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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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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微流年] 一枕山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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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2 00:31: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黑神台

  山腳下的林深處有一方流瀑,水幕後的石壁突然移開,一個少年從洞內撲出,穿過水幕衝入了林間,驚得幾隻飛鳥撲翅而起。

  少年倉惶的一顧四周,擇了一個方位逃去,在林間消失了身影。

  過了一陣,一個胸前染血的青年狼狽奔出,摸出一包火藥,擦燃後向通道內一擲,同樣飛遁而走。

  引線滋滋冒煙,即將燃爆的前一瞬,一個胡人青年縱身而出,被震爆的氣浪掀得高拋而起,落在草地上滾了數丈,驚人的震響在山林迴響,整個洞口塌落下來,瀑布也斷絕了水流。

  穆冉聽見震響,料敵人被封在洞內,這才緩下奔逃,他舊傷與新傷交迸,一時疼痛欲裂,咬牙取出創藥,自行上藥包紮。

  他不是不懂變通的塔叱,也不是服膺乘黃的嬰瑤,中原大軍征伐的消息傳來,他就在盤算退身之路,盯住朱厭果然有效,火藥是他早已備好,用來堵住通道,防止乘黃追擊,除了意外受傷,一切幾乎與計劃的無異。

  薩木爾一刀斬得不輕,穆冉汗淋淋的上完藥,方要離開,忽然來了一個人。

  這人穿著中原士兵服色,腰也綁粗了,然而臉龐白潤如玉,煙眉秀目,居然是個男裝的女子,見了穆冉,她現出驚訝之色,「穆護法?怎麼會是你,還傷得如此之重?」

  穆冉見過她,認出是薄侯身邊的近侍,也是六王的人,想必是來此接應主人,頓時動了殺機,佯作虛弱不支之態,女子果然上前相扶。

  穆冉一指遠處,刻意引得她望去,「敵人進了神教,你的主人已經逃出來,在那——」

  他的手貼近她的頸,方要發力,驀然腰間一陣刺痛,穆冉難以置信的低頭,見一把細長的匕首從腰側沒入,幾乎至柄。

  女子如一隻輕靈的燕子掠開,嫵媚的雙眸帶著嘲諷。

  穆冉一陣陣的冒冷汗,甚至能感到劇毒隨血脈行走,迅速麻痹了軀體,他想取出藥蠱解毒,卻連手指都抬不起,踉蹌了兩步跌下去,面上猶有不甘。

  薩木爾追來時,見燕宿雨立在一旁,樹下的穆冉面色發烏,已然斷氣,不由怔了。

  燕宿雨見了他毫不驚訝,「他的傷是你彎刀所斬,我認出來,自然不會上當,王爺呢?」

  薩木爾佇立半晌,實在難以理解,「我追敵的時候秘道塌了,王爺未能出來,大概已經回轉教內,你不是已經背叛,問這些做什麼?」

  燕宿雨望了一眼山頭,垂睫一笑,似有些惋惜,不答反問,「那你打算如何?」

  這一言將薩木爾問住了。

  燕宿雨見他不答,從穆冉的屍身拔出短劍,「六王當年有意刺殺天子,讓何安弄了一批孩童送去貴霜學藝,途中碰上大漠狂沙,幾乎喪盡,只有你生還歸來。這些說是栽養之恩,其實與養狗無異,你這時還在為他效力,是決意要與他殉葬?」

  薩木爾握著彎刀,濃眉深蹙,一時未答。

  燕宿雨拭淨短劍,輕道,「其實被你毆打致殘的並不是什麼大內秘使,僅是個地頭蛇,他對胡人的百般淩虐,也是刻意設的局。」

  薩木爾一震,霍然脫口,「假的?不可能,那時——」

  燕宿雨的笑中含諷,「沒有那場全城鎖拿,懸紅重緝,你怎會對六王感激涕零,忠心效命,沒有把柄在手,六王如何對你放心,他的心性你看了這麼久,難道還不明白?」

  薩木爾目光數變,半晌未語,「你為何對我說這些。」

  林外傳來雜聲,想是先行軍被爆聲驚動,前來查看。

  燕宿雨從袖中拈出一物,覆上臉成了一個相貌平庸的士兵,不細看便難以覺察,唯有聲音依然纖軟,「六王已經完了,一切與你我無關,該自由了。」

  薩木爾佇立片刻,若有所悟,神情逐漸桀驁起來。

  在大批士兵湧來的前一瞬,他騰身而起,掠向遠方,彷彿一隻胡鷹飛入了山林。

  黑水沼澤極大,荒草蔓布,瘴氣籠著迷失的野獸白骨,澤中小道難尋,極易迷失,左卿辭當年也未踏入,獨有蘇雲落為搜靈藥,將血翼神教各處摸了個遍。如今受了傷無法行走,秦塵與白陌做了木架擔著她,左卿辭在一旁照料,每逢岔路都由她指引方向。

  待行出沼地,穿越山徑,見到丘巒下方的數座石殿,高高的黑神台,以及密佈廣場的神教教徒,江湖人無不為之欣喜。左卿辭卻僅是一瞥,轉去扶蘇雲落飲水,重新給她施藥。

  要不是蘇雲落阻住石門,江湖人九成九都要葬身火海,人人為之感激敬佩,此刻儘管敵人在望,也無一人催促,都在一旁耐心的等侯。

  蘇雲落面上的赤紅淡了,腫脹也消了幾分,只是骨脈俱傷,手都抬不起來。

  左卿辭取出一帕點心,拈出糖糕掰了一角,讓她含取甜意,施完藥伴著她歇了片刻,忽道,「等回了中原,阿落生個孩子可好。」

  如此私密的夫妻之語,聽得眾人不免生窘,左卿辭旁若無人,也不管周圍多少耳朵,「聽說會有些痛,你怕不怕?」

  蘇雲落被他擁在懷裡,看不見臉,聲音細弱如遊絲,「——胡姬的孩子——也是胡姬——」

  左卿辭默了一剎,輕哄般道,「胡姬又如何,做了我們的孩子,誰敢欺負她?要是如你一般可愛,或是如我一般聰明,豈不是好。」

  停了一會,蘇雲落才道,「——她要是像我一樣笨——等長大了——天下哪還有另一個阿卿?」

  左卿辭不語,半晌後一笑,「那還是要生一個,不然萬一世上有這麼一個人,他等不到自己的阿落,該有多糟?」

  殷長歌聽得眼睛發紅,起身走去林邊,死死盯住神教的殿宇,恨不能將之踏為灰燼。

  沈曼青秀目浸濕,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似羨佩、似駭然、又有些悵惘酸楚。

  下方的廣場忽然傳來無數人的念禱聲,一個男子被架上了數丈高的黑神台,嬰瑤在臺上戴著雪亮的銀冠,雙手舉起一把長刀,姿勢奇特,似舞似禱。

  男子身形熟悉,汪勁盯得眼睛發直,猛然醒悟,「不好!這幫惡徒要拿侯爺血祭!」

  江湖人倏然而驚,哪還按捺得住,轟然而動,向廣場衝殺而去。

  左卿辭沉沉的未動,凝目打量黑神台左右,過了一刻眼眸一垂,幾個留下守護的江湖精英驀然昏迷,被白陌與秦塵扶住,放到了一旁。

  黑曜石所砌的神台邊長六丈,高達九丈,由一條旋階行上,上有一方巨型王座,旁邊是祭台。黑神台是血翼神教的教主向上天獻祭,接受教眾敬拜之地,唯有長老以上才能踏足。

  形似左侯之人此刻已被平置臺上,隨時將被開膛剜腹。神台四周鋪著生鐵所鑄的柵格,跪伏著千餘奴侍,正等著護法以異族人的鮮血向黑神獻祭。

  武林人群起衝殺而入,奴侍以弩箭及弓箭還擊,只是這些教徒武功粗淺,哪敵得過挾怒而來的江湖群雄,如同被狂風壓倒的長草,漸漸向神台退去。

  忽然雙方交戰之地爆開了大片煙塵,一簇簇如霧氣漫湧,江湖人見濃霧滾滾,又不知是否有毒,疑是惡教的陷阱,衝殺頓時一緩,下意識向後退去。

  嬰瑤一見濃霧,頓覺是中原人的伎倆,見敵人不再前衝,驟然一聲尖嘯,藏匿的一批行屍湧出,將江湖人包抄起來。中原人見後方來敵,越發深信是敵人的詭計,齊齊轉成了向外衝殺。

  行屍與江湖人撞在一起,雙方開始血肉相搏,濃霧漫散也停不了手,陸瀾山陷在其中,正與行屍廝殺,餘光似見左卿辭的身影,不免一驚,這貴公子不諳武功,若是真入殺場還得了,陸瀾山方要衝去保護,還未看得分明,人影又被濃霧掩去,他不免疑是看錯,搖了搖頭繼續激鬥。

  嬰瑤在黑神臺上心急如焚,這本是一場完美的誘局,以左侯為餌,犧牲千餘奴侍,將中原人引入神台附近,只要扳動祭台邊的機關,無數毒水將從鐵柵噴出,將敵人蝕爛化骨。然而煙霧籠住了視野,她無論如何看不清台下,正焦急間,風拂來朦朦的白塵,黑神臺上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與左侯極象的青年,俊美非凡,一雙長眸如冰,帶著奇異的寒誚。

  嬰瑤驚愕之極,她看出青年並無武功,不知怎的竟然踏上了神台,守階的侍奴居然不曾阻攔。她立刻頓足而起,欲以長甲劃斷來敵的咽喉,動作卻忽然慢下來,慢得如力量將盡的箭,慢得如拖著重殼的龜,慢得青年甚至不必躲,一抬手就撥開了她。

  嬰瑤駭然欲狂,肩上的藍蠍突然尾針一抬,刺入她的肌膚,才將她從縛住軀體的滯慢中解脫出來,剎那間冷汗如漿,她發覺自己不知怎的竟中了毒,要不是靈蠍刺體解毒,一個毫無武功的人都能將她殺死。

  她一個激靈,不敢再近身,七隻烏螣飛躍而出,觸近對方正要噬咬,驀然發出了嘶叫,竟然掉頭回噬,一瞬間咬中了嬰瑤的臂。

  靈蠱反噬,加上烏螣的劇毒,嬰瑤嗆出一口紫血,不可置信的激顫起來。

  青年一彈指,一星藍綠的光點襲中了她,地上的白塵轟捲而燃,裹住了嬰瑤的身體,她發出一聲不似人的慘叫,拼命在地上輾捲撲打,然而火焰太烈,附骨而燃,甚至侵入喉中,很快她連聲音也發不出。她顫抖的爬向祭台邊的機關,想用最後的力氣扳動,還未攀至已經無力,火焰越來越白,很快將她燒成了一團焦燼。

  躺在祭台的並不是左侯,而是一個身形肖似的奴衛,他被所見之景嚇得膽喪魂飛,從高高的神台躍下,撞出一聲骨肉俱靡的墜響。

  左卿辭掠了一眼,轉身而去。

  濃霧逐漸淡了,風吹動神臺上的灰,散入了幽冷的虛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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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長淵盡

  山間松林如海,雲鶴往來,一個清臒的長者飄然前行,宛如丹青畫卷中的仙長。

  下一剎,長劍激來的勁力震得蘇璇退後數步,一切幻象都消失了,北辰真人神情僵木,一劍將三人逼退,復又前行。

  蘇璇五內如焚,頭腦亂成一團,甚至感覺不出內腑的傷,他不願相信也不能相信,長年來給予他無私教導,寬仁與慈愛的師父,竟然被煉成了血翼神教的傀儡。

  遠處傳來坍塌的巨響,沖起火光與濃煙,蘇璇知道後續的同道一定遭遇了埋伏,該立刻去援助,身體似卻有自己的意志,無法捨下師父,追著北辰真人而去。

  嚴陵與姚宗敬同樣給意外激得一時無措,又擔心蘇璇,唯有跟著疾行,一路穿過密林與黑沼,越過幽潭與山徑,直入血翼神教腹地。

  北辰真人在一方腥臭的蠱池邊停下,台邊有一方巍峨的神殿,殿頂立著一個黑袍銀面具的身影,指尖扣著銅鈴,居高臨下的俯瞰,身邊是四位長老,殿側環繞著密密層層的奴侍與行屍。

  姚宗敬怒不可遏,「惡賊!你們對北辰真人做了什麼!」

  銀面具下的話語冰冷,「神階塌,地火燃,江湖人完了,大軍也無法入山,這是你們最後一次機會,降還是不降?」

  數百江湖同道完了?三人齊齊變色,憶起方才駭人的震響,蘇璇如晴天霹靂,無邊的懊悔如萬刀絞心。

  嚴陵駭極又怒極,「降你奶奶!一群陰毒沒卵蛋的東西,老子要用你的人頭血祭!」

  榮雋紋絲不動,銅鈴一起,北辰真人疾撲蘇璇,淩厲的劍風呼嘯而至。

  同一時,行屍向嚴姚二人撲去,奴侍執著長矛利箭在外圍住,一層層宛如噬咬巨象的蟻群。

  北辰真人劍氣森戾,宛如殺神,比所有行屍更鷙猛,加上無懼無痛,幾乎已近無敵。

  在嚴姚二人眼中,北辰真人已是一具屍傀,蘇璇卻看出師父髮已霜白,皺紋也多了,清臒的臉龐熟悉如舊,如何能做到無情。明知眼前僅是一具被操縱的軀骸,蘇璇依然難以相搏,甚至不忍對師父的軀體稍加毀傷,胸臆如水火交煎,痛楚非常。

  嚴陵與姚宗敬也知情形不對,要解決局面必須拿下惡教的教主,然而蘇璇已經被北辰真人纏住,眾多行屍又擋在前方,唯有豁出去激戰,全力大殺一通。

  屍爪如林,劍掌狂飆,廝殺持續良久,嚴陵斬死了多具行屍,自己也數處受傷,已有些力竭,突然見外圍一個中年男子倉惶奔過,他的臉龐圓潤白皙,服飾極精,看得出長年養尊處優,此刻氣喘吁吁,步履淩亂,被廝殺所懾不敢靠近,慌亂的望向殿頂的黑袍人。

  嚴陵沒見過六王,不過能在惡教來去的中原人,又生就富貴之相,還能有誰,他立刻騰身而起,準備衝去將之一劍宰了,或是乾脆挾個人質在手。

  六王縮在一旁,見一個大漢目光凶厲,染血撲來,嚇得失聲而叫,幸而榮雋喝令長老,馭動行屍接連飛撲而上,纏住了嚴陵。

  六王被神教的人接至殿頂,初時面色如土,直到近了榮雋才定下神,到底一股惡氣難消,見三人陷於重圍之中,多處受傷,已是岌岌可危,頓時放聲大笑,「蘇璇!你一再與本王作對,毀我大計,如今可知下場!」

  見蘇璇目光掃來,六王越發快意,激得臉通紅,「北辰教出你這種徒弟,活該變成傀儡!一群小崽子的命就把他挾住了,真是愚蠢!誰都不能阻擋我得到天下,你們都要變成傀儡!」

  蘇璇聽得臉龐蒼白如紙,眼眸漆黑如淵,一剎那殺氣燃眉,宛如烈火,面對北辰真人襲來的長劍,碧劍嗡然一顫,厲嘯而起,伴著一聲痛徹心扉的喚,「師父!」

  一剎那光影如天風怒滌,傾蕩八方,又如蒼穹落雷,威澤無加,挾著驚人神魄的尖嘯,四周掀起了狂暴的風,怒卷而開,震得林葉如疾雨簌落。

  六王駭得後退數步,血翼神教人人變色。

  榮雋彷彿受了無形的一擊,驀然一蹌,指尖銅鈴鏘然而墜。

  北辰真人心志極強,煉製後亦極難操控,必須榮雋傾盡心神才能馭使,此時被蘇璇一擊,竟至心魂反噬,大受損傷。

  北辰真人被擊得長劍中折,左臂斷碎,肋骨俱塌,他失了控制,居然砍起附近的奴侍,一時血肉亂飛,慘不可睹。

  蘇璇的肩腰鮮血淋淋,亦是受傷不輕。

  六王餘悸未平,拾起銅鈴塞入榮雋手中,急聲催促,「讓傀儡殺了他!快!」

  榮雋的銀面具下蜿出了一縷血,啞聲道,「我兒子呢?」

  六王給問得一滯,趕緊道,「他出去了,已經離了神教——」

  榮雋扣住了銅鈴沒有動,也不知信還是不信,「你為什麼回來。」

  銀面具的眼洞黝黑,辨不出是何種情緒,六王被盯得滲汗,強道,「你我一體,我豈能讓你獨自面對強敵。」

  對答之間,蘇璇長空飛度,帶著傷穿越行屍與奴侍,躍上殿頂直壓榮雋,劍氣霜寒似冰,儘管左右長老齊攻,依然壓的榮雋透不過氣,底下的神奴又跳不上去,局面剎那逆轉。

  黑神台濃霧散去,江湖人將馭奴者與行屍斬殺殆盡,正好聽見劍嘯,隨之衝來,見蘇璇急攻惡教教主,不由大喜,加快腳步衝殺而來。

  嚴陵望見大隊,心神驟安,縱是他生性剛硬,也險些鼻子發酸,「還好,這幫崽子還沒死。」

  姚宗敬更是大喜,渾身又有了力量。

  蘇璇已經斬死一名長老,榮雋形勢更緊,一眼瞥見群雄湧來,知道嬰瑤那邊完了,驀然一聲厲喝。

  群雄正在衝破敵陣的封阻,殿頂長老被蘇璇迫得自顧不暇,底下的馭奴使也亂了,神奴威力大減,當此之時,忽然一陣機關異響,一根丈餘高的鐵柱從地底升起,重重鎖鏈綁著一個人,正是左侯。

  左侯竟然還活著,群雄無不轟動,爭向鐵柱衝去,汪勁離得最近,接連砍倒兩人,要看還有十餘丈,附近一名奴侍突然抽搐起來,眼眸泛起白翳,皮膚發紫紅,宛如給惡鬼附身,吹氣般腫脹起來。

  汪勁方在警惕,那人竟然炸裂開來,一個活人瞬間化作一蓬血霧和碎肉,濺得數丈的人個個落了一身,汪勁也沒能倖免。

  恐怖的場面震的江湖人目瞪口呆,驚駭未平,被血霧所染的人突然倒了下去,其中有神教的奴侍,也有江湖人,被染到的地方漆黑如腐,迅速蔓延,伴著劇烈的抽搐和嘔吐,很快斷絕了呼吸,汪勁嘔出了大量紫血,死時雙目未閉。

  人群中又有幾名奴侍爆裂,距殷長歌三步外的一人膚色驟紫,隨時就要發作,殷長歌卻被兩具行屍纏住,眼看就要中招,驀然一道驚人的勁氣從殿頂的方位激來,劈穿了那人的頭顱,居然止住了爆裂。

  無邊的恐懼為之一抑,人們突然醒覺過來,嚴陵提起一個發紫的奴侍擲向神教的教眾,爆開的血霧擊倒了一大批敵人。

  然而逃離已使左侯身邊空出了一大片區域,留下不少行屍,這時紛紛向左侯撲去。眼看左侯就要被生生撕碎,左卿辭在人群中看得通明,渾身血脈俱涼。

  蘇璇方救下殷長歌,又見左侯危機,棄了榮雋不顧一切掠來,他雙眸英冷,沉毅如電,劍光霹靂般擊下,一把斬斷了束縛左侯的鐵鍊。

  榮雋終於得了喘息,銅鈴激引,北辰真人剎那撲起,劍光帶著淩銳的氣嘯振響,如至高天道而臨,直噬蘇璇!

  劍寒侵膚,蘇璇一把將左侯拉起,拋向群雄,翻身倉促揮劍而迎。兩劍交會,激起一聲裂石般的炸響,氣勁狂飆而出,北辰真人摔出數丈外,渾身骨骼如粉。

  蘇璇被斷劍貫腹,嗆出一口血,墜向了殿邊的蠱池。

  眾人齊齊驚呼,蠱池是血翼神教用以懲治奴隸,培養蠱蟲之所,底下是數丈深坑,裡面人骨相摞,爬滿了成千上萬的毒蟲蛇蠍,一旦落入就成了毒物的口糧。

  殷長歌拼盡全力疾縱而下,一把接住了蘇璇,自己雙膝以下沒入蠱堆,瞬間挨了數十下噬咬,多條漆黑的長蛇噝然豎起,兇狠欲噬。

  沈曼青也撲了下去,她一切都不顧了,傾力掃開師弟足下的蛇蟲,一劍削下數條蛇首,不管自己是否受噬,腿下又有多少蛇蠍。

  洪邁也躍了下來,接著是法引大師,其後是陸瀾山,人們不要命般接連躍下,交錯的掌風掃蕩腥臭的池底,擊得毒蟲殘肢並著白骨亂飛,糊成了厚厚的血泥。

  姚宗敬接住了左侯,一入手就覺左侯身體燙熱,再一看他雙眸白翳,皮膚轉紫,肌膚漸漸鼓脹,大驚之下幾乎要將人扔出去,驀然聽見左卿辭的厲喝,「讓他張口!」

  姚宗敬本能的改拋為抓,捏開左侯的頷,左卿辭撲近,將一枚烏珠塞進左侯的口中。

  說也奇怪,烏珠入喉,左侯變化倏止,通身的紫脹開始退去,彷彿陷入了沉睡。

  左卿辭也是一賭,對結果難以預料,一試竟然成功,此刻按著父親近乎虛脫,渾身冷汗,餘悸難平。

  榮雋又一次受創,身形搖搖欲墜,面具下鮮血不斷瀝落,在殿上望見,頹然一歎。「——卻邪珠,罷了——天意——」

  他種在奴侍和左侯身上的是一種極稀有的蠱,這種蠱詭厲非凡,一旦驅動,中蠱者一身血肉化為劇毒爆裂,觸者無救。唯一能克制蠱蟲的就是毒龍脊背所生的異寶卻邪珠。

  他本想用這一手摧垮中原人的中堅力量,埋葬敵人的鬥志,最終卻還是因蘇璇而落空。

  六王幾乎不能置信,激聲道,「什麼天意,蘇璇不是已經完了?快召喚傀儡殺了他們!讓左天行死!讓他們都死!」

  榮雋一言不發,六王掐住他的手,拼命晃動銅鈴,「不可能,不可能敗!你還有教徒,還有奴衛!讓他們把這些人都殺掉!」

  榮雋木立不動,宛若未聞。

  絕望讓六王陷入了空前的歇斯底里,「我耗了那麼多年的心血,王位該是我的!應德帝,狗屁的應德帝!那碗魚膾為什麼沒要他的命!他當年就該死!」

  榮雋的呼吸突然停了,極靜的問了一句,「是你下的毒?」

  六王猶在顛狂的囈語,「不該是這樣,娘曾說過誤服天仙子的人會死,他為什麼沒死?」

  一個孩子懂什麼,所有人都這樣以為。可他知道皇位本該是自己的,也知道母親的怨懟和不甘從何而來,恨怨越積越深,變成了衝動的臆想,只要皇兄死去,一切依然屬於他,母親也會重展笑顏。

  連榮貴妃也沒想到,偶然的隨口之語,被稚子記在了心底,他從榮府的花園擷回毒花,絞出花汁擠入玉瓶,趁著到中元節宴,悄悄滴在了魚膾上,那時天子方繼位,作為幼弟,他還有機會近身,然而花汁的異味使天子淺嘗即止,隨後的劇變卻徹底毀滅了榮氏一族。

  「原來是你——」榮雋嗆咳出來,身形微微一晃,驀然一掌橫掃,失魂落魄的六王被擊飛而起,筆直的墜入了蠱池。

  蠱池極大,群雄將毒物悉數蕩至邊角,足足積起了半人高,六王正落在其上,層層相摞的蛇蟲猶如軟榻,托住他並未摔死,然而數不清有多少鋒利的毒刺無情的齧入軀體,六王張大了嘴,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叫,激烈的痙攣起來,在蟲堆中越陷越深,紛紛的毒物徹底淹沒了他。

  血翼神教早就潰了,群雄有的與奴侍交戰,有的在救蠱池中的人,還有一部分衝上殿頂,人們殺意激蕩,攻勢異常兇猛。

  場面混亂不堪,榮雋僅是漠然的看著,猶如一個不關已的幽魂。

  榮氏一族數百人的覆滅,竟然來自一個孩童的惡念,積蓄多年的復仇執念,幾乎像一個冰冷的笑話,血翼神教完了,失敗已成定局,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虛空。

  榮雋突然拋下銅鈴,轉身掠走。

  嚴陵一邊殺敵一邊盯著他,見狀立時高呼,「首惡要逃,大夥快追!」

  山風冰涼,吹動寬鬆的黑袍,榮雋漠漠的掠行,彷彿對後方追來的人群一無所知,他穿出殿群,掠過林海,來到一方斷崖,下方是稀薄的白霧,終於停住腳步,摘下了銀面具。

  陽光下銀光一閃,被拋下了高高的山崖。

  追上來的群雄只見黑袍一縱,宛如化去,消失於雲霧中

  陷在蠱池中的人悉數被救上來。

  殷長歌中毒不輕,臉龐已經發黑,眼前陣陣眩暈,全仗旁人扶著,仍在追問,「師叔怎樣了?」

  沒有人回答他,蘇璇被平放在地上,肩臂的重創深可見骨,胸腹被斷劍所貫,腿際也有重傷,英越的臉龐蒼白如透明,每一次呼吸都有大量鮮血溢出。

  周圍一片靜默,都是老江湖,看情形已知難有奇跡。

  蘇雲落被白陌負著,掙扎著撲下來,大滴的眼淚落下,微弱的呼喚,「師父!師父不能死——師娘在等你!師娘要生寶寶了,她在等你回去!阿卿——阿卿——」

  蘇璇從未有過的脫力,又異常的疲倦,虛幻中似乎看見北辰真人安然闔目,化作流霜飛散。

  他的意識開始鬆瀉,散入了無邊蒼穹,歸於茫茫大地,遠風送來一縷遙遠的牽縈,紛紛塵世的盡頭,彷彿有一抹顰眉含淚的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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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山河一枕

  大軍南征不久,惡教已潰,捷報一路飛入金陵,朝野上下無不大喜。

  天子詔令大赦天下,舉國同慶。

  只是喜訊中亦有噩耗,靖安侯左天行雖然被江湖人所救,終是毒傷過重,未能生還。左頃懷扶靈而歸,天子率群臣於城外三十里相迎,金陵全城縞素,百姓哀哭盈野,共為之悼。

  前往靖安侯府致哀的弔唁者無數,車馬為之壅塞,出殯安葬等諸般事宜均由禮部主辦,場面極盡哀榮,親王猶有不及,本朝以來絕無僅有。

  靖安侯的長子左卿辭傷懷過度,加上妻子攻惡教時再度重傷,不得不留於西南歇養,他請辭一切封賞,表達了歸隱之意,信中言辭婉轉,字字孝悌,令天子亦為之感喟,遂下旨由左頃懷承襲靖安侯之爵位,其後又對侯府多次封賞,榮寵一時無二。

  當此之時,正陽宮的金虛真人獻上了一張前朝藏寶圖,稱是門中弟子從西南敵巢所得,初時以為舊布,用以裹物,回山後才發覺有異,交予師長。

  天子著人堪驗,果然從棲霞嶺附近尋獲了無數黃金,滿朝為之轟動,天下人無不贊佩。

  正陽宮率先派出精英,召天下英雄死守益州,本已立了大功,此時又獻上寶藏,一解朝廷燃眉之急,天子龍顏大悅,遣吳王至天都峰頒旨,上下皆蒙厚賞。

  正陽宮儘管犧牲極巨,然而蒙天子嘉賞,也覺榮耀與安慰。唯有沈曼青事後退回賞賜,致書天子,求以微末之功,贖沈氏諂敵之罪。

  天子憫其孝心,允其所求,赦免沈國公的罪責,將其貶為庶民。當沈國公踏出天牢,終於重見天日,已是老邁不堪,他顫巍巍的謝恩後,率家人返鄉歸棲老宅,從此不履金陵。

  武林中凡是參與守城與攻伐西南的門派,皆受到天子褒獎,各得賜賞,亡者亦有彰表撫恤,得享一份哀榮。眾多豪傑歸鄉,不但家族榮耀,地方吏與世紳也紛紛送來賀儀,爭相與之結交,一時炙手可熱,贊者有之,羨者有之,江湖中又多了不少軼事流傳。

  外邊的沸沸揚揚,熱鬧未休,如五月枝頭海棠,風一吹紛紛似雪。

  琅琊已是春深,群芳繚亂,韶光似錦,正是一年最好的時節。

  阮靜妍在庭樹下仰頭而視,清眸幽深如水,掩不住萬千思愁。

  從夏到秋,從秋到冬,如今又復春光,良人依然未歸。

  一箱又一箱黃金珠玉抬入院內,全是天子所賜,連出生才兩個月的孩子也得了封賞,親族無不驚歎,她看也未看一眼,每日對著孩子,看見相似的眉眼,就止不住有淚欲落。

  聽說他受了重傷,無法歸來,依然還在西南。

  不知他情形如何,傷勢可安,身邊可有人照料,為何至今仍無歸音。

  牽掛與哀愁幾乎傾覆了她的理智,無數個夜裡難以入眠,每一日清晨俱是淚濕枕衾,越來越消瘦,見了春色越加傷懷,幼小的孩子卻在懷中掙動,睜著黑亮的大眼,指著碎雪般的海棠花瓣咿唔。

  阮靜妍暫時中斷愁思,抬手摘下一朵海棠,放進嬰兒手中,想起當年蘇璇的一簇淩宵花,禁不住微笑,又不覺墮下了淚。

  一旁的侍女和奶娘正要勸說,忽然驚住了。

  院門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英挺的男子,五月春暖,時人已換了單衫,他依然攏著一件薄披,輪廓也有些清瘦,然而長眉入鬢,眸光如水,溫柔的望著庭中人。

  侍女和奶娘從未見過這人,大為緊張,方要呼喊侍衛,茜痕正好從屋內出來,一見驚喜的喚道,「姑爺回來了?」

  阮靜妍一抬首,驀然驚住了,整個人彷彿墮入了夢中,長睫倏顫,清淚如泉水湧下。

  餘人見了此情,哪還有不明白的,奶娘趕緊抱過了孩子。

  阮靜妍一聲哽咽,向男子飛奔而去,被他一把擁住,堅實的胸膛與溫熱讓她終於感覺到真實,顫慄的哭出了聲。

  男子緊緊摟著她,一聲微笑又似輕歎的低語,「奴奴又哭了。」

  阮靜妍的淚落得更凶,纖弱的肩膀劇烈的抖動,所有斷腸的牽掛,離別的哀傷,無盡的相思與熱戀,悉數成了喜悅的淚。

  男子撫著她的髮,眼眸微熱,無限愛意與溫存,化作低語拂過她的耳。

  「奴奴別怕,我回來了。」

  春陽初升,柳枝低垂,晨起的黃鶯在枝上啼鳴,脆亮的嘰啾不休。

  一個緋衣侍女躡足行出,持著竹竿擊動枝椏,驚得葉間黃鳥飛起,紛紛散去,院內恢復了安靜。

  屋內的阮靜妍放下心,拉起衾被覆住愛人的肩,抬手擁住他,又將頰貼住他的額,滿心的溫柔安恬。

  蘇璇重傷方癒又遠道而歸,至此方能安睡。

  他沉沉未醒,陷入了遼遠的夢境。

  夢裡沒有干戈殺戮,沒有浴血紛爭。

  唯有山河一枕,萬里青空,無盡的浩瀚長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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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左侯未死,歸隱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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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相依

  提起方外谷,江湖人既有敬畏,同時也非議頗多。

  傳聞谷中聖手雲集,醫術如神,無論多重的傷均能起死回生,然而谷主鬼神醫性情怪僻,毫無醫者仁心,一旦不合意,縱是來者奉上千金,百般懇求,也得不到絲毫救治,長途跋涉而來卻死於谷口的求醫者不知凡幾,令人嗟嘆。

  不管外界如何評議,對於谷中的居民而言,方外谷只是一處遠離塵俗的靜地,這裡花海漫野,古樹參天,靈巧的野鹿伴人而居,如桃源般寧靜安樂。

  谷中有處依巨樹而築的木屋,頭頂綠枝扶疏,屋內八面開窗,格外清涼舒爽,屋內佈置簡單,收拾得一塵不染,一方几案,兩方軟墊,被縟席地而設,屋角還別出心裁的置了一方石臼,清泉隨著竹管湧入,又流入屋底的暗渠。

  蘇雲落入谷所見無不別緻,此刻獨在屋內,她好奇的打量四周,醫書藥書堆了半牆,抽出一翻裡面有不少批註,均是左卿辭隨心潦草的筆跡,有的在點評藥性,有的嗤笑某個驗方,或長或短肆意而書。她瞧了一會放下書卷,又被屋外的小鹿吸引,逗弄了好一陣,見左卿辭穿過花海歸來,碰到一個人,停下說了幾句。

  那人形貌尋常,身材氣質毫不出眾,與左卿辭站在一處,如頑石與玉山之別,然而有一種溫厚質樸的氣息。

  左卿辭的態度不遠不近,對答數語後分道而行,回樹屋除了外衣長靴,環顧一圈,將散落的醫書扔回堆角,「這是我少時所居,沒怎麼變,師父又喝醉了,只有等明日再問。」

  蘇雲落見他神情不明,禁不住問,「方才那人是誰?」

  左卿辭知她瞧見,也不避諱,「是我師父早年收的養子,名喚非印,如今算得上半個谷主。」

  蘇雲落感覺得他與平日有異,「阿卿和他有過不快?」

  左卿辭在石臼內淨了手,片刻後道,「那倒沒有,非印這人沒什麼出眾,不過耐得住瑣碎繁雜,也算不錯。」

  蘇雲落以為兩人不睦,聽評述又不似,又見窗外花海如錦,猶如仙域,由衷道,「方外谷這樣美,阿卿怎麼捨得離開。」

  左卿辭莞爾,戲謔道,「再好的風景,住久了無味,哪及塵世新鮮活辣,還有阿落這般的可人。」

  蘇雲落赧然,依近他坐下來。

  左卿辭攬住她,「谷裡水質好,烹茶釀酒與別處不同,一會有人送來,阿落也品一品。」

  蘇雲落到底有些好奇,「阿卿少年時是什麼樣?」

  左卿辭頓了一下,收了手淡道,「那時可討厭得緊,幸好不曾碰上阿落。」

  此番歸來方外谷,還是因為蘇雲落。

  她在西南受了重傷,按常理勢必骨骼俱廢,成為一個癱子,幸好雙龍犀修復經脈,加上神潭的漿液奇效,居然得以漸癒,只是逢陰雨骨節仍有痠痛,左卿辭幾度調治不見起色,決意攜她回谷請師父診治。

  蘇璇解毒的藥方就是鬼神醫所擬,這位脾氣僻怪的醫者還記得蘇雲落,等得知當年倔強的小胡姬已然成了自己的徒媳,不禁嘖嘖稱奇,診過脈更對神潭的異效驚訝不已,反覆推敲數日,終於開出了方子。

  樹屋內窗扉緊閉,蘇雲落身上糊滿了藥泥,裹上一層厚布,趴在一方熱石敷燙,她忍了半晌,怏怏道,「怎麼覺得骨節更酸了,比以前弄的藥浴還難受。」

  左卿辭逐一在她的要穴落下銀針,「師父讓我以針法將損傷激出來,再用熱敷使藥力滲入癒養,自然會有些不適,先忍一忍,等療治後看情形如何。」

  蘇雲落只好胡思亂想來分散些心神,一時念起鬼神醫,道,「你師父見你好像很高興。」

  左卿辭拈著銀針輕捻慢轉,隨口對答,「這你也瞧得出?他可沒說什麼好話。」

  蘇雲落認真道,「他與阿卿很像,嘴上刻薄,實則關切。」

  左卿辭默了半晌,道,「你說得不錯,然而我偏生得太像我爹。」

  上一代人舊怨牽纏,鬼神醫對左侯至今依然恨意難平,終是難解,蘇雲落換了話語,「不知侯爺怎樣了。」

  左卿辭淡淡道,「他如今得了自由,再無羈束,有秦塵陪著去四處散游,怎麼會不好。」

  蘇雲落小心翼翼的瞧了他一眼。

  左卿辭看在眼中,啼笑皆非道,「你擔心什麼,我爹自知功高震主,榮耀過盛,天子久了終會疑忌,唯有遠遁才能保全,決意如此施為,又不是我強迫他。」

  左侯身中蠱毒為眾人親眼所見,左卿辭偽稱不治,以焚化蠱毒為由燒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假屍,暗裡將人移至偏地靜養,一番佈置得當,全無一人起疑。

  蘇雲落當時重傷,不知父子倆如何相對,而今見左卿辭提及左侯語氣平和,不復從前的冷怨,不禁歡喜,同時也有些惋惜。「這樣豈不是再不能見親人,晴衣與你弟弟當他已故去,定是極傷心。」

  左卿辭說得輕淡,「頃懷是哭了兩日,不過現在襲了爵,擔著整個侯府,大約沒什麼空閒悲傷;晴衣有淑妃娘娘撫慰,婚期也定了,等嫁了人就好。」

  他一派無謂,蘇雲落覺得不妥,「你就不擔憂晴衣的夫婿人品如何,是否相適?」

  左卿辭不以為然,「不就是承信伯的兒子曹恪?這人除了腦子笨點,還算耿直英武,應該錯不到哪去;他爹倒很精明,就算小夫妻有了爭鬧,有這個公公鎮著,晴衣能受什麼委屈。」

  這門親事必經淑妃掌看,只怕私下也問過了晴衣,不可能隨意安排,何況以左氏一族聖眷之隆,晴衣又自小養在宮中,嫁出的盛儀只怕與公主相去不遠,曹氏一族哪敢輕視,左卿辭似笑非笑,「整日憂心些沒用的,還記掛誰,瑟薇爾?」

  雖然他語氣輕鬆,眸光含謔,蘇雲落卻知道不能應,乖覺的閉上了嘴。

  左卿辭慢條斯理的收針,為她替換熱巾敷綁,好一陣才道,「我本想弄死她,算你還知道分寸,罷了。」

  蘇雲落汗顏,囁嚅道,「刺殺威寧侯也不全是為她,何況沒能得手,說不定還讓她受了牽連。」

  左卿辭的眉梢多了一絲輕誚,「牽連什麼,威寧侯一心搜你,哪有功夫管她,隨後勤王大軍入城,她就勾上了英宣伯的侄子楚寄,如今風頭比從前更勝。不過她與翟雙衡還有筆舊日風流帳,弄得這對好友險些反目,還是頃懷從中調停。這女人機靈狡儈,不管何種境地,自有辦法周旋,用得著你費心?」

  他一番話連謔帶諷,到底讓蘇雲落知曉了後續,放下心訕訕道,「以後我只對阿卿好。」

  明知這話等於白說,聽著還是順耳,左卿辭懶懶的睨了一眼,彈了一下她的額。
  
  難熬的療治結束,蘇雲落洗去藥泥打坐行功,左卿辭行出木屋,出去採幾味靈藥。

  靈藥長於邊崖下的青圃,借天地濕氣而育,必須以玉剪切採,半日內煎服,方見效用。左卿辭熟知地徑,懶得喚藥僕,按著記憶尋了過去。

  青圃僻遠,除了照料的藥匠,幾乎無人往來,左卿辭挑採完畢,踏上歸途,沒想到山氣變幻莫測,突然落起雨來。

  一柱香的時間,山雨從疏落的幾點轉成了密集連珠,澆得草木山石透濕,左卿辭尋了一處凹陷的山壁躲雨,不一會,一個娉婷的身影從另一處奔來,也衝入了此處,兩下一見,俱是一怔。

  女子年約三旬,靜秀淑麗,一雙細長彎挑的蛾眉,片刻後喚了一聲,「師弟。」

  左卿辭靜了片刻,方道,「非煙師姐。」

  山雨紛紛,如千萬銀芒跌墜,多少舊事浮上心頭,兩廂靜默無聲。

  非煙是鬼神醫的首徒,比左卿辭略長。

  方外谷的谷主鬼神醫脾性古怪,眼界又高,雖然有養子非印,卻嫌他醫道上悟性不佳,令其做些雜事,直到發覺谷中一名幼女天資殊異,才收了第一個徒弟,賜名非煙,左卿辭在數年之後入門,不管是年齡還是排位,非煙都更長。

  這一次,依然是她打破了沉寂,「師弟成熟了,還娶了妻子,師父與我都很高興。」

  左卿辭的話語得辨不出意味,「讓師姐驚訝了,原來我也有心。」

  一剎那,宛如聽見女子的厲喝,「左卿辭,你仗著聰明與皮相狂妄無恥,欺弄於人,究竟有沒有心?」

  非煙生性聰穎,進境極快,十餘歲已經不弱於名醫,左卿辭與其他師弟師妹都受過她的照拂,也曾心存感激,然而不知不覺,兩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

  非煙專注於醫病治人,左卿辭卻潛心於研毒殺人,鬼神醫最出色的兩名弟子如白涅分明,隨著他毒術的境界越來越深,非煙也越來越看不過,頻頻指責與批評。

  雨落在山壁外,積成了一灘灘水窪,倒映出身邊人深紫的裙裾,左卿辭低眸靜立,已忘了自己究竟為何昏了頭,竟然起意追逐非煙。

  或許是谷中少女爭相示愛,讓他習慣了拿捏謔弄;又或是拿活物來試毒,被她責罵殘忍,屢屢激反之下,他開始刻意引誘。

  那時他還年少,已經擅長用風華與言語欺誘,即使非煙也迷惑了一陣,最後覺出他的戲弄,她氣極當面厲斥,秀靜的臉龐脆白如紙。

  非煙決裂而去,左卿辭當時漠然,事後不知怎的與師父大吵一架,索性離谷而去。

  沒人知道這一場衝突,數年後非煙嫁給非印,夫妻融洽和睦,她潛心研習,醫術更為精湛。鬼神醫近年沉迷醉鄉,來谷中求醫的病人多半是非煙診治,極受眾人尊敬,幾乎已接掌了方外谷。

  一切似乎隨時光而遠,誰能想到這一剎狹路而逢。

  非煙再度開口,「前次你回來半日就走了,師父鬱鬱了幾日,他老了許多,身骨大不如前,這次你多留些時日,或許能讓他少飲些酒,當年——是師姐不對。」

  左卿辭長眸一抬,一言不發。

  非煙現出一絲侷促,極力鎮定道,「我忘了你那時年少,不該過於嚴厲,以致你出走多年,不願回返。」

  左卿辭忽然生出荒謬之感,「師姐以為我至今仍不知是非?」

  氣氛一凝,非煙沉默了,她知道他少年時已心智過人,然而遭逢家變,變得偏激縱性,時善時邪,到底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

  左卿辭望著朦朦山景,語氣淡淡,「我感激師姐當初的斥罵,不然到如今還是個狂妄自大的蠢貨,既不懂得自重,也不懂得尊重他人。」

  非煙大出意料,頓時怔住了。

  「當年我淺薄無知,視情感如無物,後來出谷,是自知滿心怨毒,留在此地只會一錯再錯。」左卿辭似對著虛空,又像對著曾經受傷的少女,終於道出來,「師姐一腔善意,是我辜負,抱歉。」

  非煙驀然側過頭,眸中彷彿染了山霧,胸臆中有一抹酸澀渲開,淡惋而悵郁。

  雨聲滴墜,如心底紛雜的情緒,遠處的雨幕多了一個影子,持傘漸行漸近,傘下的男子端正樸實,親近而溫暖。

  非煙從恍惚中回過神,脫口而喚,「非印!」

  一喚出口,她彷彿穿破了一層魔障,驀然回到了當下。

  這是她的丈夫,不擅醫道卻寬厚沉穩,踏實可靠。

  方外谷與世隔絕,谷內生息著兩三百人,這些人不可能吸風飲露,衣食起居有大量的瑣務,全是非印將一切安排得有條不紊,給她最堅實的支撐,他也是最溫暖的伴侶,處處體貼,時時關懷,忙碌中還不忘出來尋她。

  非印向左卿辭點頭致意,對妻子道,「落雨了沒見你回去,猜想照顧青圃的藥匠病了幾日,你可能不放心來巡看,果然不錯。」

  非煙定下神,拂去他襟上的芒草,「師弟正好也來採藥,該多攜一把傘。」

  雨勢已經漸漸小了,左卿辭自不會要傘,也不在意衣衫沾濕,當下辭了兩人,漫步行出。

  方行了十餘步,突然一個纖秀的身影奔來,正是蘇雲落,她頂著一方碩大的碧葉,瑩白的臉龐沾著水珠,深眸湛然生光,「阿卿!」

  左卿辭一蹙眉,快步上前道,「你出來做什麼,染了濕氣骨節又要疼痛。」

  蘇雲落將葉片遮在他頭上,不在意道,「才敷治了,不妨事,我來接阿卿,屋裡沒尋見傘,折了片葉子,像不像南疆的時候?」

  左卿辭探觸她的臂肘,見她確實沒有痛色,這才放下心,聽得話語一望,不禁好笑,昔時在南韁逃亡,逢大雨兩人頂著蕉葉狼狽萬狀,滋味終身難忘。「我還真沒留意過,谷中居然也有這麼大的葉子。」

  蘇雲落接到人,心情極好,「就在一處山溪後頭,還有一株開滿紫花的大樹,景色極美,等晴了我帶阿卿去看。」

  左卿辭看著她喜孜孜的樣子,不覺笑了,「長久未歸,有些地方我也生疏了,正好隨阿落四處逛一逛,若是喜歡,多住一陣也無妨。」

  滴答的殘雨打著葉子,蘇雲落歡快的伴著他,在縹霧般的山氣中說笑而去。

  非煙與丈夫在後方而行,心底安恬寧靜,也有一份輕悵的感慨。

  乖張任性的少年一路遠了,不知在紅塵經歷了什麼,而今戾氣盡去,修長的臂膀托著葉子,斜斜的傾護著身畔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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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陽光映得天都峰碧翠如海,翻起陣陣松浪,一片清涼自在。

  翠微池底的游魚漫然擺尾,池畔的鐵枝烤架空空,石案上堆著啃盡的羊骨,葉庭與蘇璇對座而飲,從前拘於門規,兩人都極少沾酒,分完一壇已是微醺。

  葉庭掠了一眼院子想起來,「琅琊王又遣了一批僕役過來?師兄給你再加幾間屋子,用著也寬敞。」

  蘇璇立時謝絕,「這院子費了師兄多少心血,無一不好,哪還需要再加,我有手有腳,能照顧妻兒,也不用多人服侍,已經將遣來的都退回去了。」

  翠微池畔的小院已經擴大了許多,從葉庭得知蘇璇未死,就開始著人翻建,如今不但廳堂軒室重新構置,還設了地龍暖坑,築了引水暗渠,增了多間居室,僕役還有專門的廂房,幾乎等於重砌。外頭看來粉牆黑瓦,不顯奢華,內裡格局簡雅,明淨修潔。縱是凜冬,屋內也能暖熱如春,成了天都峰最舒適的宅院。

  葉庭也知蘇璇不慣人多,勸道,「山間到底不比王府,你一人就罷了,弟妹隨你而居,又有稚兒,難怪琅琊王不放心,該收還是收,別讓人嫌正陽宮的人死撐面子,屈待了郡主。」

  蘇璇失笑,阮鳳軒當初聽聞妹妹要長居苦寒的山中,何等不情願,如今院內還能維持著清淨,僅有奶娘和數名僕役,全是阮靜妍心意明徹,多番堅拒才如此。

  葉庭提壺烹茶,一邊散酒,調侃道,「何況你受了重傷,連聖上的敕封都辭了,為的就是靜心歇養,當然要舒泰些。」

  蘇璇對此由衷的慶幸,「多虧師兄替我上書,江湖事已經夠麻煩,封爵還得了,如今一身清淨,妻兒相伴,回歸山中長居,正是最好。」

  葉庭的心情也極輕鬆,「等過幾年,我將事情交給長歌與青兒,也要出去走走。」

  「好!到時候我與師兄一同出遊,必定有趣。」蘇璇一喜,復又一訝,「師兄正當盛年,已有退隱之意?」

  葉庭神情安寧,多了三分舒緩,「掌門這位子拘人得緊,而今四海承平,門派昌盛,江湖風平浪靜,無甚費心之事,長歌磨礪良多,驕氣盡去,與青兒互為倚助,正好學著接手。」

  蘇璇若有所思,方要出言。

  葉庭知他要說什麼,已然道出來,「青兒十日前稟我,她已決意入道。」

  這一語出乎蘇璇意料,他一揚長眉,「入道可不是小事,她真想好了?」

  葉庭望著翠微池面的點點青萍,微喟道,「沈國公被貶,青兒歷練一番,心性沉定了許多。她說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這些道理從前讀過,至今方有所悟。還說他者並非歸途,前行全仗心燈;若真能如此,將來無論門派或武林,終有她一席之地。」

  蘇璇讚許的點了點頭,「知惘能明,不錯。」

  葉庭算是真正放下了心,啜了一口茶,道,「他們已為人師,也該如此,你不妨也再收個徒弟,總不必再擔心阿落了吧。」

  話題忽轉,蘇璇哭笑不得,「師兄不是要我安心歇養,怎麼又勸我收徒?」

  葉庭不以為意,「教徒弟能耗多少精神,你一身絕學,當然得後繼有人,有些天份卓異的弟子也需要明師點撥,師祖當年不也破格教了你。」

  提到師長,蘇璇沉寂下來,「那是師祖慈睿,還有師父——」

  北辰真人的遺骸被焚化後帶回山中,天都峰滿山縞素,數千人為之悲慟。此刻提起,觸動兩人痛憾,都靜默了。

  突然院內傳出孩童的叫嚷,嚇得牆頭鳥雀撲翅而飛,一岔之下,氣氛算是緩了過來。

  蘇璇正好給提醒,當下想起,「對了,有一事我想拜託師兄。」

  葉庭避過他的目光,咳了一聲道,「近日我時常精神不濟,腰腿酸麻,想是有些老了。」

  蘇璇哪會輕易被拒,索性直道,「師兄既然勸我,也收個徒弟如何?」

  果然不出葉庭所料,他沒好氣道,「你自己的兒子,自己教。」

  蘇璇從沒想過養孩子如此費神。他當年收徒,阿落僅有四歲,卻溫順乖覺,從不彆扭纏賴,還以為天下孩童皆如此,直到自己當爹,才知其中滋味。

  幸好奴奴儘管對孩子愛如珍寶,並不阻攔他的管教,心疼也不當面言聲,孩子漸漸成長,到該習劍的時候,蘇璇又犯了難。

  他於武學一道悟性非凡,稍加點觸即能貫通,教弟子反而不如長老有章法,連萬般聽話的阿落都沒教好,實在沒信心指點兒子。門中的長老年事已高,後輩又對自己崇敬太過,未必能嚴管,想來想去還是葉庭最合適,本來還顧慮師兄事務繁雜,今日一聽他已有退意,可不正中下懷。

  葉庭被門派繁務纏身多年,難得輕鬆,哪肯再接麻煩教小崽子,見蘇璇後話即將出口,當機立斷擱了茶盞,「對了,崑崙派的嚴掌門要與靈鷲宮的溫二宮主成親,還沒安排賀禮,我得去交待青兒一聲。」

  崑崙派是世俗門派,不禁婚娶,不過掌門嚴陵剛毅強悍,從來無視女色,江湖人都道他大概一輩子不會有老婆,沒想到居然看中了靈鷲宮的溫白羽,不但請四象閣的姚掌門做伐,甚至不顧溫白羽的堅拒,老著臉皮親上靈鷲宮,江湖各派全當笑話,如今二人竟然傳出婚訊,震傻了所有人,連蘇璇聽得都怔了。

  一疏神間,葉庭已經大袖飄飄的走了,他端莊修雅,行時也是氣度雍容,瀟然飄逸,唯有步伐略急,一錯眼去了十餘丈,簡直走得比殷長歌還快。

  屋內的阮靜妍衣妝淡雅,秋波明亮,纖手撫著長尺,按在一方布料上,正與身邊的侍女茜痕商議,見蘇璇回房含笑一瞥,茜痕退了下去。

  蘇璇有些窘,隨口道,「奴奴要製衣?這是給誰?」

  阮靜妍比著尺劃下裁痕,道,「阿落每逢節慶都捎東西來,今年有身子了,也不知情形怎樣,我想給未出世的孩子裁件小衣裳,選塊好玉,挑些補品一起送去。」

  衣料綿軟細密,色彩柔嫩,正適合孩童,蘇璇恍然明白,「還是奴奴心細。」

  阮靜妍千金之軀,除了少時刺繡,從未做過裁剪縫補,直到為人母才開始學著製衣。這些活計耗神費時,蘇璇一直不讓她多做,技法也不算嫻熟,此次送人格外慎重,算了半晌才動剪。

  長剪帶著微聲破開衣料,宛轉從容,如一氣呵成的劍式,持剪的人也有了安定在握的氣勢,蘇璇瞧著妻子,禁不住一笑,「既然你牽掛阿落,不如我們親自去探望,如何?」

  阮靜妍一怔,既驚又喜,又有些顧慮。

  蘇璇也是意外生出的念頭,越想越不錯,「在山上住了這麼久,也該出去走一走,等探過阿落,我帶你四處游賞一陣,就如剛成親時一般,萬一想念親人,也可以陪你往琅琊或荊州一行,孩子就請長歌幫著看幾天,有奶娘陪著,不會有事。」

  阮靜妍面生輕紅,心頭意動,半晌道,「我確實擔心,左公子調養到如今才肯讓阿落有孕,必定安排周詳,可生孩子這等大事,她從未經歷,不知會不會怕,該有長輩叮囑些細節,再者多年未見,我也想探望一下姐姐。」

  即使已為人母,她的氣質仍是清婉甜柔,美得令人心動,蘇璇柔情頓生,方要攬住她,突然一頓,露出了無奈,不多時,一個小男孩哐啷撞開門,衝進了室內。

  孩子有雙飛揚的眉,雙眸亮如晨星,興奮得臉上沾灰都不知道,揮舞著一件東西,「爹!我做了一把劍!和你的一樣,可以學武了!」

  孩子手中的劍其實是一根粗削的長枝,連木劍也算不上,更不可能用來修習。

  蘇璇啞然失笑,低頭見孩子充滿希翼的臉,又異常欣慰。

  男孩迫不及待的懇求,「爹教我吧!我不怕疼,也不怕苦練,我想像爹一樣飛!」

  蘇璇微微笑了,他抬手接過孩子虔誠奉上的木枝,宛如接一把寶劍,續一段傳承。

  「好。」
  
  -------------------------------------

  小劇場:

  第二天葉庭起床,發現門外多了一個正太,眼巴巴的望著自己。

  無良師弟已經攜妻下山二度蜜月,歸期不定。

  德高望重的掌教真人表示,有句xxx不知當講不當講。

  番外兩篇奉上,至此完結,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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