話確定了她方才不敢相信猜測——真是席臨川把她抱出去的。

    “多謝公子。”紅衣垂首一福,抬手要將那件大氅從身上取了下來。

    席臨川探了兩個手指按在她手上,聲色微冷地道:“不急,你去歇著。”

    紅衣又抬一抬眼皮,見他眼底眉梢冷意分明。知他心煩,她便不再多說,再度一福,與綠袖一併往次進的院子去了。

    回到房中,她將那件大氅擱在旁邊,重重地躺到床上。

    呼吸平順了,心裡卻還忐忑著。

    是有人害她,不僅她看到了,連席臨川也覺出了不對頭。不知能不能查出是誰——或者說,不知他有沒有心思查個明白,亦或是直接息事寧人而已。

    一刻後,郎中進來為她搭了脈;

    兩刻後,有婢子將煎好的湯藥送進了房裡;

    再過一刻,在紅衣困意襲來的時候,席臨川推開了房門。

    紅衣頓時清醒了,明眸一掙看向席臨川,席臨川眼簾微垂:“我坐會兒。”

    ——坐會兒?!

    ——大晚上的他在她們舞姬的房裡坐會兒?!

    紅衣看到綠袖在旁邊一個勁地遞眼色,她就是腦子再發懵,也知道這會兒不能睡了。醒了醒神,她心中叫苦地打算撐身起床,卻是腕上剛一用力,上身還沒抬起來,就又松了勁。

    ——是席臨川坐到了榻邊。

    “……”紅衣咬著牙輕一吸氣,幾乎能感覺到眼下自己臉上寫著怎樣的驚悚。

    “你睡你的。”席臨川瞟了她一眼,自顧自地解釋道,“其他各屋都有人看著,我沒地方去而已。一會兒齊伯把事情查清楚,我就回去了。”

    身後沒動靜,席臨川回過頭,看見紅衣仍微蒼白的面容上,一雙明眸正炯炯有神地望著他。和他視線一觸,又趕忙避開了。

    於是,他假作不知她緊張,巋然不動;紅衣也就只好假作不緊張,拽緊被子假寐。

    綠袖膽戰心驚地沏了茶來,席臨川抿了一口,擱在一邊。

    “篤篤。”門被叩了兩聲。

    紅衣沒來得及應,席臨川就先開了口:“進來。”

    房門打開,齊伯帶著人進了房,兩個小廝押著一個婢子,甫一鬆手,那婢子便跌跪下去:“公、公子……不是奴婢……”

    紅衣不作聲地安靜看著,知道她是在樂坊打雜的婢子之一。

    “你自己說清楚。”席臨川的聲音裡尋不出怒意,甚至隨意得有點散漫,“險些鬧出人命,可不是你說不是便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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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是、是杜若吩咐奴婢溫些酒。”這婢子看著年紀不大,被這陣勢嚇得快要哭出來,忍了一忍,又道,“正好是紅衣姑娘讓奴婢備水的時候……杜若姑娘拿了酒和爐子進來,見奴婢忙著,直接就將爐子支在了牆角。她說讓奴婢記著這事,說待得紅衣姑娘沐浴完,酒也差不多是正溫好的時候,讓奴婢記得給她送過去……”

    紅衣直聽得心底一片寒涔涔的冷意,好像薄冰似的覆蓋了全身。

    席臨川輕笑了一聲:“叫杜若來。”

    杜若很快就被帶來了房裡,紅衣冷眼看著她,她也回看過來,卻是滿臉的迷茫。而後一福身,向席臨川見了禮,又猶猶豫豫地道:“這是……怎麼了?”

    席臨川沒有說話,冷寂持續了一會兒,杜若又道:“聽聞紅衣犯了急病……”

    席臨川蹙了蹙眉頭。手上持著的茶盞瓷蓋不經意地在杯沿上一磕,清脆響聲在眾人心裡一觸。

    紅衣聽得杜若又說:“現在可脫險了麼?方才把大家都嚇得夠嗆呢……”

    席臨川還是不吭聲,莫說杜若自說自話有些窘迫,連紅衣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怎的不問話了?到底打不打算查了?

    “困。”席臨川低語著埋怨了一句,眉心又蹙得深了兩分,向齊伯道,“溫壺酒來吧。”

    他說著睇了一眼紅衣,續說:“拿去外面溫。”

    齊伯應聲便去了,房中重新安靜下來,席臨川從容自若地坐著,紅衣、綠袖、杜若各懷心思地互相看個不停,誰也不敢妄自出聲。

    不足半刻工夫,齊伯拿著溫好的酒回來了。往瓷盞中倒了一杯,奉給席臨川。

    席臨川輕嗅酒香,而後淺啜一口,眉頭稍彎出一弧笑,他問齊伯:“在哪兒溫的?”

    “廊下。”齊伯回道。

    “哦,那必定比沐浴時熱氣四散的房間要涼多了。”席臨川仰首,緩緩將酒飲盡了,而後看向杜若,“在廊下溫酒都這麼快,你為什麼會覺得在屋內溫酒需要和她沐浴的工夫一般長?再者,若她有心在裡面多歇一歇呢?你是當真沒想到這時間可長可短,還是有心等著那酒在她身邊蒸個乾淨?”

    他的口氣一直溫和平淡,直至到了最後幾個字時,才陡然沁出冷意。杜若面色一白,貝齒咬緊了嘴唇沒有應聲。席臨川拿起方才擱在一旁的茶盞,又道:“樂坊上下的事是你協助虞司樂打點,這水怎麼回事,你一併說了吧。”

    紅衣一愕,适才奉茶的綠袖也一愕——水是她們房裡的水,可她們全然聽不懂席臨川在說什麼。

    席臨川站起身,執著茶盞走到杜若面前:“你若仗著自己在這樂坊之內能管些事,就往別人的水裡亂添東西,我也可以往你的水裡添些東西。”

    杜若猛一抬頭:“公子……”

    席臨川眸中的冷色讓她沒了辯駁的餘地。

    又強自撐了一撐,杜若跌跪下去,怔然地緩了緩神,忽地喊道:“是她先沒規矩!”

    席臨川回頭掃了一眼紅衣,杜若續道:“她壞規矩不是一次兩次了!起先是教家人子的事……那時她是什麼身份?也敢來爭;後來是縷詞……”

    杜若怒指著紅衣,一聲冷笑:“上上下下,哪個不是為席府的顏面著想?偏她一味地要出風頭裝得心善,硬要說不關縷詞的事,不覺得太虛偽了麼!”

    紅衣聽得僵在榻上,哭笑不得。只覺這人的三觀扭成了一坨,解都解不開。

    明明自己也在賤籍,偏執拗地覺得當時在府中做雜役的她更低一等;明明自己所處的地位完全有可能和縷詞遭遇同樣的事,偏還要推縷詞出去來顯得自己有多高尚、有多為席府著想。

    “好有規矩,知不知道殺人犯法?”

    席臨川聽得背後不遠處的低言,眉頭一挑。再一眼掃過去,便見平躺在榻的紅衣當即避開了他的目光,分明心虛。

    方才那句質問也是低低的呢喃,好像……好像是知道自己不該說話,又實在忍不住想嗆她一句。

    他略一哂,轉回頭也問杜若:“不錯。覺得她沒規矩你便想她死?知不知道殺人犯法?”

    杜若神情一震,好似沒料到席臨川會如此“偏幫”著紅衣,啞了一會兒,低下頭去。

    “公子。”綠袖在旁遲疑地喚了一聲,指了指席臨川手裡的茶盞,大有些後怕,“那水裡……有什麼?”

    “這水煮過青豆。”席臨川睇著杜若道,“味道本就淡,沏茶後更難嘗出。別人喝了也無事,但紅衣對這東西過敏。”

    所以,這當真是蓄意謀殺。要不是“搶救及時”,她現在已然踏上漫漫黃泉路了!

    紅衣牙關緊咬,只覺得跪在幾丈開外的杜若可怕得令人髮指——她二人才有過幾次交集?雖然處得不好,但她也沒想到已到了杜若想取她性命的地步!且這心思也是夠毒,揪准了她對青豆過敏,早就動了手腳,害得她疹子反覆了數月還想不清是怎麼回事,乾等著她用酒一催,要她的命。

    眉頭驟蹙,紅衣忽地意識到些事,冷聲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對青豆和酒過敏的?”

    此前她自己都不知道,席臨川上次也是歪打正著。且就是在席臨川說後,她還跟他解釋說“過敏源有很多”呢。

    席臨川也蹙了眉頭。

    上一世,府中一些人知道紅衣對青豆過敏,是因她和他都清楚。可這一回似是連她自己都拿不准,卻被人用這法子害了個准。

    “沒有幾個人知道。上回出這事還是在宮裡,你又不在。”紅衣又說。

    席臨川微驚,驀地想起上回在宮中時,她曾以為是他在水裡動了什麼手腳。

    他回過頭去看向她:“紅衣你……”

    還覺得是他做了什麼不成?

    他沒來得及問出口,外面腳步聲匆匆而至,打斷了房中眾人的思緒。

    一小廝在門外一揖,急稟道:“公子,聿鄲公子求見。”

    “聿鄲?”席臨川一愣,那小廝以為他忘了聿鄲是誰,解釋說:“是。就是那赫契的商人。”

    席臨川一沉,問道:“他來幹什麼?”

    畢竟這麼晚了,顯然不是客人拜訪的時候。

    那小廝又一揖:“他說知道天色已晚,若公子不願見,他就明日再來。只說讓小的把這個轉交給紅衣姑娘,說可應付急喘。”

    席臨川略有困惑地將他手裡的東西接了過來,拿在手裡一看,是一隻白玉香囊。色澤溫潤雕鏤精緻,略湊近一點便覺藥香撲鼻,顯是新制的東西。

    紅衣心頭一顫。

    她猶還記得曾因在廊下與聿鄲說了幾句話,便差點背上“叛國”的罪名。如今她前腳犯了敏症,聿鄲後腳緊跟著就送這玉香囊來……

    有時候好意真的是能逼死人的。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席臨川,不敢放過他的每一絲神色變動。只見他托著那香囊看了又看,而後又睇一睇她,終於向床榻走來,伸手把玉香囊遞給了她。

    這東西做得十分精巧。

    圓滾滾的一枚,一看便是由正塊的玉石雕成,內外兩層,皆有鏤空的雕花。那花樣是什麼紅衣不懂,總之是吉祥喜慶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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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2: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接到手中時,微涼的感觸好似在心頭一激,讓剛看了一眼玉香囊的她旋即又抬了頭,小心地觀察席臨川的神色。

    “你歇著。”他稍稍一笑,而後轉過身去,半點不停地向外走。臨經過杜若身畔時,駐了駐足,思量道,“她是虞司樂教出來的徒弟,交給虞司樂去辦。”

    夜色下,各屋皆陸續熄滅燭火,眾人安然歇下,樂坊歸於平靜。

    隱約聽得有慘叫聲從最內一進的院中傳出來,紅衣一驚,又細聽了聽,向綠袖道:“綠袖?你聽,什麼動靜……”

    不遠處綠袖的打哈欠的聲音模模糊糊的,顯然困得很。她也側耳聽了會兒,輕笑了一聲:“虞司樂正罰杜若呢唄。你還不睡?”

    紅衣翻了個身,沉吟了好一會兒,一喟:“心裡煩。”

    “煩什麼?”紅衣聽到綠袖好像也翻了個身,慵懶道,“不過虛驚一場而已,公子又為你主持了公道,安心吧。”

    似乎是這樣,但紅衣心裡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沒辦法真正因為這個說法而安心。

    整個席府,都太讓她覺得恐懼不安。勾心鬥角的事她不是沒見過,但這般涉及謀殺的,當真是頭一回親歷。

    還有席臨川。他前後的轉變讓她覺得無可理解,偏他又是能主宰她生死存亡的人,這種摸不清路數的感覺讓人很不安穩。

    總之,靜下來時,紅衣時常覺得周圍危機四伏,她每一次細想都覺得喘不上氣,無可抑制地想要避開。

    那玉香囊……

    她將手探入枕下,把香囊摸了出來。在黑暗中看不到光澤,只能依稀看見個輪廓。

    這確實是好東西,但……絕不是必需品。

    翌日,聽聞家人子入宮的時日提前了,宮中已差了女官去教禮數,是以不再來學歌舞,正合了紅衣的意。

    看完孤兒們順道就去了敦義坊內最大的當鋪,她琢磨著把那玉香囊當了換錢。裡面的藥取出來縫到普通香囊裡照樣能用,這玉香囊與她而言可沒攢錢來得要緊。

    這當鋪門臉氣派漂亮,兩側貼著兩條規矩:兵器行頭不當;低潮首飾不當。

    紅衣邁進門檻,夥計正在兩步遠的地方擦著椅子,回過頭來正好同她大招呼:“姑娘,您是當是贖?”

    “當個香囊。”紅衣頷首,說著將那玉香囊拿給他。夥計低眼一瞧,頓時面露訝色,忙把她往裡請,說是得請掌櫃看看這東西。

    待得見了掌櫃,對方把東西接過來一瞧,也滯了一陣子,猶豫著問她:“姑娘,這東西您打算當多少錢?”

    紅衣一聽,知道這香囊大概值錢得很,有心多弄點錢,卻無奈實在對價格標準毫無概念。掙扎了半天,還是很沒骨氣道:“我……我也不知道,您看著辦就是。只是我先央您一句,這錢於我有救命之用,您別壓價欺我就是。”

    誠然,話雖這麼說,但對方若真昧著良心蒙她,她也沒轍。

    掌櫃的掂量了一番,思忖著先問道:“姑娘是打算死當還是……”

    “死當吧。”紅衣打得乾脆,抿唇一笑,又說,“大概是沒錢贖它了。”

    掌櫃的點了點頭,又看看那香囊,而後伸了三個手指頭,猶豫著看她的意思。

    “……三十兩?”紅衣蹙起眉頭,心說這數不算多啊,何必這麼神叨。

    “不不不。”掌櫃的連忙擺手,“三百兩。”

    紅衣就驚呆了。

    這麼個直徑五釐米左右的小玩意,直三百兩銀子?!

    她強定心神,多少清楚就算這掌櫃的再良心,也還是多少會壓價的。

    於是思了一思,自己也適當地抬了價:“四百兩,您看成不成?”

    那掌櫃的皺皺眉,看看香囊、看看夥計,又看向她:“四百兩著實高了些,三百五十兩如何?”

    “好!”紅衣應下,爽快地簽了死當的契子,拿錢走人。

    積蓄瞬間又多了一大筆,紅衣神清氣爽地往席府走著,心情大好。

    回到樂坊才知杜若遭了怎樣的發落。聽聞虞氏聽完來龍去脈後大為惱火,吩咐小廝將她綁到廊下立柱上,直打到她昏厥過去。

    聽說送回房時,渾身皮開肉綻。好在沒人與她同住,若不然定要嚇得難眠。

    綠袖描述完後打了個寒噤,轉而又輕笑道:“現在打發去做雜活了,真是風水輪流轉。”

    紅衣一聲冷笑:“活該。”

    是以當晚的為聿鄲所設的宴席,自是由不得杜若做什麼安排了。虞司樂將各樣事宜交由綠袖打點,弄得綠袖好一陣緊張。

    好在事不難做,綠袖照貓畫虎的,安排得也像個樣子。

    這場宴席小些,不用那麼多人服侍,最終便只挑了六個舞姬三個歌姬,九人一併在廳中做著準備,餘人各自歇著。

    敏症未褪的紅衣當然得以偷個懶,綠袖才不至於壓榨她這病號。

    無所事事地倚在榻上讀著書,將近傍晚時分,門被叩響了。

    “請進。”紅衣揚聲道,目光卻未離開正讀著的書。

    聽得門聲一響,而後等了片刻,才發覺沒有別的動靜。

    她擱下書看過去,轉而忙不迭地下了榻,頷首施萬福:“聿鄲公子。”

    “擾你看書了?”他的笑語聽上去帶著點尷尬。紅衣忙道“沒有”,又隨手將書擱到了一旁,應說:“閒書而已。”

    聿鄲低笑一聲,自顧自地在案前坐下,又一睇她:“坐。”

    紅衣微欠身,先去側旁放著茶具的矮櫃處沏好了茶,在他對面正坐下來,一壁奉茶一壁問道:“公子有事?”

    “嗯。”聿鄲點點頭,笑意不減,“還你個東西。”

    “……啊?”紅衣一愣,仔細想想,確信他不曾拿過自己什麼東西,不解地看著他,全然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聿鄲把手探入懷中尋了一尋,取了一物出來,擱在案上。

    是那個玉香囊。

    “這個……”紅衣當即感到窘迫,猜測大抵是她當了之後他去當鋪看見又買了回來。雖則二人算不上有什麼情分,但把禮物拿去換錢的事被送禮之人抓了個“現行”,也委實彆扭。

    紅衣嘴角搐了搐:“我……”

    她正不知道怎麼給自己打圓場,對面的聿鄲“嘎崩”地扔了幾個字給她:“那當鋪是我開的。”

    “……”紅衣神情僵得更厲害了,連呼吸都有些停滯地看向他,心情無法言述。

    “昨天聽旁人議論,說冠軍侯大晚上的親自抱著個姑娘去見郎中,救了這姑娘一命——我打聽到是你,可是半分沒敢耽擱地就著人配藥了。”他的視線凝在那已空香囊上,眉心微跳,“結果隔了一夜,你就把這藥拿走、把香囊當了?!”

    他質問的話語幽幽入耳,算不上地道的漢語帶著三分調侃兩分不快。紅衣噎得不知怎麼應對,強笑了一聲,道:“多謝公子好意,我只是……”

    “你就這麼缺錢?”他問道,話中的不滿更分明了。

    “是。”紅衣垂首,這個字她倒是答得毫不心虛。

    聿鄲挑眉看著她,顯然不信。想了想,還是問道:“遇到什麼事了?”

    紅衣低眉,手在曲裾下擺衣緣處劃拉著,囁嚅道:“我要攢錢給自己贖身。”

    聿鄲顯有一愕,大覺不可思議一般:“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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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2: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嗯。”紅衣認真點頭,□一眼他的神思,複又解釋下去,“自由還是要爭一把的,總不能一直在席府當舞姬。”

    聿鄲還是一副訝然的樣子,好像剛聽了一個十分奇幻的故事一般。

    紅衣默然低著頭,心底五味雜陳。幹坐了一會兒,一邊起身一邊囁嚅道:“罷了,此事是我做得不合適,公子既然在意,我把它贖回來……”

    “嗯……”聿鄲將神思往回扯了扯,抬眸見她已走到櫃邊,似乎是要拿錢,當即阻攔,“不必……”

    紅衣開櫃子的手沒停,不想這般瞎客氣下去。聿鄲待她還不錯,他既為此不快她便想儘快把這事好好收了尾,免得以後都尷尬。

    蹲下身打開櫃底上著鎖的盒子,紅衣摸出鑰匙打開,拿了放在最上的幾張銀票出來。

    站起身一回頭,腳下向後一個趔趄。

    ——聿鄲近在咫尺,若她方才悶頭就往前走,鐵定撞個滿懷。

    一雙琥珀色的雙眸中浸滿笑意,循循漾出溫暖來,讓紅衣心頭一栗。

    她站穩腳把銀票遞給他,聿鄲沒接,她聽得他一聲笑:“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君子成人之美’,你想贖身是件好事,我樂得幫你一把。”

    “那我也不能既受你送的香囊,又白要你這麼多錢。”她誠懇地說著,遞出去的手並未收回來,“沒有這樣的道理。”

    就算是縷詞那一百五十兩,也是先說好了贖身之後攢了還她的。眼下這前後一算加起來七百兩,就算說好日後攢了還,她都不敢要。

    聿鄲負著手,全然沒有接錢的意思。噙著笑打量她一番:“這麼客氣?我可是拿你當朋友看,才會幫你。”

    “但親兄弟還明算帳呢。”紅衣堅持道。

    “唔……”聿鄲思量著,嘖了嘖嘴,遂終於讓步,將銀票接了過去。往袖中一收,他又道,“白來的錢你既不肯要,那若讓你自己做事換得酬勞呢?這總可以?”

    紅衣雙目一亮,點頭說:“自然,本就想如此。公子可有什麼主意麼?”

    “有。”聿鄲深深頷首,斂去笑容正色道,“我恰有些事正要找人幫我辦,你很合適。”

    “什麼事?”紅衣眼底透出些盼望,心裡真心實意地期盼著聿鄲當真有能讓她做的事情。

    聿鄲卻沉吟了許久。

    “公子?”紅衣疑惑地喚了一聲算是催促,聿鄲頷首一哂,睇了眼不遠處的座位:“坐下說。”

    二人又一併坐回去,聿鄲稍舒了口氣,緩緩言說:“大夏與赫契多年來戰事不斷,這回也是眼看著還要有下一場……”

    他一喟:“生意愈發不好做,你知道的。”

    紅衣點一點頭,等著他的下文。

    “席公子身在軍中,不僅與大將軍沾親,聽聞在皇帝面前也很是得臉。”聿鄲猶豫著看向她,好似有幾分不確信的詢問。

    紅衣又點了頭:“是。”

    “所以整個大夏,大約也沒有幾個人能比他更清楚下一步會如何。”聿鄲短促一笑,稍有些苦澀,“文官會知道何時開戰,卻不知武將如何打;武將雖在戰場上能拿主意,但旁的大事……權重如大將軍自會知道,稍低一步的何將軍都未必清楚。”

    紅衣聽得有些懵懂,茫然不解地看著他,聿鄲遂繼續說了下去,口吻平淡溫和:“可席公子不一樣。侍中一職聽似官職不高,卻出入禁庭暢通無阻,皇帝做了什麼決斷,他都會知道。至於軍中之事……他上一戰立下奇功,若戰事再起必能為將領兵,也會清楚得很。”

    言及此處,聿鄲雖尚未點明需要她做什麼,紅衣卻也順著他的話語猜到一二。不覺微一吸冷氣:“你該不是要我……”

    聿鄲接話的語氣斬釘截鐵:“我需要一個人告訴我大夏下一步要做什麼。”

    屋中驟然冷寂。

    紅衣神色木然地睇了他好一會兒,稍稍調整了一番呼吸,不可思議地道:“我……怎麼做得來這樣的事……”

    “席公子明明待你很好。”聿鄲的眼眸中帶著三分企求。他頷下首去,懇切道,“拜託了。”

    紅衣覺得思緒都被他方才那一番關乎政治與生意的解說炸得淩亂了,仔細一想更是驚訝不已:她以為他要給她出什麼賺錢的主意,結果竟是要她當間諜?!

    她啞了好久,終於從這份震驚中將自己抽了出來,咬一咬牙,雖知有些話說了尷尬,也還是不得不說:“聿鄲公子……你是赫契人,我是漢人……”

    她頓住話小心打量聿鄲的神色,聿鄲也凝視著她。

    她咽了口口水,續道:“兩國交戰之際,我做這樣的事……不是叛國麼?”

    聿鄲一愣,而後失聲笑了出來。

    紅衣被他這一陣笑弄得更加迷糊,怔然望著他等他笑完,又說:“不是麼?”

    “你以為我要幹什麼?”聿鄲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我既不是赫契軍人,也不在赫契王廷為官——我想知道這些,不過是要為自己求一份心安而已。知道大夏的下一步動向如何,我便大概能摸清哪些貨物近來好賣、哪些貨物進不得,亦可以讓商隊避開軍隊所及之處——你是不知道,但凡軍隊經過,多少人心惶惶。百姓都逃走了,留下的也都攢著錢以備不時之需,我商隊的東西半點賣不出去還要日日花錢,白白吃了多少虧?”

    他這樣一說,倒讓紅衣放心了些。

    也有道理。古往今來,往往愈是生意做得大,就愈與這些家國大事息息相關。乍一想覺得如此大局與一商人何干,實則卻可能直接影響他的身家性命。

    紅衣仔細思量後輕輕一歎,神色緩和:“公子這般說,我知道公子的苦衷。可即便如此,這事也真不是我能做得來的——且不說席公子待我並沒有像公子所以為的那麼……那麼親近,就是有,朝中、軍中的事情,他也絕不會輕易告訴旁人啊!”

    “你若想的話,就是能辦到的。”聿鄲說得十分篤信,“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再嚴謹的人,也總會有幾個信得過的人,讓他不那麼守口如瓶。”

    紅衣目光微凝,聿鄲又笑了笑,稍作欠身,將她方才硬要還他的那三百五十兩銀票擱在了案上。

    手指將銀票輕推到她面前,他徐徐道:“不急,你大可想想再做決定。若願意幫我,這三百五十兩銀子就算第一筆酬勞。”

    他說著,側首向窗外看了一看,又笑道:“我得去赴宴了。我會在席府住上幾日,在南邊的廣志館,你隨時可以來。”

    聿鄲說罷,沒待紅衣再做什麼反應,便自己出了門。

    紅衣望一望他的身影又望一望案上留下的銀票,猶是怔了須臾,才勉強回過神來。

    接下來幾日都沒什麼事。一些歌舞姬有興趣關注有沒有哪位妾侍得寵,紅衣也沒心思關注這個。而對於聿鄲提出的“建議”,她不知怎的,一想就煩。只好姑且擱下,打算遲些時候再平心靜氣地細細琢磨。

    是以白日無聊時,要麼去敦義坊看看孤兒,要麼和綠袖一起在房裡做女紅。再不然,則是去鶴鳴塢找縷詞小坐片刻,飲上一盞清茶,打發時光。

    這日用過晚膳後,便又與幾個相熟的歌舞姬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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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踏進鶴鳴塢的院門,還沒見著人影,就聽得有女聲尖刻道:“姑娘別在意……公子都沒說過不許姑娘留著,她算什麼東西!就算真要一比,姑娘還是脫了籍的呢,不必怕她!”

    幾人駐了足,紅衣與綠袖相視一望,扯了扯嘴角,顯都是一個意思:這是怎麼了啊?

    邁過門檻進了屋,才見縷詞神色懨懨地坐在榻邊,已哭得眼眶通紅,還在不住地抽抽噎噎。

    紅衣眉頭一蹙,一貫快言快語地絲緞已向服侍縷詞的阿皎發了問:“這怎麼了?誰欺負縷詞姐姐了?”

    阿皎回過頭來,幾人欠身互相見了禮,她便解釋道:“新來的那位,仗著自己是老夫人送過來的,說話也忒難聽!”

    這話顯帶著幾分氣,端是在為縷詞打抱不平。可意思和情緒大抵清楚了,事情可還是沒講明白,絲緞眨一眨眼,追問說:“哪位?顧姑娘還是鄒姑娘?”

    “鄒氏!”阿皎切齒,睇一睇縷詞,卻是不再往下說了。不著痕跡地朝幾人稍搖了下頭,示意遲些再講,幾人會意,便也不再追問,帶起笑容去安慰縷詞。

    臨道別時,幾人自然不約而同地一起“押”了阿皎出來,非要刨根問底的問個明白。

    紅衣這才知道,前些日子她見過的那位鄒氏怡萱,長得漂亮不假,卻真不是個善茬。

    阿皎說,縷詞自從脫籍以來,就覺得自己不該再住在席府裡,白吃白喝還添麻煩,十分有愧。可她離了席府就沒辦法謀生,席臨川也清楚,當然不可能讓她走。

    於是縷詞便開始尋機會給自己找事做,起初試著幫忙做些雜活,被齊伯攔了下來;後來則嘗試著給席臨川做點心。

    席臨川知道她的心思便拿住了這機會,贊她手藝好,又“央”她日後每天晌午送一碟子到他房裡。

    “其實公子根本就不愛吃甜的。”阿皎歎氣說著,大顯無奈,“本來也算是件好事吧?公子這麼編個謊就讓縷詞姑娘安心了。可方才再去的時候,公子不在,正好碰上那鄒氏。非說縷詞姑娘身子都不清白了,還日日不安分地非要討公子歡心,還口口聲聲拿老夫人撐腰,說什麼若老夫人在,必定早不讓縷詞姑娘留在府裡了……”

    這話一出,縷詞哪能頂撞?只能吃了這啞巴虧,然後窩一肚子委屈沒處撒。

    “公子這還沒正經納了她呢!”阿皎越說越氣,氣得直磨牙,“真要給她個妾室的名分,還不得往死裡作踐別人呀?”

    “那你怎的不告訴公子呢?”紅衣蹙眉道,“你從前是在公子跟前服侍的,公子讓你跟著縷詞,不也是指著有事方便說麼?”

    “還是不說好……”一貫少話的素錦開了口,引得眾人都扭頭看向她。素錦思忖了片刻,又道,“你們想啊……鄒氏到底是老夫人指下來的人,雖則仗勢欺人不會是老夫人的意思,但對縷詞的諸多不滿十有八|九是真的。這話由著她說說也就得了,若真針尖對麥芒地鬧出來捅到老夫人跟前,那縷詞就真有麻煩了……”

    所謂“仗勢欺人”,到底還是因為有“勢”可仗的。

    幾人冷著臉往回走,都為朋友受委屈的事而憋得厲害。想發火又沒處可發,總結起來就兩個字:心塞。

    連絲緞都安靜了,一路回到樂坊,愣是誰都沒吭聲,沉默得簡直詭異。

    回房時紅衣先進的屋,沒走幾步就聽背後綠袖賭氣地摔上門,她回過頭睇一睇綠袖,也只能一歎:“別氣了,摔壞了那門也沒用。”

    “真是的,什麼東西!”綠袖怒然斥道,“一個妾侍,真能討公子歡心那也是她的本事——這可倒好,公子還沒對她怎麼樣呢,倒先欺負起人來!”

    語中一頓,她又冷然嗤笑道:“還就欺負縷詞這無依無靠的!算什麼!”

    綠袖一句句為縷詞打抱不平著,紅衣歎息之余亦有些欣慰:席府裡就算處處壓抑,也到底還有份友情在,多少讓人安心。

    “給她臉了……”綠袖氣鼓鼓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喝。紅衣悶著聲拿起沒做完刺繡繼續練手。

    過了半刻,門被叩了叩。

    “誰啊!”綠袖的聲音明顯還沒消氣,外面的人好似懵了一會兒,才道:“小的是給鄒姑娘帶話的,鄒姑娘聽說紅衣姑娘大病初愈,想請紅衣姑娘過去坐坐。她住燕綏居,說姑娘若是有空,明日一同用個午膳便是。”

    “……”

    綠袖覺得一口茶卡在了喉中,上不來又下不去。

    紅衣屏息望著不遠處緊闔的房門,神情發僵地滯了好一會兒。

    真是“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

    她就是傻,也知道這鄒氏請她去用膳沒什麼好事。起因亦不難猜——大抵是前幾日席臨川情急之下抱她去尋醫的事傳開,引起這位妾侍的戒備了。

    貝齒一咬,紅衣大歎有些人真是有“平地掀起三尺浪”的本事。

    如此好鬥,真想知道這位鄒姑娘是什麼星座的。

    略讀過幾本古言小說的紅衣知道,這種事要是擱在言情文裡,接下來就該是穿越女毫無懼色地去赴鴻門宴、然後碾壓女配傲視群雄了。

    但認認真真地想了一番,自己雖然符合“穿越女”的設定,卻顯然不是穿越女主常見的白富美身份,也沒有什麼給力的人物能為自己撐腰。

    所以,“碾壓女配”這種事,論實力、論人脈,都做不到。理智起見,她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別幹什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了。

    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於是禮貌地讓人回了話,告訴鄒怡萱樂坊日日要練舞,沒有那麼多閒暇;順帶著委婉地表達了自己並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意思”,讓鄒怡萱清楚,席臨川雖然抱著她去找郎中,但只是因為事發突然、席臨川又一貫待府中眾人都不錯而已,不是她所想像的那麼回事。

    她甚至特意囑咐了那傳話的小廝一句:“告訴鄒姑娘,和我熟絡與否全然不要緊——我早晚要給自己贖身的,幫不上她什麼。”

    循理來說,意思表達到這個份上,該是夠明白了。

    鄒怡萱也確是沒有再邀她一見。

    可幾日後,紅衣去敦義坊時,卻見鄒怡萱正在院中陪幾個女孩子玩著。她怔了一瞬,轉而臉就垮了。

    鄒怡萱扭過頭,睇一睇她,噙起笑意:“紅衣姑娘。”

    “鄒姑娘……”紅衣稍有些無措,緩了片刻才蘊起笑來,一邊走上前去一邊道,“鄒姑娘怎麼來了?”

    “早聽府裡說姑娘心善,安置了不少孤兒在這裡。我也喜歡小孩子,便剛好來看看。”鄒怡萱坐在廊下一壁說著,一壁為眼前的女孩編著辮子,目光稍一□紅衣,又道,“看來就算是征戰過沙場的人,也還是喜歡心善的女子。”

    紅衣神色微滯。

    她果然還是堅定地覺得自己與席臨川的關係不一般。哪怕她連想贖身的意思都表明了,也還是免不了這道麻煩。

    “你別緊張。”鄒怡萱笑言著,拿起擱在膝上的紅頭繩給那女孩系上,悠悠又道,“我信你想贖身,亦覺得給自己多留條後路沒什麼不好——畢竟席公子前程大好,那麼多貴女都想嫁,已然身在席府的姑娘想爭個名分,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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