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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玉山崩
七月初一,天如炙。
天都峰的山徑曬得滾燙,熱浪侵人足脛,香客也少了,卻多了一撥撥不速之客。
一群群江湖人結伴而來,交談聲壓得極低,不同的隊伍也有相熟的互相點頭示意,似有默契的約定,又似不期而逢。他們稱是至山上進香,卻身懷武器,神情詭秘,守山的道人覺出不詳,一隻隻雪白的信鴿撲翅飛起,向巍峨的山頂疾掠而去。
浩浩群山高峻深遠,清脆的雲板一聲接一聲響起,急促得令人驚心。
正陽宮的弟子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匆匆換上正衣,趕至大殿,在師長的安排下列陣而待。自正陽宮立派以來,還從未有過如此凝重的一刻。
層層篆香無聲的燃燒,青煙漫漫騰嫋,第一批江湖人終於抵達了山巔。
他們見到了正殿飛簷斗拱的屋脊,也見到了數千名雲冠廣袖,靜穆無聲的道人。
這些道人衣飾齊整,腰懸長劍,冷肅的嚴陣以待,自有一種逼人的氣勢,當一雙雙銳眼齊望過來,連最粗豪的江湖漢子也怯了膽氣,險些又退回階下。
忽而一抹奇特的笛聲響起,尖亢脆亮,入耳懾人。
須臾間,一個面生骨相,形容刻薄的男子持笛踏來,他衣衫華麗,所持的笛子梢頭鑲金,色澤霜白,非竹非鐵,看形狀竟似人骨。
在他身後跟著兩個畸形的男子,同樣引人注目,一人左手長如猿臂,右手粗短如槌,另一人則剛好相反,面容一致,顯然是一對孿生兄弟。
童浩在同門隊列中瞧這三人形貌奇異,一時辨不出來頭,悄然以眼神詢問柳哲,卻見柳哲也在打量,一張臉沉如鐵板,少有的難看,童浩不免憂慮起來,幾位長老俱在山外未歸,真要生起事,可是有些不妙。
有了帶頭的人,其他江湖人三三兩兩的擁上來,又不敢太靠近,在殿外的廣場與正陽宮的弟子對峙,人一多膽氣也盛了,議聲漸漸大起來。
北辰真人身著玄黑道衣,踏過大殿的白玉階,淵嶽般一揖,「請問各位英雄,到我正陽宮何事?」
人群一陣輕微的騷動,半晌無人應答。
突的一聲諷笑發自持笛的男子,他傲慢的出言道,「正陽宮教徒無方,貽害江湖,人人為之切齒,還有臉問眾人來此何事?」
人群中立時有人響應,一個濃髯壯漢叫道,「不錯!蘇璇殺人如麻,我等深受其害,此來此討個公道!」
旁邊另一名黃臉漢子喝道,「正陽宮自詡正道之首,卻縱徒為惡,何等無恥!」
隨後一名老者接道,「蘇璇濫殺無辜,正陽宮不聞不問,究竟是何居心!」
一時間多人叫囂,眾口紛雜,場面瞬時噪動起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在北辰真人身側的大弟子葉庭心知今日的場面形同逼宮,絕難善了,當先站出道,「霹靂手馮武,當年少室山下,師弟見你折斷無辜弱童雙腿才出手懲誡,哪來的臉自稱受害?還有王幫主,令郎貪圖銀錢,劫殺雁山周員外一家三十九口,連身懷六甲的孕婦都不放過,師弟殺他可有不公?至於俞堡主,要不是師弟出手驅走幽冥王,松風堡上下不知能活幾口?」
人群的沸聲小了,紛紛向被點到名的幾人望去。
濃髯壯漢激得臉膛發紫,怒叫,「老子不過折個小胡姬的腿,算什麼事,蘇璇竟然斷了我的腕脈,廢了老子一隻手!」
俞堡主也不免老臉一紅,他算計蘇璇未成,反折了女兒的聲名,心底頗有怨恨,這次受了朝暮閣的唆誘,來此哄抬聲勢,不料給葉庭當堂點破。
王幫主失了獨子,憎恨異常,恨不得親手將蘇璇刺死,聞言咬牙切齒道,「我兒如何,輪不到蘇璇來判,死在他手下的還有營家莊、臨賀的孫家、平樂的李家、以及塗山的一干人,難道都是該死?」
幾十個披麻帶孝的男女從人群中擠出來,號啕著捶胸頓足,哭叫要蘇璇償命之類的話語,場中氣氛頓時一變,人們都有了悲憤之色,連一些正陽宮的弟子也不安起來。
葉庭見這些人哭而不哀,號聲雖大,眼圈都沒紅,鬼知道是從哪找出來,當即對其中一個老漢道,「請問老丈姓甚名誰,是哪家苦主?」
那老漢哭罵正激,被他一問險些一滯,扯著嗓子道,「我是塗山農戶,前來申冤,你們難道還要當眾殺人滅口?可憐我親弟弟一家八口,死得好慘!」
葉庭詢得很客氣,「塗山一帶大多姓肖,閣下可是肖老丈?令弟居於何處?或許是弄錯了,我師弟僅是途經葫蘆灣一帶,並未去往別處。」
老漢立刻嚷出來,「我那苦命的弟弟正是住在葫蘆灣,給蘇璇無辜砍死,身首分離,血流了一院子——」
葉庭一言截道,「塗山一地多姓荊,葫蘆灣是在平樂,兩地隔了甚遠,老丈連令弟住在哪都不清楚,也不怕尋錯了仇人?」
老漢給他幾句話套得底掉,張口結舌,只有佯作不聞,扯著嗓子假號。
葉庭提氣朗聲,將哭號的雜聲壓下,「當初朝暮閣為禍,武林橫受其毒,師弟一力相抗,轉戰扶攜過不少幫派,如今他失了神智,或許就是昔時受傷之患,請各位同道稍假時日,本門定會將師弟帶回天都峰靜養,絕不會再有憾事發生。」
葉庭在江湖中奔走數年,許多幫派照過面,人緣極好,這一番話入情入理,喧雜的聲浪頓時弱了幾分。
偏是持笛者再度開口,陰陽怪氣道,「可笑,不管蘇璇之前做過什麼,多地的血案可不是假的,此人為禍江湖,正陽宮就該清理門戶,將之除去,而今全扯些虛詞,難道是有意縱其為患,好借機打壓異已,抬高正陽宮?」
人們被他一挑,又開始轟鬧起來。
北辰真人留意此人已久,聞言端凝的開口,「誅心之論,本門不敢當,但不知冷蟬君與蠱雕人魔是身受小徒何苦,居然專程來此。」
持笛人神態驕然,言語出挑,人們儘管跟著應和,大多並不知其身份,如今被北辰真人一言點破,全場悚然動容,為之側目。
冷蟬君也是武林榜中人,與追魂琴齊名,行事卻比追魂琴狠得多。
他曾是寒門書生,性傲才疏,屢試不第,落得親人冷眼,街坊恥笑,連議好的親事也被人退了,他一怒之下遍砸家中器物,意外從祖上所傳的一尊佛像中發現了一卷秘功,由此修成絕學。大概早年受激過深,他成名後陰毒善嫉,愛折虐富商與美貌的女子,名聲極差,江湖人多半遠避。
蠱雕本是傳說中頭上長角的食人異鳥,得了這個稱號的卻是一對兄弟,他們天生殘缺,心意相通,愛撕活人為戲,不知怎的竟與冷蟬君攪在一起,同來了天都峰。
冷蟬君傲然把玩骨笛,對著北辰真人也毫不客氣,「蘇璇算什麼東西,還不敢惹到我頭上,只是我身為江湖人,自然要為江湖說幾句公道話。」
蠱雕人魔中左臂長的一人嘻笑道,「蘇璇攪亂江湖,甚是不好。」
右臂長的另一人接道,「我們路見不平,來此聲討。」
這些公道正義的言語要是換個人來說,說不定還能得幾聲贊,從這三人口中而出,可謂滑天下之大稽,江湖人都在嗡嗡議論。
葉庭幾乎要冷笑,「三位殺生之多,十個蘇璇師弟也及不上,既然有意令江湖太平,不如先起誓戒了自身的殺戮,我等後輩定會在殿上為各位長頌北斗經。」
北斗經是道門經文,可消災解厄,也可驅邪鎮煞,此一言出,正陽宮的弟子大多忍不住笑起來。
冷蟬君被一個晚輩公然面刺,怒火大起,雙掌一翻,左手心泛青,右手心赤紅,一寒一熱的異勁交襲而來。
葉庭一邊在說話,一邊也在凝神提防,立時縱身避過。
北辰真人面色一沉,拂塵一甩,「結九宮八卦陣。」
嗆啷一響,九名男女弟子長劍出鞘,瞬息成陣,將冷蟬君圍在了當中。只見九人身法端嚴如一,氣勢嚴峻,劍刃雪亮,一時場中俱靜。
蠱雕人魔兩兄弟在一旁渾如看戲,冷蟬君森森道,「好個正陽宮,容我來領教一番。」
九宮八卦陣為正陽宮的小劍陣,進退有度,攻守兼備。這九名弟子為門中精銳,功力相近,心意相通,施展起來縱橫相應,宛如鐵壁銅牆一般。
這樣的劍陣對付旁人威脅不小,偏偏冷蟬君有一手絕學,名喚陰陽冰火掌,十分奇詭,迥異尋常。九名弟子持鬥了一陣,有人覺劍越來越寒,冷意侵膚入骨,指掌俱僵;亦有人感覺劍身發燙,越來越炙手,難以握持,最終一名弟子把控失當,被冷蟬君趁隙擊飛,劍陣為之一散。
他一氣接連數掌拍出,剎時多名弟子俱傷,有的半身冰霜,有的膚色紅燙,無不痛苦異常,看得人們驚異不已,北辰真人神色嚴冷,又一聲令下,「天罡三十六陣!」
天罡三十六陣為三十六人同使,比小劍陣更為淩厲,話音一落,三十六柄長劍同時出鞘,聲勢自又不同,人人為之一凜。
忽然人群中一個聲音叫喊,「大家飽受劍魔之苦,前來分說,正陽宮以劍陣淩寡,恃武強壓,算什麼道理!」
繼而又有兩人嚷道,「如此蠻橫,分明是有意包庇!」
接著又有數人呼道,「正陽宮蛇鼠一窩,善惡不分,哪配在武林充字號!」
這些吃喝引得群情沸揚,有些性子激的也跟著罵起來,葉庭仔細看去,打頭的幾個叫得雖響,卻藏在人群之後,顯然蹊蹺。他正待設法,一群僧人排開人群來到了正殿前,當先一人精神矍鑠,膚色如漆。
這一行人到場,連北辰真人亦為之動容,「澄心大師?」
來者正是藏經閣的首座澄心大師,他踏前致了一禮。
隨後又有峨嵋、華山、丐幫、恒山、崆峒、等正道門派接踵而至,黑壓壓的人群越匯越多,望去竟有數千之眾,場面越發囂雜,正陽宮的弟子始料未及,俱有了憂慮。
澄心大師誦了一聲佛號,抬目望向葉庭,葉庭何等機敏,立時上前,「大師一別數年,精神健旺如昔,實在可喜。」
澄心起手還禮,僧袖輕拂,「多謝葉道友,沒想到數年之後如此重逢,老衲亦甚為遺憾。」
兩人一問一答,再無別語。
葉庭悄悄退至避人處,掌心一展現出兩封書簡,正是方才澄心大師借機所予。
葉庭匆匆展開,兩封信均是寫給少林方丈,一封是武林耆老號召各門各派七月初一齊上天都峰,剪除劍魔蘇璇;另一封是刑部吏文,言及多地受劍魔之害,怨聲載道,責問少林是否與其有染,措辭十分峻厲。
少林如此,別派可想而知,顯然有人一邊煽動江湖,一邊以朝廷施壓,逼得各派不得不赴天都峰以自證。再加上冷蟬君挑頭,引動雙方情緒激化,大打出手。一旦成了血肉橫飛的混戰,正陽宮與江湖各派就結下了深仇,有心人稍加粉墨,即可將這場鬧劇渲染到朝堂之上,引發天子問責。
能同時挑動朝堂與江湖,手段又異常陰毒,葉庭頓時想到了一個人,吸了一口涼氣,立即將北辰真人請至殿內說明詳情。
北辰真人雖知有異,也未想到敵人如此險惡,越聽越驚,神情異常凝重,此時處置稍有不慎,正陽宮就要陷入一場空前浩劫,眼下唯一的辦法只有忍耐,絕不可再起衝突。
殿外的場面已經出現了前兆,一小撮江湖人惡意辱駡,百般挑釁,想激使正陽宮的弟子動手。幸而正陽宮訓持極嚴,且有柳哲與童浩等人的約束,許多弟子縱然氣得面色通紅,還是忍了下來。
「本門弟子不得對眾位英雄無禮。」
北辰真人去而複返,一聲喻令,佈陣的弟子齊齊將劍回鞘,歸入了隊列,他沉聲道,「諸位既是為解決江湖事而來,想來必不會是非不分,傷及正陽宮無辜弟子。」
北辰真人的話語威嚴有力,喧亂的場面頓時為之一靜。
澄心大師合什而應,「如真人言,我等皆願江湖太平。」
冷蟬君豈肯讓場面平靜,冷笑一聲,「如今江湖的禍亂之源,不就是正陽宮?」
北辰真人也不理會,對眾人道,「本門多位長老下山,正是為將蘇璇帶回山內,所犯之錯也會逐一查清,請各派稍待幾日,定會給武林同道一個交待。」
蠱雕人魔每次開口必是一人一語,左臂長的人道,「蘇璇已經瘋了,除死別無他法。」
右臂長的人接道,「故意哄人退去,當我們是傻子。」
一群人隨之鼓噪,馮武喊叫道,「今日不將劍魔除了,我等絕不下山!」
「一丘之貉,多說無益!」冷蟬君驀然閃身欺近正陽宮的陣列,一掌掃出,數名弟子猝不及防,飛跌入江湖群雄圍聚之處,立時受到了數人圍毆。
蠱雕人魔左右一旋,制住了一名弟子,嘻笑著就要將之撕成兩段。
童浩大驚,急撲相救,不料人魔本是虛詐,反手將人橫甩而出,擲向一名執雙刺的江湖人。
那人猛然見黑影飛來,本能的執刺一擋,等發覺不妥已經來不及變招,眼睜睜看來者撞在了自己的短刺上。
一聲慘叫響起,可憐的弟子被利刺洞穿了腰背,鮮血淋淋,所有人都驚住了。
執刺者又慌又懼,望著蠱雕人魔,對上一張張憤怒的道人面孔,幾乎手足無措,「——不是我!——是他撞過來——,我沒想傷人——」
正陽宮的弟子素來驕傲,這次先給江湖人迫上門來斥駡,後有無辜同門流血,無不生出了悲憤。
冷蟬君長笑一聲,「幹得好,今日不如大殺一場,也好讓正陽宮知道厲害。」
言畢他身法縱錯,在正陽宮的陣列中穿梭攻襲,不斷有人受傷,數名精英弟子怒極而攻。冷蟬君畢竟功力極高,一時之間難以封住,場面更加混亂,儘管少林與峨嵋、華山、丐幫等交好的大派都約束了門下,然而有蠱雕人魔推波助瀾,加上有心人的哄激,一部分江湖人已經開始攻擊正陽宮的弟子。
北辰真人連喝住手,正陽宮的弟子停了,敵人卻更加趁勢攻擊,哪裡壓得住,紛亂甚囂塵上,葉庭急得掌心滲汗,苦於長老離山,威懾不足,出動劍陣又會引發更大的混戰,落入敵人的算計,倉促之間竟是無計可施。
蠱雕人魔得意洋洋,捉住一名弟子待故計重施,突然一道劍光宛如青冥猝裂,龍牙突長,劈面向二人襲來。
兩人大驚縮手,雙雙後躍,然而劍光如籠似絞,如霜寒浸體,帶著可怖的嚴殺,以驚人的速度追襲而至。兩人見勢不妙,慌忙轉避,不巧之前刻意引發了混亂,如今前後左右都是人,根本騰挪不開,待要抓人擋劍已經晚了,雪光倏分為二倒卷而上,剎那間聽得淒厲慘號,兄弟二人重傷當堂,各斷了一足,所有人都驚住了。
只見場中一人持劍佇立,孤落憔悴,眸中清光冷寂,正是蘇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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