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9-1-26 00:05: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然後手中狼毫空懸了半天,也沒寫出下一句來。

    突然想給她寫信就拿了紙來,寫了兩個字又不知道寫什麼——席臨川望著信紙,嘴角搐了一搐,大覺自己方才一定是魔障了,上一世時他都不曾在戰事緊張時想過給她寫信,這一世二人這麼疏遠,他抽什麼風?

    腦海中各樣的念頭又過了一遍,末了定格在他出征前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也就是給她腰牌的那次。

    唇角笑意淺勾即逝,席臨川面對著信紙板起臉來,面不改色地寫了下去:“腰牌別弄丟了。”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於我十分要緊。”

    而後寫了個落款,將信紙裝進信封,沒忘了在信封正面書下四個大字:紅衣親啟。

    滯了一會兒之後,卻是複又將信紙抽了出來,在“於我十分要緊”之後再添四字:“見信速回。”

    欣然一笑,他一壁舒著氣一壁封好信封,以火漆封好口,叫了信使進來:“送長陽席府。”

    唐昭媛確是很愛歌舞的人。

    紅衣一舞終了,駐足一望,便見唐昭媛一副看得出神的神色。不卑不亢地見了禮,紅衣複隨宮娥一併去了側間,將舞服換下來。

    再回到殿中時,唐、張、阮三人仍細心品評著方才的舞,見她回來,唐昭媛露出笑容,贊道:“姑娘真是好舞技,勞姑娘走這一趟,讓本宮開了眼界。”遂揚音一喚,“秋棠,把父親新送的那玉佩取來。”

    這便是要有賞賜下來。紅衣連忙施禮道謝,待得把玉佩接到手裡,定睛一瞧,才發覺自己可能……發了筆小財?

    玉的事她不算很懂,但單看這溫潤玉色也知必是好東西——看上去比聿鄲給她的那玉香囊的顏色還要溫潤些,只是雕琢得要簡單許多,大概若論“藝術價值”會比不過那一件吧。

    唐昭媛明言了為何給她這個,這禮便卻之不恭了。是以紅衣便大大方方地收了下來,按著帶她進宮的那兩名宦官的囑託,給呈物件的宮女秋棠了一些散碎銀兩算是答謝。而後又在殿中與三人同坐片刻,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長陽城中的事情、再聽一聽宮中的事情,直到夕陽西下。

    唐昭媛露出的疲乏的意思,張、阮二人會意,便帶著紅衣一同告退,三人在穎淑宮門口辭別,二人各自回自己的住處,紅衣則朝著宮外去了。

    宮中宦官將她送到了皇城門口,紅衣心思一動,尋了個由頭讓二人就此止步回宮,逕自直奔離得最近的一道坊門去。

    找當鋪。

    與當鋪掌櫃好一番討價還價,最終將四百兩銀子收入囊中。紅衣噙著笑容走出當鋪,望著夕陽長舒一口氣,心下笑說自己這日子過得跟玩網遊似的——做各樣的任務換取“裝備”,然後到當鋪賣個好價錢。

    只不過網遊是為了升得級別更高,她是為了給自己搏一把自由。

    軍隊紮營的第三日,席臨川終於等來了一場西風。

    風力強勁,在帳間呼呼地刮著,刮得帳簾飛個不停。

    軍營的這一端設了靶子,席臨川站在那一端搭弓。一眾將士沉默地圍觀著,心中卻有些犯嘀咕:這也太遠了。

    “咻——”一箭穿風而過,一聲悶響,牢牢釘在箭靶上。

    “好!”軍中一片歡呼。席臨川沒吭聲,叫了兩個士兵過來,吩咐將靶子挪到自己現在站的地方。

    他則去了方才設靶的地方,逆著疾風,再次搭弓。

    “咻——”

    又一聲。大約是與風向相反,這聲音似乎比方才更刺耳了一些。羽箭的勁力頗大,受著風阻,仍直朝著靶子而去。

    卻到底力道不夠,離靶子還有幾丈遠時便向下劃了弧,末了只是蹭著下側靶沿脫靶而過,斜插在靶子後面的草地上。

    這回沒有人起哄叫好了。

    “看明白了嗎!”席臨川放下靶子,輕笑淡然,“今天是風助我們!理好你們的羽箭,瞄準赫契人的胸膛,我們的箭會比平常飛得更輕鬆,他們就得碰運氣了!”

    諸人一陣神色恍惚之後,有些興奮地喊了出來。

    站得靠後的士兵沒聽到,但前排也很快把話遞了過去。歡呼聲便從前而後地響了起來,成了一片浪潮。

    “離我們二十裡有一千個赫契人,他們拿著弩,試圖阻擋我們!”席臨川朗笑道,“我們便拿他們練練手,在他們的射程之外放箭。把箭上都刻上自己的名字,此戰過後逐次清點,殺敵最多的,我到陛下面前為你們請功!”

    “好!”又一片歡呼騰起,席臨川無聲一笑,下令集合軍隊,出戰。

    此戰比他所預想的還要順利些,只在最初稍用了點“雕蟲小技”。

    那一千個弩兵也算個中好手,雖然逆著風,仍有數箭射到了大軍眼前。

    副將抬眼望一望他們設伏的地方,深吸了口氣:“地勢較高又草葉茂盛,易守難攻啊!”

    算起來人數不多,但伏在草中卻難以看清人在何處,前面又有幾塊大石擋著,從放箭的地方判斷人的位置也不太容易。

    席臨川坐在馬上遠眺著,手指撥弄著韁繩,又撫著馬鬃思量了一會兒,一笑:“投石車。”

    “……啊?”那副將一愣,“將軍,投石笨重,對方易閃避。”

    “誰說要砸死他們了?”席臨川眉頭稍挑,笑容毫無善意,“讓廚子起鍋熬油,裝桶給他們砸過去。”

    “……”那副將詫異地怔了一會兒,立刻吩咐去辦。

    少頃,正因風力不向著自己而大為著惱的赫契弩兵迎面見幾隻木桶砸來,又不知是何物,情急之下連忙調轉方向,朝木桶射去。

    每一隻射開,皆有金色液體揮灑潑濺,弄得眾人面面相覷,滿帶疑惑的赫契語連這方的大夏軍隊都能聽到幾句:“這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上火箭。”席臨川聲音清冷。轉瞬間,軍隊最前已火箭齊備,紅黃相映的火光在風中晃著,他眸色略沉,“放箭。”

    數支箭矢呼嘯而過,因燃燒在天空中留下些許黑霧,被風一吹又很快消散乾淨。

    對面蔥郁的草色間立刻漾開一片火光,其間夾雜驚叫陣陣,依稀能聽到有人喊著:“滅火!快滅火!”

    方才放箭的一排已退至後面,次一排已上前待命。

    “放箭!”又有數支箭齊聲飛出,落地的頃刻間,火勢瞬間大了。

    這地方草長得很好,本是隱蔽的優勢所在,此刻卻已燃成了一片火海,濃煙滾滾而起,又因風是往西,這邊什麼也聞不到,既聞不到青草燃燒的味道,也不知其中是否夾雜著皮肉燒焦的味道。

    “傳令。”席臨川望著眼前未盡的火光,稍屏了息,“疾行翻山,突襲赫契主力,不戀戰不追擊,速戰速決、速決速撤。”

    “諾!”副將一應,即去策馬傳令。

    颯颯疾風中,軍隊壓過蒼茫草原,將士的盔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連成一片微白的光芒,擋在這祁川更往西的地方,形成一道禦敵的屏障。

    半個月後,此戰的第一道捷報傳入長陽城。

    綠袖闖進孤兒們所住的小院、沖到紅衣面前時的樣子,堪稱“欣喜若狂”。紅衣目瞪口呆地聽了半天,才聽完她前言不搭後語的敘述:“贏了贏了!三萬七千六百二十四人……公子帶兵斬虜三萬七千六百二十四人!大將軍和何將軍那一邊也殺敵無數,我記不得多少了,反正……大獲全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9-1-26 00:05: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紅衣很是被這數字驚了一下。

    此前聽說席臨川帶騎兵一萬赴沙場,斬虜……三萬七千六百多?一比三點七六?

    又是一次以少勝多。

    “好、好厲害啊……”她試圖更細緻化地腦補一番,怎奈腦補失敗,只好以單純的震驚和欣喜稱讚道,“用兵如神啊!”

    “可不?”綠袖眉眼一彎,大有得意之色。又從袖中取了一物出來,“喏,公子給你的。”

    紅衣接到手裡一看,是一隻信封,上面還真端端正正地寫了四個字:紅衣親啟。

    信裡寫的什麼啊?

    她滿是不解地拆開封口的火漆,將信紙取出來,當即面容就僵了。

    ——除卻稱呼和落款,正文總共沒有幾個字,第一句是“腰牌別弄丟了”,第二句是“於我十分要緊”,末了還剩一句“見信速回”。

    ……席臨川怎麼突然婆婆媽媽起來了?!

    想想他之前提劍就敢跟何慶動手的事,紅衣看著信紙的神色不禁糾結起來,心裡簡直出現了認知障礙,無法相信這兩件事是同一個人幹的。

    還“見信速回”,這怎麼回?!尤其二人存著身份之差,她就回一句“知道了”肯定不合適,但就這麼點內容……要怎麼回得文采斐然還畢恭畢敬?!

    紅衣倒吸著冷氣直磨牙,有生之年第一次覺得語文比數學還難。

    是以在這整個長陽城都因前線大捷而沸騰的下午,綠袖和一群孩子們一起,默默看著紅衣在房裡伏案捶桌。

    地上的紙團已經不少了,紅衣又揉了一張扔在地上,哭喪著臉轉向綠袖:“怎麼辦啊……”

    綠袖也為難地苦著臉,出主意出得並無自信:“要不……你、你隨便挑揀些近來的事情寫下來?寫得長一些,看上去也就……態度不差?”

    好像也能算個法子。

    紅衣便琢磨著挑揀起來。寫到幾次受召入宮一展舞藝,但略過從唐昭媛處得了不少賞賜、換了不少銀錢不提;寫到府中一切很好,又揭過有一日偶遇杜若差點打起來不說……

    總之挑好聽的寫,斷斷續續的可算湊足了三頁紙,紅衣長舒口氣將信裝好、封好信封收起來,等著回府後交給信使,回給席臨川。

    接到自長陽城而來的回信時,席臨川心裡一陣說不出的悸動。

    恰是又勝一仗,夜幕下軍中篝火簇簇,歡慶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拿著信飲完一盅酒就起了身,一語不發地逕自回到帳中。手心裡竟有些冷汗沁出來,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兩世加起來都是第一回。

    屏著息取出信紙,他粗略一掃後眉頭一皺,苦笑出來:字夠難看的。

    然後認真讀下去,除卻第一句是鄭重其事地承諾腰牌保管得很小心以外,後面就都是無甚要緊的瑣事了。

    字裡行間都能尋到一股沒話找話的味道……

    他一壁嫌棄著一壁讀下去,再回神時驚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噙了笑,窘迫地四下看看,雖無旁人仍是一聲尷尬的咳嗽。正了色斂去笑容,席臨川繼續讀下去,目光倏然一震。

    唐昭媛?

    他似是對這三個字有點什麼印象,一時卻又記不起來。

    紅衣覺得自己近來的運氣著實太好了。

    唐昭媛時常傳她進宮獻舞,每回都少不了有些賞賜,樣樣看上去價格不菲。且還都是唐昭媛娘家送進宮的,拿出去當了也不違什麼規矩。

    紅衣心裡一陣鬆快,打算多贊幾件拿到當鋪一口氣當掉,既省時間,還有一種視覺上的爽感……

    仔細想一想,上一回得到那教家人子的錢,也是在席臨川不在長陽的時候。到底還是主家不在才好“賺外快”——再深一步,歸根結底,還是有自由的時候最好。

    在夏季的末梢,席府中添了個小小的插曲——遭了嚴刑的鄒怡萱被送回了席府。

    據說,是指揮使為人謹慎,覺得既然已查明她確和赫契無關,這事便徹頭徹尾地是席臨川的家事。便不想讓禁軍都尉府攙和其中,免得一不小心惹得一身腥。

    此等解釋一說,府中眾人倒也都明白。畢竟長陽城中勢力紛雜,多一事總歸不如少一事。

    就只好把鄒怡萱留下等著席臨川發落了,樂坊眾人聽說她姑且被“安置”在了柴房裡,席臨川不在,誰也不敢擅自讓她死了,於是還有吃喝供著,逼著她提著一口氣熬著,熬到席臨川回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生不如死”了。

    紅衣聽罷幽幽一歎,到底沒心思去對這曾經找過自己麻煩的人發善心。想著由她去便好,自己贖身在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下午時,宮中又來了宦官請她入宮。這回的這位宦官看上去有些面生,態度倒還是一樣的客氣,紅衣蘊著笑與他一同往府外走。途經次進院門時與一“熟人”擦肩而過,近在咫尺間,一句冷嘲傳進耳中:“虛偽!”

    紅衣腳下一駐,回過頭去看向她,毫不客氣地直言道:“你什麼意思?惹事?”

    席臨川離開後,這已是她第二回和杜若生出不快了。

    “你虛偽!”杜若也扭過頭來,蔑然看著她,冷笑涔涔,“救孤兒、幫縷詞,果然就是為了在公子面前顯得心善——如今公子不在,鄒氏淒慘成這般模樣,也不見你再發什麼善心了。”

    紅衣貝齒一咬就要反駁,杜若卻先一聲歎息,搖一搖頭:“得了得了,我沒本事鬥不過你,你就當我是圖一時口舌之快吧。”

    “……”紅衣的話被噎在口中,眼看著杜若再不多做停留地提步離去,自知自己要進宮也不能耽擱太久,冷□她一眼,暗罵了一句,“蛇精病!”

    那宦官始終維持著一副“什麼都沒聽見”的模樣,見紅衣重新回過頭來,更是隻字不提方才之事,繼續循著先前的話題同她閑說著:“聽聞姑娘那支《佳人曲》跳得格外好,與當年的賢妃娘娘不相上下……”

    從宮門到穎淑宮的路紅衣都走熟了,進了穎淑宮宮門,途中路過的宮娥與她打招呼的態度也都比頭一次親昵了許多。

    紅衣走進殿門,卻不禁淺淺一怔。

    這是唐昭媛的住處,但往日來時,張雲月和阮淇也都在,四人一同研習一番舞藝然後小坐閒聊,每次都是這樣。

    可這一回,不僅張氏和阮氏不在,就連平日端坐主位的唐昭媛也不在。殿中安安靜靜的,只有八名宮娥整整齊齊地侍立在殿中,弄得她都不敢往前走了。

    紅衣茫然地看向帶她來的那宦官,那宦官咳嗽了一聲,這才有一宮娥迎了過來,朝她一福,道:“姑娘,我們娘娘今天身體不適,便沒召張姬娘子和阮姬娘子前來。娘娘正在寢殿等姑娘呢,姑娘請吧。”

    端然是解釋得伶牙俐齒,與方才疏忽了她到來、須得宦官提醒才迎上來的做法不太符合。

    紅衣心裡便有點打了鼓,再深想一些就更覺得奇怪了——既然因為身體不適連張氏和阮氏都沒請,為什麼還唯獨請了她來?

    紅衣懸著心,添了幾分戒備,不動聲色地隨著那宮娥繼續往裡走。

    進了寢殿,看到唐昭媛倚在貴妃榻上,看面色似乎是有那麼點虛弱。紅衣靜了靜神,若常行下禮去:“昭媛娘娘萬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9-1-26 00:05: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榻上安歇之人費力地抬了抬眼簾,定睛看清楚她,便要撐身坐起來,口中笑說:“喲……紅衣姑娘來了?快起來。”

    那領著紅衣進寢殿的宮娥上前去攙扶唐昭媛,紅衣也依言起了身,唐昭媛坐穩了身子,便揮了揮手讓那宮娥退下,掩唇輕打了個哈欠,笑容看上去無甚神采:“本宮到底不似姑娘這般年輕了,你別見怪。”

    紅衣頷首示意理解,唐昭媛招一招手,示意她坐到榻邊。剛欲說話便一疊聲的咳嗽,忙不迭地伸手去拿茶盞。

    紅衣離那矮幾近些,自是要幫一把。茶水奉上,她踟躕著問道:“娘娘若覺得不舒服,可要請太醫來看看?”

    唐昭媛稍一搖頭。

    一口氣飲下半盞茶水,她才松了口氣,面色微緩看向紅衣,銜笑解釋道:“請過了。太醫院忙,說是要晚些時候才能來……等等便是了。”

    唐昭媛說著,微偏過頭來,目光定在她面上:“本宮想去院子裡坐坐,看看你跳舞。樂工給你備好了,更衣吧。”

    跳舞?

    紅衣眼底微凜,愈發覺得今日這一切都太奇怪,不請張氏阮氏卻猶叫她來也還算了,眼下唐氏顯然身子不舒服得很,卻還執意要她跳舞……

    紅衣輕吸了口氣,微笑著勸道:“娘娘既身子不適,還是好好休息為宜……舞樂一起多有些吵,怕是……不太好。”

    她到底是不善應付這些事,說辭大是有些生澀。唐昭媛聽言一笑,溫和道:“無礙的,不挑那些個聒噪的曲子,就那首《佳人曲》便很好。”

    唐昭媛怎麼就這麼喜歡那首《佳人曲》呢……

    紅衣心中的防線不由提得更高了,不知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見她仍執意要往外去,輕一咬牙,狠下心在她面前跪了下去:“昭媛娘娘……”

    這舉動反讓唐昭媛一怔。

    “昭媛娘娘病著,奴婢不敢起舞攪擾娘娘休息。”紅衣竭力地讓自己的話中充滿語氣,稍抬了抬眸,淚盈於睫,“縱是娘娘自己的吩咐,但、但若娘娘的身子出了什麼岔子,還是奴婢的不是啊……”

    這逼出來的演技。

    紅衣覺得話到了這個份上就該是夠了,唐昭媛一時也果真未在說出什麼來。這般靜了一會兒,忽聞唐昭媛話音一冷:“你是執意要忤本宮的意了?”

    “奴婢不敢。”紅衣話語謙卑,身形未動,翻譯過來其實也就四個字:我就不跳!

    唐昭媛的面色陰了下去,心中思忖著,正欲再迫她一迫,餘光瞥見門口有人影至,視線一抬,忙將話噎了回去。

    紅衣仍跪伏著,感覺到眼前的唐昭媛離了榻,而後聽到一聲問安:“陛下。”

    紅衣險些嚇得暈過去。

    腳步聲頓了一瞬,而後傳來的話語聲中略有撫慰:“身子不適,就別跟下人置氣了。”

    “諾。”唐昭媛應話的聲音軟綿綿的,語中一頓,又笑道,“她倒不是臣妾宮裡的人,是個舞姬,舞藝過人。臣妾病著不舒服,想看她跳舞解解悶,她不肯,臣妾才不高興了。”

    “哦。”皇帝應了一聲,帶著些許了然。唐昭媛回頭看過去,目光停在紅衣的後背上,笑意愈濃:“說起來,她的舞……陛下興許也會喜歡呢。紅衣,快去更衣,只跳《佳人曲》這一支便好。”

    又是《佳人曲》,又是著意提及了這個名字。

    紅衣心中驟沉,驀地想起方才帶她來的那宦官隨意的那句閑說:“聽聞姑娘那支《佳人曲》跳得格外好,與當年的賢妃娘娘不相上下……”

    天啊……!

    頓覺五雷轟頂!

    怨不得唐昭媛對她跳舞這麼上心,幾次三番地專程召她這侯門舞姬入宮獻舞,合著是在給皇帝物色人啊……!

    自己的年齡可還不到皇帝的二分之一啊!

    紅衣一陣心驚。一邊對目下的情狀怕得不行,一邊又慶倖還好方才自己多了個心眼——若不然,皇帝來時大概正巧看見她在院子裡起舞,萬一他看上了,她逃都沒地方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紅衣直起身來。起身間,手在曲裾垂胡袖中一摸,將一物捏在了指間。

    她低垂著首行上前去,眼都不敢抬地在二人面前一福,硬著頭皮道:“陛下、昭媛娘娘,今兒個……時候不早了,昭媛娘娘又身子不適,奴婢還是……早點回府去吧。”

    她很清楚自己說這話膽子太大了,是以在聽到有人發火前,便快速地將那腰牌取了出來,雙手托起。

    席臨川這牌子興許能幫她的忙,她只好試試。而至於說辭麼,她說了個小謊:“君侯吩咐,讓奴婢別太晚回府……”

    “你是冠軍侯府的人?”皇帝出言便問,紅衣點點頭:“是……”

    皇帝掃了眼那腰牌,又道:“這是冠軍侯給你的?”

    紅衣複又點頭:“是。”

    皇帝認真地打量起紅衣,起先只覺得有些面熟、名字亦有些耳熟,少頃後恍悟:“冠軍侯那次在宴上與何慶動手便是因為你?”

    “……是。”紅衣不由尷尬,還是老老實實地承認了。

    “這小子,理由說得冠冕堂皇,果然還是另有隱情。”皇帝失聲而笑,紅衣似懂非懂間,聽得他意有所指地又道,“再過些日子他就回來了。”

    紅衣隱隱約約地覺出,陛下他可能……想歪了。

    這事實在讓紅衣心有餘悸。

    離開皇宮好久,一顆心都還是“登登登”地亂跳著,好像要把胸腔震串跳出去一樣。

    是的,並沒有出什麼事,似乎連什麼不愉快都沒有惹起來,她平平安安地出了宮、現在正在回府的路上……

    但所有事情,都只有一線之隔而已。

    她如果拗不過跳了那舞就不一樣了,或者,如果席臨川與皇帝的關係沒有那樣近,大抵也不一樣了。

    唐昭媛這一出,張雲月和阮淇清楚與否她不知道,那位會跳《佳人曲》的賢妃娘娘又是怎麼回事她也不知道。但這些她一無所知的事情差點讓她脫不了身,一步差池興許就把一輩子都搭進去了。

    踏進府門,紅衣撫著胸口深呼吸了幾番,強定住神,直奔樂坊而去。

    她要把近來從宮中積攢的各樣賞賜找出來,拿去當了換錢。要立刻這樣做,看看能換來多少,如是仍不足兩千兩,再趕緊想別的辦法補齊。

    等席臨川回來,她要馬上為自己贖身,這賤籍的身份半刻都不想多留。

    有自由才是王道。待得入了良籍,誰都休想逼她幹什麼,不管是宮中妃嬪還是帶兵將領。

    自是不會再去聿鄲開在敦義坊的那家當鋪了,紅衣問了問路,直接去了離得更近些的延禧坊。延禧坊中的進寶當鋪門面也不小,迎上來打招呼的夥計同樣態度熱情。

    紅衣將手中包袱放在堂中案上,解開上面打著的結,話說得開門見山:“有勞找掌櫃的來看看吧。”

    那夥計也多少識貨,一掃她帶來的東西,又聽其言,沒有什麼廢話,當即去後面請掌櫃。

    掌櫃的認認真真地驗著火,紅衣提心吊膽地等著。

    清點下來共是翡翠滿綠玉鐲子一對、翡翠三鑲如意一柄、雪花白銀的釵子一副五支、另有金絲楠木所制的妝盒一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9-1-26 00:06: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掌櫃地看了一會兒之後,仿佛陷入了沉思……

    紅衣忐忑地等著。見他看一會兒、壓聲和夥計交談幾句、再看一會兒、再和夥計交談幾句。

    那夥計卻也是一臉苦思的樣子,如此一來二去地“探討”了半天,夥計又去打了算盤,回來同掌櫃地回了句話後,掌櫃的道:“這個……姑娘您看,一副白銀釵子三百兩、這玉如意四百二十兩、金絲楠木的妝盒樣式舊了些,原是不收,但在下的孫女獨喜歡收些老物件,又將嫁人,在下便自己買了給她算假裝……便算你二百兩,可好?”

    紅衣聽完之後略琢磨了一遍,覺得這價格尚可,便點了頭,又問他:“那對鐲子呢?”

    “這鐲子……”說及此,那掌櫃又是苦思一番,而後一喟,“老夫得跟姑娘說句實在話。”

    紅衣忙頷首:“您說。”

    “這鐲子啊……若擱在兩年前,大概更值錢些。近兩年不知怎的,玉鐲行市不景氣,你若再等等,興許過些日子又是個好價。”

    這話說得坦誠,紅衣也知道這些東西的價格時有波動。狠下了心,還是道:“您且說這鐲子能當多少錢吧?”

    “嗯……”掌櫃的沉吟著,道,“三百五十兩。”

    紅衣的臉當場就垮了。

    這堆東西裡,她原以為最值錢的就是這對鐲子了。雖然她對文玩一類並不在行,但二十一世紀時網路那麼發達,多少聽說了一些。

    她可是見過一隻滿綠的冰種翡翠鐲子……賣到幾百萬啊!

    眼下這可是一對啊!

    紅衣哽咽著向掌櫃的道:“不能……再多些麼?”

    “……”掌櫃的認真想了想,乾脆地回了她兩個字,“不能。”

    這下可和紅衣預估的結果差得遠了。

    她以為這麼多東西一併拿來當了、再加上之前積攢的幾百兩,兩千兩銀子鐵定有了,興許還能結餘點。

    沒想到居然還是明顯不夠,不用算都知道不夠。

    垂頭喪氣地在掌櫃面前杵了一會兒,她幽幽一歎,道:“罷了罷了,當了吧,我急用錢。”

    掌櫃的也就點了頭,走到櫃前又打一遍算盤,然後到後頭取錢去了。

    片刻後一遝銀票拿過來,掌櫃的將錢交到她手裡:“一千二百七十兩,姑娘你點點。”

    紅衣默然接過,細細地點了一遍,確認無誤後就要收進袖中。低頭一看,餘光觸及腰間垂下的掛飾時,微微一滯。

    玉香囊。

    她有些矛盾地思量起來。這玉香囊已在當鋪走過一遭,又重新回到了她手裡,若說戴玉要看緣分,這應該也算是一種緣分。

    但,她答應把它留下的時候,顧及的可不是什麼“緣分”,是不想辜負了聿鄲這個朋友。

    後來出現的事則讓她覺得,聿鄲那樣別有用心,實在算不上什麼“朋友”。

    跟送玉之人都不算朋友,也就更沒心思去琢磨什麼和玉的緣分了!

    紅衣先將銀票收了,手上麻利地將那玉香囊從腰帶上解下來,問那掌櫃:“這個能當不能?”

    掌櫃的一笑:“你若想,自然能當。”

    他說著把東西接過去,端詳一會兒告訴紅衣能當三百兩。

    紅衣咬著嘴唇,暗自做著心算:此前攢了三百七十兩,這回又有一千二百七十兩,那麼加起來就是一千六百四十兩了,還差三百六十兩。

    她水眸一翻:“老實告訴您,我這東西從前當過,當了三百五十兩。您看這樣成不成,您給我三百七十兩——不是單這個加價,前幾樣我都沒跟您爭,這二十兩就算是這些東西一共加的錢數,您必定是不虧的。”

    那掌櫃蹙著眉頭,嘖了嘖嘴,卻道:“姑娘,您若這麼說,那金絲楠木的妝奩我可不要了。”

    “……”紅衣腦中一晃,忘了還有這一茬:這裡面還有一件掌櫃的自掏腰包收的東西呢。

    “……別啊。”她立時泄了氣,頓時堆起笑來,央道,“若不然您加十五兩?實在拜託了!這錢對我有要緊用處,就差這麼點,您就……”

    “年紀不大人還挺精。”掌櫃地掃她一眼,“得了得了,我給你加十二兩,行不行?”

    “行!”紅衣當即就答應了,生怕越磨下去越不愉快,萬一掌櫃的不高興一件不收了怎麼辦?她可是弱勢一方!

    從當鋪中出來,紅衣望著湛藍的天色,高興得直想大喊一聲。

    攢夠贖身的錢了!

    手裡有了兩千零二兩銀子……

    這二了吧唧的數字!

    軍隊返回的行程比預想中慢了許多。

    除卻有俘虜和戰利品要清點外,許多時間都耽擱在了百姓身上。

    大概是這戰勝得太漂亮,凱旋的消息傳遍各方,軍隊所過之處總有百姓圍繞歡呼,攔下將領奉上美酒美食,直弄得一干將士應付不來。

    這晚,席臨川所轄的軍隊駐在了拉珈寨附近。

    拉珈寨地處祁川邊境,是大夏與赫契的交界處。此處所居並非漢人,而是從南邊遷來的其他民族。不過累年下來已被漢化,又在大夏得以安居樂業,聽聞朝廷大軍取勝,拉珈寨和其他漢人百姓一樣欣喜。

    欣喜到連席臨川這堂堂將軍都抵不住這番熱情……

    送酒送肉也就罷了,村長還帶了村子裡的年輕姑娘同來。

    按規矩,軍中不可夾帶女人。眼下雖已是戰勝之後,席臨川還是沒有鬆口,村長迫不得已讓姑娘們回去了,過了一會兒……換了一波拉珈寨男人來。

    夜幕降臨後,原本肅穆的軍營中載歌載舞的,笑語傳了好遠。

    席臨川的心情自也不錯,盛了碗酒坐在一簇篝火邊,聽著拉珈語的歌聲。須臾,聽到身後不遠處有兩種語言一同起哄,回首看去,是有士兵在拋什麼東西。

    夜幕中,看不清那是什麼,但仍能看出那東西騰到半空時會分為兩半。落地後要重新撿起兩半,合上後再往上拋。

    他看了一會兒,沒能看出是什麼名堂。便將酒碗擱在了一邊的地上,起身走了過去,朗聲笑問:“這是什麼?”

    “將軍。”士兵們抱拳,幾個百姓則欠身施了個禮,而後村長道,“這東西,是我們拉珈寨的神物,叫姻石。有兩個妙用——未有心上人向上的拋起,兩半在空中分開的一瞬,能看到未來的心上人長什麼樣子;至於有了心上人的,則待它落了地後看看落地的方向,如是兩半皆朝天或朝地,則是兩方心向一邊,能成姻緣,若一上一下,則多半有些麻煩……”

    村長的漢語聽上去仍有些“不地道”,但解釋著這異族奇事,聽上去倒更有些味道了。席臨川聽罷笑點了點頭,就打算看下一個士兵扔那姻石,人群中卻忽有一人起哄道:“將軍也還沒娶妻呢!”

    “……”席臨川蹙眉,一個眼風掃過去,卻根本尋不出是哪一個說的話。

    然後,起哄聲就連成了一片:“對啊!將軍也還沒娶妻呢!將軍先來!”

    席臨川偏頭看向那已被士兵撿起的姻石,覺得扔一扔也無妨——次一句於他而言無礙,他覺得若真兩情相悅,有甚麻煩都是可以過去的;頭一句倒略有點興趣。

    畢竟重活一世,能看看自己今生會遇上怎樣的姑娘,也挺有意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9-1-26 00:06: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席臨川在起哄聲中將那塊姻石接到了手裡,掂了一掂,份量並不算很輕。

    他銜著笑將它高高拋起,抬起頭望過去,見它飛到半空中,驀地打開……

    一張熟悉的面容在腦海中一晃,帶著點驚恐不安的神色讓他心裡一刺,驀地別過頭去:“不會……”

    “咚。”兩半石頭在兩側落了地,靜了短一瞬後,起哄聲重新騰了起來:“皆朝下!方向一致!恭喜將軍!”

    他卻還沒緩過來,對一切歡呼置若罔聞。

    怎麼會是她……

    垂在身側的手不禁握緊了,席臨川感受著自己分明不穩的心跳,有意想要否認自己方才所見。

    興許是那畫面晃得太快,自己並沒有看清楚……

    沒看清楚,卻又偏偏足以讓他知道那人是誰。

    他深吸了一口氣,夜時的寒涼沁入心脾,他這才得以抽回神思,看向眾人。

    “將軍?”村長的聲音中帶著疑惑的詢問,顯是看出他的不對勁。

    “沒事。”席臨川短短一笑,頷首道,“你們繼續,我方才喝酒喝猛了。”

    他說著便轉身離開,沒有再給旁人多加詢問的機會。一路視各方歡慶於無物,逕自進了自己的大帳。

    不能是她。

    這個念頭在他心裡一遍遍被強調著,那麼明確。他覺得這輩子娶誰也不會娶她了,畢竟上一世有那許多不好的記憶,哪怕察覺了她的不同,他也不至於……非她不可。

    就這樣被一個原本並不全信的傳說亂了心神。席臨川緊咬牙關緩了口氣,走向案幾。

    他想給自己倒杯茶來喝,剛伸出手去,目光所及之處,卻被一隻信封下了定身咒。

    不自覺地啞聲一笑,突然覺得自己剛吃了個敗仗。

    這封信,他從收到的那天就擱在案頭。心中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只是因為“隨手一放”,可實際上,那麼多“隨手一放”的東西後來也都收起來了,唯獨它還在案頭擱著。

    信裡的字歪歪扭扭的,是他此前從未見過的難看。可偏生有好幾次,他思索著戰術走了神、或者琢磨戰局琢磨累了,就會不由自主地把它拿過來,十分順手地抽出信紙讀下去。

    過了一會兒後再一陣愕然,納悶自己為什麼在讀它。

    席臨川沉了片刻,又一次把那信封拿了起來。

    他從容不迫地打開它、平心靜氣地讀下去,那字裡行間最分明的感覺仍是“沒話找話”,卻讓他有了些不一樣的思緒。

    他很清楚,上一世的紅衣,寫信從來不會是這個樣子。

    字跡不會這麼醜,“沒話找話”的痕跡也不會這麼明顯。她能很好地把沒話找話的味道遮掩過去,就算是家常瑣事也可以說得文采斐然,絕不是這樣的乾巴巴的敘述而已。

    她們明明是全然不同的,從性格到為人處事,再到這些小細節……

    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禁不住地掂量起來:既然明知完全不同,自己是否還有必要那樣抗拒方才的“預言”?

    只是因為長相和名字還一樣?

    對了……那兩半石頭落地時是朝著什麼方向來著,也沒注意……

    秋日的第一縷涼風習習而至,長陽城中的許多樹木的綠葉泛了黃,晨間夜裡的寒意也明顯更盛了。

    蕭瑟的秋意在此時體現得分外明顯,紅衣卻並未被這氣氛挑起甚悲傷的情緒,反倒前所未有的日日愉悅。

    可以開始計畫出府後能做什麼了,或者並不是切合實際的“計畫”,而是先天馬行空地腦補一番。

    五年後如何、十年後又在做什麼,是會一個人瀟瀟灑灑地過下去,還是會遇到個有緣人開始另一種生活?

    和從前的生活一樣,今後的日子同樣是充滿“未知”的。但這兩種“未知”卻是截然不同的,先前滿是絕望,以後多少有些希望。

    自那事後,唐昭媛不再召她入宮了,她便樂得花更多的時間去敦義坊陪一陪那些孩子——日後要自己為生活打拼,不一定還有閒暇去見他們。

    隨著將士們回城的時日臨近,城中茶餘飯後的話題自然而然地統一起來,男女老少都在議論著這場戰爭的事,好像這離長陽很遠的事情他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總有說不完的話。眉飛色舞地說著將領們如何應用,傳得神乎其神……倒也無傷大雅。

    城門在眼前打開的那一刹那,席臨川和鄭啟都不約而同地覺得,自己差點被震聾了。

    每個人都用盡力氣地歡呼著,卻是聽不清任何一個人的任何一句話。

    好在這一路走過去都無甚要交待的事情,若不然,怕是連傳令都難。

    直至一行人進了皇城的城門,呼喊聲漸漸遠了,耳朵才逐漸放鬆下來。

    鄭啟回望一眼城門外的百姓,啞然失笑:“百姓不負眾將啊!”

    席臨川聽言,一手馭著馬,另一手則揉著耳朵:“下回再戰,舅舅您差我回城傳捷報如何?”

    “嗯?”鄭啟一愣,“為何?”

    “先一步回城,避開這‘百姓不負’的事。”席臨川拇指點了點身後過來的方向,“再來幾回,耳朵早晚廢了。”

    眾人一場哄笑,馭馬繼續前行。

    到宮門口下了馬,步入宮門。宮中一片沉肅,兩旁的守衛見下禮去,整齊劃一。

    宣室殿前很快有傳召聲想起,宦官的聲音細而悠長地響徹在宮室之間。

    “傳,大司馬大將軍鄭啟覲見——”

    “傳,驃騎將軍席臨川覲見——”

    二人便先一步進了殿去,旁的將領自有宮人領著先去別處稍作歇息。席臨川隨著鄭啟一併上了長階,跨過殿前門檻行至殿中,因甲胄在身,只得抱拳一揖:“參見陛下。”

    皇帝原也未坐著,聽音便轉過身來,朗聲笑道:“來得倒快,坐。”

    本就不是生人了,鄭啟沒作推辭,席臨川也就不客氣地落了座,此後稟了一番戰時情況、共議了議對赫契的策略,而後便下了賞賜的旨意。

    大將軍鄭啟賜邑六千戶,驃騎將軍席臨川賜邑五千戶。

    二人接旨謝恩後,鄭啟無甚旁事,先行告了退,皇帝卻著意留了席臨川。

    宮人俱被摒退,殿中比方才安寂多了。席臨川不知還有合適,靜等皇帝發話,皇帝思了一思,卻走到他面前,在他身邊的席上隨意坐了,出言便道:“你府裡有個舞姬,叫紅衣。”

    席臨川一怔,頷首:“是。”

    “近來禁軍都尉府查到些事,朕壓了幾日了,想先跟你交個底。”皇帝說著,睇了眼不遠處的案桌,道,“案上金盒裡的東西,你自己看吧。”

    席臨川頷首,依言站起身走向案桌,狐疑地打開那只盒子。

    裡面的東西讓他剛看了一眼就驚住。

    盒中一側盛著數只信封,均寫著“紅衣親啟”,但不是漢語,而是赫契文;另一側也盛著數只信封,每一隻都寫著“某某親啟”,他翻了一翻,有好幾個不同的名字,但也均是赫契文。

    “陛下?”他驚疑地回過頭去,不敢多想心中的猜測。

    “這是禁軍都尉府截到的信件,有要送給這個紅衣的,也有從你府裡遞出來往外送的。”皇帝淡聲解釋著,頓了頓,又道,“但是每一封裡都是白紙——至少乍看上去是白紙,禁軍都尉府試了幾種法子,還沒有試出過字跡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6
發表於 2019-1-26 00:06: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席臨川愕然,手上拆開一封信,抽出信紙來一看,果然是白紙。

    “其中還有兩封,是從宮裡送出去的。”皇帝的神色更沉了一些,看向他,“事關大局,朕不能疏忽,但朕想先聽聽你怎麼說。”

    席臨川心中緊了一陣。

    大多時候,他都更拿皇帝當長輩看,帝王威嚴在他看來沒有那麼可怕,他素來有什麼說什麼,鮮少有什麼顧慮。

    但這一回,他鮮見地緊張了,心中翻來覆去地斟酌起來,竟不知究竟該說什麼。

    “朕知道你把腰牌留給了她。”皇帝看著他慘白的面色,逕自先說了下去,“她若對你很要緊,朕可以饒她一命——只要你能看住她沒有下次,朕就體諒你英雄難度美人關的心思。”

    席臨川的心速快了兩下。他對上皇帝的視線,知道這並不是說笑而已。

    自己現在可以決定紅衣的生死,只要他樂意。

    “臣……”他的呼吸有點凝滯,稍緩片刻,道,“臣看不住她。”

    皇帝微怔,對他的答案略有意外。

    “但臣……”席臨川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力起來,“臣知道此事和她沒關係。”

    “你說什麼?”皇帝顯然一訝。

    席臨川正了色,一抱拳:“臣不知此事有什麼別的隱情,但臣相信此事無關紅衣。請陛下著禁軍都尉府明察始末,如需臣作甚協助,臣定勉力而為。”

    皇帝睇了他良久,末了,笑歎了一聲:“果然英雄難度美人關。”

    “……”席臨川懸著心沒接話,皇帝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聲音沉冷:“朕聽你這一回,徹查下去——但若真就是她,到時候你可就保不了她了,你想好。”

    席臨川一揖,雖連眼都未抬,卻不掩話中堅定:“請陛下徹查。”

    他自己都覺得,這份信任表露得近乎刻意。又一再告訴自己,這應該是沒錯的。

    席臨川回到府中,府裡自然一片慶賀。

    幾乎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會眉開眼笑地向他道一句“恭喜”。也是,不論是為大戰凱旋還是為加封食邑,道這句“恭喜”都是沒錯的。

    他心裡卻沒了那份喜悅的感覺,連輕鬆都變得艱難。

    褪下身上甲胄,他換了身輕便的常服,隨手沏了壺清茶來飲,大有些享受這眼看茶葉浸開的過程。

    齊伯簡練地說了近來府中的事情,他漫不經心地聽著,一句話都沒插。直至齊伯說完、尬尷地等了會兒他的反應,他才忽而察覺了當中的一件事:“禁軍都尉府把鄒怡萱送回來了?”

    “……是。”齊伯險些當著他的面翻個白眼,這可是他稟的第一件事,還奇怪他怎麼沒什麼反應,結果是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人在何處?”席臨川信口問道。

    齊伯回說:“一直在柴房押著,叫人帶過來?”

    “不必了。”席臨川短一喟,“給她個痛快,厚葬了吧。”

    齊伯應了聲“諾”,席臨川沉了片刻,又道:“叫紅衣來。”

    從得知席臨川已回府開始,紅衣就一直在房裡踱來踱去,直看得綠袖眼暈,罵了她好幾次,她還是不停。

    實在糾結怎麼開口提這贖身的事,直接把錢塞給席臨川說自己要走似乎太直白了些——還不止是直白的問題,萬一惹得他不高興,不肯放人了怎麼辦?

    可這話又必須得說,好像還沒什麼太委婉的法子。是以急得紅衣團團轉,一邊想找個合適地契機挑起這話題,一邊又知道這契機很不好找。

    於是,忽聞席臨川叫她去的時候,紅衣頓有一種要赴刑場的凜然之感。

    兩千兩的銀票疊成一摞往袖中一收,她決定總之帶著錢先去。既是凱旋,席臨川今日大抵心情不錯,她打算再細觀察一下,若可以,就正好開口了。

    隨著那小廝一同去了書房,小廝叩了叩門,而後讓她自己進去。

    紅衣邁過門檻,側頭見席臨川正側坐案邊品茶,一貫隨意的坐姿讓她微微一怔,遂而見下禮去:“公子萬福。”

    席臨川抬眸一瞟她,似有一笑,而後開門見山地嘎崩扔出一句:“腰牌呢?”

    “……”短短一瞬之後,紅衣心裡翻江倒海地疾呼:我傻!

    ——光顧著糾結怎麼開口說贖身的事了,糾結得不顧一切。完全沒想到他為什麼一回府就叫她來。

    自然是因為那腰牌啊!

    他千里迢迢寫信叮囑過她保管好的腰牌啊!

    “在……房裡……”紅衣面色尷尬地回道,手僵硬地指了指樂坊所在的方向。

    席臨川手上茶盞一擱:“哦,那不急。”

    ……哎?

    他睇了她一眼:“坐。”

    紅衣抬眸望過去,沒見案幾這一側有席位。地面當然是硬得很的,但聽他這麼說了,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就要在他對面跪坐下來。

    “……這邊。”席臨川眉頭稍一蹙。

    紅衣剛蹲到一半的身形頓住,視線越過案幾,才發現他那一側還有另一方墊子。

    悶頭踟躕了一會兒,紅衣向那一邊走去。

    席臨川清楚地感覺到她的不情不願,餘光瞥見她在落座間,腳下或有意或無意地將墊子往後蹭了半寸,坐得離他又遠了一些。

    假作沒看到,他不動聲色地給她倒了杯茶,嘖了嘖嘴,道:“信我收到了。”

    “……哦。”紅衣應了一聲。

    他又說:“字真難看。”

    “……”紅衣登時臉紅了,又沒的可反駁,只得怨念自己沒有“寫毛筆字”這項技能。低垂著眼簾身形不動地等了一會兒,他單手拿起茶盞,抿了一口又道:“信裡寫的都是好事。”

    她沒吭聲。

    他凝視著她道:“我不太信你這麼些日子下來,一件不高興的事都沒有。”

    紅衣一滯。

    這話……當然是對的。

    生活嘛,自然是喜怒哀樂都有,就算是高興的事居多,也難免隔三差五就有點心塞事出來。

    可是……信件往來,且又不是交心的人,報喜不報憂多正常?

    他執拗這個幹什麼!

    “說說不好的事吧。”席臨川輕晃著茶杯,口吻悠悠地啟發她,“比如又得罪了誰、和什麼人結了梁子?”

    端然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紅衣不知他這樣問話是為什麼,提著心思了一會兒,頷首靜靜道:“沒得罪過誰,每日除了在府中待著,頂多就是去敦義坊走走,再不然就是進宮待一會兒。”

    “沒有過爭吵?”席臨川問得更近一步。

    紅衣一滯:“有……”

    “和誰?”

    “杜若。”她輕一銜下唇,“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互看不順眼久了,自然難免要吵。這點小事……還寫到信裡去?”

    “哦。”席臨川為作置評,思忖少頃,再問,“宮裡呢?有沒有出過什麼事?尤其是唐昭媛那裡。”

    紅衣一愕。不知他從哪裡看出了什麼端倪,但覺他必定已是打聽到了什麼。抿了抿唇,便如實道:“有。昭媛娘娘讓我進宮去跳了幾次舞,最後一回……有意讓我在陛下面前跳。點了名要看《佳人曲》,我……沒敢。”

    他的神色驟然一凜。

    果然是沒記錯,這一年,唐昭媛的的確確是在宮裡惹了些事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7
發表於 2019-1-26 00:07: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經她這般一點,他終於想起了是什麼事:上一世的這會兒,唐昭媛也召了先前教阮氏和張氏的舞姬進宮,那次雖不是紅衣、也未必如她一樣擅舞《佳人曲》,但能被虞司樂選中教家人子的,想來也是舞藝不錯。

    前世此時雖然並無戰事、他在府中,但叫個舞姬走只是一樁小事而已,他當然無心攔著。如此過了幾回,直至有一晚那舞姬沒有回來,翌日才有御前的宦官專程來回了話,說是皇帝把人“留下了”。

    彼時他對此沒有上心,後來那位當了宮嬪的舞姬在宮中過得如何也沒打聽過,倒是沒想到重活一世,這事落到了紅衣身上。

    而紅衣拒絕了。

    潛意識裡,他覺得此事和方才皇帝所言之事有什麼關聯,可一時又摸索不出。凝神思量片刻,他又問紅衣:“這事怎麼過去的?”

    紅衣一愣,如實道:“我把腰牌給陛下看了,陛下知道我是冠軍侯府的人……就讓我走了。”

    自然而然地沒提皇帝誤以為她和席臨川有什麼“關係”。

    席臨川沉吟起來,目光一掃見她忐忑滿面,便隨口讓她先回去了。

    紅衣怔了怔,打量著他的面色,一直在指間緊捏著的銀票到底沒抽出來。

    皇帝說有兩封信是從宮裡遞出的……

    頭疼。

    感覺在這事上他重活過一遍都沒什麼大用了,上輩子他對宮裡的事完全不關心,這唐昭媛究竟怎麼一回事,他半點頭緒都沒有。

    深緩一口氣,席臨川站起身來。他拎起大氅往外走去,一邊披上一邊告訴守在外面的齊伯:“備馬,去大將軍府。”

    紅衣心裡七上八下地往回走,懷揣著心事,腳下走得也慢。尚未走出多遠,就覺身畔一陣疾風過去,抬眼一瞧,便見席臨川正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她心裡一驚,原本抽出了個邊緣拿在手中端詳著的銀票又被噎回袖中,再看看同樣疾步離開的齊伯,心慌得更厲害了。

    府裡安靜了一刻。

    兩刻後,有士兵佇列齊整地入了府,將所有有人住的地方都圍了個水泄不通;

    又過一刻,十餘禁軍也進了府門,飛魚紋在午後的陽光下泛著微光。

    樂坊裡,歌舞姬們各自悶在自己房裡,連房門都不敢踏出一步——眼看著院裡不管是士兵還是禁軍都佩刀帶件,誰知會不會這會兒邁出門去就被一刀砍了?

    但這仍不妨礙眾人知道外面的情狀如何。

    此事好像和樂坊多少有些關係,不斷地有家丁來向虞氏稟事。虞氏也安不下心在自己房中坐著了,就在次進院中等著。

    綠袖扒著門縫側耳聽了一會兒,眉心一蹙:“好像……剛帶了杜若去問話?”

    紅衣扯了扯嘴角:“公子剛回府啊……這是出了什麼事,鬧得這麼大陣仗?”

    “不知道。”綠袖歎了口氣搖搖頭,“只聽說早先賜死了鄒氏,莫不是和她有關?”

    二人大是好奇地胡猜了半天,也沒猜出個所以然來,房門“篤篤”一響。

    綠袖前去開了門,外面是個禁軍——是那位鎮撫使,紅衣不是頭一次見到他了。

    “紅衣姑娘。”他略一頷首,看向紅衣,“大將軍有請。”

    紅衣茫然地站起身,隨著這他出了樂坊。並沒有再去席臨川的書房,而是直朝著府中會客的正廳去。

    偌大的正廳中,大將軍與敏言長公主均在座,席臨川自然也在。

    紅衣走進廳中時,杜若恰好被帶出去。二人碰了個照面,杜若驚魂未定的樣子讓紅衣也更加緊張起來。

    “大將軍……”

    “免了。”

    她剛要見禮就被敏言長公主打斷了話,長公主看向鄭啟,鄭啟面色鐵青地看了紅衣一會兒,沉聲道:“旁人都退下。”

    原在廳中的守著的禁軍聽言一併退了下去,只那鎮撫使還在。紅衣惶惑地等了一會兒,才聽得大將軍又道:“我們需要你做些事。”

    紅衣緊繃著神經聽著,然則這一語之後,鄭啟卻久久沒說出下文來。

    她心驚膽戰地四下張望。

    鄭啟蹙眉輕喟,看向席臨川,再度問了一遍:“你當真要這樣?”

    “是。”席臨川點頭,聲音清冷沉肅,“此事我信得過她。”

    鄭啟終於點了點頭。

    他重新看向紅衣,一句句緩緩道:“有人以你的名字向外遞信,用的是赫契語。”

    紅衣心裡一悸。

    “但是臨川執意認為不是你。”鄭啟又道。紅衣微微愕然,望向席臨川,他卻沒什麼反應。

    “我們必須向陛下交待清楚這人是誰,就算一時查不清,也要先證明和你無關。”鄭啟沉然說著,睇她一眼,又說,“這些日子會有人盯著你的,但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說白了就是暗中監視。紅衣垂首未語,輕輕點了點頭。

    敏言長公主略微一笑:“本不該告訴你這些安排,但他覺得讓你知道為好。你最好管得住自己的嘴不往外說,若不然攪了局,這罪責可不是我們替你擔著!”

    “……諾。”紅衣輕應一聲,知道這些都非商量,不由她反駁什麼。

    大將軍與敏言長公主說清了這些,便一同離開了,紅衣施下禮去恭送,禮罷後仍覺心中惴惴,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你不用怕,盯著你的人不會做什麼的,除非你想跑。”

    “哦……”她喃喃應下,心裡卻仍難免不舒服——知道被人監視誰會舒服?只是眼下不配合不行,就算她現在拿出錢來說要贖身估計也是沒用的,非得熬過這一遭再說。

    秋夜的寒風在窗外輕拂而過,窗外的樹葉一陣窸窣。

    半夢半醒的紅衣下意識地睜眼望去,恰逢樹葉又一陣窸窣,幾道黑影一晃而過,嚇得她差點喊出來。

    ——倒是忍住了,定神一想也知道外人想混進冠軍侯府並不容易,這幾道黑影,大概就是監視她的人吧。

    雖然她不舒服,但對方這樣奉命徹夜“盯梢”,估計也挺累的……

    基層工作者最辛苦了……

    紅衣心下掂量著,舒一口氣,安慰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而後摸黑到案邊倒了幾盞茶,擱在檀木託盤中,一起放到窗外。

    蓋上被子悶頭接著睡,努力不想外面隱藏著幾個彪形大漢的事。

    氣定神閑,一夜好眠。

    三日後,席臨川聽罷禁軍的又一次回稟,皺了皺眉道:“鎮撫使大人,您好膽識啊。”

    對方自然聽得出他這“恭維”的弦外之音,打了個哈欠:“君侯既然信她,在下試一次也無妨。”

    席臨川笑而未語,又聽了幾句無關紅衣的安排,待得鎮撫使離開,舉步就往樂坊走。

    在樂坊門口守著的小廝正打盹,他逕自推開院門,院中正練著舞的一眾舞姬,動作乍止。

    原本舞在半空的水袖自也飄落下來,眾人皆覺得有點尷尬,望著門口的席臨川,半天沒回過神來見禮。

    “……咳。”眾目睽睽之下,席臨川神色尤其窘迫,咳嗽一聲,目光停住,“紅衣。”

    紅衣一怔,見他轉身往外走,理了理衣裙忙跟上去。席臨川示意旁人重新關好院門,定下腳看一看她:“今晚跟我進宮。”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9-1-26 00:07: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啊?”紅衣一訝,席臨川神色淺淡地解釋了一句:“宮裡設宴慶賀凱旋。”

    ……所以呢?她去算怎麼回事啊?

    宮宴也用不著她這侯府的舞姬啊!

    她一副詫然不解的樣子絲毫未動,席臨川淡睇她須臾,肩頭一松,抱臂道:“紅衣姑娘,你膽子挺大麼!”

    紅衣迷茫地望著他。

    “陛下疑著你,我央舅舅請禁軍來解你嫌隙,你還敢給禁軍備查?不怕讓背後之人在茶裡下點東西害了禁軍、讓你這輩子都洗不清楚?”

    他語中莫幾個字說得有點森狠,大有恐嚇的意思。紅衣的羽睫眨了一眨,理所當然道:“不會的……”

    席臨川眉頭一皺:“什麼不會?”

    “不管這人是誰,如果功夫高到在禁軍眼皮底下下藥而不會察覺,早就可以把那信往我屋裡擱上幾封……這樣只要一搜,我橫豎都是洗不清楚。”她低語著說著,好似有點害怕,仍是解釋得很明白,“這不是……沒有麼?”

    席臨川挑眉,好笑地端詳她一會兒,重新板起臉來:“我不管這些。反正你今晚跟我進宮參宴,去準備吧。”

    “……”紅衣一噎,抬眸覷見他不由分說的神色,只得屈膝一福,“諾。”

    穿越到這大夏朝這麼久,府中宴席見過不少次,但宮宴著實是頭一回。

    雖然是與席臨川一同去“赴宴”,但紅衣仍謹慎地將自己心態擺“正”了——這等宴席,她才不會被當做客人看呢。左不過是個婢子的身份,是以今天晚上身在宮中,規矩禮數什麼的……自己小心為好。

    踏進宮門時恰是許多赴宴賓客初到的時候,這是為凱旋而設的宴席,他們見席臨川這驃騎將軍來,自然要迎過來寒暄幾句。

    紅衣乖乖地低頭站著不說話,默不作聲地施了一個又一個萬福。直至七八個人陸續離開,席臨川才腳下一駐,朝她一瞥眼,悶著聲道:“你不用挨個見禮……”

    “……哦。”紅衣臉上微熱,點頭應下,又隨著席臨川接著往含章殿去。

    含章殿中燈火輝煌。

    因已是秋天,大殿兩側漢白玉砌成的池子中,殘荷已撤,只余一汪淺水清澈地留在那裡,被滿室燭火映襯得流光溢彩。

    宮娥在席間穿插而過,奉上美酒佳釀,一個個皆笑意輕盈,點綴在這一幅盛世畫卷裡。

    紅衣直看得不由怔了,隨著席臨川一併到了席位邊上,他落了座,她站在一旁有點手足無措。

    “女官。”席臨川揚音一喚,離得最近的一味宮娥迎上前來,他頷首道,“有勞添個席子。”

    片刻,便有另一方坐席置在了旁邊,一併送來的還有碗筷酒盅,席臨川遂一笑,向紅衣道:“坐。”

    紅衣依言坐下來,卻是如坐針氈。席臨川夾了菜送進口中,壓音向她道:“尚食局的手藝不錯,你快吃,今晚怕是還有的折騰。”

    有的……折騰?!

    紅衣不解其意,他卻全然沒有解釋的意思,執箸去夾金鼎中烹熟了的羊肉。

    帝后二人在一刻後並肩而至,一片齊整的見禮後,又是一番紅衣最多能聽懂七成的場面話,慶一慶戰爭凱旋、賀一賀太平盛世。而後歌起舞至,殿中愈發熱鬧。

    席臨川好像一貫對這些應酬上的事不怎麼耐煩,但凡有人來敬酒,只要多說幾句話,他就要扭頭找點別的茬,正好讓本也就是說說客套話的另一方離開。

    比如,當一文官模樣的人剛要在他面前歌功頌德時,席臨川伸手就攔住了恰好經過的女官,話語誠懇:“有肉桂嗎?”

    紅衣心裡禁不住一笑,覺得他這應承方式也忒……奇葩。

    盛著肉桂粉的小銀碟子送到席臨川案上的同時,幾個穩步入殿的人讓殿中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靜了下去。

    眾人不約而同地循著望去,之後,有些膽小的便縮了身子。

    禁軍。因為執掌刑獄巡查之事,而讓諸官忌憚三分。

    眼見幾人面有肅殺,為首的一個手上“拎”著個宦官,眾人便都覺出這是出了事。

    面面相覷地望著,直至幾人在殿中站定,把那宦官“丟”在了地上。

    那宦官嚇得瑟瑟發抖,連忙朝九階之上一拜:“陛下。”

    殿中肅然,簾後在片刻前響起一個沉冷的聲音:“怎麼回事?”

    為首的禁軍一揖:“稟陛下,臣等例行巡查,見這廝在殿外西側鬼鬼祟祟的,就叫住盤問。誰知他愈發緊張,竟想逃跑,拿住一問,果然有鬼——他身上有封信,從頭到尾全是赫契語,也不知是給何人送信。”

    他說著腳下一踢那宦官:“說!”

    “是、是……”那宦官連磕了幾個頭,才哆哆嗦嗦道,“臣、臣只是奉命傳信,是給……給冠軍侯帶進宮來的舞姬的,臣不知道裡面都是赫契語啊陛下!”

    這廂宦官尖銳的喊冤聲聽得眾人盛宴,另一邊,猛一陣咳嗽傳來,連咳數聲都沒停下,又將眾人的視線拉了過去。

    便見冠軍侯面色泛紅,微側著身仍咳個不停。他稍緩之後,就聽九階之上的天子問了一聲:“冠軍侯不適?”

    “沒有……”席臨川有點慌亂地緩著,正了正色,端正道,“肉桂粉,嗆著了。”

    “……”一片譁然,眾賓客哭笑不得,反倒他顯得格外正經了。抿酒舒緩了一會兒嗓子,他皺著眉看向那宦官,問道:“給我身邊的舞姬送信?”

    “是、是……”那宦官連連承認,席臨川眉頭未舒地一睇紅衣,口氣促狹:“你還懂赫契語?”

    紅衣不知這是什麼戲碼,覺得自己少說話為好,搖了搖頭。

    “我也覺得你不懂。”席臨川一臉了然,視線一垂,觸在餘下的肉桂粉上,一臉嫌棄地推遠了那只銀碟,才又看向那宦官,問話的語氣好像在抬杠,“誰讓你送的信啊?還拿赫契語寫?這麼不長眼?”

    滿殿寂然之中,那宦官的話似乎噎了一噎,而後略有顫抖卻不失清晰地吐了幾個字:“是……祺玉宮的阮姬娘子和張姬娘子。”

    “呵。”席臨川一聲短笑的同時蹙起眉頭,嘖著嘴道,“這話有意思,寫個信還跑出兩位宮嬪來。”

    “不、不是……”那宦官斜眼覷了覷這一側,又向皇帝一拜,“臣是張姬娘子身邊的人,但今日下午兩位娘子殿中小坐時把旁人都摒開了,後來是阮姬娘子把臣叫進去、給臣的這信,是以、是以臣也不知到底是誰寫的。”

    這下連紅衣都聽出點門道——他雖是一口一個“不知道”,但若真辦起來,大抵張雲月和阮淇都逃不過去。

    還是赫契語的,擺明瞭指她們通敵嘛。哦,還包括她自己。

    “信先呈上來。”皇帝緩緩的開了口,語氣中尋不出什麼情緒,又隔著簾子,連神色也看不到。即有御前宮人應聲上前,將那信接過呈了上去。

    殿中的寂靜又持續了片刻,而後聽得九階之上的聲音帶了點懶意:“先擱著,宴後再說。”

    眾人好生滯了一會兒,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再看看這邊的席臨川,他也沒有說話,神色若常地品著酒,一點緊張都沒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9
發表於 2019-1-26 00:07: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於是當歌樂再度升起時,方才並沒有持續太久的安靜也就煙消雲散了。殿中恢復了之前的熱鬧,眾人該敬酒的敬酒、該閒談的閒談。

    “公子?”紅衣按捺著心驚看向席臨川,席臨川睇了她一眼:“舅母猜對了。散席後不必怕,沒你的事。”

    她的目光仍然驚惶不安,席臨川想了想,又添了一顆定心丸:“陛下清楚。”

    紅衣心中忐忑與迷茫交替著捱到了散席。

    帝后二人先行離席,殿中齊整的施禮恭送仿佛驚雷在她心中一震,想想接下來就要處理那莫名其妙牽扯上自己的“通敵”之事,起身時虛得腿都軟了。

    胳膊被人一攙,她抬眸看過去,席臨川的神色沒什麼波瀾,好像扶她這一下只是碰巧。

    他略一頷首:“走吧,宣室殿近來有好茶。”

    ……“好茶”。

    這用詞讓紅衣心裡打鼓打得更厲害了——看來從古至今,被“有關部門”請去“喝茶”都不是個好事啊!

    步出宣室殿,紅衣隨著席臨川往宣室殿走。夜色淒淒的,一輪玉盤在天邊掛著,圓卻不怎麼亮。已接近暗黃的顏色看上去多有些沉悶,跟紅衣目下的心情倒是吻合。

    帝后二人如料皆在宣室殿裡,紅衣抬眸看了看,倒是大將軍和敏言長公主也在。

    再看向另一邊,還有張雲月和阮淇。

    幾人都是坐著,誰也不跟誰說話。紅衣隨著席臨川一同見完禮,席臨川自去了旁邊的空位上坐著,她站在一旁,眉眼微抬再度打量一圈,一個勁地安慰自己“別緊張”。

    “該到的都到了。”皇帝顯得有點困頓,方才參宴時所著的一襲玄色直裾未換,十二旒也還戴著,以手支頤道,“帶那宦官來。”

    話音剛落,那宦官就被禁軍“提”著帶了進來,禁軍鬆手他才得以雙腳落地,跪地一拜:“陛下。”

    “你再說一遍,這信是誰讓你送的、送給誰的?”皇帝手指敲了敲案上的信,問他。

    “是張姬娘子和阮姬娘子讓臣送給冠軍侯身邊的舞姬紅衣的。臣是張姬娘子身邊的人,但是今天下午是阮姬娘子給臣的這信。”

    他一席話答得齊全,皇后看向張、阮二人:“你們說。”

    阮姬端坐著,微欠了身,笑意淺淺:“臣妾今天下午是去見過張姐姐不假,但可沒本事讓人送什麼東西出祺玉宮。”

    她這話說得隱有它意,殿中除了紅衣大抵都聽出來了,於是眾人皆將那宦官的一愣收在眼底。

    皇帝看著那宦官眉頭一挑:“還不說實話!”

    “陛、陛下……”那宦官心存驚意卻摸不清情狀,不敢妄言地噤了聲。

    敏言長公主一眼橫了過去:“陛下早覺出不對頭了,祺玉宮近幾日都有陛下近衛在暗處盯著,宮人帶了東西出去、見了外人都會稟到宣室殿,你還敢說是張姬阮姬給你的信?”

    紅衣和那宦官同時一訝,瞠目結舌地看向席臨川,席臨川卻沒看她:“說吧,究竟誰指使你的?”

    那宦官的冷汗涔涔而下,跪伏在地滯了許久都未再言。

    皇帝打了個哈欠:“杖斃了吧。”

    紅衣一愕。

    “唐昭媛廢位,著北鎮撫司嚴審,若跟赫契有半點關係,夷三族。若無關……”他說著看向皇后,“只是宮闈之事,就交給梓童了。”

    “諾。”皇后頷首。皇帝便起身往寢殿去了,眾人一見忙隨之起身,一齊施禮。

    幾人面色都有些沉,皇后看向席臨川,又看看大將軍,溫言道:“你們先回去。”

    席臨川點了頭。

    紅衣隨著他出殿時,又聽到皇后說了句:“有勞長公主到長秋宮一敘。”

    這件通敵的事,來得讓人太怕,收場收得又太快。紅衣花了一路的時間用來緩神,差不多平定心神之後倏爾覺得好累。

    踏進府門她便向席臨川一福,想要告退回去休息。席臨川卻一哂:“不想聽聽怎麼回事?”

    紅衣一怔。

    自然想,若能聽個明白,興許就不用再接著緊張了。

    便隨著他去了住處,進了側間,他隨口跟婢子要了茶水果脯來,二人一併落座。

    “記得我回來那日問你‘不好的事’,還有禁軍來府裡麼?”席臨川笑道,“你告訴我唐昭媛找過你,還想讓你……咳,侍君。我怎麼想都覺得這信的事和唐昭媛有點關係,但宮裡的事我又實在不清楚。”

    而他又要把紅衣的干係脫淨,不敢等著禁軍都尉府查過來——他不知背後栽贓的人有多大勢力,萬一連禁軍都尉府也跟著一同辦事,等著查不就是等著把紅衣往死路上送麼?

    且禁軍都尉府在這事上的效率還頗高——他剛回府不久就得了信兒,說從宮裡傳出來的那兩封信,經比對,似乎是阮氏的字跡。

    於是更不敢多加耽擱,他去大將軍府見了敏言長公主,不知道哪些事有用哪些事沒用,只一股腦將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來。

    敏言長公主聽完,一張臉冷到了極處,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這唐氏一貫陰狠,本宮沒管過她,她這回倒陰狠到宗親頭上來了。”

    這一席話,席臨川只聽懂了末一句——知道張氏、阮氏是宜甯王送進宮的,若攤上通敵的事,宜甯王必定逃不過干係。至於前兩句……

    席臨川就此聽了一出宮闈惡鬥。

    用敏言長公主的話說,唐昭媛從進宮開始,便不是什麼善茬。她進宮比如今的皇后鄭思還早些,這麼些年來不知多少宮嬪折在她手裡。末了是鄭思有了孩子、又一貫得寵,唐昭媛才可算吃了次虧,屈居昭媛至今。

    “她想把紅衣弄進去,左不過是自己近年來過得愈發不濟了,又始終沒有孩子,眼下再加上張氏、阮氏風頭愈勝,她不得不提攜個新人給自己鋪個後路。”敏言長公主說著沁出冷笑來,“但紅衣沒答應,她大概多少心裡不快,又有心除掉張氏阮氏……拿紅衣來這麼一出不奇怪。”

    席臨川聽完這些詭計在敏言長公主面前傻了好一陣子,少頃,強緩了緩思路,擠出一句:“雖然舅母這樣說,但也未必就是如此。萬一不是……”

    “查查就知道了。”敏言長公主神色輕鬆,“咱們有這猜測,便比禁軍都尉府按規矩一步步來要省力。”

    他們便一同去宮中稟了話。因為信中皆是白紙,連皇帝也覺得,這只是後宮爭端的說法興許是說得通的。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幾方安排,席府裡暗中盯著紅衣,洗脫她的嫌隙;宮中同樣盯著張、阮二人;宮外,還有百餘禁軍逐個去查目下在長陽城中的赫契人。

    結果,是紅衣這邊毫無疑點、張阮二人也毫無疑點,唐昭媛的嫌疑就更大了。

    今日一早,敏言長公主差人傳話給席臨川,說依她對唐昭媛的瞭解,唐昭媛下手一貫快而狠,不會慢慢地拖時間——今晚的宮宴於她而言很適合把這事捅出來,不如給她這機會,試試看。

    所以席臨川帶著紅衣同去了。事實證明,敏言長公主猜對了。

    這迷霧重重的過程……

    感覺就跟剝洋蔥似的,每一層看上去都差不多,每一層看上去都像是最後一層。

    紅衣吃驚地緩了一會兒,才可算把一環環都理順了,思了思,又道:“可是公子還叫杜若問了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0
發表於 2019-1-26 00:0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因為府裡有人仿你的字跡往外遞信,我想弄明白這個人是誰,自然先找與你有仇的。”他說著一喟,“但不是她。至於是誰,只好接著查了。”

    紅衣心如亂麻。

    這不是簡單的驚訝,更多的是後怕。在這事裡她不是旁觀者,而是親歷者,卻一直懵懵懂懂,直到他解釋了,她才明白。

    可這事又這麼複雜,牽涉的人這麼多,雖然乍看下去,談笑風生地就把事情解決了,但實則哪一步想錯了都可能有無辜之人喪命。

    這麼一樁關乎人命的事,她這個親歷者夾雜其中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著當權者來解決。處理得公正,是她幸運;若出了岔子又或他們有“寧可錯殺”的心思,她無處喊冤。

    紅衣感覺一呼一吸都帶著涼意,她看向席臨川,他正微低著頭抿著茶。微白的熱氣蘊著茶香散出來,襯托著他面上的笑意,很是溫和。

    他看上去……似乎心情還不錯?

    “公子……”她試探著開了口,席臨川抬了下眼皮:“嗯?”

    紅衣的手往袖中一探,捏緊了近幾日一直帶在身上的一遝銀票,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儘量平靜道:“奴婢……有些事……”

    他眉心一跳。

    抬眸端詳了她一會兒,他斂去笑容:“你從來沒在我面前這樣自稱過。”

    至少這輩子沒有。他不知道她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倒也懶得挑她這錯。

    她心裡一緊,知道自己緊張小心得過了頭,想要佯裝從容反倒露了怯,正猶豫著要不要先不提了,他卻道:“什麼事,說吧。”

    “我……”她咬緊了嘴唇,感覺探入袖中的手都快把最外層的兩張銀票掐破了,終於顫抖著拿了出來,擱在案上,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道,“我攢夠了兩千兩銀子,可以贖身麼?”

    全然措手不及。

    好似全無防備地被人捅了一刀,席臨川面色一白,錯愕不已地盯了那摞銀票一會兒,才艱難地將視線轉到她面上:“你……”

    “公子說過,有兩千兩銀子,我就可以贖身了。”她心裡七上八下地望著他,不敢放過他一分一毫的神色,又將案上的銀票往前推了一推,“這裡是兩千兩銀子,一文不少。”

    席臨川聽出她的口吻中輕微的慌亂和驚意,顯是怕他不答應。

    “你……哪來的這麼多錢?”席臨川盡力如常地問道,神色卻仍不自然極了。

    “唐昭媛傳我入宮的時候,每回都有些賞賜。”紅衣一邊察言觀色一邊解釋,“我把那些東西當了,換的錢。”

    席臨川感覺心裡一揪。

    “哦。”他應了一聲,聽似漫不經心的聲音斷了一會兒,又問她,“錢都拿來贖身了,出府之後,你怎麼活?”

    紅衣頷了頷首,坦言道:“還有幾兩結餘,夠花一陣子。”

    他笑音短促,顯然覺得她這答案並不靠譜。倚在靠背上抱臂睇了她一會兒,淡聲道:“花完之後你怎麼辦?”

    “我會想辦法的。”紅衣的聲音聽上去少了些底氣,卻又執拗十足,她抬了抬眼簾,續說,“天無絕人之路。”

    席臨川悠悠地點了頭,遂伸手將那疊銀票拿了起來,有意無意地告訴她:“贖身了無妨,你大可在席府留著。反正已有一個縷詞了,不怕再多留你一個。”

    他將心下湧動著的挽留掩飾得很好,卻沒想到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斬釘截鐵的拒絕:“不。”

    他拿著銀票的手頓住,再一次抬眼看向她。

    “我、我想要真正的自由……”紅衣一字一頓道,那份渴望溢於言表。他略有不解地打量著她,她躊躇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不知他眼下到底是打算答應還是不答應。

    “脫籍之後你想做什麼,我不會攔你的。”席臨川笑喟著將那些銀票收了起來,紅衣忖度著,覺得這大約就是答應了。

    於是她平息著忐忑的情緒,向他道:“我想自己活自己的。”

    他眉心一蹙。

    “我想讓自己的命、自己的喜怒哀樂都握在自己手裡。”她吐字清晰地道,“我不想像縷詞這樣,即便看上去脫了籍,卻還是要在府裡,在意別人的臉色。”

    席臨川沉默未言,似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公子若許我脫籍……就請不要強留我在府裡了;否則,公子不如直接不答應,斷了我這念想。”她把取捨說得明明白白,水眸目不轉睛地定在他面上,等他的回復。

    少頃,他的視線迎了過來,略一笑,眼含探詢幾分:“你就這麼討厭這裡?你知不知道,席府在長陽城中都算得名聲很好。”

    紅衣點了下頭:“我知道,每個人都這樣說,但……”她遲疑片刻,一聲啞笑,“我不夠聰明,應付不來府裡的勾心鬥角,更不想牽扯上宮裡的。如果膽戰心驚才能換來衣食無缺,我寧可……缺一點兒。”

    “如果不是缺一點兒呢?”他含著笑,問題尖銳,“如果你餓死在外面呢?”

    “那不比被人算計死在府裡強麼?”她認真地反問道。他微一愣,聽得她續說,“府裡宮裡這麼複雜,總有我避不過的時候,如果有朝一日死在這些事上,免不了背著罪名,得多不甘?可如果在外面餓死……那只是我沒本事而已,是我自己要把命賭上,我願賭服輸就是了,大概不會有那麼多不甘心吧。”

    席臨川突然覺得再也說不出什麼話說服她留下了。

    她想得這麼清楚,不管他贊不贊同,都不能說她是錯的。她顯然對席府忍無可忍了,一刻都不願多等地想擺脫這束縛,大約有很大一半,是拜他所賜。

    這事真是可笑。不過一年之前,他還想取她性命,後來慢慢察覺出她的不同而大有些後悔;此番出征,他剛愕然發覺自己竟對這一世的她起了心思,結果……

    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她就要離開了,堅定得無可挽留。

    “那若我不答應你脫籍呢?”他冷睇著她問,便見她羽睫一顫,肩頭倏爾繃緊了,靜了好一會兒,緊抿的朱唇才微微啟開,聲音比方才弱了許多:“奴婢會做好分內的事的。”

    答得很明白,失落同樣很清楚。

    安靜中,紅衣的心裡發了悶。方才還以為他收了銀票就是答應了,原來兜了個圈子還是要反悔。貝齒在嘴唇上輕刮著,她思量著如何再努力說些什麼說服他,對面驟然一聲輕笑:“那你肯定恨死我了。”

    “……”她一啞,並沒有否認他的話。

    “赫契人恨我可以,或者何慶那樣的混蛋恨我也可以。再不然,因為朝中紛爭恨鄭家、繼而恨上我的也可以。”席臨川口吻隨意地說著,丟了顆果脯到嘴裡,又一聲笑,“你就算了。回去歇著吧,明日我讓齊伯去給你把戶籍辦好。”

    紅衣的心情大落大起。目瞪口呆地看了席臨川一會兒,仍不確定他是不是認真的。

    “快去。”他笑意斂去,淡泊地瞧著她,又道,“我困了。”

    紅衣的意外神色又維持了短短片刻,待得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當即起身,施禮告退。

    她離開的聲音很輕,闔上門的聲音也很輕。兩扇木門相磕間的那一聲微響在他心頭一觸而逝,他抬眼看過去,已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真是半點遲疑都沒有。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06:2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