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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素手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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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12:05:29 |只看該作者
三〇

  右面一個青衣少女,畏縮地向後退了兩步,低聲說道:“春蘭姐姐,你對他說吧!”

  左面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這畏羞的毛病,總是改它不了,哼!要是你以後嫁了人,也要我代你說話不成?”轉臉對那佩劍道人欠身一禮,道:“我們千里趕來,特以拜見貴派掌門。”

  那中年道長怔了一怔,道:“敝掌門近年已謝絕任何訪客,只怕有勞諸位白跑了一趟。”

  春蘭一皺眉頭,正待反唇相譏,那中年道人卻似突然之間,又想起一件什麼重大之事,急急說道:“諸位那裡來的?”一面問話,一面又把那目光投注在那青緞小轎之上,希望能看出一點端倪。

  春蘭看他瞧了半晌,仍然是一臉茫然之色,忍不住說道:“你很少離開過武當山,是嗎?”

  那中年道人點點頭,道:“不錯,貧道七歲入廟,數十年來就未出過這大門一步。”

  春蘭探手從繡花囊袋之中,摸出一份大紅簡柬,道:“不用瞧啦,你把紅柬帶去呈上貴掌門,就說四川唐家第九代掌門人唐老太太親來相訪,見與不見,那就不是你的事了。”

  那中年道人雙目忽然一亮,望著青緞小轎,問道:“唐老太太可就在青緞小轎中嗎?”

  春蘭一皺眉頭說道:“你這位道長,好生的囉嗦,那紅簡之上不是寫的明白嗎?”

  那中年道人低頭看時,只見那紅簡封面之上寫道:

  函陳武當派掌門人玄真道長手拆
  四川唐拜

  那中年道人看過之後,沉吟了片刻,突然把手中紅簡遞還過去,說道:“不行,我們掌門人現下正值坐關期間,不能接見任何賓客。”

  只聽一聲森冷的冷笑,由那青緞小轎之中傳了出來,說道:“老身遞簡求見,已盡江湖之禮,這等推三阻四,分明是有意相拒,論江湖身份、聲譽,老身並不輸於你們武當掌門之人──”

  話至此處,那中年道人已似聽的不耐,高聲說道:“貧道一生未曾說過謊言,老前輩這般相責,未免有些太過小覷貧道了!”

  青緞小轎之中又傳出一聲冷笑,道:“春蘭,丟下拜簡。”

  春蘭應了一聲,隨手又把紅簡遞了過去,說道:“接住。”

  那中年道人自入三元觀後,數十年來一直未離開過三元觀,從未和女孩子家說過話,眼看春蘭又把紅簡遞來,不自主地伸手接了過來。

  青緞小轎中又傳出一聲冷笑,道:“老身不願和你個守門之人多費唇舌,你把這紅簡遞給你們掌門人玄真道長,見與不見,不關你事。老身一個時辰之後再來,屆時不論他是否接見,老身當硬行闖入,先此奉告──”聲音突然一停,接道:“咱們走啦!”

  那兩個抬轎大漢突然轉過身去,放腿而去,奔行在崎嶇的山徑之上,迅快異常,倏忽之間已走的蹤影不見。那中年道人直待那青緞小轎消夫不見了,才緩緩閉上雙門。大約過有一頓飯工夫,那兩扇緊閉的木門重又大開,七八個道袍佩劍的中年人魚貫而出。那當先的道人年齡最長,年約在五十開外,胸前長髯飄飄雙目中神光閃爍,一看之下,即知是身負上乘內功之人。

  他似是這些人中的首腦,一出觀門,立即指揮隨行群道分佈開去,就那觀門外一片草坪之上,排成了一座陣式。這三元觀乃武當內院,和前山道觀,相隔著兩座山峰,平常進香之人,從來不履及此地。深山幽林,環繞四周,乃武當派放置拳經、劍譜之地,派中的輩份高長之人,亦都居住此地。方圓三里內,劃為禁要之區,不論何等之人,未得武當派中人之允許,一律不得擅入禁區之內,十年以來,從來有人彼此規戒。那魚貫出現的道長共計八人,七人布成了一座陣圖,剛好把三元觀的大門封住。那年紀最長的道人,卻獨自站在相距那陣式一丈開外之處,負手而立,仰臉望著天上飄浮的白雲,滿臉肅然之色。

  兩扇大開的黑漆觀門,緩緩的關了起來。山風吹搖著滿山松葉,發出沙沙的輕微之聲,更顯得深山的幽寂。突然間,由左側山峰上傳過來一聲清嘯,一條人影,急如離弦流矢直射過來,片刻己到了三元觀前,望了那排成的陣圖一眼,倏然停下了腳步。

  那長髯垂胸的道人,肅然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片冷寂,他那落寞寡歡的神色,使人一望之下,就感到是一個孤獨冷僻的人。他有著無比的沉著,直待來人完全站穩了身子,才緩緩把投向天上的目光,移注到來人的臉上,微微一聳眉頭,欲言又止。只見來人瘦骨嶙峋,面黃如蠟,眉宇間隱隱泛起一層淡淡的黑氣。如非他雙目中神光閃動,任何人一眼之下,都將誤認為剛從棺材中拖出來的死人。

  那年長道人打量了來人一陣,突然拔出背上長劍,劃空一揮,冷冷說道:“你可知道三元觀周圍三里之內,早已劃為禁區之事嗎?未得我們武當派中之人允准,一律不得擅入。”

  那枯瘦之人微微一咧嘴巴,發出一陣森冷的笑聲,道:“這個嘛,在下倒聽人談過。”說完話,又是一陣森沉的冷笑。他的笑聲大為特別,有如說話一般,一聲一頓的,由他口中彈了出來,襯著那張滿佈黑氣的蠟黃臉色,顯得異常的恐怖。

  那年長道人突然大聲喝道:“住口,有什麼值得好笑──”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你是四川唐家的什麼人?”

  那枯瘦之人陰森地說道:“四川唐家的毒藥暗器,雖然名揚天下,但他們還不配管束在下。”

  那年長道人似是甚感意外,微微一怔道:“那你是什麼人?”

  那枯瘦之人冷冷說道:“你連在下也不識得,想是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動了。”

  那年長道人道:“貧道雖未離開過三元觀,但卻會到過不少高人。”

  那枯瘦之人一咧嘴巴,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聽你口氣,倒像是被人稱作劍痴鐵卡的了。”

  年長道人一拂胸前的長髯,道:“不錯,貧道正是玄星。”

  那枯瘦之人道:“久仰久仰──”

  玄星冷冷地道:“你既知貧道之名,那就趕快退回去吧!”

  那枯瘦之人搖頭說道:“道長威名雖著,但還嚇不退在下。”

  玄星愕然說道:“你是什麼,這等大言不慚?”

  那枯瘦之人冷笑一聲,道:“道長雖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動,但也該聽你們武當中人,談過在下了。”

  玄星道長搖搖頭,說道:“當今武林之世,除了我幾位師兄弟外,貧道甚少和外界之人來往,除非是盛名大著,無人不知的高人──”

  那枯瘦之人怒道:“什麼人才算高人?”

  玄星道長道:“如那四川唐家的唐老太太──”

  那枯瘦之人冷冷地接道:“如論老夫在江湖上的威望,也不低於那唐老太太。”

  這一下似是引起玄星道長的興趣,愕然相注,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枯瘦之人仰臉望天,緩緩伸出三個指頭,說道:“道長可認得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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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12:05:34 |只看該作者
三一

  玄星道長在武當一派之中輩份甚高,只是生性冷怪孤僻,又帶幾分傻氣,除了習劍之外,不過問其他之事。直待玄真道長接掌了掌門之後,對這位同門習藝的師弟,才設法安排。他雖然武功卓絕,名列武林高手亦毫無遜色,但也毫無心機,甚難辨識真偽,如讓他在江湖之上走動,未免危險太大,想來想去,無法安排於他,就把防守三元觀的責任交付給他。他劍術已入上乘,內功又極深厚,自從接受防守之責,十年之中,不知擊退了多少擅闖武當禁區的江湖高人,獲得劍痴鐵卡的稱號。

  那枯瘦之人伸出了三指良久,仍不聞玄星說話,心中大為奇怪,暗道:難道這牛鼻子老道,還瞧不出我是誰嗎?凝目望去,只見玄星道長呆呆的望著自己三個手指,臉上一片茫然,分明仍然想不出他的姓名,不禁搖頭嘆道:“不知是道長的見識太少呢,還是在下的名氣不夠,索性由在下告訴你吧,兄弟伸出三指,乃代表著在下一個渾號。”

  玄星道長道:“什麼渾號?”

  那枯瘦之人道:“三手搜魂──”

  玄星道長道:“三手搜魂,好奇怪的名字──”

  那枯瘦之人洋洋自得地接道:“不錯,兄弟正是三手搜魂包方。”

  玄星道長搖搖頭道:“沒有聽人說過,你到這裡來,有問貴幹?”

  包方臉色大變,但他仍然勉強的忍了下去,冷冷接道:“在下此來,並非存心和道長比武,見個高下出來──”

  玄星道:“這個我知道,不過凡是未得我們掌門人令諭之人,不論何人,只要一入禁地,貧道就立時追殺,非得把他生擒,或是驅出禁區為止。”

  包方冷冷說道:“難道對我包某人也是一樣嗎?”

  玄星道:“凡是進入這禁區之人,貧道一視同仁,除非──”

  包方原本難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那瀰漫於眉宇間的黑氣,也似是更加強烈,陰森地接道:“除非怎麼樣?”

  玄星道:“除非你得了貧道掌門師兄的允准,或勝過貧道手中長劍,衝過七星劍陣。”

  包方作臉大笑一聲,道:“這麼說將起來,道兄是非要和兄弟動手了?”

  玄星道長道:“咱們話已說明,在一盞熱茶工夫之內,你必需離開這觀前禁地──”

  由包方臉上那瀰漫的黑氣,當可看出他胸中正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但他勉強接捺下怒火,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如若兄弟沒有緊要之事想面見玄真道長,就憑你一句話咱們也得分個生死出來!”

  玄星道長突然一揮手中的長劍,說道:“我那掌門師兄正值關期,如何能接見外人,你如當真的有事見他,那就請等待三月,三月之後,再來不遲。”

  包方厲聲喝道:“你這牛鼻子老道,好生的難纏,我包某人是何等的身份,豈是和你說著玩兒的嗎?”

  玄星道長冷冷道:“你如不信鐵卡的傳言,那就不妨試試貧道手中之劍。”

  包方大喝道:“誤事的牛鼻子,難道我包某人還真怕你嗎?”右掌護胸,左手似劍。一側身,向前衝去。

  玄星道長唰的一劍劃分陰陽,劍光暴張,斜斜推擊過去。

  包方原本無動手之心,但在玄星道長的劍勢相逼之下,那裡還能忍得下。待敵左掌,疾快的劈出一記強厲的掌風,逼住劍勢,右手一招鬼手招魂,反向玄星道長握劍腕穴之上扣去。他一出手,就是自己成名武林的絕技搜魂三式之一,登時迫得玄星道長向後退了一步。那排在三元觀前面的七個道長,一見玄星和來人動上了手,立時發動劍陣,迅快的遊走起來,人如輪轉,劍芒閃動,莊嚴的三元觀,瀰漫起一片殺機。

  面目凶惡,一臉陰沉的包方,內心之中似是有著極大的苦衷,雖然搶得了先機優勢,但卻不肯再施辣手,藉機搶攻,反而向後暴退了三尺,一拱手正待說話,忽聞身後傳過來一陣匆促的步履之聲。包方回頭望去,只見四個美婢擁護著一頂青緞小轎,疾快奔來。那小轎來勢奇速,眨眼之間已到了兩人停身之處。

  包方心中一動,突然向旁側閃開了兩步。那青緞小轎一直衝到了玄星道長的身前,仍不停下。玄星道長一皺眉頭,喝道:“快給我站住,難道欺貧道手中的寶劍不利嗎?”他口中雖然說得強硬,但人卻不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第四章 纖纖素手

  原來那小轎前面,有兩個美婢相護。玄星道長數十年中,從未離開過三元觀一步,極少見到過女人,見那擁護小轎前面的二婢,容色美豔,膚色皎白如雪,害怕一出長劍傷了二女,不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那青緞小轎陡然停了下來。垂簾起處,緩緩走出一個五旬左右,衣著高貴的婦人。轎前轎後,四個青衣小婢齊齊躬身作禮,似對那婦人有著無比的敬畏。那婦人目光轉動,掃掠殺氣騰騰的劍陣和玄星道長一眼,目光又轉到了包方的臉上,淡然一笑,道:“神州二鬼,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怎麼今日走單了?”

  包方為人雖然冷騖不馴,但面對著以淬毒暗器揚名武林的四川唐家掌門人,也不敢太過放肆,當下輕輕的咳了一聲,答道:“川中一別,倏忽十年,今日有幸得再重見夫人。”

  那貴婦人點頭一笑,道:“神州二鬼近年在中原道上,聲名大起,想不到對老身還能保持著昔年禮貌──”

  她低沉的笑了一陣,接道:“焦老二那裡去了?”

  包方雙目眨動兩下,神光暴射而出,掃掠了玄星道長一眼,道:“實不相瞞夫人,我那兄弟中了別人的暗算,身負內傷,現在十里外一道隱秘的山谷之中養息,在下久聞武當派有一種九轉小還丹,功能奇大,特來求玄真掌門討藥,不想遇上這個蠻不講理的牛鼻子老道,硬是不肯讓我入觀,迫我出手;唉!以我往日性情,早就和這牛鼻子以命相拚了──”

  唐夫人一陣咯咯大笑,打斷了包方之言,接道:“今日情形,常時刁鑽的神州二鬼,不得不忍氣吞聲了。”

  包方乾笑了一聲,道:“夫人過獎了。”

  唐夫人突然一整臉色,那有如銀盆滿月的臉上,泛現出一股肅殺之氣,說道:“武當派小還丹,豈是輕易送人的嗎?”

  包方道:“神州二鬼幾時白白相求過人,只要在下能夠見得玄真道長,自然能讓他自願相贈九轉小還丹。”

  唐夫人眼珠兒轉了兩轉道:“有這等事嗎?”

  包方哈哈一笑道:“夫人,神州二鬼豈是隨便說話的人嗎?”

  唐夫人一沉吟,道:“你不用去見那玄真道長了──”

  目光一掠玄星道長等人,接道:“他們這等布設,旨在對付老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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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包方急急說道:“不行,我那兄弟內傷甚重,奄奄一息,今日如若取不到靈丹,只怕難以熬過明晨。”

  唐夫人笑道:“我既不要你向玄真討藥,自然是別有良策。”探手在小轎之中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了兩粒丹丸,接道:“只要武當派中九轉小還丹,能夠療治焦老二的傷勢,我這兩粒丹丸,也可使他起死回生,你拿去。”

  包方接過丹丸,說道:“神州二鬼素來無功下受祿,既受夫人之藥,當有一報,用以相酬玄真道長之物,轉以奉敬夫人。”

  唐夫人道:“日落之前,咱們在十里外七星峰下一株千年古松之下相見,令弟傷勢沉重,你快些去吧!用泉水讓他服一此藥,兩個時辰之後,如仍不見起色,再讓他服下一粒。”

  包方道:“夫人珍重。”轉身疾奔而去。他輕功卓絕,兩三個飛躍,人已不見影兒。

  唐夫人目送包方背影消失不見,才緩緩轉過臉來,目注玄星道長,笑道:“這三元觀前的劍陣,可是迎接老身的嗎?”她言詞神態之間,自有一種威嚴,使人望而生畏。

  玄星道長肅然答道:“夫人的拜帖,已轉呈敝派掌門。”

  唐夫人道:“那很好,貴掌門怎麼答覆呢?”

  玄星道:“敝掌門正值坐關期間,只有每日黃昏時分醒轉一次,夫人拜帖雖然轉呈,只怕敝掌門尚未過目,夫人最好明晨再來看看敝掌門能否抽身接見。”

  唐夫人仰天一陣咯咯大笑,道:“老身數十年未離開川中一步,這次跋涉千里而來,豈能空朝寶山──”微微一頓,目注劍陣,又道:“道長在這三元觀擺下劍陣,看來是準備強行阻攔老身入山了。”

  玄星道長道:“三元觀方圓三里,早已劃為禁地,且入禁地,一律──”

  唐夫人突然一聳雙眉,接道:“一律如何?”

  玄星道:“一律逐出,格殺勿論。”

  唐夫人冷笑一聲,道:“好大的口氣。” 探手伸入那小轎之中,取出一根銀光閃閃的龍頭枴杖,就地一頓,破石而入,深達寸許,接道:“如若老身闖過你們觀外劍陣,那將又該如何?”

  玄星怔了一怔,道:“數十年從未發生過此等之事,夫人雖是位列武林一門之尊,只怕也難獨力闖過劍陣。”

  唐夫人厲聲喝道:“老身如若闖不過你們劍陣,就此回轉四川,唐家今後不再在江湖走動,萬一闖過劍陣──”

  玄星接道:“貧道當急鐘報警,不惜驚擾掌門師兄玄功,破例接見。”

  唐夫人道:“這賭注我雖然吃虧,但量你也只能有這點權力,好!咱們就這樣一言為定。”

  玄星一揮長劍道:“且慢,要闖劍陣之前。先得勝過貧道手中寶劍。”

  唐夫人仰天大笑,道:“老身今天倒要稱量、稱量武當派揚名天下的七星劍陣和你手中長劍的招數。”

  玄星冷笑一聲,長劍斜斜向上一舉,亮開門戶。

  唐夫人平舉手中銀光燦燦的龍頭枴杖,緩緩向前走去。將近玄星道長之時,突然低喝一聲:“小心了!”呼的一杖。橫掃過去。

  玄星長劍疾揮,劃出一道銀虹,反削右腕。

  唐夫人冷然賜道:“好劍法!”銀拐倒轉一掄,登時幻起滿天杖影。

  玄星長劍點出之勢極快,但收回之勢更快,健腕一震,長劍疾收復吐,劍尖顫動,灑出三朵劍花,指襲向唐夫人前胸三處大穴。唐夫人銀拐忽的由動轉靜,向劍上掃去。玄星收劍疾退三步,但隨即衝了上來,就這一退一進之間,劍勢已然施展開來。但見寒光飛閃,劍氣漫天,朵朵劍花,耀眼生輝,方圓六七尺盡都是閃動的劍影,巨浪排空一般直壓過來。但那唐夫人的銀拐,卻突然變成了只守不攻之勢,一招一式的緩緩施展出來,但她每出一杖,無不是恰到好處,封閉門戶,嚴謹無比,任那玄星劍勢凌厲,但卻始終無法迫進一步。轉眼之間,雙方已激鬥了二十餘回。

  只聽唐夫人冷冷說道:“武當劍術,不過爾爾,當心老身要反擊了。”說話之間,手中的銀拐招數已變,由慢而快,轉守為攻。但見銀拐輪轉,挾帶了呼呼的嘯風之聲,伸縮吞吐,縱擊橫掃,威勢強猛之極,眨眼間反客為主,丈餘內拐風盈耳。玄星一套劍法剛完,已被對方搶去先機,一輪急攻,迫得還手無力。這是一場武林極少見到的激烈搏鬥,劍光拐影,閃轉如風。那唐夫人似有著無窮無盡的內力,手中銀拐的攻勢,也是愈來愈猛。

  忽然間,響起了一聲金鐵大震,劍光、拐影,陡然間一齊斂失。原來玄星道長被那漫天拐影迫得反擊無力,不禁心頭火起,潛運內功,揮劍硬接了一擊。劍、拐相觸之下,彼此都覺得手腕一震,各自向後退了一步。

  唐夫人肅穆的臉色上,泛現出一片殺機,冷冷說道:“老身本無和武當結仇之心,使你知難而退,也就是了,但這般蠻幹硬拚,怪不得我出手毒辣了,再接老身一杖試試。”緩緩舉起手中的銀拐,當頭劈去。這一拐看去十分緩慢,但拐勢還未到,已有一股潛力先至。

  玄星道長本有一股憨厚之氣,最是受不得人言相激,唐夫人出言諷刺要他硬接自己的枴杖,他竟信以為真,果然又默運內功,舉劍又硬向那銀拐之上架去。

  唐夫人冷笑一聲,道:“討死!”銀拐疾沉。急落而下。劍拐再次相觸,又響起一聲大震。玄星身軀一顫,不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要知寶劍乃是輕靈兵刃,以刺點為主,靈動變化見勝。玄星以手中長劍和枴杖硬接硬打,兵刃上先己吃了大虧。唐夫人一擊得手,不容玄星道長有緩氣之機,第二拐倏然劈到。

  玄星為人憨直,心中大為不服,憑自己修為數十年的內力,竟然勝不過一個老嫗,長劍一舉力屏南天,又是一式硬打硬接。這一次唐夫人運足了十成勁力。她心中很明白,武當派以劍法馳名武林,此人雖然屬於渾厚一型,不太適宜習劍,難以深入堂奧盡得劍法中的靈活機變,但他手法紮實,劍勢沉猛,已深得武功中穩字一訣,如果不動心機,讓他以己之短,迎人之長,只怕還得百來合惡鬥,才可分出勝敗。

  第三度劍拐相觸,形勢大不相同。玄星手中長劍和那鐵拐相接,立時感到壓力強猛,迥異前面兩拐。玄星道長只覺那銀拐,有如泰山壓頂一般,直沉而下,趕忙行氣運功,用盡全身的氣力,才把那向下疾沉的拐勢架住。劍拐懸空相觸,形成了相持之局。那輪轉不息的七星劍陣陡然的停了下來,七個道人的目光,一齊投注在那僵持不下的劍拐之上。只見玄星道人雙頰上紅暈泛湧,一滴滴的汗水滾落下來,滴在衣袂上。但那運拐老嫗,卻不見一顆汗珠。顯然,兩人在激拼內力之上玄星已然不是敵手。劍拐相持中,突聽唐夫人冷笑一聲,道:“撒手!”銀拐一震,壓力大增,玄星只覺右腕一麻,長劍應聲脫手。

  唐夫人一收銀拐,道:“道長劍上的招術變化,實不在老身之下,只是受我言詞相激以己之短,對人之長,兵刃上先已吃了大虧,你如心中不服、不妨拾劍再戰。”她這幾句話,聽來似是相慰玄星道長,其實卻是與醒他別忘了承諾之言。

  玄星道長一來生性憨直,二來出身正大門戶,講求一諾千金,雖然敗的心中不服,也無顏拾劍再戰。當下臉色一整,肅然說道:“夫人請闖劍陣。”身子一閃,向旁側讓開兩步。

  唐夫人點頭讚道:“正大門戶中人物,果然個個心胸磊落,度量恢宏。”一頓銀拐,大步向劍陣中走去。觀門外的七星劍陣,又開始了緩緩的轉動,七柄長劍在日光下面閃耀著寒芒。太陽照射在唐夫人那豐滿的臉上,她臉上一片肅然,顯得她內心也有著無比的緊張、沉重。要知武當派這七星劍陣,在武林極為馳名,七劍連手,幻生出無窮的變化,不知有多少武林高人,都把一世英名毀在這劍陣之下。只聽銀拐觸地之聲連續不絕,唐夫人終於接近了那七星劍陣。

  她緩緩舉起銀拐,莊嚴地說道:“老身久聞武當派七星劍勢之名,今日有幸一會。”銀拐平掄,呼的一聲掃擊過去。只見那當先道人的長劍忽然一轉,疾快絕倫地橫向銀拐上面推去。同時,兩支長劍橫裡斜點過來,擊向銀拐。唐夫人銀拐一沉,避開了三劍,突然欺身而上,衝入劍陣之中。那點襲過來的劍勢,隨著唐夫人向下沉落的拐勢,倏然收回。靜止的陣勢突然一轉,一劍迎面刺到,另兩支斜刺過來的寒芒,分襲左右兩肋。入陣一試之下,唐夫人已然覺出了劍陣的厲害,如不早些設法把這攻勢的連環變化擊破,武功再高之人,也難久持下去。原來,這七星劍陣每一個攻襲的變化,都有著一主二賓,一劍正攻,兩劍斜襲,而且三劍攻襲,來自三個不同的角度,先給人一種應接不暇的感覺。唐夫人豐富的江湖閱歷,使她在臨敵交手兩招之間,已然觀察出劍陣的厲害,如若等那劍陣催動開後,綿綿不絕的劍勢排湧而出,再想找制敵先機的機會,更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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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臨敵制機,貴在先發,銀拐疾掄,連發三招,湧出一片拐影,封住劍勢,身軀忽然向後倒退了三步,脫出劍陣之中。群道剛剛催動的劍陣,忽然間失去了攻向的目標,陣法忽然一亂。就在一剎那間,那疾退出陣的唐夫人,陡然又疾攻而上,來勢有若電光石火,一閃而到。手中銀拐一招力掃五嶽排風掃出,右手卻暗運內力,蓄勁掌心,凝勢不發。只聽一陣金鐵交響、當面迎擊過來的三柄長劍,盡數被銀拐掃過。群道微亂的劍陣,尚未完全復元,再被唐夫人這強力的一拐,震開了當先阻敵的劍勢,劍陣立時被沖裂出一個缺口。後面擁上三人,被自己人擋住,一時之間,長劍無法擊出,擁擠一起,章法大亂。

  唐夫人藉機深入,滿含掌勁的右手,陡然拍出。這一擊,不但出敵意外,而且迅快異常,正擊在一個道人的右臂之上。她早已取準了距離,發掌如電,一擊而中。只聽噹的一聲,那中掌道長手中的長劍跌落在石地上,身軀也站立不穩,搖搖欲倒。整個的劍陣變化,頓然一停。

  唐夫人一擊而中,暗叫一聲:“僥倖!”振拐疾攻,劃帶起強厲的嘯風。群道應變不及,紛紛向兩側閃去,竟被她闖過了七星劍陣。玄星眼看唐夫人,輕而易舉的闖過了七星劍陣,不禁黯然一嘆,說道:“十年以來,有不少武林高手,擅入敝派中劃定的禁地,但勝得貧道手中長劍,闖過七星劍陣之人,只有夫人一人,四川唐家的威名,果非虛傳。”

  唐夫人微微一笑道:“道長誇獎了──”笑容忽斂,臉色又恢復了一片肅穆之容,接道:“老身買舟千里,東來武當,實因有要事,必須一會貴派掌門,道長有諾在先,盼能立刻帶老身一晤玄真道長。”

  玄星道:“貧道既然應允夫人,自是一言為定,不過夫人這隨行轎伕、侍婢,必須要留在三元觀外。”

  唐夫人點頭說道:“如若這是你們三元觀中的規矩,老身自不願強人所難。”

  玄星回顧了那滿臉愧色的七個道人一眼,說道:“你們好好守護觀門──”回首合掌當胸道:“夫人請隨貧道入觀。”大步直向觀中走去。

  唐夫人緊隨身後,一面打量四周的形勢。這座揚名於江湖的三元觀,建築並不如何宏偉,但卻依山勢建築,精巧別緻,散佈在花樹叢中。穿過了一片滿植花樹的廣大庭院,到了二門前面,四個身佩長劍的道長,並肩而立,攔住了去路。四人一見玄星道長,立時合掌當胸,欠身一禮。

  玄星道長一揮手,肅然說道:“擊鐘傳報掌門人,有貴客晉見。”

  四個道人微微一怔,但又似不敢抗拒玄星之命,左首一人合掌一禮,緩步走入了二門。 剎那間,鐘聲三鳴,迴蕩耳際,餘音未絕,遙遠處又響起了回應的鐘聲。

  玄星道長回顧了唐夫人一眼說道:“夫人請稍候片刻,貧道已下令用本門中最緊急的鐘聲,傳告掌門人,當即有人趕出接引夫人。”

  唐夫人淡淡一笑,道:“有勞道長了。”

  說話之間,一個道裝童子急急奔了出來,目光轉動,打量了唐夫人一眼,合掌對玄星道長說道:“師叔急鐘傳警,不知有何要事?”

  玄星輕輕嘆息一聲,道:“這位女擅越,乃四川唐家掌門人,有要事面見掌門人,你帶她去吧!”

  那道童滿臉為難之色,道:“師叔,掌門師尊──”

  玄星怒道:“住口,我要你帶去,你就只管帶去,掌門人怪罪下來,有我承當就是。”

  那童子欠身說道:“弟子敬領師叔法諭。”滿臉委屈之情,欠身一禮,低聲對唐夫人道:“女檀越請。”轉是急步而行。

  唐夫人一皺眉頭,緊隨那道童身後追去。那道童步履矯健,行速快極,唐夫人不得不加緊了腳程急急迫趕。但覺花香拂面而過,兩側的廂廊掠目而逝,快得連景物都無法看的清楚。奔行之間,那道童陡然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說道:“女檀越,請在室外稍候片刻,容我通報之後,再來相迎。”

  唐夫人微一點頭,說道:“請便。”

  四面望去,只見停身是在一座修竹環繞的院落前面。片刻工夫,那帶路道童緩步走了出來,欠身說道:“家師有請女檀樾。”

  唐夫人扶拐而行,進了籬門。那道童忽然搶前一步,手指著盆花環繞的一座瓦舍,說道:“家師就在那臥雲精舍中相候,女檀越自己去吧!”

  唐夫人淡淡一笑,慢步向前行走。只見那臥雲精舍中瀰漫一室白煙,竹簾垂門,難見空中景物。譽滿江湖的唐夫人,突然感覺著一陣猶豫,生似那瀰漫的白煙,尤強過七星劍陣,不自主的停下了腳步。只聽那精舍中,傳出來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女檀樾請進。”

  唐夫人重重的咳了一聲。接道:“打擾道長清修。”銀拐輕佻竹簾,舉步而入。凝目望去,只見一座松木雲床上,盤膝端坐著一個胸垂長髯,青袍白襪,面如滿月,重眉閉目的道長,一派仙風,令人望而生敬。

  唐夫人不自主的欠身一禮,道:“四川唐家掌門人,見過道長。”

  青袍道人微微一笑,突然睜開雙目,兩道岸電般的神光,暴射而出,投注在唐夫人的臉上,微微一笑,道:“女檀樾譽滿武林,貧道慕名已久。”

  唐夫人道:“好說,好說,不速造訪,擾鬧清修,老身這裡謝罪了。”

  這青袍道長正是武當派的掌門人玄真道人,只見他伸手一拉雲床後面的木窗,一陣清風,吹入精舍。那瀰漫全室的白煙,迅快的隨風而出,右手立掌當胸,笑道:“女檀樾遠道相訪。不知有何指教。”

  唐夫人道:“無事不敢相擾,近月來武林之中,連續發生了幾件重大之事,想來道長早已知曉了?”

  玄真道:“貧道近年來困於關期,武林中事,甚少聽聞!”

  唐夫人一皺眉頭,道:“此等重大之事,他們也敢瞞住道長?”

  玄真微微笑道:“如若大駕早來一日,決難見得貧道了!”

  唐夫人接道:“怎麼?道長關期,今天才滿嗎?”

  玄真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年來靜坐,由靜生慧,隱隱悟覺著殺劫將起──”忽然住口不言。冷冷喝道:“什麼人?”

  只聽一聲朗朗長笑,傳了過來,道:“提前了三月見客,只怕要誤你十年的功行。”

  玄真道長淡然一笑,道:“我能夠平安渡過了一年關期,於願已足了──”

  臥雲精舍外大笑復起,接道:“好一個於願已足──”

  但聞那長笑聲搖曳遠去,漸不可聞。唐夫人接道:“聽來人之口氣,頗似道長故友,不知是哪派掌門之人?”

  玄真道:“布衣奇人,胸羅萬機,他雖和貧道相交有年,但貧道仍不知他的姓名。”

  唐夫人眉頭微聳,歉然說道:“老身驚擾關期,誤了道長功行,想想慚愧得很。”

  玄真淡然說道:“天意如此,豈能怪得女檀樾。”

  唐夫人道:“道長不願相責,更加老身惶慚之心。”

  玄真笑道:“女檀樾不必再引咎自責,貧道月來已自覺心血浮動,如若強違天意,或將招致意外──”他輕輕嘆息一聲,肅然說道:“女檀越論及武林中連續發生了幾件重大之事,貧道當洗耳恭聽,願早點一聞高論。”

  唐夫人道:“中原四君子,道長可相識嗎?”

  玄真道:“慕名已久,緣慳一面,但貧道的玄月師弟,卻和中原四君子交誼甚深。”

  唐夫人道:“四君子孤芳自賞,甚少和江湖中人物來往,論武林中稍有名望之人,他可算得是仇家最少。”

  玄真點頭說道:“據貧道所知,他們確然是置身於武林門派是非紛爭之外的清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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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唐夫人黯然嘆道:“老身昔年按不下爭名之心,曾和江湖高手逐鹿爭霸,日日以搏殺為樂,十餘年中無片刻休息之暇,終日裡僕僕風塵,奔馳於大江南北,雖然時加警惕,但仍然造了甚多殺孽,江湖中人記恨老身者,屈指難數。但自得遇中原四君子,被他們那等淡泊名利之心所感,勸我歸隱園林,閉門息過,匆匆又十年歲月。但江湖之上,卻從未有人知道老身曾和中原四君子鏖戰終夜之事──唉,想不到這四位品德篤厚,淡泊自甘之人,竟然在一夜間齊齊遇害而死!”

  玄真平和臉色上,陡然間泛起一片陰沉,輕輕嘆息一聲,道:“這話當真嗎?”

  唐夫人道:“此事早已傳遍於武林之中,引起江湖間巨大的震動,難道道長真的一點不知道嗎?”

  玄真道:“貧道坐關期間,不聞外事。”

  唐夫人道:“這麼說將起來,貴派中玄月道長失蹤一事,道長也不知道了?”

  玄真一皺眉頭道:“待貧道查問一下他的行蹤。”隨手取過案上一柄木錘,正待擊打案上的銅鐘,忽聽一陣長笑傳了進來,竹簾起處,一個神態俊逸,風采照人的青衣少年,緩步而入。此人衣著雖然樸素,但舉動神情之間,卻有著一種高潔華貴,灑脫而又飄逸的氣度,一表人材,與眾不同。只見他俊目轉動,打量了唐夫人一眼拱手笑道:“夫人可是四門唐家的掌門人,唐老太太嗎?”

  唐夫人心頭一震,欠身笑道:“正是老身尊駕何以得知?”

  青衣人朗聲大笑,道:“夫人名震江湖天下有誰不知。”

  只見盤膝而坐的玄真道長一躍下榻,大步迎了上來,笑道:“年餘未得晤面,不知是否已尋得對奕之手?”

  青衣人笑道:“正要和你對奕廝殺一盤。”

  唐夫人看得一皺眉頭,暗暗忖道:以我在武林中的身份,玄真連動也未動過一下,但對這青衣少年,卻是這般的客氣,心中大不為服,不自禁的流露出不悅之色。

  那青衣人感應靈敏,似是預知玄真這舉動將引起唐老太太的不悅,回頭一笑,道:“老前輩這次遠渡重山,東來武當,可是想探尋令郎的下落嗎?”

  唐夫人臉色一變,道:“尊駕何以得知?”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唐老太太如若想探詢令郎的下落,除了在下之外,當今之世,只怕難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唐夫人急急問道:“犬子現在何處?”

  青衣人微笑說道:“南宮世家。”

  唐夫人怔了一怔,道:“南宮世家──可是被稱武林第一家的南宮世家嗎?”

  青衣人笑道:“自然是那一家了!”

  唐夫人臉色大變,道:“這話當真嗎?”

  玄真道長的臉上笑容,也隨著斂收起。顯然,這位道行深遠,修養有術的道長,也被這突然的消息為之震動不安。

  青衣人仍保有微微的笑意,道:“不過,你就尋上門去,也難見得令郎。”

  唐夫人尖聲說道:“為什麼?難道,難道──犬子已遇害了不成──”

  青衣人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搖頭說道:“令郎如若深得你武功真傳,當可暫時無恙,如是他武功平庸,不足以入選,那就很難說了!”

  唐夫人一頓竹杖,厲聲喝道:“你從那裡得知這些事情?”

  那青衣少年冷峻的目光,緩緩由唐夫人的臉上掠過,說道:“夫人如若不肯信在下之言,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唐夫人似是自覺到言語太過激烈,當下凝神而立,運氣調息,使激動的心情,平復了下來。只見那青衣人緩緩的把目光凝注到玄真臉上,嘴角又泛現微微的笑意,道:“令師弟玄月道長──”

  玄真淡然接道:“可是也陷落在南宮世家嗎?”

  青衣人道:“你似已胸有成竹──”

  玄真道長道:“五年之前,貧道和峨眉、青城兩派中掌門人同作少林寺百忍大師上賓,賞月少室峰頂,縱論江湖形勢,貧道就曾論及南宮一門,日後必將為江湖大害,主張聯絡九大門派同赴南宮世家,追回三寶。然後再由各門派聯合派遣高手三十六名,分守南宮世家周圍五里之內,以監視南宮世家中人的舉動。可惜貧道之意,未為與會之人採信。”

  青衣人淡然一笑,道:“五年之前,南宮世家羽毛已豐,縱然那次與會之人已照你之言施為,只怕也已無法收到防患未然之效了──”他微微一頓,又道:“不過,至少可使南宮世家中人陰謀早露,聊勝於無。”

  玄真道長臉色肅然地說道:“貧道那玄月師弟,才智、劍術均屬上乘,縱然不能勝人,但保身逃命,是綽有餘裕,不知何以竟陷落南宮世家之中?”目注那青衣少年,顯然有不信之意。久未說話的唐夫人,突然接口說道:“犬子失陷於南宮世家一事,大駕是親目所睹呢,還是聽聞傳言?”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幾句無意之言,招來如許麻煩,兩位這般苦苦逼問,形如拷詢人犯,恕我不作答覆了。”

  唐夫人雙目聳動,臉上肌肉顫抖,顯然,內心之中正有著無比的激動,但她終於強自忍耐了下去。

  玄真道長修養較深,內心雖然亦急欲知道玄月下落,但也還能保持著表面的鎮靜,笑道:“一年關期,久未對奕,頗覺技癢得很。”

  青衣少年笑道:“這才是待客之道。”

  玄真伸手握錘,輕擊案上銅鐘兩響。裊裊餘音中,一道童捧棋盤而入。

  青衣人回顧了唐夫人一眼,笑道:“老太太名馳武林,武功、暗器,妙絕江湖,但不知棋道一門如何?”

  唐夫人強自忍下心中焦急,說道:“略知一二。”

  青衣人笑道:“好極、好極,待會兒還得請老太太指教一盤。”

  玄真移過棋盤,就榻而坐。那青衣人也隨手取過一個木椅,笑道:“你坐關一年,棋道一門,想亦有甚多進境,咱們這一盤賭點東西如何?”

  玄真道長道:“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貧道久已不彈此調,只怕早已生疏──”

  青衣人笑道:“我仍然讓你三子如何?”

  玄真也不客氣,連下了三子,說道:“咱們賭什麼?”

  青衣人目注棋盤上三顆白子,沉吟良久,才道:“賭注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我出注一隻左掌!”

  玄真吃了一驚,道:“什麼?一隻左掌?”

  青衣人笑道:“吃飯用筷,提筆寫字,單是這一隻右手已經夠用,多此一掌留它何用?”這等聞所未聞的賭注,連那久走江湖的唐老太太也有些聳然動容。

  玄真搖頭說道:“父母遺體,豈可相殘,這賭注恕貧道不能接受。”

  青衣少年神態安詳,淡然說道:“在下出注,並非下注,道長盡可別出賭注。”

  玄真道:“你賭注一重至此,真叫貧道有無從出注之感。”

  青衣人笑道:“在下倒可為道長借箸代籌,想出一個賭注。”

  玄真道長道:“願聽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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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青衣人道:“在下如若輸去,自斷左腕,以奉道長,如若道長輸了,那就講一個隱秘但必需真實的故事,這故事要和武林人物有關,不知道長意下如何?”

  玄真笑道:“貧道坐望江湖六十年,看無數人事滄桑,足跡行蹤,遍及大江南北,名山勝水,確見不少奇聞秘事──”

  青衣人插口接道:“有一點在下必須說明,就是那隱秘真實的故事,必須是鮮為人知,最好是除了道長之外,世間再無第二人知道。”

  玄真微微一笑,道:“這個,貧道倒是有得幾分把握,只不過覺著這賭注太輕了一些,彼此大不相稱。”

  青衣人笑道:“不輕不輕。”舉手放下一子。

  玄真道長一皺眉頭,說道:“一子之重,中流砥柱,使貧道三子佈局,盡皆失色。”

  片刻之間,兩人都聚精會神,用心於下子之中。唐老太太心念獨子的安危,那有心情看他們下棋,只覺胸中怒氣上湧,忍不住厲聲喝道:“救人如救火,兵貴神速,犬子陷身危境,朝夕有性命之憂,老身哪能這般等待下去。”

  只見兩人捏子不語,凝目於棋盤之上,生似未聽得她喝叫之言。唐老太太看兩人相應不理,怒火大熾,呼的一杖擊在地上,震得棋盤飛起老高。青衣人疾快的伸出手來,按在棋盤之上,回過頭來,淡然一笑,道:“唐老太太可看出在下走錯了棋子了嗎?”

  唐老太太氣得臉色鐵青,怒聲說道:“老身沒有這份閒情逸致。”青衣人毫無怒意、仍然面帶笑容地說道:“那唐老太太定然是為令郎的安危憂慮了。”

  唐老太太忽然改容相向,黯然一嘆。道:“母子之情,焉不亂心,兩位請大度包涵老身失禮之舉。”

  青衣人微微一笑,轉臉又下一子。他每下一子,玄真立即泛現出一股緊張之色,當下兩人又聚精會神在棋盤之上。

  唐老太太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兩位可否能暫停片刻,和老身說幾句話?”

  玄真剛想開口,那青衣人又迅快下了一顆棋子,玄真立時又被吸引了全部精神。那青衣人的神情時而凝重,時而輕鬆,顯然,他只用出一半的精神,在和玄真道長對奕。只見他朗朗說道:“老太有何指示,只管後說就是。”

  唐老太太道:“犬子現在陷身何處?”

  青衣人擺下了一顆棋子,道:“南陽府獨山腳下,長青林南宮世家中。”

  唐老太太道:“閣下可是親目所見嗎?”

  青衣人道:“自然是親目所見了。”

  唐老太太拱手對玄真道長一禮,道:“打擾道長,老身就此告別。”轉身向外行去。

  只聽那青衣人高聲說道:“南宮世家中戒備森嚴,而且又有武林中公立的四大戒規相護,五里下馬,三里解劍,公定戒規,勢難相違,老太雖然武功過人,一身暗器,但如想硬闖南宮世家,只怕不是容易之事──”他忽然住口,下了一顆棋子,又道:“縱然你不惜背棄武林公立的四大戒規,憑仗一身藝業,硬闖南宮世家,也是難以見得令郎之面。”

  唐老太太已走到門口,陡然又折了回來,欠身說道:“得蒙賜示,感激不盡,既已相告,還望指示一條去路。”

  青衣人道:“老太請稍候片刻,容在下扳回棋上劣勢,咱們再談不遲。”

  原來,他和唐老太太說話,分出心神過多,被玄真連下兩顆重子,反守為攻,搶去優勢。

  唐老太太雖然心急如焚,似亦無可奈何,只好強自按下性子等待。

  青衣人似是對棋道有著極高的造詣,聚精會神的下了兩子,立時扳回了劣勢。

  玄真道長的臉上,立時泛現出緊張的神情。

  唐老太太輕輕的咳了一聲,還未開口,那青衣人已回過頭來接道:“老太若想見令郎,必需先要捨棄你行動間的榮耀。他們的耳目遍佈天下,何況四川唐家的威名,早已震動著江湖,老太的一舉一動,決難逃得過他們的耳目。在下為老太借箸代籌,必須立即乘轎而返──”他微微一頓,又道:“到一處無人的荒野之區,悄然離轎,易裝北上──”

  唐老太太一皺眉頭,道:“老身是何等身份之人,豈能這樣鬼鬼祟祟,日後傳到江湖之上,豈不授人笑柄。”

  青衣人笑道:“老太如不肯信在下之言,那就無可奈何了。”

  唐老太太沉吟良久,長嘆一聲,道:“最是可憐父母心,為求探明犬子下落,老身只好破例易裝一行了。”

  青衣人淡然一笑,道:“南宮世家表面上毫無戒備,其實暗樁明卡,比比皆是,老太縱然易裝而行,也是無法盡掩行蹤,只要一引起他們的懷疑之心,不用你深入南宮世家,他們已經派人追查你的行蹤了──”他突然施展出“傳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在那環繞南宮世家的長青林正西方十里之處,有一座數十戶人家聚居的農村,由西向東數第二家,住著一位獨目白髮的老嫗,那老嫗是唯一能帶你進入南宮世家的人,但你必須做到兩件事情,第一點未被人懷疑追蹤,第二點必需有一件使她動心的禮物。”

  唐老太太皺了皺眉頭,說道:“如若她仍然不肯相助呢?”

  青衣人沉吟了一陣,肅然說道:“那你就說‘十三郎’要我來找你。”

  唐老太太道:“十三郎是誰?”

  青衣人道:“十三郎是什麼人,你不用明白,但你一提此人,她決然不會再推辭不管就是。”

  唐老太太雖然是一代梟雄之才,但母子連心,表面之上勉強保持鎮靜,內心之中早已方寸大亂,雖覺那青衣人言詞之間矛盾重重,但已無暇多想,轉身向外行去。

  玄真道長已為眼下棋勢吸引去全部精神,對唐老太太何時離去,全無所覺。直待全軍盡沒,反擊無能,玄真才廢然一聲長嘆,道:“貧道自忖這年來靜坐、棋藝精進甚多,想不到仍然輸你一籌──”

  目光轉動,不見了唐老太太,不禁愕然說道:“那唐老太太走了嗎?”

  青衣人笑道:“已去多時了。”

  玄真道長輕聲一嘆,道:“唐老太太一方雄主,在武林名望甚重,貧道這般慢待於她,只怕要引起她記恨之心。”

  青衣人笑道:“不妨事,她正為失蹤的愛子憂心如焚,無暇顧及於此。”

  玄真緩緩把兩道目光凝注在那青衣人的身上,接道:“你以一隻左掌,賭我一段武林秘聞,這賭注未免太大一些,幸而是貧道輸了。”

  青衣人淡然一笑,接道:“如若輸的是在下,道長這臥雲精舍之中,早為鮮血所污。”

  玄真道長道:“你不用言詞激我,貧道既然輸了賭注,自無推辭之理。”他微微一頓,仰臉思索良久,才緩緩接道:“這是數十年來的往事了,我一直耿耿於懷,但卻始終未曾告訴過人,唉!這一段武林秘事,除了貧道之外,知道的人只怕已經不多了。”

  青衣人劍眉聳動,星目中神光閃了兩閃,笑道:“好極,好極,越是隱秘越好。”

  玄真道長臉色忽然嚴肅起來緩緩地說道:“這是有關正邪消長的大事,貧道為此思慮了數十年,但卻一直優柔不決,不知是否該把這件事公諸武林之中?”

  青衣人道:“這麼說將起來,那件事非同小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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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玄真道長道:“豈止非同小可,簡直是震駭人心。”

  青衣人道:“什麼事?這等重大?”

  玄真道長不理會那青衣人,閉上雙目,黯然不語。只見他臉上部份肌肉,微微的顫動不停,顯然他內心之中。正有著強烈無比的激動。青衣人劍眉微微一聳,嘴角間泛現出一縷輕淡的笑意,但那笑容只不過一現而逝,也緩緩閉上了雙目。兩個人閉目對坐,堅持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玄真突然睜開了雙目,沉聲喝道:“咱們相交了數年,貧道還不知閣下的姓氏?”

  青衣人微閉的雙目未睜,口中卻微笑道:“在下叫任無心。”

  玄真道長自言自語地說道:“任無心,任無心──人而無心,好怪的一個名字。”

  青衣人道:“道長未入玄門之前,想必亦有俗家的姓名,但當今之世,又有幾人知道,姓名之謂,只不過一個標誌而已,俗庸高雅,與人何損,有何奇怪之處──”忽然睜開雙目,接道:“道長一番沉思,想必盡憶前事,在下洗耳恭聽。”

  玄真道長沉吟良久,才道:“此事非同小可,一語不慎,立時可能招惹一番殺劫。”

  青衣人道:“道長可是悔恨了嗎?”

  玄真淡淡一笑,道:“此事已窩藏貧道心中數十年,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只是難得找到一個合適的聽者罷了。”

  任無心道:“在下自信有能一聆道長心中的隱秘,只不知能入選否?”

  玄真道長突然長長嘆一口氣,道:“三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時、貧道尚未接掌門戶,隨侍家師赴會崑崙,與會之人都是當代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就各大門派中掌門人而論,除了貧道恩師以外,只有少林一派掌門人了,其他門派,不是派遣首座弟子送上賀禮,就是派遣門下輩份尊長的長老,代表出席,盛會之日,盡歡而散,少林掌門和家師結伴東返。一日中午時分,忽來驟雨。我們一行四人,避雨到一處山岩之下。”

  任無心聽得似是十分入神,目不轉睛的望著玄真道長,聽到避雨山岩之下,突然接口說道:“那四人之中除了道長和令師,及那少林掌門方丈之外,還有一人是誰?”

  玄真道:“貧道忘記說明了,另一人乃少林首座弟子,就是這一代少林掌門的百忍大師。”

  青衣人道:“這就是了,以後呢?”

  玄真微微一皺眉頭,接著說道:“那山岩下面,另有一處石洞,被一株茂密的矮松遮了起來,直待進了那山岩之下,才看到那座洞門。少林和敝派,門規森嚴,百忍和貧道雖然看到了那座石洞,但都不敢妄作主張,待家師看到之後,一人緩步而入。那知家師去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然不見出來,貧道雖然等的不耐,但當著天龍大師之面,不得不裝作鎮靜之色。又等了一陣工夫,天龍大師也似覺著奇怪,站起身子,進入那山洞之中,那知這一去,竟也不聞回音。貧道和百忍大師,足足等了一頓飯工夫,仍然不見一點消息,再也忍耐不住,相商之下,一齊向那石洞之中走去,那知進洞一看,只見家師和天龍大師,全都臥倒在石地之上,緊緊閉著雙目,生似已經氣絕而亡。貧道這一驚非同小可,立時把家師抱出石洞,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在他穴道之上推拿起來──”

  任無心插口說道:“天龍禪師和百忍大師呢?”

  玄真道長嘆道:“天龍和百忍,比貧道晚出那石洞一步,想是百忍大師先在那石洞之中施救,然後才抱著天龍禪師出來。”

  任無心似是不願打斷玄真之言,淡然一笑,問道:“以後呢?”

  玄真道:“家師醒來之後,只說了一句,快送我回山,立時又閉上雙目。當時情景之下,貧道方寸已亂,而且恩師生性威嚴,出口之言,從無更改,亦不許人多問。貧道一得令諭,立時背起恩師,拼盡全力,晝夜兼程,趕回了武當山──”

  任無心道:“令師就沒有一言相囑道長嗎?”

  玄真長嘆一聲,道:“我一入觀門,立時傳請幾位師弟,齊集恩師房中,恭候派遣,那知足足等有一頓飯工夫之久,仍然不見恩師醒轉過來,但亦未氣絕,一直是那樣一縷游絲般,不斷不散。”

  任無心忽然眨動了兩下星目,道:“這個倒是奇怪了。”

  玄真道:“貧道和幾位師弟,久等不見師父清醒,決定一面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推拿恩師身上的穴脈,一面用我們武當獨門靈丹,讓恩師服下,雙管齊下,期盼掌門師尊快些清醒──”話至此處,倏然而住,臉上泛現出一股驚怖、痛苦混合的神情,緩緩閉上雙目。顯然,在他的心靈深處,蘊藏了一件傷悲恐怖的往事,一旦回想起來,心中餘悸猶存。

  任無心知他心中正有著強大的震動,閉上雙目,希望藉調息之功,以平息心中的激動,也不再問話,陪他相對而坐。果然,又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玄真道長自行睜開了雙目,接道:“大概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那時已是深夜子時,師父突然醒了過來,一鋌而起,揚手一掌,劈向貧道。我們武當派的門規,素來森嚴,眼看師父掌勢劈到,也是不敢閃避。但人類潛在的求生欲,使貧道不自覺閃開了前胸的要害大穴,那一掌正劈在貧道的右肋之上,當場把貧道的兩根肋骨打斷,摔倒地上。幸得我尚未失去知覺,看恩師雙目發光,形同瘋狂,我大聲喝叫幾位師弟快退出去,那知仍然晚了一步,兩位師弟已被師父扣拿住關節。那時,他們雖然已成就了一身藝業,但卻不敢出手反抗,生生被家師折斷肢體,重擊要穴,吐血不止。貧道得玄星師弟相救,脫出凶險,那一段傷痛恐怖的往事,至今想來,尤使人驚恐交集,惶惶難安。”

  任無心道:“以後呢?”

  玄真道長道:“貧道被玄星師弟救出,玄月、玄光兩位師弟擔心陷入瘋狂的恩師追蹤而出,立時帶起了房門。”

  任無心道:“以令師武功之高,那兩扇房門,豈能擋得住他。”

  玄真道:“這實是一件怪誕離奇的事,一切變化,都是那樣不可思議。家師被關在房中之後,不知破門而出,卻把一腔怨毒,盡皆發洩在兩位受傷的師弟身上,他們被家師利指殘碎軀體而死。唉,縱是深仇大恨之人,也難以下得那等毒手,何況是恩教十幾年的弟子,我和二位師弟目睹其情,實是悲痛欲絕,但那下手之人,既是恩育我們的師尊,又是一派掌門的身份,如若出手相阻,勢必造成師徒相搏的慘局不可──”

  任無心道:“令師呢?他還活在世上嗎?”

  玄真道:“早已仙去了──唉!家師寸裂貧道兩位師弟的身體之後,心中集存的怨毒似是仍未完全消去,終於自斷舌根,掌裂天靈要穴而死!”

  任無心道:“這件事,除了你三位師弟之外,再也無人知道了嗎?”

  玄真道:“他們只知家師忽然變成瘋人,但前半段的經過,他們絕對是一絲不知。百忍大師雖知前面一段,但這以後師殘徒身之事,他卻無法知道,貧道卻是由頭至尾,皆親目所睹──”

  他微微一頓,不再待任無心開口相詢,自行接道:“貧道和三位師弟相商一番,決定把這樁慘事秘而不宣,隱藏起來,免得蒙羞武當門戶。一月之後,貧道傷勢痊癒,接掌了武當門戶,也曾親率本派中幾位高手,趕往那昔年石洞查看。但見青山依舊,松石無恙,絲毫找不出可疑之處,那只不過是座平常的石洞而已,深不過五丈左右。貧道本想把這經過之情,相告幾位師弟,又怕弄巧成拙,造成猜疑之局,只好隱忍心中,倏忽數十年,始終未對第二個人談過。我那三位師弟還一直認為師父突然得了什麼怪病,變成了瘋狂之人,但貧道每每思及此事,就感到心中愧疚極深,惶感不安,這一點心中積存的隱秘,直似一把利劍,日夜插在我心上一般,痛苦了數十年之久,有口難言──”

  任無心似是被這段悲慘的往事,引起極濃的興趣,接口問道:“那天龍大師的際遇,想來定然和令師一般的了?”

  玄真道:“天龍大師的際遇如何,貧道不太清楚,但百忍卻在歸來不到一月的時間,接掌了少林門戶──”

  長長嘆息一聲,接道:“這近三十年中,貧道雖曾和百忍大師數度相遇,但他卻是有意逃避和貧道談論此事,貧道自不好強人所難,窮於追問。”

  任無心突然挺身而起,道:“承道長瞧得起在下,把隱藏於心底數十年的隱秘告訴在下,我這裡感激不盡。”

  抱拳一禮,接道:“在下就此別過,三月之後,當再來武當,和道長對奕一盤。”

  玄真突然回覆了神情,道:“貧道心中藏有的隱秘不多,恕貧道再無可言之事了!”

  任無心笑道:“下次咱們換個賭注就是。”雙腳一頓,破門而去,人影一閃間,蹤跡頓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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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玄真道長望著那消失的背影沉吟了良久,突然取過案上木錘,揮手擊鐘。銅鐘三鳴,裊裊不絕,餘音未住,一個眉目清秀的道裝童子,已啟簾而入,合掌參拜,垂首待命。玄真低聲說道:“快請你玄星、玄光兩位師叔。”

  那道童應命而去,片刻工夫,帶著兩個身著黑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步入臥雲精舍。兩人齊齊合掌,欠身對玄真說道:“掌門師兄有什麼吩咐?”

  玄真微微一笑,道:“近年時光,未見過二位師弟了。”

  左首一個年齡較長的道長,突然向前行了兩步,躬身說道:“小弟無能拒擋強敵,致驚擾師兄清修,願領責罰。”

  玄真笑道:“來人乃是名重一時的唐老太太,師弟未能攔阻於她,也算不得有傷顏面。”

  忽然輕輕嘆息一聲,接道:“兩位師弟請坐,愚兄有一件重要事和兩位商量。”

  這兩人正是武當四老中的玄星、玄光,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齊齊說道:“掌門師兄有何差遣,但請吩咐,商量二字,我等如何敢當?”

  玄真緩緩把目光投注到玄星的身上,道:“兩位師弟可知愚兄為什麼要閉關一年嗎?”

  玄星心地純厚,素來不擅心機,聽得微微一愕,張口結舌,答不出話。

  玄光卻舉手輕捋長髯,沉吟了一陣,道:“師兄可是為了太極慧劍中‘回天三招’嗎?”

  玄真肅然說道:“師弟只算猜對了一半──”他仰起臉來,長嘆一聲,道:“江湖上亂像已萌,武林中這數十年來的平靜,只不過是在醞釀著一次更大的風暴。唉!山雨欲來風滿樓,中原四君子之死,已然傳出了浩劫的警訊,從今之後,江湖上即將要展開慘酷的殺戮──”

  他似是自覺到言語太過虛空,不易使人明白,而自己又無法具體的說出個前因後果出來,長長嘆了一口氣,撥轉話題,說道:“玄月師弟離山之時,可曾告訴過兩位師弟嗎?”

  玄星道:“玄月師兄離觀時,只告訴我有急事要下山一行,既未說明什麼事,亦未說幾時回來?”

  玄真凝目沉思了片刻,道:“也許玄月師弟,已陷身生死危亡的境遇之中──”

  玄星、玄光同時吃了一驚,道:“師兄此話從何說起?”

  玄真雙目中精芒閃了兩閃,說道:“愚兄只不過有此預感,唉!只怪愚兄太過大意,竟未能防患未然,亡羊補牢,時或未晚,愚兄這就要下山一行──”目光緩緩由兩人臉上掃過,接道:“此行或將遇上什麼變故,愚兄一人之力,恐怕顧及不周,玄光師弟請隨愚兄一行,觀中事務,由玄星師弟代理──”

  玄星急急說道:“小弟智能淺薄,恐難勝此繁巨。”

  玄真淡淡一笑,道:“這個愚兄自有衡度,玄星師弟不用推辭了。”

  目光轉注到玄光臉上,道:“玄光師弟,快收拾點隨身的衣物,咱們立即就要動身了。”

  玄光欲言又止,轉身匆匆退去。片刻之後,玄光又匆匆趕回臥雲精舍。這時,他已換了一件青色道袍,高腰白襪,背插長劍足登麻鞋,合掌對玄真說道:“小弟已收拾完竣,只待師兄下令登程了。”

  玄真微微一笑,道:“咱們立時就走。”一躍而起,隨手取過壁間長劍。飄然步出臥雲精舍。

  玄星躬身相送,高聲誦道:“無量佛!師兄、師弟一路順風,早尋得玄月師兄下落。”

  只聽遙遙的傳過來玄真想和的聲音,道:“師弟小心守護三元觀──”聲音急促而去,漸不可聞。

  就在兩位輕易不出觀門的玄門高人離開三元觀的第三天,嵩山少室峰下,那名震武林的少林寺外,出現一個朗目劍眉的青衣人。

  莊嚴的少林寺,最近突然開始了嚴謹的戒備,寺內寺外佈滿了明樁暗卡,當真是刁斗森嚴,飛鳥難入。

  那青衣人相距少林寺十里左右時,已為那布守山道旁的少林寺暗樁發現,急走捷徑,傳報警訊。

  是以,當那青衣少年到了少林寺外時,已然由三個身披袈裟,手握禪杖的僧侶,列隊相迎於少林寺外。

  正中一僧年約五旬,寶像莊嚴,目中神光逼人,分明是一位身懷上乘內功的高僧。

  青衣人相距那少林寺尚有四五丈距離時,突然放緩了腳步,打量了三個僧侶一眼,緩步向前行去。

  那正中一僧突然高喧了一聲佛號,左手立掌當胸,道:“阿彌陀佛!施主請了。”

  青衣人淡淡一笑,抱拳說道:“有勞三位大師遠迎。”

  三僧同時為之一怔,但不過一瞬間,又恢復鎮靜之色。那正中一僧忽微微一笑,道:“這麼說來,施主是有心人了,不知有何見教?”

  青衣人棱芒閃動的目光,一掠三僧,笑道:“在下要見百忍大師!”

  那中間僧人突然向前路行了兩步,道:“施主貴姓?”

  青衣人道:“在下任無心,大師法號是──”

  那中間立著的僧人呵呵輕笑,道:“老衲百塵。”

  任無心道:“借佛口轉告百忍大師,就說在下有要事,求得一見。”

  百塵道:“佛門廣大,無賓不迎,可惜施主來得太不巧了。”

  任無心雙目中神光閃了兩閃,道:“那裡不湊巧呢?”

  百塵道:“老衲那百忍師兄,法體不適,不能接見佳賓。”

  任無心劍眉軒動,星目射光,冷笑一聲說道:“如若在下一定要見呢?”

  百塵大師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敢這般輕視少林寺的,老衲實在還想不出有哪幾個?”

  任無心道:“區區在下看來,大師未免言過其實了!”

  百塵臉色一變,道:“施主言詞之間,最好小心一點,老衲素來不喜和人言笑!”

  任無心緩緩向前行去,嘴角間笑意冷漠,但神態舉止、卻瀟灑輕鬆,行若無事。

  百塵大師卻是神情肅穆,雙目盯注在任無心的臉上,沉聲喝道:“施主止步,再要往前硬闖,可別怪老衲失禮了!”

  任無心淡淡說道:“大師乃有道高僧,想來定然不喜掄刀動槍的事!”

  百塵大師道:“為維護少林寺的威名,老衲不得不借重手中禪杖,除非施主及時而退。”

  任無心道:“少林寺在下是非進不可,百忍大師在下也一定要見,只不過不願和諸位動手而已──”

  他這等不硬不軟的神態,直把個百塵大師鬧得茫然不知所措,沉吟了良久,道:“任施主有何高見,何妨說出,一開老衲茅塞?”

  任無心笑道:“咱們賭上一下如何,在下若輸掉,回頭就走,大師若輸了,就請帶在下去見百忍大師──”

  百塵大師搖頭說道:“可惜老衲不諳賭道!”

  任無心道:“賭法萬千,何來一定之規,雖三歲童子亦可相賭!”

  百塵大師怔了一怔,道:“怎麼一個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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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任無心道:“注由在下定,法由大師立,琴棋書畫,管絃歌賦,論文行武,只要一正一反,萬物皆可賭。”

  百塵聽他口氣這般狂妄,不覺激起了豪壯之氣,縱聲大笑道:“任施主口氣如此狂妄,想來無所不精了!”

  任無心笑道:“大師但能出得題目,在下無不奉陪。”

  百塵道:“老衲如若和施主縱論佛經,那未免太過刁難,施主既然目無少林,想必身懷絕技,咱們習武之人還以論武事為佳。”

  任無心道:“只要不動手相搏,避免流血慘局,在下無不應命。”

  百塵道:“好極,好極,任施主快人快語,實叫老衲敬佩。”微微一頓,目光轉動,凝注丈餘外兩株碗口粗細的松樹之上,接道:“老衲要在三掌之內,使左邊那株松樹中折兩斷。”暗中提聚真氣,呼的發出一掌。掌力擊在那松樹之上,只不過枝葉微一晃動,生似一陣微風吹過,拂動了樹枝。百塵回顧了任無心一眼,右手一揮,又發一掌。這一次掌力恍似更為輕弱,連樹上的枝葉,也沒有晃動一下。

  任無心淡然一笑,道:“大師的大力金剛掌,火候很深。”

  百塵微微一怔,緩緩舉起了右掌,平胸推出。這一擊,掌勢去得很緩,但卻似用力甚大,脹得滿臉通紅。只聽砰然一聲大震,那碗口粗細的松樹,忽然折成兩截,齊腰而斷。

  任無心望了那斷松一眼,笑道:“大師的掌力果然是雄渾得很,可惜需得連發三掌,如若在下一擊之下,能震動這株巨松,那當真可以和天下英雄一爭長短了。”

  百塵一皺眉頭,道:“任施主只要能照樣施為,貧僧就立時認輸。”

  任無心笑道:“大師乃有道高僧,一言九鼎,在下自是信任得過。”

  百塵打量了任無心一眼,暗暗忖道:此人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縱得名師指點,一生下來就開始練習武功,也不過二十年左右功夫,難道內力方面真能強得過我不成?心念轉動間,急急催促道:“任施主只管動手,如若真能勝過老衲,擊倒另一株松樹,老衲拼受責罰,亦將帶你去見掌門師兄。”

  任無心似是就在等他這一句話,身子陡然一轉,揚腕拍出一掌,口中卻大笑接道:“在下相信老禪師言出必踐──”話還未完,響起了一聲砰然大震,另一株聳立的松樹,突然倒了下去。

  百塵如同突然受到了重重的一擊,呆在當地,目光不停在那倒折的松樹上和任無心臉上轉來轉去,顯然,他已被任無心深厚的內力所震住,為之驚駭不已。

  任無心抬頭望望天色,笑道:“大師,在下必須在日落之前,趕赴一個約會──”

  百塵大師長嘆一聲、說道:“任施主的掌力,實乃在下生平僅見──”微微一頓接道:“施主請稍候片刻,老衲立時派人通報。”舉手一招,一個僧人大步走了上來,百塵低語了數聲,那僧人匆匆轉身而去。百塵回身合掌當胸,說道:“施主請。”

  任無心也不客氣,大步當先行去。進了莊嚴的少林寺門,是一片廣闊的花樹林木,四個黑衣僧人分列兩側,一見百塵大師走來,立時合掌欠身作禮。百塵大師在少林寺中的身份,似是極為崇高,四僧一直垂頭肅立,待兩人走過老遠。才直起身子。兩人緩行在花樹林中,默然未交一言。行進之間,瞥見兩個小沙彌並肩奔了過來,兩人步履極快,倏忽之間,已到了兩人身前,齊齊合掌當胸,欠身對百塵說道:“弟子奉命迎賓。”

  百塵轉臉對任無心道:“這兩位都是敝寺方丈隨侍沙彌,任施主請跟著他們去吧!老衲就此告退。”

  任無心拱手說道:“有勞禪師了。”

  百塵面色肅然的合掌一禮,轉身向前行去。兩個小沙彌齊齊抬起頭來,望了任無心一眼,道:“施主請恕我等走前一步,帶路了!”轉身向前行去。

  任無心天性冷漠,遇上冷漠的事,自是不放心上,反覺這兩個小沙彌小小年紀,這般冷靜,心中大為讚賞。穿行過一段松樹林木,到了一處精緻的禪院前面。一堵紅牆,環繞著一座精緻的院落,兩扇白色的松木門,半掩半閉。左面一個小沙彌輕輕一推木門,回頭對任無心道:“施主請稍候片刻。”大步進門而去。右面一個小沙彌卻緊緊的站在任無心的旁側,似是要監視著他的舉動。這小和尚年紀雖輕,但卻擺起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雙眉帶煞,毫無慈善之感。任無心望了那小沙彌一眼,仰臉望著天上一片白雲。

  片刻之後,那小沙彌重又走了回來,說道:“家師待客禪室請施主進入禪室說話。”

  任無心也不答話,急步向前走去。沿著一道白石鋪成的小徑,繞過一片盆花,登上三層石級,到了一座幽靜的禪房門前。一座寬敞的大廳中,端坐著一個面色紅潤,長眉入鬢的老僧。任無心輕輕咳了一聲,道:“老禪師請了。”緩步走了進去。

  那老和尚微閉的雙目突然睜開,打量了任無心一眼,合掌道:“施主請坐!”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打擾禪師清修──”微微一頓,又道:“不速造訪,還望禪師大量海涵。”

  那面色紅潤的和尚,單掌立胸,道:“老衲百忍,施主高名上姓?”

  任無心道:“在下任無心!”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有何見教?”

  任無心道:“在下為天龍大師──”突然一笑住口。

  百忍大師似是突然被人重重擊了一下,神情激動,欠身而起,道:“任施主請坐。”

  任無心點頭微笑,就旁側松木椅上坐下。

  百忍大師道:“天龍禪師乃老衲先師,已圓寂了甚久,任施主突然提出家師之名,實叫老衲不解?”

  任無心笑道:“可惜一代高僧,死的那般悲慘!”

  百忍微微一怔,雙目凝注在任無心臉上,瞧了半晌,笑道:“施主今年貴庚幾何?”

  任無心道:“有勞禪師下問,在下愧不敢當。”答話雖然極盡婉轉,但卻是答非所問,格格不入。

  百忍大師微微一笑,道:“老衲恩師已歸化我佛數十年之久,只怕要比起任施主的年齡還多上一些?”臉色倏然一沉,冷漠地接道:“任施主突然而來,提起了亡師法名,想必受什麼高人指教而來?”

  任無心淡然一笑,道:“大師太緊張了,在下迢迢千里趕來,一路風塵僕僕,大師連杯茶也吝於下賜,這豈是待客之道?”

  百忍緩緩站了起來,高聲喝道:“上茶!”只聽禪室門外,遙應一聲,一個小沙彌手捧茶盤而入,松木茶盤上,端放著一杯色呈碧綠的香茗。任無心隨手取過盤上茶杯,那小沙彌立時欠身一禮,退出禪室。百忍大師又慢慢坐了下去,微閉雙目。禪室中寂靜得聽不到一點聲息,賓主雙方都默然不語。

  沉默延續了足足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百忍大師似是再難忍耐下去,陡然睜開雙目,說道:“任施主的來意,實在叫老衲百思不解──”突然壓低了聲音,接著道:“禪室中除了老衲之外,別無耳目,施主有何見教,但說不妨。”

  任無心微微一笑,雙目中暴射出逼人的神光,道:“在下局外人,不願多問貴寺中事,只求大師賜借一物,如蒙見允,在下立即告辭。”

  百忍略一猶豫,道:“不知施主要借用何物?”

  任無心道:“天龍大師生前施用的禪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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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百忍臉色一變,道:“亡師遺物,豈可輕易借人?”

  任無心笑道:“借與不借,乃由大師做主。”

  百忍突然拂袖而起,緩步向任無心走了過來,眉宇間殺機閃動,顯然已動了怒火。任無心面色冷肅,雙目中神光,更見強烈,也緩緩站起了身子。

  百忍直逼任無心的身前,冷冷問道:“你究竟受何人指示而來,快些說出,惹起老衲怒火,管教你難再出禪室一步!”

  任無心道:“來者不怕,如若在下害怕,也不敢隻身到少林寺來了。”

  百忍大師袍袖一拂,右手食、中二指一駢,緩緩舉起道:“任施主可聽到少林寺金剛指功嗎?”

  任無心雙目神光如電,凝注在百忍大師的右手上,只見他食中二指,暴長一倍,色澤如血,一望即知蓄滿了裂金穿石足以置人死地的功力。當下也暗中提集真氣戒備,但外形之上,仍然保持著平和之容,說道:“大師像貌忠厚,確非叛弒師長的凶手。”

  這句話突如其來,但卻似發生了極大的威力,只聽得百忍大師怔了一怔。

  任無心不待百忍大師開口,搶先接道:“不過,天龍大師之死,在大師的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愧疚,這件事你一直憋在心中,無法對人提起。是以,一聽人提到天龍大師,你就痛苦萬分,如刀劈劍刺,這死結在你心中一日不解,你就一日不得安穩。”

  百忍大師只覺此人之言,字字句句,都是他心中想說,但卻不敢出口之事,心中又是驚奇,又覺舒暢,緩緩放下右手,嘆道:“老衲心中之事,不知施主何以得知?”

  任無心笑道:“此事簡單得很,說穿了不值大師一笑。”

  百忍大師忽對這面前少年,生出了無限親善之感,當下改顏相向,合掌作禮,道:“唉!任施主之言句句字字,都叫老衲為之心折──”他微微一頓,嘆道:“咱們初度見面,你竟似看出老衲數十年悶塞心頭,落落寡歡之事,這能耐當真使我五體投地。”

  任無心道:“這並非什麼為難之事,如若老禪師和在下易位而發,禪師也不難看出在下的心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若願聞愚見,在下極願奉告。”

  百忍大師道:“願聞高論,以廣見聞。”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提天龍大師,老禪師立時臉色大變,由此一點,在下便想到大師心中對於師長,必自覺有愧於心。”

  百忍長嘆一聲,道:“任施主單單提出借用老衲恩師禪杖,不知緣何而起?”

  任無心道:“此事更為簡單了,試想令師常帶之物,除了禪杖之外,在下就不知還有何物了。”

  百忍道:“原來如此,事雖簡單,但任施主這等判事才華已足使人驚服了──”語音微頓,又急急接道:“老衲尚有一事不解,任施主既覺察老衲不是弒師凶手,何以知老衲對恩師之死,心懷極深的慚愧呢?”

  任無心道:“大師聞得在下提到天龍禪師,立時激憤難制,這證明大師的心地仁厚,不是陰奸之人,喜怒之情,盡露於外,此等人,豈能有大逆倫常之惡,弒師之毒,但如大師心無愧疚,亦不會如此激動,准此而論,在下判斷,大師雖無弒師之事,但卻有自疚之心,這是個矛盾的死結,才使大師終日想著這件往事,但卻又怕提起這件事情。”

  百忍突然長長吁一口氣,仰臉嘆道:“老衲一生中為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作地,只有對恩師圓寂之事,抱疚不安,唉!近三十年來,面壁懺悔,仍是難以消除心中的鬱結。”

  任無心笑道:“如若大師明白了行之無愧,其疚自消。”

  百忍奇道:“恕老衲不解施主的言中之意。”

  任無心道:“想令師圓寂之時,定然有甚多人隨侍榻側。”

  百忍道:“不錯,那都是老衲同輩師弟。”

  任無心道:“大師可是愧疚未能施用藥物,盡心力一救師長嗎?”

  百忍大吃一驚,道:“這件事除了老衲之外,連我幾位師弟都不知道,施主何以得知?”

  任無心道:“恭喜大師,幸未用藥搶救。”

  百忍嘆道:“老衲為此抱疚數十年,受盡了悔恨折磨,耿耿於懷,無片刻安寧,何喜之有?”

  任無心道:“令師武功何等高強,如非身受致命一擊,豈有當場暈迷之理,事實上用藥相救,只不過徒耗心力,不但難以使令師重傷痊癒,反使他多受折磨──”

  百忍愈聽愈驚,接道:“數十餘年前的隱秘往事,除了老衲之外,只有一人知道,但老衲確信他不致於向外宣洩。但施主言來。歷歷如繪。直似親目看到了這一幕悲慘的往事。”

  任無心道:“在下有一件不情之求,不知老禪師能否見允?”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先請見告,只要不涉少林寺機要大事,老衲自無不應之理。”

  任無心道:“你這般終日懺悔不安,究非長策,在下雖然已知天龍大師死亡經過之事,但仍有甚多小節不明,如蒙詳告所見,在下當盡釋大師心中積鬱。”

  百忍沉吟了良久,嘆道:“此事已深藏老衲心中數十寒暑之久,常想能對人一吐積鬱為快,任施主既已知道此事,老衲也不再相瞞了──”

  他凝目思索了片刻,說道:“和老衲同時遇上這樁不可思議的怪事之人,還有一位,那人大大有名,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不在老衲之下──”話至此處,微微一頓,目注任無心,接道:“任施主才思敏捷,老衲縱然不提那人之名,但想來你已猜到了。”

  任無心笑道:“當今武林之世,能和大師的身份並列江湖的,只有武當派的玄真道長了。”

  百忍先是一愕,繼而嘆道:“當世之間,知此內情之人,只有老衲和玄真道長兩人,任施主胸中所知,定然是玄真所洩了。”

  任無心道:“他是打賭輸給了我──”

  百忍大師接道:“那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一個荒涼山洞中,竟然使兩個絕世高人,重傷當場,如今想來,老衲仍是茫茫不解原因何在?”

  任無心道:“大師和玄真,不知那一位先入石洞?”

  百忍道:“老衲先入一步,玄真隨後就到,雙方相差也不過眨眼時光。”

  任無心雙目中神光閃了兩閃,突然沉思不語,良久之後,臉上忽然泛現出笑意道:“這先入一步,至關緊要,大師可看到可疑的事物嗎?”

  百忍道:“老衲入得石洞,見恩師抱杖而臥,大為震駭,已無暇查看那石洞中有何事物了。”

  任無心道:“大師再仔細想上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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