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9-1-26 11:12: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未待發怒,那宦官便伏地拜了下去:“陛、陛下……大司馬驃騎將軍求見,已至行宮門口……”

    皇帝微一怔,鄭啟大驚失色:“他才剛醒!”

    話一出口方覺失禮,噤聲不再言。皇帝面上慍色未減,淡言了一個字:“傳。”

    他自是不能一直乘馬車到廣明殿門口的。席臨川在行宮門口下了車,幾個僕人便齊齊圍上來扶著。

    明明大半力氣都是借他們而來,卻仍每走一步都激出一陣冷汗。周身的傷口都在疼著,那撕裂感十分明顯,傷勢較深的幾處,甚至能讓他明顯感覺到傷口滲著血。

    行宮中過往的宮人不少,膽子小些的宮女一見他的樣子便嚇得臉色一白,匆忙地低頭讓出道去,多是直到他走過了,才忽而回過神來,補一句:“將軍安……”

    席臨川咬牙忍著,能忍住不吭聲,卻阻不住汗水一點點盡濕衣襟。一陣涼風刮過,背後濕透的衣料透過些許寒意,他駐足看一看四周,卻是剛走了一半不到。

    原來這行宮這麼大,感覺比長陽的皇宮都要大多了。

    席臨川強緩了幾口氣,複又提步前行,清晰地感受著身上的力氣快速流逝。

    皇帝與鄭啟在廣明殿中等了一盞茶的工夫,見席臨川仍未進殿,略一思索,便大致猜到了原因。

    皇帝短聲一喟,未說什麼便起了座,逕自向外走去。

    鄭啟見狀也連忙起身跟上,一併向行宮宮門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不遠的距離,路過竹林的時候,才見竹林那一側幾人挪動緩慢。

    皇帝眉心一跳,知這條道是被一片翠竹分成了兩個岔路,便原路又返回去,走到了另一邊。

    “將軍。”扶著他的宮人輕一提醒,席臨川抬頭看去,即掙開旁人,單膝跪了下去,“陛下。”

    皇帝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沉了一沉,遂吩咐道:“備轎來,去旁邊的蒼松閣。”

    “諾。”宦官應下,連忙退下照辦。不過片刻,軟轎備了來,皇帝轉身便走,宮人們忙扶席臨川上轎,隨著同去蒼松閣。

    閣中安寂,只有皇帝的吹茶的聲音響著,複有一聲飲茶的聲音輕響,皇帝冷聲一笑:“你還敢跟朕開口提要求。”

    “陛下……”席臨川跪地拱手,“若不是陛下的旨,她不會進席府。”

    “倒還怪朕了。”皇帝語中寒意涔涔,睇著他又道,“把她賜給你還不是因你的心思?如今讓她陪你同死,不好麼?”

    “這事跟她沒有關係……”

    “聿鄲初去見你時,她還是你席府舞姬,朕要她的命,合情合理。”皇帝淡聲言道,靜了一會兒,輕聲一笑,“你倒很知道如何保人的命。”

    席臨川身形陡震,驚然抬眸望去,皇帝的目光冷若寒刃:“別在朕面前動這些詭計。朕繼位的時候,你還沒出生,打仗你拿手,這些你不在行。”

    席臨川倏爾真正慌了,他原以為算計得小心,能拐彎抹角地把紅衣的命保住,卻沒想到……

    只怕此番更惹惱了皇帝。

    席臨川原是計畫得很好。

    明著去求皇帝放紅衣一條生路,實際他也知道皇帝不可能發這善心。但此舉卻會把他這軟肋暴露無遺,加上此前捨命救紅衣的事,皇帝自會明白紅衣對他有多要緊。

    兩國再度交戰難免,他相信皇帝還是用得上他這將軍的,能留便不會殺,而想既留他為己用、又不出別的岔子,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掐住他的軟肋。

    讓皇帝押住紅衣做人質正好,他自會自證清白然後保她性命無虞,總好過皇帝盛怒之下直接殺他了事,然後再遷怒紅衣。

    這繞著彎的保命方法,也算是“兵者,詭道也”。席臨川卻沒料到,皇帝輕而易舉地就向他證明了另一件事——薑,還是老的辣。

    “為了一房妾室,你在朕面前施心眼。”皇帝聲音愈冷,淡看著他,沒有一絲笑容,“你該知道這是欺君。”

    席臨川聽得冷汗涔涔,又一句話都辯不出。

    閣中的死寂維持了須臾,皇帝拍案離去。

    只留下一句:“傳旨,驃騎將軍失禮,著削侯位,留珺山思過三月,無旨不得入長陽。”

    鄭啟一聽,心頭驟松,剛要說出的求情話咽了回去,隱有恨鐵不成鋼之意地瞪席臨川一眼,一聲沉歎,隨皇帝一同離去。

    席臨川在原地怔了片刻,俄而終於輕笑出來,手一撐地想要起身,眼前驀地一黑,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

    紅衣在府中,急得直不知如何是好。

    天色已全黑了,席臨川還沒有回來。一刻之前卻傳了一道聖旨入府,旨意中言辭狠厲,她就算聽得半懂半不懂,也知是聖顏大怒。

    末了點明了重點,席臨川的侯位就此沒了,且連隨駕同回長陽都不必,就此留在珺山“思過”。

    她心中焦灼得緊,不知他這一行出了什麼事——明明重傷未愈、明明連皇帝都為他擔憂著,怎的就鬧出了“思過”的結果!

    晚風輕拂,樹葉乾枯的枝頭一陣沙沙響動,緊闔的府門終於打開,紅衣疾步行去,驀地駐足。

    雖是傷重,但他好歹是走出府去的;現下,卻是被人抬回來的。

    “將軍……”她小跑著足下生風,隨著僕人們一併將他送回房裡,又等著御醫搭完脈,四下安靜了,才終於不必再忍話:“出什麼事了?將軍重傷未愈,陛下怎麼能下這樣的旨?留在珺山,若再出什麼岔子怎麼辦?聖旨中說是‘失禮’——可將軍傷成這樣,怎麼可能還禮數周全!”

    她說得慌而急,因為方才忍得辛苦,目下便不管不顧地將這些話一股腦地全丟了出來。清泠語聲仿若玉珠砸在他心頭,席臨川凝神聽完了,微微一笑,只說:“我歇一歇,一會兒再說。”

    紅衣一怔,忙安靜了。窘迫得臉有些紅,覺得自己一連串的催問實在不合適。

    安靜地過了一陣子,其間有婢子奉了口味清淡的晚膳進來。如早些時候喂他吃藥一樣,她將瓷匙送到他嘴邊,他就張口吃進去,一句話不說,也不提合不合口。

    他蒼白的面容離她只有咫尺,紅衣全神貫注地一勺勺喂完了,才意識到他又是一直望著她。

    狹長的睫毛下,目光比晌午初見時多了幾分精神。她怔了一怔別過頭去,心裡卻忍不住暗道一句:這張臉生得真是……很好看。

    耳邊一聲低笑,好似有點嘲她的意思。紅衣複又轉回頭去,輕佻著黛眉一瞪他:“笑什麼!”

    他便當即噤了聲,目光未挪,卻是弱弱地回了句:“笑你好看。”

    “……”

    明顯不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紅衣悲憤地繼續舀粥,氣惱間手上添了兩分力,瓷匙穿過粥在碗上磕得一響。

    送到他口邊時卻又沒了怒氣,如舊溫溫和和、平平穩穩的,她只好冷聲添一句:“喏!”

    席臨川眉眼間的笑意更加清晰,依她的意將這口帶著賭氣味道的粥吃下去,而後道:“不吃了。”

    紅衣瞥一瞥他,伸手將碗擱在了一旁,剛欲再問一遍方才在行宮中的事,他卻先道:“你先去吃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9-1-26 11:12: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一臉“不吃飯就什麼都別問”的表情寫得明白,紅衣咬牙一瞪,氣鼓鼓地離去。

    連日來心神不寧,剛才又乍聞那樣的旨意,紅衣並無甚食欲,硬逼著自己吃了些。

    ——不吃會熬不住的,關乎健康的事還是不要隨性而為的好。

    米飯吃了小半碗,素菜葷菜各挑了一道喜歡的動了兩筷子,一碗鴿子湯飲下去,覺得身上鬆快多了。

    再回到席臨川房中時,他正平躺著睜著眼睛發愣。

    紅衣如舊走到他榻邊坐下,他瞟她一眼,不待她再問便主動道:“別擔心了,算是好事。”

    怎麼……算是好事?

    被削了侯位,怎麼聽也不像個好事。

    “我傷得不輕,若回長陽又是一番折騰,陛下讓我在珺山安心養三個月,不好麼?”

    他風輕雲淡地說完,紅衣被他這自我安慰的本事驚呆了。

    他眉頭微挑:“我不是在逗你。”

    明明就是……

    他靜了靜,又說:“嗯……削侯位是因為朝中的一些事。但那原是很大的事,我以為連命都要沒了,現在已是很好。”

    那些糾葛不便同紅衣解釋,但他是明白皇帝的意思的。

    旨意中不提他與赫契儲君的交集,也沒有提什麼“欺君”,只說了個“失禮”這樣可大可小的罪名。可見這事的懲責大抵到此為止了,不會再有更嚴重的後果。

    至於如何查出赫契眼線的事,大抵是皇帝權衡之下不想鬧得人盡皆知,背後著人暗查便是。

    這般決定之下,添一句把他留在珺山“思過”三個月,可當真是為他的傷勢著想了。

    對上紅衣將信將疑的目光,席臨川噙笑一喟:“信我,我不會害你。”

    她默默點一點頭,不再追問。

    聖駕在半個月後返回長陽,珺山延綿數裡的行宮、府邸一夜間歸於安寂。

    皇帝留了御醫在珺山照顧席臨川的傷勢,另留了禁軍保護安全。紅衣這才放了心,不再為半月前的那道旨意擔憂。

    席臨川的傷逐漸好轉,終於能在不需人幫忙的情況下撐身坐起來了。於是喂他吃飯的紅衣喂到一半突然回過神來,眨眼望一望他,目光又順著劃過他的胳膊、停在他隨意擱著的雙手上。

    ——應該可以自己吃了呢……

    挑一挑眉,覺得當面說出“你自己吃”這樣的話不太合適,於是心裡打著小算盤忍完了這一頓。

    晚膳的時候,席臨川定睛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她不再用他案頭的矮幾擱菜,而是吩咐下人直接在榻上支了小案。菜量比之前大了些,足夠兩人吃飽,擺了滿滿一桌子。

    案桌兩邊各擱了一碗米飯,顯然一碗是他的、一碗是她的。

    顯然就一個意思:各吃各的。

    席臨川銜笑搖搖頭,會意地自己端了飯碗起來,嘖嘴說她:“挺精啊!”

    紅衣挑挑眉頭,悠哉哉夾了一個丸子擱到自己碗裡,笑意微微:“將軍謬贊。”

    席臨川嗤聲一笑,同樣悠哉哉地伸了筷子——理所當然地就把她碗裡那個丸子夾走了。

    “……”紅衣怒然抬頭,看他吃著飯一臉笑吟吟的表情,端然是故意挑事、靜等著她發火。

    暗道一聲:就不發火!

    再夾一筷個丸子,不經碗裡,直接送進口中。

    這頓飯吃得……真是各懷心思!

    紅衣一貫心思淺,一賭氣便專注賭氣,一邊吃著一邊跟他較著勁,應是“較”了一頓飯。

    席臨川心裡則五味雜陳。

    若不算去竹韻館看舞那晚,這便是她入府以來二人頭一回一同用膳。偏她心思簡單得能把注意力全放在賭氣上,他可是思緒千回百轉。

    養傷的半個月,二人的關係可算是近些了。

    起初那三兩日,他傷情尚有反覆,幾次睡著覺就又突然發起高燒,弄得傷口愈發不適。

    彼時他就算忍著也沒什麼大用,傷勢的事御醫總是要告訴她一聲的。幾次她送御醫離開,再回到他房裡時,就變得眼眶微紅,還硬要死扛著騙他。

    ——她又不是什麼會扯謊騙人的人,每次都是同樣的理由:“風沙大,迷眼了。”

    他倒沒戳穿過。眼下傷勢穩定好轉了,卻突然想拿這個調侃她。

    席臨川打量她片刻,看她一身淡藍色薄綢曲裾很是輕便,似是無意地道:“深秋了,穿得這麼少。”

    “天還暖和。”她毫無防備地這樣一回,他旋即介面:“也沒風?”

    “嗯,天氣可好了。”她蘊起笑容來,邊說邊吃。心裡還念叨著這道魚片做得不錯,忽而驚覺他安靜了,猛抬起頭,被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搞得腦中一陣懵。

    “原還想給你尋快面紗什麼的遮面的。”他悠悠說著,終於戳到了這一句。

    紅衣一思就知這話從何而來,頓時面紅耳赤。

    “下個月必定冷了。”席臨川凝視著她,沉吟了一會兒,頷首詢問她,“再等幾天,等我的傷再好些,一同出去走走可好?”

    他語中微頓,循循善誘地又續言說:“你想看瀑布還是懸崖、花草還是動物,珺山都找得到。”

    席臨川這重病號的邀請,紅衣沒有拒絕,然則此後幾日,他傷勢好轉的速度卻比預想中慢了。誰也不敢大意,這出行計畫便只好暫且擱置,待得他的傷好得差不多時,小雪節氣已過。

    一封長信送至長陽,難免先就先前的事情謝罪一番,再稟明傷情好轉之事,末了,詢問皇帝合適能許自己回長陽。

    三五日後,一封回信由快馬送至,拆開一看就是自己送去的那封,只最後御批了兩個字:不急。

    席臨川見信一笑,松了口氣去找紅衣。她恰正無所事事,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發呆,口中有一句沒一句地哼著曲,他立在門邊聽了聽,好像是宴飲時常聽到的一句曲子。

    手指在門上輕一叩,她立刻看過來,當即起了身,頷首一福道:“將軍。”

    “別發愣了。”席臨川噙笑走進去,伸手一扶她躺在榻上時壓歪的釵子,“陛下回了信,說回長陽之事不急。明日若天好,我帶你四處走走。”

    紅衣點點頭,笑言聲“好”。遊山玩水倒在其次,席臨川這在府裡已悶了好些日子的傷患,也該出府去透透氣了——連御醫都提了這樣的建議。

    天公作美。翌日,天氣晴好。

    馬車在山間緩緩駛著,山道上難免有碎石,偶爾輕顛一下連帶出一聲響。就這樣駛了好久,紅衣不知是要去何處,追問了好幾次,他也只說是去個好地方,笑意悠悠的,成心吊她胃口。

    待得到了地方,她抬眸一看,眼前樹叢茂密,鬱蔥得甚至有點陰森的味道。不由得皺了眉頭,擔心裡面有什麼蟲蛇鳥獸,不敢進去了。

    “來。”席臨川笑著一拽她衣袖,半拖半拽地拉著她往林中走。

    馬車停在他們下車的地方,齊伯和小萄也自覺地留在了那裡,紅衣獨自一人跟著席臨川,看著這滿眼叫不出名字的草木,簡直怕自己再穿越一回。

    眼前忽地豁然開朗。

    茂盛的草木一下子“到此為止”了,一片清泉撞入視線,在冬日的陽光下波光粼粼。池中有熱氣氤氳開來,向四處散著,乍一看,頗有點雲霧繚繞的仙境即視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9-1-26 11:12: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紅衣的雙頰驀地一紅,望著清泉發了愣:溫、溫泉?

    她自認不聰明,但溫泉是幹什麼的……她可真不用他來“講解”。

    他帶她來這裡……合、合適嗎?!

    席臨川在旁站著,一語不發地欣賞了她這面紅耳赤的樣子一會兒,俄而從容不迫地伸手一扯,將她身上斗篷的系帶拽了開來。

    寒風輕拂,紅衣身上那身曲裾並不厚實,當即覺得驀地一冷,又因被他這舉動嚇到,向後一躍,警惕抱臂:“將軍……”

    他面不改色,見她身後正有一棵大叔擋著,得寸進尺地複又上前一步,探手就拽上了她的腰帶。手指勾挑抻拉地解著,口中平淡如常:“聽說御醫前兩天給你搭了脈,說你有風寒症狀。”

    “……”

    這倒是真的,季節交替穿衣難嘛,有點小感冒實在正常。紅衣立刻抬手擋開他的手,強作平靜道:“我自己調養了……”

    席臨川挑挑眉頭,雙手同時抬起,把著她的肩頭猛將她一轉。紅衣哪裡敵得過他的力氣,瞬間就成了面朝大樹手按樹皮,緊接著,就感覺到他的手重新探到了她腰間,一圈一圈將她腰間纏著的腰帶繞了下來。

    口中還不鹹不淡地道:“你那叫調養?早晚讓小萄各備一盞熱茶了事,也敢說是調養?”

    怎麼就……不是調養了?那是御醫給開的驅寒茶啊!

    紅衣心中大呼不好,毫無防備地跟著他進來了,眼下這四處不見第三人的小樹林裡,他要做什麼她可一點轍都沒有——總不能指望突然殺出個精靈王或者密林王子什麼的救她!

    幾尺長的腰帶解下來,席臨川將腰帶拿在手裡隨意地折了兩折,搭在她肩上,全做完全體會不到她在緊張什麼,打了個哈欠:“這水不錯,你自己泡著。禁軍早先來查過、眼下在方圓一裡外守著——所以應是不會有意外,你別一驚一乍地瞎叫,若不然……”

    他一壁說著,她一壁慢吞吞地轉回身來,說及此,他便恰好上下一打量她,續道:“被看了什麼不該看的……你又沒本事殺禁軍滅口。”

    話裡話外的意思,是他並不打算留在這裡。“鴛鴦浴”一類的黃暴劇情……實在是她想多了。

    羞愧中,紅衣的臉紅得更加厲害。緩了許久,才怔然問道:“那將軍去哪兒?”

    “打獵去。”他說著,手指輕一撥搭在肩前的弓弦,“好久沒碰弓了。”

    ——她這才注意到,他是一直背著弓箭的!

    席臨川背著弓箭就走了,腳步踏得穩健,伴隨著枝葉折斷的聲音,越走越遠。

    紅衣目送他離去後,轉回頭看看眼前的溫泉……

    這真是……她頭一次在這樣“純天然”的地方……泡溫泉啊……

    此前在現代的時候,縱是天然溫泉,那也是建好了度假村、設施齊全,讓你打從心裡知道“嗯,這地方就是用來泡溫泉的”。

    眼前這裡,風景極佳、花草樹木環繞,安靜得除了鳥鳴泉響就沒其他聲響,更沒有“服務員”一類的設定……

    手裡拽著剛才被席臨川解下來的腰帶,紅衣駐足躊躇了半天:泡不泡呢……

    樹叢中又傳來響動,紅衣循聲看去,是小萄。

    小萄手裡拎著一隻竹籃,邁過樹枝碎石,朝她一福,笑吟吟說:“公子吩咐奴婢給娘子送浴衣來。”

    ……準備得還真齊全!

    於是紅衣想了一想,這叢林幽幽的,她又不認路,哪裡也去不得。若不泡溫泉,就剩了她和小萄大眼瞪小眼地傻著了。

    終於褪了衣衫,一邊脫一邊喝令小萄:“轉過去!不許回頭!”

    而後裹上浴衣,二話不說就迅速跳進了池中,頓時渾身被一陣暖意激得舒爽!

    確實是個好地方!

    紅衣憋著氣沉到水裡,任由暖融融的泉水浸了自己一會兒,又探出頭來,幾乎能清楚地感覺到渾身的疲乏一點點被沖掉。

    慢慢的,戒心全無,紅衣自娛自樂得十分開心,時不時地潛下去摸塊顏色漂亮的鵝卵石上來,再劃著水擱到案邊,然後再去找下一塊。

    席臨川拎著獵物回到泉邊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像一條漂亮的錦鯉一般,遊得輕快。

    那件浴衣用料講究,雖然不透但仍很輕,透過水色依稀能看到衣擺拂動,猶如被清風撫著一般,搖曳個不停。

    眼眸一垂,他的目光停在了案邊那一排五光十色的石頭上。

    因為日日被泉水沖刷,每塊石頭都被磨出了光滑溫潤的色澤。撿上來的這一排顏色豐富,最左一塊是朱紅色,最右一塊是瑩白,中間數塊依深淺不同遞進,排得很有規律。

    有閒心排這個序,可見她是心情不錯。

    席臨川低笑一聲,揮手讓小萄退下,四下看看,摸了個扁平的石片,略瞄了瞄,腕上施了力一擲……

    紅衣正劃著水呢,因臉都悶在水中,雙眼自也緊閉著。聽得上方有什麼東西一跳一跳地擊水而過,驀地竄出水面——立時傻住。

    說好的他去打獵呢?!

    還有……剛才那是個什麼東西?青蛙嗎?!

    她一時驚然,不知先問哪一個問題好,未及想個明白,他又一揮手,另一石片跳了幾跳竄過水面。

    原來是他在打水漂。

    次一個問題有了答案,她輕一咳嗽,便問了頭一件事:“將軍不是……打獵去了麼?”

    他咧嘴一笑:“打完了啊。”

    這理由說得理直氣壯,他一臉陽光的神情更讓她一僵。他說罷便轉過身,四下尋著可用的枯枝幹葉,紅衣怔然看著,他熟練的很快支了個烤架起來。

    她還在水裡泡著,完全不知道怎麼辦。

    眼睜睜看著席臨川在岸上忙著,一會兒悶頭去毛、一會兒又不知去何處打了水回來清理獵物,片刻工夫,收拾乾淨的肉就上了烤架,油脂遇火傳來嗶剝響聲,又過了一會兒,肉香四散……

    早餐沒怎麼吃就被拽出來遊玩的紅衣食指大動,仍舊只能在水裡僵著。

    只穿了一身浴衣、浴衣還被浸得全濕,實在沒法上岸。還有,小萄呢……

    席臨川拔下短刀,割了片肉下來品了品,滿意地一點頭,而後從懷裡摸了個瓷瓶出來。

    紅衣看著他倒過瓷瓶往肉上灑粉的樣子簡直驚呆了——居然還自備調料的?!

    “餓不餓?”席臨川把刀戳在餘下的肉上後,轉頭看向她。未待她做出反應,他便拎了小萄疊好擱在一旁假石上的她的大氅,雙手展開走到岸邊,“來。”

    這分明是……蓄意的……

    紅衣怒視著他縮在水裡,就不往前走。

    席臨川笑睇她片刻,雙眼一避:“我不看你。”

    不太信呢。

    “你本也穿著衣服呢。”他說著又將大氅拎高了一點,高過了自己的視線,悠悠又道,“當真不來?那我不管你了。”

    他誠心誠意地閉眼等著,當真沒有“占她便宜”的意思。

    等了一會兒,終於覺得手裡拎著的衣服一沉。他得逞地低笑一聲,遂即聽得她說:“不許睜眼!”

    “嗯。”他一應,確未睜眼,感覺著她慢慢將大氅套好了,拎在衣緣上的雙手一松,驀地用力一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9-1-26 11:13: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啊!”紅衣身子向後一傾驚叫出聲,遂即怒然,胳膊肘剛向後一撞,便聽他的笑語溫和傳來:“我沒睜眼。但是……你老實待會兒。”

    她的身子在一栗後僵住,戰戰兢兢地側眸看他,見他確實仍闔著雙目,雙眼帶笑,眼皮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微俯著身,下頜擱在她的左肩上,雙臂緊環在她腰間。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待著,既不亂動手也不亂說話。

    明明是很曖昧的動作,卻堪堪讓她說不出什麼不悅來了。她輕銜著嘴唇安靜地等著,一切凝滯般的時光中,感覺心底最堅硬的防線……都軟成了一片海綿。

    紅衣攏著衣服坐在岸邊的石頭上吃著,感歎了好一陣席臨川的烤肉技術著實不錯!

    肉質外焦裡嫩,吃起來酥而不膩。那調料粉是混合的,味道豐富,紅衣除了吃出鹽以外……其他都沒拼出來,只是覺得十分可口。

    不禁有點好奇:“行軍在外……將軍常這麼吃麼?”

    在府裡又不曾見他做過這些,她覺得這只能是在軍隊裡開啟的技能了。

    可是席臨川眉頭一挑:“行軍這麼吃?烤赫契人麼?”

    “……”紅衣腦補著,頓時一陣反胃。

    “兒時比較淘罷了。”他一邊切肉一邊笑道,“早些時候隨母親在舅母府上,我嫌府裡無趣,就常溜出去打獵。最初是用彈弓,後來改用弓箭……那時力氣小,偶爾打的獵物多了,自己拿不回去,扔了又覺得不甘心,就先在外面吃一部分。”

    ……挺會玩的啊!

    紅衣伸手接過他遞過來的肉片,扔進口中品了一番,又道:“比府裡的廚子做得好吃!”

    “……”席臨川抬眼睇睇她,“嗤”地一聲笑出來,“那是你不常吃覺得新鮮,日日都這樣你就不想吃了。”

    池邊的氣氛輕鬆愉快,暖暖的水蒸氣各處飄著,將二人相處的畫面縈繞得一片溫暖。

    那日,直到夕陽西斜他們才下山回了府,踏進府中歇了一刻又計畫次日的行程。席臨川思量後挑了一處風景獨特的懸崖,紅衣沒去過自然提不出反對意見,欣然答應。

    這般“遊山玩水”的日子持續了足有半個月,珺山一帶最有趣的地方差不多都走了一遍。

    這日去的地方遠了些,一路顛簸之後回到府裡,紅衣累得渾身發軟。

    連眼皮都抬不動地接了小萄端過來的茶水,耳聞席臨川笑吟吟提議:“明日帶你騎馬吧。”

    “……”紅衣接茶的手僵住,立即搖頭,“不要!”

    拒絕得十分乾脆俐落,席臨川想了想,又道:“那不如明天歇一日,後天去騎馬?”

    她卻還是道:“不要!”

    他便有些好奇起來:“怎麼?”

    紅衣心下略作斟酌,撇了撇嘴,把原因跟他說清楚了:“將軍重傷未醒的時候……我趕回長陽取將軍說的那只盒子,因不知裡面是什麼,怕是能救命的東西,就格外著急……回來時是央禁軍直接騎馬帶我的,一路顛得……睡了一覺之後身上疼得不想活了!”

    這是實話。

    那天一覺醒來後,剛一動就被骨頭間沁出的疼痛激得叫出來。後來若不是他還昏迷著,讓她緊張得過不上這些、也不好意思開口讓御醫抽空來診她這酸痛,還不一定怎麼在府裡叫苦連天呢!

    席臨川的笑容微微一滯。

    因他昏迷前已思緒不那麼清楚、醒後亦沒人同他提過那盒子,聽她這麼一說,驀地驚覺,心中略有些發緊地看向她:“你……把那盒子呈給陛下了?”

    紅衣點點頭:“自然。”

    他面色微白地抿了口茶,想想那封信中的內容,暗道皇帝應該不會給她看才是。

    紅衣眉眼微垂,稍作頷首,抿笑說:“將軍的那番安排……我看到了。”

    席臨川一窒息,不知自己在緊張什麼,意有所指地強調了一句:“但我沒死。”

    “嗯。”她點點頭,輕鬆笑道,“我也很高興將軍活下來了。”

    席臨川淺怔,遂睇視著她,想把她這話裡的意思琢磨個透。

    “我……”她說著咬住嘴唇,覺得有些話直說很難為情,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又呢喃著開了口,“我至今仍不覺得我起初對將軍說的是錯的——那一道坎,於我而言確是很難邁過去。”

    她稍一停頓,對上他的視線,在臉紅心跳中說得吞吞吐吐:“但我……我也想試試將軍所說的那種生活了,長公主和大將軍那種。所以……”

    紅衣稍一聳肩頭:“邁不過去的坎,我試試能不能繞過去吧……我試試看。”

    她說得極不確信,委實對自我調節心理狀態的事沒什麼自信可言。說完後安靜地等了一會兒,沒等來動靜,猶豫著抬頭望一望他。

    ——案幾對面的席臨川好像石化了一樣,目無焦距地愣在那裡,如同剛被什麼東西迎頭一撞,撞傻了。

    紅衣複又低下頭去,在他這呆滯的視線下美目流轉,琢磨一番後起了身,繞過案幾坐到他身邊,伸手在他眼前一晃,神色肅然:“將軍這是什麼反應?若覺得這樣不好,就當我沒說……”

    他驀地轉過頭來,嚇了她一跳,怔然對望了良久,聽得他微有顫意地道了一聲:“多謝。”

    是夜,快馬揚著塵土馳入珺山,在山腳處府邸的門前停下,未待迎出來的小廝多做詢問,便一舉牙牌:“禁軍都尉府。”

    小廝連忙讓開路,向同伴遞了個眼色吩咐前去傳話。片刻,府中各院燈火陸續亮起,席臨川衣冠齊整地迎了出來,毫無困意,一揖:“大人。”

    “將軍。”對方還了一禮,遂將一絲帛卷軸呈與他,“陛下手令,傳將軍回長陽。”

    席臨川接過手令掃了一眼,眉頭稍皺:“現在?”

    那禁軍一拱手:“陛下希望能在明日早朝時見到將軍。”

    席臨川面色微沉,簡短地交代了府中下人幾句話,又著意囑咐齊伯不必去擾紅衣,讓她次日收拾妥當啟程回長陽便可。

    而後著人備馬,與那一眾禁軍一並行去。

    緊趕慢趕,還是未能在卯時早朝開始前到達。

    進入皇宮時遲了約莫一刻,聽得傳召,舉步入殿。察覺到一眾朝臣沉默著投過來的目光,席臨川只作未覺,行至殿中一揖:“陛下。”

    周遭一寂。

    席臨川抬眼一掃,輕而易舉地覓得幾道顯帶嫉恨的視線,默然不言。

    “看來驃騎將軍的傷大好了。”皇帝的話間帶著幾許輕鬆。

    席臨川一揖:“是。”

    “那朕交待你件事。”皇帝的語氣沉了幾分,頓了一頓,續道,“無關軍中,但只能你辦。”

    席臨川淺怔,靜等其言。少頃,餘光掃見九階之上的宦官行下來,手中托著一託盤走到他面前,一欠身:“將軍。”

    他抬眼看去,那盤中只置著一枚牙牌,朝上的這一面刻著八個字:“禁軍都尉府,指揮使。”

    席臨川一驚:“陛下?”

    “將軍在珺山時間久了,想來還不知情。”皇帝淡睇著他,緩緩說著,“朕疑赫契人在長陽城中布有眼線,著禁軍都尉府指揮使徹查。但前日夜裡,指揮使被人暗殺在府中,七竅流血。”

    滿殿死寂中,席臨川倒抽了一口涼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9-1-26 11:13: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皇帝清冷一笑,笑聲在偌大的永延殿中蕩了個來回。一眾朝臣眼也不敢抬地聽得他又道:“倒恰證明了長陽確有赫契眼線,而且消息靈通得很。”

    席臨川心頭微悚,隱覺這話中有些別的意思,一時卻又摸不透。

    “朕要你繼續徹查指揮使未查完的事。北鎮撫司人員隨你調遣,有任何眉目速稟宣室殿,許你夜間入宮不必通稟。”

    皇帝沉然說完,引得官員間一片騷動。

    俄而有人上前一揖,諫言道:“父皇……此等安排,未免讓驃騎將軍手中權勢太大。”

    文武官員間皆有人點頭——與私交如何無關,席臨川原已統領全軍權,如今又讓他有禁軍可調,聽上去著實危險了些。

    禁軍都尉府徹查整治官員……是可以先斬後奏的。

    皇帝一瞥稟話之人,口吻悠悠:“那朕若把此事交給太子去做,你做得好嗎?”

    太子一愣,自不敢就此把話說死了。短暫的沉默間,皇帝便又將目光轉向了席臨川:“拿出你把赫契人打得措手不及的本事來,給朕把他們的眼線拔出去。”

    “諾。”席臨川抱拳一應,未再有它言,逕自退到一旁。

    心頭的疑惑一直持續到早朝散去。待得與眾人一同施大禮恭送皇帝離開後,席臨川無甚閒心多聽奉承或是對他傷勢的關心之語。

    逕自出了殿,快步行下長階。他繞過永延殿直奔宣室殿而去,到了殿門口,向當值的宦官道:“求見陛下,有勞通稟。”

    那宦官卻躬身回道:“方才陛下不是下了旨了……將軍求見,不必通稟。”

    他便提步走進殿中,皇帝也剛回到殿中不久,尚未落座,信手接過宮娥奉上的茶。見他趕來,略一笑:“何事?”

    “陛下。”席臨川頷首,沉聲問道,“臣想知道,此事可有隱情?”

    皇帝一瞟他,反問:“什麼隱情?”

    “臣以為,想暗殺指揮使並不容易。”他抱拳道,“陛下想讓臣辦的,究竟是何事?”

    皇帝睇視了他一會兒,一喟:“你比你舅舅聰明。”

    席臨川安靜未言。

    “朕賜死了指揮使。”皇帝直言道,見他未有訝意,隱有贊許地續說,“他知道的事情不少,連他府裡都被赫契人監視,朕只能這麼辦。交給你,是因由你來辦就不必多一個人知道驚蟄的事情,朕要你一邊查著一邊注意著,如若驚蟄因此暴露,速撤回來。”

    “諾。”他應下,靜了須臾,皇帝又道:“朕知此事牽涉甚廣,會有危險,你若有顧慮……”

    “臣沒有顧慮。”席臨川斷然應道,一頓,只說,“但請陛下護紅衣周全。”

    皇帝驀笑出聲,打量著他,思忖道:“可以讓皇后召她進宮,在長秋宮給她安個閒職。”

    席臨川面顯猶豫,一面清楚自己擔著這樣的差事、府裡也有赫契人的眼線,紅衣回到席府並不安全,一面又覺得就此讓她留在宮裡……

    安全倒是安全,但就見不到了——他和她朝夕相處了這麼久,才終於讓她稍松了口。雖則知道該大事為重,可一細想這些,心裡也實在不安穩。

    “你若想見她,朕許你隨時到長秋宮去見。”皇帝眉頭輕佻,簡直都懶得為此同他爭辯或是嘲笑他了,言罷就轉身向寢殿走去,“朕派人去接她,你速著手辦你該辦的事。”

    “諾!”席臨川終於爽快應下,端正地一揖,施禮告退。

    得知席臨川已連夜趕回長陽的紅衣未在珺山多做停留,收拾好行裝也備了馬車,與同來的僕人們一道返回長陽。

    行至一半,忽有禁軍來接,人數眾多且裝備齊全,浩浩蕩蕩地把一行人應回長陽。

    一眾禁軍都眼含殺氣,那“靠近者死”的氣場,直弄得紅衣有點自己帶了輛運鈔車的錯覺。

    顛簸了兩三日,回到長陽城後便兵分兩路了,齊伯帶著一眾僕婢回席府,紅衣則仍由禁軍護著,直奔皇宮而去。

    入了宮門,方有宦官迎上來,取了些散碎銀兩向那些禁軍道謝,又悠悠地向紅衣解釋起來。

    未多說席臨川接了怎樣的旨,只說穩妥起見,讓她先行留在宮中。長秋宮給她空了個女史的位子出來,說是女官,但平日裡並不用她做什麼,閑來無事陪皇后說說話便可。

    那宦官瞧著面善,說話也和氣,但紅衣聽他這樣說,卻一點都安不下心來,不知席臨川又在經什麼險事。

    幾個月前才遭了殺手,險些把命丟了,如今……

    這將軍可真不是好當的!

    她到長秋宮時,正值皇后午休。

    宮人未立刻帶她去向皇后見禮,而是先去了為她安排的住處。

    一方小院並不大,除正廳外,東側有兩間廂房,西側則是小廚房和湯室。卻是每屋都佈置得精緻合理,尤其是讓她住的那一間,各類傢俱一應俱全,紅衣打開櫃子一看,連衣服都備了幾套。

    “皇后娘娘著人去席府問了娘子的尺寸,命尚服局連夜趕制的。”那宦官一壁笑說著一壁替她關好櫃門,又一指妝台,“備好的首飾也俱是現下宮中時興的樣式,娘子挑自己喜歡的顏色用就是。皇后娘娘知道娘子不熟宮中禮數,特地先過過目,沒有不合規矩的。”

    可見對她的安排周到上心,紅衣心頭微松,對皇宮的懼意不覺間輕了幾許,那宦官又說:“遲些時候,會從娘子身邊的婢子裡挑一個進宮侍奉娘子。娘子連日顛簸,先休息就是,明日一早自會有人帶娘子去拜見皇后娘娘。”

    紅衣點點頭,向那宦官道了謝。打開妝盒,隨手取了支釵子出來賞他,那宦官眸色一亮,噙著笑告了退,留給她一室安靜。

    她確是顛簸得累了,又因為席臨川擔心著而睡不踏實。迷迷糊糊的,須臾,聽得外面有宮女的聲音說:“就是這兒了,女史大概歇著,姑娘也歇歇便是。”

    而後聽得一熟悉的聲音應了聲“好,多謝女官”,是小萄來了。

    她繼續睡著,耳聞小萄進屋後收拾東西的聲音,少頃,又聽得有瓷器相碰的聲音一響。

    紅衣眼也未睜地翻了個身,很快,感覺在翻身中蹬亂的被子被人一拽,輕輕一揚,又重新蓋平整了。

    彌漫開來的松柏淡香讓她在睡意中一愣,立時睜眼望去,迎上一張帶笑的面孔。

    席臨川見她睜眼,蹲下身去,手指在她額上一拍:“一直覺得你心思重,生怕你進宮來會心裡不安才過來看看,你倒睡得挺香。”

    誰睡得挺香了……

    紅衣打著哈欠往裡挪了挪,留出榻邊來讓他坐,望著他問:“將軍到底在料理什麼事?要我進宮來,是因為連席府都不安全了麼?”

    “也說不上不安全。”他舒了口氣,“不過宮裡更安全。”

    無法反駁……

    紅衣撇了撇嘴,知他只說這個就是不便同她多說其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他支在榻上的手上戳著,輕聲提醒:“將軍注意安全才好,先前……那禁軍說府裡有赫契人的眼線,還不止一個,也是個麻煩。”

    “我知道。”他一哂,伸手要拽她起來,“晚上姨母設了個小宴,算是為你接風,快起來,同去。”

    ……怎麼不早說!

    紅衣一下子坐起來,抬手摸一摸淩亂的髮髻,頓時大感怨念。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6
發表於 2019-1-26 11:13: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她緊鑼密鼓地開始盥洗更衣化妝,回頭一看,席臨川就在榻邊坐著,沒有離開的意思。

    好在中衣裙並不用換,又是冬天,布料厚實得很,她便也不轟他。

    大概衣櫃,挑了一件西瓜紅、一件淡藍的曲裾出來,來來回回地看了幾遍,然後……

    選擇恐懼症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趕制的緣故,這兩件曲裾衣緣和腰帶上的花紋完全一樣,只顏色不同而已,紅衣皺著眉頭糾結了半天,身後幽幽地一句:“紅的好看。”

    “……”她一伸手把藍色的丟給小萄,穿衣服穿得急急忙忙,遂落座化妝。

    席臨川笑看著她著急忙慌的樣子,雖覺並不用這樣著急但也並未勸她,畢竟能早到一點便比遲了好。

    長秋宮有日子沒設過這樣的宴了。因有外臣在,雖他是皇后本家,別的嬪妃也仍不宜來參宴了。

    便邀了幾位宗親女子,從公主到翁主、郡主皆有,在長秋宮中閑說交談著,倒也和睦。

    一聲悠長的“驃騎將軍到——”傳進殿裡的時候,四下一靜。

    紅衣隨著他一同往裡走,很快,便意識到眾女投過來的目光中,落在自己身上的似乎更多些。

    正有些無措,忽地肩頭一緊,忙低眼一看,是席臨川的手環了過來,毫無顧忌地攬著她繼續往裡走。

    席間一片竊竊私語,大多將聲音壓得很低,紅衣只聽清近處有人說了一句:“真是房寵妾呢。”

    她微蹙眉頭忍著未禮,待得席臨川駐足長揖時,隨之一福:“皇后娘娘萬安。”

    皇后笑容和緩:“坐。”

    二人一同落了座,皇后看向紅衣,笑而解釋道:“今日來的,都是時常入宮來陪本宮的各家貴女。你們先認識一下也好,你對宮裡不熟悉,日後少不了有相互幫襯的地方。”

    皇后這話說得在理,然則紅衣剛應了聲“諾”,便聽得不遠處有人笑言說:“皇后娘娘這話說的……論對宮中的熟悉也好、論家世也罷,自都是只有臣女等幫著她的份,哪有反過來讓她幫著的地方。”

    真是說得毫不客氣。

    “那就只好多勞各位日後關照了。”

    紅衣應得也不客氣,剛欲出言替她駁話的席臨川一怔,側頭看看她,反不好說什麼了。

    這一說、一駁,席間便有些尷尬起來,好在宮娥恰在此時奉了新菜上來,一碟子蟹粉豆腐色澤金黃誘人,席臨川心知這是合紅衣口味的東西,拿了調羹一舀,擱進她面前的空碗中。

    這細微的舉動直看得離得近些的一貴女紅了臉,稍遠些的一人則道:“女史好福氣。”

    口吻幽幽的,好像有下文。紅衣品著剛送進口中的豆腐懶得理她,直待她主動將“下文”說了出來:“有將軍寵著也就罷了,女史自有自己的本事。但能入長秋宮陪伴皇后娘娘可是不容易,我妹妹因是庶出都被擋在了外頭,女史一個妾室……”

    “就是。連皇兄都說,母后近來真是愈發好說話了。”

    後一個聲音讓紅衣一怔,抬眸一掃:倒是有日子不見霍清歡了。

    席臨川沉而未言,靜靜聽著四面八方的譏諷,右手支著頭看著紅衣,待她吃完了那勺豆腐,左手拿起筷子在盤中一戳,杵上來一個醋溜丸子給她。

    他打了個哈欠,慵懶道:“姨母,要不臣還是帶紅衣回府去吧。”

    眾人皆一愕。

    明嘲暗諷在宮裡從來不少,但因關係錯綜複雜,不到忍無可忍的地步絕不會鬧得翻臉——一眾貴女也是仗著這個,圖個口舌之快罷了,全未料到席臨川他真能為了這麼幾句話,開口就說要帶紅衣回去。

    “臣讓她進宮待些時日,是想護她周全,但可沒打算用不順心換這周全。”

    他頭都沒抬一下,仍舊側支著額頭看她。見她用瓷匙將那丸子切了一半吃,理所當然地就用一根筷子把餘下一半搶過來送到自己口中,嚼了嚼,又道:“我家紅衣直心眼,比不上各位貴女嘴毒心黑……”他說著逕自愣了一下,旋即糾正,“我是想說‘伶牙俐齒’……嗯,日後要是日日聽這些冷言冷語,她大概也只能聽著,駁都不會駁,萬一憋壞了,怎麼辦呢?”

    紅衣的目光悲戚而幽怨地看向那一盤丸子,很想一下塞那麼五六七八個到他嘴裡,讓他閉嘴。

    ——誰‘直心眼’了!誰駁都不會駁了!誰憋壞了!

    然後,他竟然還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她怒目望去,他笑意之下端然一副“紅衣你最二了”的表情!

    安靜了一會兒,皇后恰到好處地開了口:“驃騎將軍的話,都聽見了?”

    殿中沒人敢應聲。

    “妻室還是妾室,那是她在席府裡的身份,不是宮中位份。”皇后淡掃眾人告誡道,“本宮是奉陛下旨意,代將軍照顧她些時日,不想再聽到什麼不恭不敬的閒言碎語。”

    眾女稀稀拉拉地應了聲“諾”。

    “那就多勞諸位照顧了。”席臨川還是那副神色,口吻聽上去甚至更懶散了些。左手一伸示意著紅衣,紅衣微怔著將手搭到他手裡,便被他拉著一同站了起來。

    “臣告退。”他向皇后一揖,紅衣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就被他拉著往殿外走去。

    “將軍您……”踏出殿門,她不由自主地掙著,因他的突然離場而有些忐忑,“幹什麼啊?就這麼走了,多……不合適?”

    “話說到了就行了,這種宴席有什麼意思?”他笑著鬆開她,聲色輕鬆,“單給你備了廚子了,晚上餓了,自己讓小廚房做吃的。”

    ……這是重點嗎?!

    紅衣蹙一蹙眉:“皇后娘娘設的宴……”

    “我讓皇后娘娘設的宴。”他強調著解釋道。語中一頓,複循循笑道,“為的就是找個機會把這一干人都聚齊了、把該說的話都說了。那一干貴女日後必不敢欺負你,你安心待著便是。”

    “……”紅衣直聽得啼笑皆非,蹙著眉卻又帶著笑地望一望他,越回想他的話就越覺得……

    這解決問題的方式真是簡單粗暴,簡單粗暴得畫風清奇!

    長陽城的暗流終於湧到了明處。

    席臨川一如在戰場上一般雷厲風行,連夜看完了禁軍都尉府搜羅的各樣證據後,著手開始抓人。

    一時間,無論是皇室宗親的府邸還是貴族朝臣的住處,皆有人被禁軍都尉府帶走問話。偶爾再有幾句理論便會鬧得動靜不小,引得附近百姓駐足圍觀。

    緝拿的人數眾多、“種類”齊全,男女老少皆有,僕婢樂姬也都在列。大多都是為金錢所惑而為赫契人辦事,一被抓入禁軍都尉府,用不著動什麼大刑,就紛紛招供。

    自然,也不乏有嘴嚴的。

    總之這是個鬥智鬥勇的事,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冬至的前一晚,一張供狀呈到了席臨川案頭。

    “將軍……”來稟事的千戶面露難色,席臨川只一睇他的神情,便道:“抓。”

    禁軍闖入太子府的舉動,將住得近些的皇親國戚都驚住了。

    府門緊閉,偌大的太子府在眾目睽睽之下安寂了許久,外人聽不到府裡的動靜,而府裡,也確實沒什麼“動靜”。

    禁軍與太子府的侍衛對峙著,明晃晃的刀劍在陽光下光芒耀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7
發表於 2019-1-26 11:13: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席臨川在一刻後踏入府門,一身輕甲齊整,向院中負手而立的男子一揖:“殿下。”

    沒有得到回話,席臨川便維持著長揖的姿勢等了片刻。須臾,猶未聽得任何回音,便逕自直起身來,一揮手:“帶走。”

    “席臨川。”太子挑眉,切齒道出的話中怒意分明,“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殿下也知道臣在辦的是什麼案子。”席臨川神色未動,回看過去,“禁軍都尉府查出殿下的妾室祝氏通敵,臣認真看過,時間合理。聽聞祝氏近來很得殿下的意,殿下身為太子牽扯甚廣,還是查清為好。”

    “你不能擅自從孤府上帶人走。”太子說得也平靜,並未因對方的不退讓而亂了陣腳,“莫說是孤的妾室,就算只是府中雜役,你也得拿父皇的手令來。”

    “陛下一再囑咐臣在此事上不得耽擱。”席臨川言至此不再與他多做耽擱,微側首睇了眼手下,“抓祝氏走。抵抗者一併緝拿問話。”

    太子凜然,大有不信地看著他,府中侍衛僕從卻再不敢做任何阻擋。只消得片刻工夫,兩名禁軍押著一女子從府中走到前院,向席臨川一抱拳:“將軍。”

    席臨川頷首,未作它言,躬身向太子一揖便帶人離開。

    這消息在一刻後就傳遍了長陽,百姓們帶著點興奮之色交頭接耳著,想知道事情的結果到底會是什麼,想知道太子之位會不會就此換了人來坐。

    中間到底隔著太子,禁軍都尉府未直接動刑,威逼利誘地審了大半日,一點進展都沒有,一眾禁軍大眼瞪小眼地默了半晌之後,官職最低的那一個默默起了身,到書房去,找了枚骰子來。

    正好共六個人,一人說一個數算是自己,扔到誰,誰去請席臨川——不是禁軍們懶得動,而是知道他進宮找紅衣去了。

    長秋宮側殿裡,候在旁邊的一眾宮人目不斜視地“僵”著。正殿中,皇后不在,靜守著的幾個貴女時不時往這一側張望張望,隱有慍色,又不敢妄言什麼。

    一身輕甲穿戴得整齊的堂堂將軍此時正坐在榻邊,聚精會神地剝著栗子。

    因沾了糖漿而變得光亮的栗子殼被剝淨,又在指間一轉,確定沒有壞了地方,滿意一笑,送到榻上躺著的女子嘴邊。

    紅衣蹙蹙眉頭,張嘴吃進去,懶洋洋的話卻顯然不領情:“你自己吃嘛……”

    抽什麼風!

    原該寅時當值的女史今天身體不適,掌事女官沒辦法,只好讓她頂上。她一點準備也沒有,昨天睡得晚今天又起了個大早,眼皮打架地熬了一上午之後……

    連皇后都看出來她困得熬不住,是以出門禮佛前特意給她留了句:“你去側殿睡會兒吧。”

    然後,她睡得正香,席臨川就來了。非說今天從宣室殿弄來的糖炒栗子好吃,看她懶洋洋地淌著不肯動,就索性主動剝了喂給她!

    直弄得紅衣氣不打一處來:你個當將軍的,去宣室殿稟事還不忘從皇帝那兒弄點小吃解饞也就算了,你還拿這小吃打擾別人休息?!

    ——要不是怒意滿滿間睜眼看到他一臉倦色,知他這幾日過得也不易,紅衣必定起床推他離開了!

    殿外一陣嘈雜。

    值在門外的宦官見禁軍直奔長秋宮而來,嚇了一跳,問明情況後連忙入殿去稟,死死低著頭,不看眼前膩歪秀恩愛的二人:“將軍,禁軍都尉府的人請您速回一趟。”

    “……”他不快地挑眉,旋即感覺一雙小手在他後背推了又推:“快去快去。”

    席臨川回頭一瞪她,咬牙看看案上剝出來的一堆栗子殼,大感自己吃力不討好。

    隔著鐵窗,天邊的玉輪看上去格外淒清。祝氏在窗前望著,心下數著數等著,直至身後鐵門傳來“吱呀”一聲。

    她回望過去,睇一睇來人,短促一笑:“驃騎將軍。”

    席臨川向裡掃了一眼:“帶她出來。”

    “將軍有話要問,不如就在此處問吧。”祝氏毫無懼意的反應讓席臨川微怔,打量她片刻,提步進入房中。祝氏揮手讓牢門外的禁軍退下,見禁軍不動,便看向席臨川:“原是不想說的。現下我心情好,樂得讓將軍聽個究竟——將軍若讓這麼多人守著,我可就不說了。”

    酥軟的語調激得席臨川渾身一栗,又看一眼她那一臉媚氣的樣子,不禁暗自揶揄起太子的品味來。

    點頭准許禁軍們離開,席臨川淡看著她在案前柔柔弱弱落座下來的樣子,口氣冷然:“禁軍都尉府查了你好幾日,我大抵知道你是如何討得太子殿下歡心。同樣的法子在我身上沒用。”

    “呵……”祝氏輕然一笑,美目看向他,“將軍什麼話?我知道將軍您有心上人,我也是有夫之婦。想單獨和將軍談談,不過是想說……將軍您放我條生路,我再也不犯了,可好?”

    席臨川面色一沉,心覺她說這話並非因為太蠢或是仗勢欺人。睇視著她,他冷言道:“憑什麼?”

    “憑我快當太子奉儀了。”祝氏回得輕快,“殿下連為我請封的奏章都擬好了,您不會要逼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吧?將軍——這名分我等了許久,您斷了我這個前程,等於要我的命。”

    席臨川淡看著她未語。祝氏噤聲想了一會兒,雙手擱在案上,白皙的手指相互撥弄著,話語清幽:“那我再告訴將軍些事情好了。”

    席臨川頷首:“說。”

    “你們從五年前起安插在赫契的眼線……”祝氏輕笑一聲,“以節氣為號。二十四節氣被拔出了二十三個……”

    席臨川神色一淩,糾正道:“二十二個。”

    “二十三個。”祝氏篤定道。眉眼間帶出的嫵媚讓他渾身發冷,“芒種剛被查了出來……將軍您還不知道?”

    他後脊一悚。

    “還剩個驚蟄,我想也快了。”祝氏肩頭輕聳,“你們讓傳信的人偽裝成商人往返于兩國之間,不好查……但也不算太高明就是了。”

    祝氏輕一拎裙擺站起身,笑意盈盈地一步步走向席臨川,欣賞著他微有些發白的面容,又道:“還有一件事,您想聽麼?將軍。”

    席臨川深緩了口氣,向後退開半步:“你說。”

    “永陽坊。”她字字清晰地道,美眸一掃他,複道,“永陽坊從西邊數,第三條巷子,金氏餅坊正對著的那個院子……裡面住著的人,在赫契王廷級別不低,長陽的許多赫契眼線,亦是同他聯繫——將軍您若能活捉他,想來大功一件。”

    他狐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會將如此重要的事拱手奉上。但見祝氏幽幽一笑,伸手搭到他肩上,為他一撣斗篷上的塵土:“至於這‘立功’能不能是十足的好事,就看將軍您自己了。”

    “什麼意思?”

    “將軍您放我一條生路。”祝氏再度說了這句話,笑意不減地看著他,壓低了三分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沙啞,像是矬子直接磨在心上,“您讓我安心在太子府過我的日子,我便保證不告訴旁人,將軍搜查的那地方是我供出的——這樣,將軍您查出多麼重要的事,就都是您的功勞;您查出了什麼重要的事,也皆由您說了算。”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9-1-26 11:14: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祝氏說著一頓,俄而似是怕自己說得不夠明白,就又續了一句:“您未說查到的事情,我絕不多言半句。”

    這步步緊逼的威脅感。

    席臨川熟悉這樣的路數,多是拿自己最在意的事情用作要脅。短一想便猜出該是什麼事,蔑然笑道:“別拿紅衣作威脅——類似的事情她已曆過不止一次,就算再有一次,我也能幫她脫清罪名。”

    “哦,是麼?”祝氏嫣然一笑,未在此點上與他多做爭執,笑意愈濃地睇著他,“那若關乎將軍身家性命呢?您的官位、名譽,親眷的命還有您自己的命——若是這些都沒了,您再護紅衣,可有用麼?”

    湧入永陽坊的禁軍將祝氏所言的那個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月色下,席臨川在院中負手等著,心下難免有幾分惶意,不知這院子裡究竟藏著怎樣的把柄,竟能讓祝氏那般自信的認為,可以傷及他的“身家性命”。

    席臨川自認沒有什麼會讓皇帝動怒至此的滔天大罪。

    他手中的軍權,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拚殺出來的;府中珍奇異寶俱是來路正當,沒有半分受賄所得。

    誠然,若說要將軍的命,還有一條便是謀反——但他不僅懶得“勾結”什麼權臣,府中甚至連個門客也沒有,更不曾豢養私兵或者擅屯兵器。

    思來想去,席臨川自認是擔得起那句“行的端做的正”的。

    院中安靜些許,幾個赫契人被押出來。看裝束,確非平民。

    這一干人自是押回禁軍都尉府候審。席臨川又等了一會兒,禁軍抬了幾隻約有兩丈長的木箱出來:“將軍。”

    他掃了一眼,抽劍劃斷那箱子上的鐵鎖,彎腰一啟蓋子,木蓋棱角敲在地上,“咚”地一聲。

    箱中皆是書信,羅列得整整齊齊,每一摞都用繩子捆著,繩下還捆著一張紙箋。

    最左的那一摞的紙箋上寫著個“祝”字,另一摞上則寫著“席”。

    席臨川心中微凜,將那摞信拿了出來,拆開繩子,連看了數隻信封,每只信封上的字跡都不一樣。

    果真……他府裡果真不只一個細作。

    “去查。”他將那摞信丟回去,“加派人手核對字跡,查出後速去各府抓人,不得耽擱。”

    “諾。”禁軍領命,遂又兩人一組拎著幾隻箱子一同離開。

    席臨川駐足良久,目送著他們在夜色中走遠了,才緩緩地彎了腰,將地上的一封信撿了起來。

    多虧了這斗篷和天黑,他垂下手再將一摞信丟回箱中,悄悄丟了一封在腳邊,並無人察覺。

    信封上的字跡,在月光下讓他覺得猙獰而恐怖。

    這字……

    並不曾見她寫過幾次,但仍足夠讓他印象深刻。

    落筆落得太重,墨蹟殷得每一個比劃都奇粗,醜得刻骨銘心。

    不會是她。

    席臨川心中堅信這一點,恍惚中,似有一張大網從夜色中鋪下,將他籠在裡面,逃都逃不開。

    紅衣從長秋宮的宮人口中聽說,太子的一房美妾在禁軍都尉府大牢中自盡了。

    一個宮女說:“聽說……是驃騎將軍逼死的。”

    另一人則道:“怎麼怪得了驃騎將軍?還不是她自己通敵在先,眼下事情敗露了,怕遭嚴刑,只好自行了斷唄。”

    而在當日下午,呈進宣室殿的奏章讓皇帝都是一驚。

    □一眼席臨川慘白的面色,皇帝輕聲一笑:“你竟敢就這麼稟給朕?”

    席臨川喉中一緊,遂如實道:“事關重大,臣不敢隱瞞。”

    “你可以隱瞞。”皇帝探究地睇著他,“此事由你全權在辦,你若壓下,朕便不會知道。”

    他沉默無話,皇帝複一聲輕笑,又道:“朕若說皆盡入獄嚴審,你可有異議?”

    “臣無異議。”他狠下心一抱拳,“但臣以為此事另有隱情,若直接嚴審,重刑之下難免有屈打成招。”

    皇帝悠悠一點頭,未見慍色,也無甚別的態度,只說:“你自己拿分寸。此事朕不多管,只看結果。”

    “謝陛下。”席臨川一揖,“臣還有一事……”

    皇帝頷首:“你說。”

    “臣想接紅衣回府。”他道。

    皇帝稍一蹙眉:“為何?”

    “臣開罪了太子殿下。”他鄭重地說著原因,心裡很是清楚,自己這回欺君了,“臣不想太子殿下拿她出氣,更不願姨母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皇帝便點了頭,道了句“也好”,任由他去長秋宮接人回去。

    這回府的決定來得突然,紅衣忐忑地觀察了一路,更是明顯覺出他情緒不對。

    不同於在珺山因重傷所致的面容蒼白,他現下的蒼白面色下……分明藏著些懼色。

    她似乎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一路上以手支頤,卻非在休息放鬆,而是在沉思著什麼,目光中偶有幾許慌亂閃過,雖則很快就會消失不見,但還是讓她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那份情緒。

    仔細想想,這好像是她第一回得以如此分明地察覺他的恐懼。

    此前,就算是在珺山面對那一眾殺手的時候,他也尚存幾分輕鬆,口吻輕鬆地對她說:“我不數了,你準備好就跑吧。”

    現在……

    紅衣睇視著他的側顏躊躇了一會兒,伸出手去,握在他的手上:“將軍?”

    席臨川驀回過神,看向她的同時反握住她的手,扯動著嘴角略一笑:“嗯?”

    ——然後,連自己也意識到這笑容有多牽強。

    “這幾日朝中事情很多。”他垂眸緩緩道,“我抽不開身日日進宮,便還是接你回府吧。”

    他這樣說了,紅衣心裡一緊,愈加確定這是出了什麼事了——他將她送進宮中“暫住”,原是出於安全考慮。這一番解釋卻全然是從他想見她的角度來說,未言及安全半句。

    實在反常。

    她剛欲發問,他握著她的手忽地添了兩分力,帶著些許緊張握得她手上一暖。怔了一怔,她將追問的話咽了回去——他若不想說,她便先不追問了吧。

    夕陽照進書房,幾束橙紅色的光映在地上。席臨川心中翻來覆去地思量著,此事大概會鬧到怎樣的地步。

    四十多個人……

    他並不信那四十多個人皆是細作——譬如那封與紅衣字跡一般的信便是仿造的。

    但是,這樣的事,並非他肯信就可以“到此為止”。

    于皇帝而言,要顧的是大局。所以要麼他將這四十多個人查個明白,誰是、誰不是皆無差錯;要麼,或許就只剩了等著皆盡賜死的旨意下來,連帶著他也要遭受一番議論。

    若再想得黑暗一點:但凡這四十多人裡有一個說是受他指使,禁軍都尉府為保穩妥就會順著這個路子審下去,嚴刑之下難免有人服軟,到時候便成了“人證物證俱在”,他有口難辯。

    他不是怕死的人,卻怕會牽涉太多人跟他一同去死。

    目光停在案上放著的那一摞信和禁軍都尉府比照筆跡後寫出的結果上,席臨川沉吟一會兒,叫了齊伯進來。

    “你親自去淄沛一趟。”他道,“挑一處夠好的宅子,把傢俱僕婢都置辦齊了。”

    “……公子?”齊伯一愕,不知席臨川怎麼突然對置宅子的事感興趣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9
發表於 2019-1-26 11:14: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席臨川將一張紙交給他:“如果出了什麼事,你把這個公諸於世。上面的時間是我還有侯位的時候,若不細查,旁人便只能相信我早就休了紅衣,所以另在自己的封地上給她置了宅子,想讓她走得遠些。”

    應是不會有人細查吧。就算是皇帝,興許也會最後給他一次面子,保住他想保的人。

    齊伯面色一震,伸手接過那張紙,同時,卻不由自主地發著抖看向側後的屏風。

    席臨川微凜,睇一睇他的神色,提步向那屏風走去。

    正聽得心悸的紅衣抬眼間一驚,嚇得向後一退,便見他愈顯沉鬱:“你幹什麼?”

    “我……”她心虛了一陣子,調整一番心態,迎上他的目光,“我想知道將軍到底出了什麼事。”

    席臨川眉頭輕佻:“朝中的事和你無關。”

    “那將軍為什麼要送我走呢?”

    頓時沉寂。

    “而且還要假裝早就休了我?”紅衣啞笑著望著他,不理會他臉上毫無掩飾的怒色,靜一靜,道,“將軍捨命救過我,但我不能次次讓將軍捨命去救——到底出了什麼事,既是關於我的,將軍何不直接告訴我?該我擔著的,我自己擔著。”

    席臨川短喟一聲,未同她多言,揮手吩咐齊伯去照辦。

    “齊伯!”紅衣揚音喝住他,目光挪回席臨川面上,斂去笑容,嚴肅鄭重,“我會試著說服自己不去想從前的事、讓自己跟了將軍,不止是因將軍捨命救過我,是因為我以為將軍跟其他人不一樣。”

    他稍一愣。

    “將軍不顧議論為縷詞爭辯、與何慶對決、允許我繼續在竹韻館做事……我以為將軍跟其他人不一樣。”

    她上前一步,雙臂微微顫著,抬手搭在他腰上。他不禁一悚,訝然望向她,見她笑意吟吟:“將軍是不是從來沒想過娶妻?不論是娶我還是娶哪位貴女,將軍從來沒想過?”

    “怎會……”他立刻駁道,慌張中不解她為何突然會說這樣的話。

    他當然想娶她,補她一場讓長陽城矚目的昏禮、把席府交給她打理、聽人說“驃騎將軍的夫人一舞驚四座”、然後再給府裡添幾個男孩女孩……

    各樣的情況他都想過,越想就越渴望實現,所以才越加步步小心地護她周全。

    “那將軍聽我說……”紅衣竭力維持著心裡好不容易抓住的平靜,蘊起溫緩的笑容,一字字地輕言道,“妻室不是被男人養在府裡的金絲雀,夫妻也不是單純的‘保護’與‘被保護’的關係。若夫妻不能共進退,那……結婚和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也沒差別了。”

    他胸中滯住,隱存驚意地睇著她,突然覺得她和平常不太一樣了……

    明明仍是那個嬌小的姑娘,額頭才到他的胸口,讓他覺得他就該護她萬全才對……此時卻反過來在他心中添了一份力量。悶了許久的壓力突然輕了一半,他凝視著她長緩出一口氣:“你……”

    “我自認沒做過虧心事,也相信將軍素來坦蕩。”她認真地說著,明眸一眨之後有些破功,有點恢復成了平日裡常見的“呆愣”。

    悶聲想一想,紅衣貝齒一咬:“所以,‘頭上三尺有神明’‘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嗯……‘身正不怕影子斜’。將軍不能說出了什麼事,我就不問。但我要留在府裡,看著將軍把這難關渡過去。”

    紅衣說著將手挪到他肩上,踮起腳尖,稍往前一傾,心中矛盾一番,還是忍不住往側旁挪了些……

    柔軟的薄唇輕觸在他側臉上,只是短短一瞬就馬上移開了。

    席臨川很是反應了一會兒才木然地看向她,見她滿面通紅,死死低著頭朝自己一福:“我回去休息了!”

    她居然……主動親了席臨川!

    啊啊啊為什麼會主動親席臨川!

    ——紅衣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趴在榻上、頭悶在枕頭下面,心情十分悲痛。

    雖然屋中並無旁人,連小萄都被她轟了出去,也還是覺得說不出的窘迫羞赧尷尬!

    細一想方才的場面便臉上一陣熱,紅衣捂在枕頭底下快要哭出來,卻又欲哭無淚。垂在榻邊的雙腿蹬來蹬去,卻是怎麼蹬都還是無法緩解這份不自在。

    席臨川則被她那舉動弄得在書房中懵了好一會兒,又在書房裡回味著悶聲踱了幾圈,而後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料理該料理的事情。心裡就一個念頭:不能讓她失望。

    彼時是下午,他謹慎地思考著可行的法子,叫了禁軍都尉府的官員來吩咐了幾件事,而後看看已然全黑的天色——雖則是寒冬臘月故而天黑得早,但也差不多該是用晚膳的時候了。

    下意識地抬手在自己側臉上她吻過的地方一觸,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後又強放下手。尷尬地四下看看,好在沒有別人,仍是刻意地輕咳一聲將面色緩成一臉嚴肅,而後推開書房的門,往紅衣住的維禎苑去。

    最合紅衣心思的那個婢子小萄才十三歲,個頭也比紅衣還要矮些。他到時,見小萄在側邊的廂房中,窗戶全開,她伏在窗沿上發著愣朝正屋張望著。

    席臨川眉頭微蹙,上前信手一敲木窗:“看什麼呢?”

    “……公子。”小萄微驚,連忙站起來,走到門邊朝他一福,回說,“娘子不讓奴婢進去……把自己悶在裡面,半天了。”

    席臨川一愣,走到紅衣房門前一推門,果然是閂著。

    剛要叫她開門,又忍住了。席臨川四下看看,遂轉身進了小萄房裡。

    四處環視一圈,席臨川拿了案上切水果的小刀,重新回到紅衣門前,將刀刃從門縫順進去,向上一挑……

    門閂砸地“光”地一響,紅衣一嚇,忙撥開枕頭坐起來看。

    定睛之處,席臨川正撿起門閂擱到一邊,挑眉看看她:“幹什麼自己悶在屋裡?走,用膳去。”

    紅衣抱著枕頭,怨念地看著他,腦子裡重複著一句:我自己吃就好了,現在可不想看到你了。

    兀自念叨了半天,卻終究沒把這話說出來。放下枕頭起身往外走,絕口不提自己悶在房裡的原因,深吸一口氣,裝得跟沒事一樣。

    其實他們鮮少這樣一同用膳,在去珺山之前沒有,在珺山他重傷的期間多是她喂他、然後回房吃自己的,是以目下他專程邀她一起吃晚餐,席間多有點尷尬。

    主要是沒什麼話說。席臨川滿腹政事,連吃東西都食而無味,更別說分心出來找話題逗她;紅衣則因自己下午主動墊腳尖“啄”了他而仍存窘迫,抬眼一再打量他,也不吭聲。

    互相夾菜倒是都很勤快,你給我夾個蝦仁、我給你添個雞丁,一頓飯吃得也莫名“默契”。

    見他一聲不響地伸手把她愛吃的一碟酥皮點心換到了她面前,紅衣咬著筷子想了想,站起身拿起他的碗盛湯。

    門聲微響,二人同看過去,齊伯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公子,有禁軍急著求見,我讓他們去正廳等著?”

    席臨川一怔,略作掂量覺得既是“急著求見”就不耽擱為宜,立即讓齊伯請人進來。紅衣見狀就要離開,被他一扣手腕:“你吃你的。”

    ——她眉梢眼底寫著“不合適吧”。

    “你知道分寸,不往外說便是了。”他話語平淡卻滿含信任,紅衣想了想,無愧地坐回席上,悶頭吃自己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0
發表於 2019-1-26 11:14: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禁軍很快便到了,看見紅衣在座,一滯:“將軍?”

    “說就是了。”席臨川一臉淡然。

    那禁軍呈上兩封信,另附了一張紙,稟道:“最後兩封的字跡查到了,是將軍府上出去的舞姬,現在在竹韻館掌事,叫綠袖。”

    “咳……”紅衣猛地一嗆,忙掏帕子擦嘴,滿目愕然地看向那禁軍,“綠袖?!”

    席臨川揮一揮手讓那禁軍退出去,一手執著那張紙讀完,方緩緩向她道:“從赫契人的住處搜出來許多信件,牽涉府裡四十多人。”他眼皮微抬,壓了音又道,“也有和你字跡一樣的,但被我扣下了。”

    ……怪不得他要送她離開!

    紅衣驚愕中亦覺動容,思忖著道:“因為將軍信我是被人陷害?”

    席臨川點點頭:“嗯。”

    她目光落在案上的那兩封信上,又說:“那我若說……我覺得綠袖也是無辜的呢?”

    席臨川未作反駁,啞音一笑:“我也覺得。不僅如此,我覺得那四十餘人裡絕大多數都是無辜的。”

    並非他隨意發善心,但他到底是活過一次的人了,府中許多人的情況他都清楚。

    他知道他們不會去為赫契人辦事,只是一時又無法證明他們的清白。

    紅衣扁一扁嘴,手裡的筷子將眼前剛咬了一口的酥皮點心戳了一下又一下,直戳得豆沙都冒出來了,終於躊躇道:“我能……看看那信麼?”

    席臨川想了想,兀自將兩封信都抽了出來,先自行讀了一遍,覺得沒什麼要緊的,才遞給了她。

    紅衣接過信後讀了兩遍,就覺得……

    真是晦澀難懂!

    除了字跡熟悉,就沒什麼其他讓她覺得眼熟的東西了。信中內容提及軍情、論及朝政,莫說其中糾葛她看得眼暈,便是有的人名……她都不能順利地讀出來!

    視線草草地劃過一行又一行,意思最多只懂了六分。翻到末尾,她的目光停在了落款上。

    “綠袖。”她凝視著這兩個字蹙蹙眉頭,而後將信紙一推,湊近了席臨川道,“你看。”

    “嗯?”席臨川看過去,她指著那個“綠”字:“這個地方重描過,所以這個比劃這麼重。”

    雖都是繁體字,她至今不算完全適應,但綠袖的名字到底見過太多回了。“綠”字的右半邊,第一筆該是“豎折”,因要在間架結構上好看,那個“豎”多會傾斜一點。

    眼前這個字上的這一筆不僅被描得明顯粗了,而且不難看出先前似是寫成了筆直的一豎,是以寫信者提筆重寫,開頭處完全重合,結尾則因一個不傾、一個傾斜而變得墨色濃重。

    “偶有寫錯重描一筆也是嘗試。”席臨川皺眉琢磨著道。

    紅衣卻說:“但最不容易寫錯的應該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尤其還是信尾落款,除了仿造以外就只能是署自己的名字,隨手一簽名便可,筆劃爛熟於心,哪有寫錯的可能?

    席臨川睇一睇她,一喟:“我知道這不是綠袖寫的。”

    ——他覺得他方才剛說過自己知道綠袖無辜,她無需再這樣刻意證明這信並非出自綠袖之手。

    紅衣美目一瞪,手指在信上一敲:“我想說,這寫信之人名字裡的某個字也是絞絲旁!”

    這倒讓席臨川一愣。

    因為是從後一半開始寫錯的。

    比如……一個姓李一個姓張,不可能在寫完一個“木”字頭後在下面續一個“長”;再比如一個150的移動號、一個186的聯通號,也不太可能在寫完“150”之後續上“186”以後的數字。

    但若前幾位元數字或漢字都相同,後面就不一定了。最明顯的,莫過於年份切換的時候,多少人寫完“2014”再悶著頭把“4”描成“5”啊!

    “這算是種慣性……這人平日裡總寫絞絲旁的字,才會習慣性地落筆直接寫下去。”紅衣把自己的思路大致說了,抿唇一笑,“我也就是這麼一猜,未必對。給將軍當個參考罷了。”

    實在很有道理……

    席臨川看著她的笑眼愕了半天,不得不覺得欽佩——這雖不是什麼難以想到的事,但畢竟是禁軍都尉府都沒多想的事,連他也不曾疑過這一點。

    “將軍優先查府裡名中帶絞絲的人吧。”她托著下巴悠悠道,“這範圍可小多了。何況反正都是要查,先查了這一部分,若是沒有,再查其他人也不遲!”

    名中帶絞絲的……

    席臨川認真想了一番,伸手便捉了她的手腕:“多謝提點。這就把你送禁軍都尉府去。”

    “為什……”

    “麼”字還沒出口,她就反應過來:名中帶絞絲的,他頭一個想到的可不就是她麼!“紅”字是絞絲旁啊!

    挑眉怒瞪,她努力表達著怨憤瞪了他半天,他還是不鬆手,眼中帶笑地看著她,端然是要逼她先說話。

    “我這得算自己投案自首……”她咬咬牙道,席臨川認真地一點頭:“嗯,為夫保證替你多美言幾句。”

    “美言沒用……”她扯扯嘴角,“聽說牢裡的飯不好吃,將軍要保證我三餐有肉才肯招供!”

    “嘶——”席臨川倒抽涼氣冷然掃視,覺得難得她這麼有興致跟自己貧嘴,便心情大好地配合著應和下去,“那我保你連宵夜都有肉,你倒說說你能供出點什麼?”

    “我給將軍默寫所有帶絞絲旁的字!”紅衣理直氣壯一叉腰,“按筆劃排序還是按發音規則排序,將軍自選!”

    翌日下了早朝,席臨川徑直去了禁軍都尉府北鎮撫司。

    將紅衣的思路一說,一眾禁軍默了半晌後,一面不想承認一個姑娘家想得比自己周全,一面還是默默點頭承認這話有道理了。

    一刻後齊伯將席府的花名冊送至,禁軍便開始全神貫注地查席府裡所有名中帶絞絲旁的人。

    好在這偏旁雖算常見,但在名字裡用得不多。上上下下地全翻了一遍,連名帶姓加起來,和這字沾邊的也不過十幾個人。

    於是便將這十幾個人帶到鎮撫司問話。紅衣自然還是要來一趟的,不過前去帶人的禁軍既知她的身份又清楚這點子是誰出的,便對她十分客氣。

    在禁軍都尉府中遇到綠袖,從去珺山算來,一樁一樁地事接連不斷,二人已許久沒見了。自有滿腹的話想說,但看看眼前這辦公事的場面——悶頭去聊天好像有點砸場子。

    席臨川和一個千戶在旁邊的一方小間裡坐著鎮,諸人挨個被叫進去問話。其他人被問了什麼,紅衣不知,待得她進去的時候,只見席臨川一掃兩旁禁軍,手指在案上的一遝宣紙上一撚,數了那麼七八張出來。

    起身走到她面前一遞:“喏。”

    “……嗯?”紅衣一頭霧水地將那一摞紙接過來,“幹什麼?”

    席臨川神色肅然,好看的面容上眉頭微挑:“默寫帶絞絲旁的字,按筆劃排序。”

    ……!

    討厭麼!

    紅衣怒目而視,耳聞身邊陸續傳來禁軍因實在憋不住而迸發出的笑音,猛一抬腳,想狠踩他一回。

    ——偏他反應奇快,她的腳還沒往下落,他已一撤躲開。

    將那一疊紙背到身後,他笑道:“他們問完話,沒事的便回去了。你別急,在外等我一會兒。”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06:3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