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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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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浴火小熊貓] 二人森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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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二十章 冰與火之旅

  新年過後,狩獵進入忙碌的尾聲。

  大暴雪毀掉了之前踩平的道路,厚厚的積雪使這次開路比之前更加艱難。

  但是何田心裡充滿了信心。

  易弦是個可靠的夥伴。

  她雖然外表柔弱,但是性格堅韌。還有可怕的大力氣。

  為此,何田時不時為當初擔心過易弦會拖累自己而感到小小的愧疚和抱歉。

  通往各個狩獵小屋的道路重新開啟之後,日光也逐漸變長。終於,何田在河對岸的四間狩獵小屋都給覆蓋到了。

  為了在四間小屋之間建立彼此聯通的道路,她和易弦最初很是費了點時間,砍倒了幾棵樹,重新開闢一條小路,再在所有道路上鋪上松枝,趕著大米在上面踩來踩去。

  但結果是可喜的。現在,從任何一間小屋到另一間,都能在一小時左右到達。

  時間投資很快被證明是有價值的。

  設在四間小屋附近的林子中的陷阱效率發揮到最高,她們依次返回每間小屋,回到第一間小屋的時候帶著從第四間小屋那裡收穫的貂皮,在翌日早上離開第一間小屋,第二間小屋附近的陷阱裡已經有了收穫。也就是說,幾乎每天都能收穫到獵物。

  高效的狩獵一直持續到二月初。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河兩岸不停奔波忙碌。趁著日光收取獵物,太陽落山後在小屋裡洗剝貂皮。

  隨著日光漸漸變長,氣溫也逐漸升高了。

  雖然時不時還會下雪,但是氣溫已經穩定在零下二十度左右了。

  又過了一周,何田告訴易弦,今年的冬季狩獵要告一段落了。從十一月開始到現在,在四個月的時間裡,她們一共收穫了近四百張貂皮,也有不少松鼠、兔子、浣熊和獾狗。這個數量甚至超過她和奶奶收穫最豐富的時候。

  她們收拾了狩獵小屋,解除陷阱,在儲存食物的木箱裡只留下不會腐爛的乾糧和一些禦寒衣物,回到了家。

  冰河還未化凍。通常,它會在每年四月時化凍。在此之前,何田還要進行一次遠足。

  或者說,一場長達一周以上的旅行。

  她要趕著大米,順著河流逆流而上,穿越森林,到達山脈另一邊。

  那裡,有一座活火山,是冰與火共生的世界。

  在火山的山頂,白雪還未飄下就被融化,岩漿時不時噴發出來,噴湧岩漿的裂縫不分晝夜散發嗆人的濃煙。有時火山的小規模噴發會造成地震,引發山體滑坡。

  但火山下的河谷,則是溫暖濕潤的天堂。

  山泉從地下湧出,火山地熱把泉流變得溫暖,泉水流進多次地震後形成的巨大陷坑,形成一個直徑可達上百公里的高山湖泊和範圍更大的沼澤。

  湖水不會因為寒冬到來而冰封,在冬季,湖面上白霧不散,飄起的水蒸氣化為白雪再次落下,融化成水,如此反復。

  湖水沿著山勢蜿蜒向下流去,一路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沼澤、池塘和湖泊。

  聽起來這是個更適合居住的地方,對不對?

  嗯,熊也是這麼想的。

  溫暖的山谷是熊盤踞的地方。它們在這裡冬眠。每年從十一月入冬之後,熊就會找一個舒適的巢穴,一直睡到第二年的三月。

  五個月的冬眠後,它們饑腸轆轆醒來,這時山谷裡的草也長得直到小腿那麼高了,鮮嫩豐美。

  熊吃著嫩草,樹皮為主的素食,忍耐到四月,這時就會有大馬哈魚前赴後繼從海中逆流而上,回到淡水河中產卵。

  這些洄游的大馬哈魚變成熊菜單上最重要的食物。它們必須趕快吃,儘量吃,才能在下一個冬天到來之前積累足夠的脂肪,不然,冬眠就會變成長眠。

  所以,只有在熊沉睡的冬季,這個山谷才是安全的。

  何田並不是要去溫泉山谷玩,這裡只是她的必經之路。

  她要去的,是噴發著濃煙和火焰的火山附近。

  那裡有天然的硫磺。

  硫磺是製作彈藥必不可少的原料。不能自己製作彈藥的獵人,在這個時代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過了近百年,即使有些城市的人幸運地拿到了大嚴寒到來之前的工業製作的子彈,到這時也消耗殆盡了。

  只有一兩個最大的城市才能做到工業化的子彈生產。這些城市當然不會慷慨地把子彈賣給其他人。當然,仍然能從黑市上買到這些製作精良的子彈和武器,但價格十分昂貴。

  所以,大多數人用的是自製的鉛彈和自製做的彈丸。鉛的熔點很低,只要有模具,在家中完成自製並不太難。但是彈藥的製作就危險得多。

  在森林中,每家人的彈藥配方和製作方法都是保密的。

  威力強大的彈藥在生死關頭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很多人選擇從商人那裡購買製造武器的硫磺和硝,認為這些在大城市製造出的化學品更加純淨,有效。

  但是何田家一直都是堅持自製。

  這種堅持是有原因的——這附近,她家的鉛彈公認威力最大。

  這個秘方就在於硫磺。

  取硫磺毫無疑問是一趟危險之旅。

  沿著冒著毒煙和隨時會噴發岩漿的火山向上爬,尋找天然硫磺,當然很危險,可來到火山之前,也一樣危險。如果遇到一頭從冬眠中醒來的熊,那可能就沒機會被毒煙熏死或者被噴出的岩漿燙死了。

  不過,何田必須去。

  取硫磺之旅最重要的準備工作,是製作防毒面具。

  易弦的臉型和奶奶的差距太大,舊面具和眼鏡沒法改造,何田又給她新做了一幅。

  何田從放柴火的窩棚裡拿了一根竹子,選取有竹節的地方,鋸下來十釐米長的一截,銼平邊緣,在竹節的截面上均勻地鑽上四圈小洞。

  接下來,剪一塊比竹筒稍大一圈的棉布,在肥皂液裡浸泡過,晾乾,塞進竹筒中,讓它和竹筒的截面緊密貼合。

  然後,把敲碎成小顆粒的炭塊、乾燥的鋸末還有棉絮填進竹筒。

  這個竹筒,現在就做成了防毒面具最重要的部分——放在口鼻上的過濾器。

  炭塊、鋸末、棉絮等過濾物會把有毒的煙霧過濾掉。

  在竹筒做的過濾器上還要加上保護臉部的面罩。這個製作過程相對簡單許多。

  選一塊彈性好的皮子——這塊皮子不需要太大,也不需要皮質太好,反正是用過一次就要丟棄的,所以何田通常會用松鼠皮來做。

  按照臉型剪好皮子,在中間剪一個比竹筒略小的洞,把竹筒塞進去,皮子和竹筒的接縫用魚皮和松脂混合熬成的膠黏合,晾乾,確認密封,在這期間,可能要再補幾次膠,然後再取一塊棉布,剪成一致的大小形狀,把皮子和棉布縫在一起,留一條開口,用的時候,把浸過肥皂液的棉布塞進皮子和棉布之間。

  面具最外層的皮子除了起到密封作用,還能抵禦酸蝕。浸過肥皂液的那層棉布則能過濾毒氣,保護面部皮膚。

  除了防毒面具,還要有眼鏡。

  不然,毒煙熏得眼都睜不開,連路都看不清,還能幹什麼?

  防毒眼鏡也是用竹筒做的。

  根據眼眶大小選用尺寸合適的竹子,鋸成兩個兩釐米高的小竹筒,把竹節面挖下來,只留一小圈,把磨成同樣尺寸的玻璃片放進竹筒,用膠將鏡片和竹節面鋸成的框黏合,再在兩個竹筒間穿上堅韌又有彈性的皮繩。

  這還不是全幅裝備。在上火山之前,還要在整張臉上蒙一層只在眼睛口鼻處挖了三個洞的面罩,然後才戴上眼睛和面具,再把衣服的袖口領口紮緊,務求不暴露出任何縫隙。

  即使是這樣,也很難保證不會被毒氣灼傷。這就要看運氣了。

  最重要的裝備準備好,就可以出發了。

  除了食物、木炭、保暖衣物被褥和帳篷,升火做飯的水壺鐵鍋,何田還把獨木舟也帶上了。

  小舟下面綁上木爬犁,爬犁下加一對鋼制的冰刀,栓在大米拉的雪橇爬犁後面,帳篷食物什麼的都分成兩份,一份放在雪橇上,一份放在小舟上。

  天還沒亮就出發,在冰封的河面上不斷奔馳,正午時停下休息一陣,繼續前進。

  越是靠近上游,河面越狹窄,河面上的積雪也風吹得越薄,大米跑得也越快。

  最窄的地方,河谷兩岸的峭壁之間只有五六米的距離,兩岸山壁上乾枯的樹枝似乎都要碰到一起了。

  到了黃昏時,河面又變寬了些,大約有兩三公里的距離。

  何田趕著大米跑到對岸,在岸邊的樹林中有個破舊的小木屋。

  這就是今晚他們落腳的地方。

  小木屋已經有近兩年沒有修葺,屋子漏風,地上積著一層薄薄的雪,坐在屋子裡,能看到木板之間的縫隙全都填上了雪。這些雪凍實了之後,屋子反而密封了,就沒有雪再飛進來。

  屋子中間有一個殘舊的鐵皮爐,何田添上兩塊木炭,升起火,化了些雪水,煮了一鍋肉粥。

  晚上,她們在火爐兩邊的地板上鋪上松枝,鑽進鹿毛睡袋裡。何田和易弦在火爐一側,大米臥在另一側。

  第二天一早,繼續上路。

  兩個小時後,她們穿過了這片林子。

  林子裡的路很好認,在小屋背後,筆直通向林子另一邊。

  路兩側的松樹全被砍成一人高的木樁,有些木樁上重新長出了樹枝。

  何田說這條路是她奶奶和爺爺年輕時砍出來的。因為不需要在這片林子裡打獵,只想快速通過,所以畫出了一條最近的路,砍掉沿途所有樹木,又在林子邊緣建了間木屋。

  開這條路,用了他們接近半年的時間。

  但這時間顯然是值得的。

  大米能拉著雪橇和爬犁快速地在這條一米寬的林間小路上奔跑。

  跑出林子之後,是一個冰凍上的池塘。

  她們把獨木舟抬下池塘,越過池塘後又抬上岸,繼續前進,之後又是一個池塘。

  快要黃昏時,她們到達了一條河邊。

  這條河沒有上凍,只有岸邊凍結了大約一米左右,河心的水依然在流動,河面上全是嫋嫋的白色蒸汽。

  河邊的樹木上臥了很多渡鴉,不遠處一棵高大的樹上有一個巨大鳥巢,一隻白頭鷹正朝那裡飛去。

  那棵大樹下,有間比窩棚稍微好點的小屋子。

  那是她們今晚住的地方。

  何田把大米拉進了屋子。那些渡鴉喜歡捉弄人,有幾隻已經開始去叼大米尾巴屁股上的毛了。

  「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渡鴉?」易弦看著兩岸樹林,樹上,還有河岸邊,黑色的點全是渡鴉。這些鳥還時不時怪叫著,一隻叫起來,很快整群都在唱和似的叫著。

  這景象,真的說不出的怪異。太陽落山之後,鳥群對著最後的陽光此起彼伏叫著,更加陰森。

  「因為河水沒凍上,裡面有去年洄游產卵的大馬哈魚。它們產了卵,死了,屍體留在河裡,河水的溫度常年只有四五度,魚不會腐壞,就成了白頭鷹的食物。渡鴉守在這裡,等白頭鷹把魚抓上來,它們一哄而上,把魚搶下來。」何田帶易弦走近河岸,岸上的雪地上果然凍著很多大馬哈魚的殘屍碎骨。

  「鷹也沒辦法啊。它們要養大自己的小寶寶。」何田指指鷹巢,「只能趁渡鴉們爭搶魚的時候再抓一條帶回家。」

  死魚被叼上來之後很快凍得石頭一樣硬,但是渡鴉和鷹都有尖銳的喙和爪,能把魚肉撕裂。

  一些魚肉還留著大量的血,在渡鴉撕咬爭搶之後灑在雪地上。

  第二天,她們把雪橇爬犁留在木屋裡,划船繼續向上走。

  何田和易弦把行李放上小獨木舟,一人坐在小船一頭,劃著船逆流而上。

  大米勇敢地跳進河中,跟在船後遊動。

  何田把它的韁繩栓在船尾。

  兩人持槳劃了大約一小時後,水流越來越緩慢,河面變寬了,漸漸形成一個湖泊。水溫也更高了,湖面上白氣越來越濃,越來越熱,吹在臉上很舒服,好像每個毛孔都張開了。

  又劃了一會兒,何田和易弦熱得脫掉了鹿毛大衣,解掉了綁腿,身上臉上還是汗津津的,溫熱的水霧撲在臉上,濕漉漉的。

  何田把船槳換成長長的竹竿,站在小船肚子中撐船,這時,湖上的白氣濃得只能看清兩三米遠的地方,易弦完全看不出何田是怎麼判斷方向的,因為湖上平滑一片,沒有小洲,連水草和浮木也不見一片,只有一團寂靜的濃霧,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幾聲鳥叫。

  何田帶著點小得意告訴她,這就是經驗。

  四周靜謐到極點,只能聽得到小船劃破水面前行的聲音,和大米遊動的聲音。

  就在這時,船身輕輕震動一下,像是船底碰到了什麼,易弦心都懸起來了,卻聽到何田說,「我們到了!」

  她用力把手裡的竹竿插進岸邊的淤泥裡,脫了靴子掛在脖子上,然後把皮褲、棉褲也一股腦脫了——

  易弦在白霧中還是看到兩條大白腿,差點叫出來,趕快轉過身,默默低著頭解開自己靴子的鞋帶,緊接著就聽到何田跳到水裡的聲音。

  船跟著晃了晃,易弦雙手扶著船沿,心也跟著亂跳。

  接著是何田在水中行走的聲音,從這聲音判斷,這裡的水應該只比她膝蓋高一點,河裡有黏膩可是細膩的淤泥,但是不太深。

  於是不知怎麼易弦腦中就有了這樣的畫面:何田兩條結實白皙的長腿在溫熱的水中行走,腳掌陷進淤泥裡,又拔出,帶起的淤泥把水弄渾了,在水中升起的渾濁就在她繼續行走的兩條腿之間的水中暈散開……

  何田爬上岸,很奇怪易弦怎麼沒跟著下來。她平時動作很快的。

  「易弦?」隔著水霧,她也看不清船上的情形。

  易弦悶悶地應了一聲,「我……我鞋帶解不開了!馬上就好了。」

  易弦終於上來之後,兩人把小舟中的行李搬上來,讓大米接續馱著,再把小船背起來,沿著岸邊走了一段。岸邊長滿了蘆葦,這些一人多高的植物乾枯後依然站得直直的,只有頂端金黃色的穗子垂了下來,穗子上積著些白雪,都凍硬了,碰到的時候,也只是點點頭搖晃一下,雪並沒掉下來。

  漸漸的,岸邊的草叢和樹木越來越茂盛。但是這些樹木,不論什麼品種,都不會太高大。

  「它們是新生樹林。二十年前火山爆發過一次,不算大,不過引起了山體滑坡,把這裡原來的樹林還有裡面的動物都給埋住了。」何田告訴易弦,帶著大家向林子裡走去。

  林子裡像是有什麼魔法,讓湖邊的濃霧不敢飄散過來,白色的濃霧不見了,森林再次顯現出來。

  不過,這林子裡沒有什麼積雪,地上落了厚厚的松針,薄薄的雪在何田、大米走過之後,到了易弦那兒,就化得只剩下水漬了。

  只穿著草鞋就行,雪板都用不著。

  林中的樹木上積雪也不多,松樹、杉樹這些常綠針葉樹木的枝頭的雪化成了水,從綠油油的枝葉上滴下來的時候又凝結成了冰,變成一顆顆核桃大小的冰球,晶瑩剔透。從樹下經過時,偶爾會被一顆敲到腦袋。有時,陽光剛好照射在冰球上,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看起來這片樹林的魔法還不止能驅散濃霧。從這裡仰望天空,連天都特別藍,陽光燦爛得不像是在冬天。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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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28:3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二十一章 松針炭烤魚

  營地準備好不久,日影西斜了,何田在帳篷外燃起篝火。

  不知是不是靠近湖邊的關係,還是因為這片森林下面有岩漿默默流動,所以不會很冷,氣溫也沒驟降。

  何田把小船抱上岸後,把她那根撐船的竹竿留在河邊,在竹竿上栓了根魚線,魚鉤上掛了一小片臘肉。

  升起篝火後,她和易弦一人帶了一個水桶,一起回到岸邊。

  還沒走近,就能聽到有東西在水下跳動的聲音。

  易弦拉起魚線,魚鉤上掛著一條身體細長、像蛇一樣扭動的魚,有七八十釐米那麼長,魚腹兩側的魚鰭在它掙扎時張開,像蜻蜓或是什麼昆蟲的透明薄翼。

  何田沒把魚從魚鉤上抓下來,而是直接一刀割掉了魚頭。這魚的魚頭也小小的,嘴巴還在不斷張翕著,何田把帶著魚頭的魚鉤又拋回水中。

  剝洗完內臟後,魚身上的淺粉色背鰭在還在不斷輕輕張開,像一把小摺扇在不斷開合。

  易弦在水桶上栓根繩子,把桶拋進湖中,提上水。

  何田挖了些湖邊的淤泥,和魚身一起放在另一個桶裡。

  兩人回到營地,何田把那條魚砍成幾段,塗上一點鹽,讓易弦到樹下撿了些乾松針丟進桶裡和淤泥調勻。

  何田把切成段的魚肉糊上一層泥,再丟在落滿松針的地上骨碌幾圈,就變成了一個個小泥巴球。她把泥巴球滾進篝火裡烤,火裡已經放了幾棵她們帶來的小土豆,這時已經快烤熟了。

  接下來,何田把從湖裡取來的水用棉紗過濾,在火上架上水壺,燒上,又在水快開的時候在壺裡投入幾枚乾玫瑰花蕾和乾蘋果片。

  水煮好後,先一人一壺倒進水瓶裡,用保溫袋裝好,塞在鹿毛睡袋裡的羽絨被裡,這樣今晚就有溫暖的被窩了,然後再一人倒上一杯,一邊等食物烤好一邊慢慢喝。

  「明天我們得划船繼續向上走。希望別遇到熊。」何田喝著茶,用樹枝撥一撥篝火裡的泥巴球,讓它們烤得更均勻點。

  雖然是冬天,但熊還是會醒來的。或是餓醒了,或者被什麼動靜弄醒了。

  何田望著篝火發呆,易弦提醒她,「魚是不是烤好了?」

  魚確實是烤好了。土豆也是。

  何田用樹枝把土豆和泥巴團都從篝火灰中撥出來,隨手撿了一塊石頭把泥巴敲碎,魚肉的鮮香頓時竄入鼻孔,在林中彌漫開來。

  混著松針的泥巴已經燒硬了,成了一層硬殼,裂開的時候,把魚身上那層細細的鱗片連著魚皮給沾掉了,露出白嫩噴香的魚肉。

  鹽的鹹味和松針特有的香味也滲入了魚肉中,可能湖中的淤泥裡富有某些礦物質,也可能是這種魚本身的肉質更細膩,易弦覺得今天的魚肉有種特別的鮮甜。

  美中不足的是土豆烤的外皮黑焦,帶點糊味,但這點瑕疵完全可以忽略。

  兩人美美地吃晚餐時,大米也吃得挺開心。這片樹林裡到處都是小嫩枝,它不停大嚼,就沒停過。

  鑽在睡袋裡睡覺的時候,似乎還能聽見它咀嚼的聲音。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篝火快要熄滅時,何田和易弦醒了。

  他們又燒了一壺熱水,灌滿兩個水瓶,再煮上一點粥。

  今天早上的粥是用土豆乾和肉乾一起煮的,加一點昨晚泡上的小米。

  吃飽之後,他們再次出發。

  收好帳篷後,何田把篝火的尚有餘溫的灰燼全裝在一個鐵桶裡提著。

  到了湖邊,何田拔起插在岸邊的竹竿,又有一條魚上鉤。

  她把這條魚洗剝乾淨,整條埋進裝灰燼的鐵桶裡。這就是今天的午餐了。

  這時太陽出來了,湖上的霧氣也散開了一些。兩人劃著船,大米在水中遊動,繼續向北前進。

  大約兩小時之後,風景又改變了。

  湖面漸漸變得越來越窄,大大小小的小洲點綴其中,有的像一個小島嶼,上面生有岩石和高大的松木,松鼠在枝頭跳來跳去,有的則像個小草垛,草間藏著有細長的喙的水鳥。

  何田對這段水路了若指掌,一路控制著方向。

  中午,他們在一個小洲邊上停下來休息,大米已經不間斷地遊了兩個多小時了。何田把它拉上岸,讓它啃食乾草和灌木的樹皮,她和易弦就坐在舟裡吃午餐。

  易弦看著湖面的景色,不禁感歎,「真想知道這裡到了春天夏天是什麼樣子。」

  「一定比現在美。」何田伸手在水中,洗洗手,湖水是溫熱的。

  她把水桶傾斜在水中,沖走桶裡的灰燼,把那條魚破開,撕掉上面的皮,和易弦一人一半。

  休息之後,繼續前進。

  快到黃昏時,他們終於到達此行的目的地——那座火山的山腳下。

  山腳下,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羅棋佈,白雪只是淺淺覆蓋一層,很多地方露出黃褐色的乾草,有一些湖泊邊緣甚至隱隱露出綠意。

  這裡更暖和了,但也更危險。

  從山頂飄來的風時不時會帶著一絲淡淡的硫磺味,從這裡仰望,山峰似乎觸手可及,隱沒在白霧中的部分,就是藏著天然硫磺的地方。

  這山被不同的顏色分成了幾段,最上面,是白色,然後,在繚繞白霧中的是灰黑色,然後從上到下漸漸由深棕色過渡到黃褐色,再到黃綠色。

  除了大大小小的湖泊,還有很多天然的泉池。

  有時白色的泉水會突然噴出來,像噴泉一樣,帶著硫磺的氣味和能燙死人的高溫。

  這天晚上,何田他們在山腳下最大那座湖邊過夜。

  湖邊的小動物更多了,除了麻雀,白眼山雀之類的小鳥,還有不少野兔。而且,這些動物似乎都不怕人。有些麻雀還飛來,想要啄食鍋裡泡著的小米。

  何田在就離營地十米不到的灌木叢裡設了個陷阱,很快就抓到一隻野兔。

  於是這隻兔子就成了晚餐主菜。

  第二天一早,何田和易弦背著藤籃,戴上頭天晚上浸過肥皂水的防毒面具,向火山進發。

  爬到半山腰時,濃煙越來越刺鼻,即使戴著面具也能聞到硫磺的臭味,也越來越熱了,山上根本沒有所謂的路,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塊,再往上有的石縫中隱約可見火紅的岩漿在緩緩流動,向上行走時,得用木棍先戳一戳再次下腳的地方。

  艱難地又向上走了半小時,終於看到了天然硫磺。

  黃色的礦物塊就散佈在噴著火和濃煙的山洞邊,再往裡看,山洞深處的岩漿正在汩汩冒著泡,紅得發亮。

  也幸虧有這些紅得發亮的岩漿,他們才能在這個到處是濃煙的地方看到些東西,不至於迷失方向。

  何田從背簍裡取出一根鐵棍,插在硫磺礦石邊緣,舉起木錘用力敲打鐵棍,再抓住鐵棍來回撬動。

  易弦接過手,對何田做個手勢,讓她把斷裂的礦石撿進簍子裡。

  有了她的大力氣,很快大大小小的硫磺礦石劈裡啪啦摔落下來,被何田一一撿進簍子裡。

  從家中一路走到這裡花了幾天的時間,取硫磺用的時間倒不多,只十幾分鐘,兩人的背簍就裝得滿滿的了。

  何田向易弦做個手勢,兩人拉著手,互相小心攙扶著,蹣跚向山下走。

  一簍硫磺礦石大約有五六十斤重,下山的路更難走,幾乎每走一步,就有碎石嘩啦啦地從她們腳下滾下山谷。

  何田全身都是汗,肩膀和脖子的肌肉被沉重的背簍壓得越來越疼,頸後衣領的邊緣和脖子摩擦的地方越來越癢,臉上的淚水流進了眼睛裡,眼睛又刺又癢,可還得用力睜著。

  因為這裡絕不能停留。

  又走了十幾分鐘,她的膝蓋和大腿都開始發顫了。

  何田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她不得不減慢腳步,有時得扶著岩石行走。在這種陡峭的地方行走,又是下山路,千萬不能摔倒,摔倒不要緊,要是費盡力氣拿到的硫磺礦石滾落下去,想要再找到它們可就難了。

  何田再次扶著岩石喘氣時,易弦從她身後把她的背簍抬了起來。

  兩人戴著面具沒法說話,何田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比劃著,但是易弦根本不跟她交流,把她身上的背簍拽下來,自己的也放在地上,用何田撬硫磺那條鐵棍當成扁擔,把兩個簍子各自栓在鐵棍一端,抬起來,放在自己肩上。

  這時,她給何田做個手勢,讓她領路。

  何田沒法再跟她糾纏,只好在前面探路,儘量找一條安全的路,把滑腳的碎石給清理掉,讓易弦能走得輕鬆些。

  她本想等易弦累了,就再背上自己的背簍,沒想到一直到山腳,易弦連停下休息都沒有。

  快到山腳時,兩人都有去了趟地獄又回到人間的感覺。濃重的毒煙毒霧散去了,即使隔著厚重不透氣的面具,都能感到溫度涼了不少。

  摘掉面具,兩人大口呼吸著相比剛才新鮮得多的空氣,再拿出手帕擦擦頭上臉上的汗。

  「你……力氣真大啊!」何田還在喘氣,她有點後悔和後怕。剛才真不應該貪心,拿了比從前更多的礦石。從前,她和奶奶來時,兩人都只是背最多四分之三背簍的礦石。

  今天,何田下山下到一半時,幾乎想要扔掉幾塊礦石減輕負重,來一次是很不容易,要是下次要一個人來的話,肯定更加艱難,但是,森林裡的獵人真是不該起貪心的念頭。

  易弦也滿頭滿臉汗,但是呼吸挺平穩,她還能用手帕掩住口鼻,「我們快走吧。你再堅持一會兒。」

  何田這次堅決不讓易弦一個人背兩個簍子了,她重新背上沉重的礦石,咬著牙,一步一步走下山。

  再找到大米,把簍子放在它拖的爬犁上,何田徹底沒力氣了,她直接坐在了雪地上,扯開領口,沉重地呼吸。

  易弦挨著她坐下,把自己懷裡的水瓶取出來,打開,遞給何田。

  何田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她握著水瓶的手都在發顫。

  易弦猶豫一下,輕輕撫一撫何田的後背,「好點了麼?」

  何田點點頭,把水瓶遞給她。

  天然的硫磺礦石是深淺不一的黃色,最深的地方呈桔紅色。倒沒什麼可怕的氣味。至少和氣體比起來,溫和得多。

  何田把礦石敲成小塊,分成幾份裝在木盒子裡。

  這些盒子是特製的。每個三四十釐米長寬,盒子裡面墊著乾草和碎棉絮,再用草繩綁緊盒蓋。

  這些做完,她和易弦脫掉取硫磺時罩在衣服外的皮罩衣,用濕布互相從頭到腳打一打,拍掉身上沾到的火山灰和各種礦物粉塵。

  「今晚我們吃點好吃的,再在溫泉裡泡個澡。」何田拍拍自己的獵槍,「我看到附近有獐子的腳印。嘿嘿。」

  打到獐子前,她們先吃了點熏肉和燕麥、小米煮的粥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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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二十二章 藍莓薄荷茶

  午餐之後,易弦躺在帳篷裡睡著了。

  不久之後,一聲槍聲吵醒了她。

  何田真的打到了一隻獐子。還不小,足有四五十斤重。

  更讓人開心的是,因為一槍打中了獐子的腦袋,整張皮子都可以用。

  易弦幫何田把獐子抬到湖邊,剝掉獐子皮,割了一把乾草蘸著地上的雪擦乾淨皮子,再割下兩條腿準備當晚餐。

  剩下的獐子肉用乾草包住,放在一個木箱裡,再蓋上一層雪,準備回程路上吃。

  何田找了些樹枝,在篝火上搭了個簡易的烤架,把兩條獐子腿放在烤架上小火炙烤,先塗了一層鵝油,再塗上鹽和辣椒末。

  獐子腿肉很瓷實,脂肪少,塗上一層鵝油會防止它烤得太乾太柴,也會烤得更香。

  她還切下了一塊胸肉,剁成肉醬,再用幾根醃蘿蔔條切成小細丁調味,最後用勺子把泡發的燕麥攪壓成泥調和。其實如果放一點麵粉或者土豆澱粉,做成的丸子形狀會更好看,但燕麥泡發之後會滲出白色的汁也有黏性,燕麥做成的丸子嚼勁會更好。

  何田把肉醬攪勻,一直攪到完全看不到一點汁水,再捏起一個比手指頭大一點的一小坨,放在手心稍微一揉,揉成一個小球,擱在盤子裡。

  這些小球,她準備待會兒蒸了,明天帶在路上當零食吃,或者和土豆粉條一起下到滾水中做湯粉吃。

  何田又在火架上吊上一壺水,以免火太大了,把獐子腿烤焦。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太陽還沒下山呢。

  湖邊的蘆葦和各種野草的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湖上白霧嫋嫋,彷彿幾縷輕紗,緩緩漂浮變形,湖上還有些水草的枯枝和殘葉,在朦朧的白霧裡,隱隱約約,時而有風吹過,這些黑影就變得奇形怪狀,令人覺得神秘而幽遠。

  遠處,晚歸的鳥兒發出鳴叫,夾雜不知名的動物發出的聲音。

  何田把要換洗的裡衣、一壺溫熱的水還有擦澡的絲瓜瓤和香皂都放在一個木桶裡,脫下外衣,解散髮辮,提著桶向湖邊一處蘆葦叢走去。

  易弦又像往常一樣彆彆扭扭磨磨蹭蹭,何田叫了她幾次她也不跟上,乾脆自己先去了。

  何田一邊走,一邊往後看,她都走到蘆葦叢邊上了,易弦才提著桶慢悠悠走過來。

  「來這兒!這裡沒有突然能把人燙熟的泉眼!」何田撥開蘆葦,走進去,晃掉幾簇蘆葦穗子上的積雪,把衣服脫掉,掛在蘆葦上面,一腳踩進水裡,熱水立刻包裹住她的小腿,讓她舒服得小聲唔唔。

  湖底的淤泥從她腳趾縫裡冒上來,弄得腳心也癢癢的。這兒的湖水不會太深,剛沒到肩,這個小水池的邊緣水底還沉著幾塊大石頭,剛好可以當凳子坐。

  何田帶來的木桶浮在水面上,她把桶推到池子中心,轉身用蘆葦穗子擦掉水中石頭上生的苔蘚,水稍微有點渾,不過沒關係,等會兒就變清了。

  現在,慢慢地坐下去,讓身體適應水溫。

  坐進去的時候,何田又被燙得唔唔叫。真是太舒服了。

  她為自己找到這個極佳的泡澡的地點感到開心,這個湖邊的水池是個幾乎是圓形的凹槽,只有一個小口連接湖心,湖底噴湧的熱泉水和冷水中和後流進來,剛好是洗澡水的溫度,水池周圍全是高高的蘆葦,即使太陽下山了,風也吹不進來,都被蘆葦擋住了。

  她享受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易弦下水的聲音。

  「易弦?」

  「嗯。」

  「你在哪兒呢?」水池上都是水蒸氣,高高的蘆葦擋住從外面吹來的冷風,也讓水池上方的蒸汽沒法飄散出去,池子裡的水霧比湖面上還要更濃一些,何田看不清易弦在哪裡。

  「就在這兒呢。」聽聲音,易弦像是不敢往更深的地方走,就待在岸邊。

  何田揮揮自己的毛巾,試圖打散一些白霧,「水不深!才到我肩膀!過來吧!別怕。」

  易弦磨蹭了一會兒走過來,何田把木桶推到兩人中間,「我帶熱茶來了!你喝喝看。」

  「哦。」易弦拿起水瓶,擰開喝了幾口,「好喝。你放了什麼?」

  「哈哈,藍莓,紅棗,薄荷,等茶放溫了之後又加了點蜂蜜。」

  這時何田注意到,易弦還穿了一件單衣下水。白色的衣袖沾了水後變成半透明的,纏在她象牙色的胳膊上。看不到她胸口以下的部分,不過想來她肯定也穿著褲子下來了。

  「你怎麼還穿著衣服啊?」何田問。

  就算隔著白濛濛的水霧,看不清易弦的臉,也能聽得出她的不自在,「這裡——這裡可是在室外呀,怎麼、怎麼能……」

  何田嘻嘻笑了,「好了,好了,沒關係,你自己覺得舒服最重要。」

  露天出浴,可能對易弦來說是個難以接受的概念。

  可是,到盛夏時,我們還直接到山澗邊洗澡呢。何田想。

  這時,她忽然有點悵然。唉,不知盛夏來臨時,易弦會在哪裡。

  她怔了怔,搖搖頭,吸一口氣,鑽進水裡,把頭髮浸濕,輕輕揉搓,塗上香皂,走向池子邊,「我去洗頭髮了。」

  「哦。好。」

  何田本意是想在池邊洗了頭髮,不弄髒池心的水,易弦卻好像誤以為她是給兩人分好各自洗浴的地方,就站在原地,學著何田的樣子把頭浸在水裡,開始洗頭了。

  何田洗完頭髮,坐在池邊的石頭上,又叫易弦,「你能不能過來幫我擦擦背?」

  「擦、擦背?怎麼擦?」

  「用絲瓜瓤子呀,哎,你先過來,我教你。」

  易弦停了一會兒,靠近過來,呆呆站著。

  池邊的白霧清淡了許多,易弦個子比何田高快一個頭,但她像是怕冷,又或者是怕羞,在水裡縮著身子,只露出肩膀以上,她身上那件交領式樣的裡衣緊貼在肩上。

  何田伸出自己的手臂,握著絲瓜瓤子比劃一下,「這樣,上下擦,從左到右,或者從上到下,哎,隨便你,擦整個後背。擦完了我也幫你擦。」她說完拉過易弦的手,把絲瓜瓤子塞給她。

  其實上次新年洗澡時就想請她擦背了!但是當時大家還不算太熟嘛,才認識不到一百天,現在可不一樣了,一起過了快一整個冬天呢!這可是一起捕過快四百隻貂鼠的交情,彼此擦個背應該沒問題啦。

  「哦。」易弦握著絲瓜瓤子,先在自己手臂內側用力擦了幾下,「是這樣嗎?」

  還沒等何田答應,她扔掉絲瓜瓤子怪叫一聲向後跳了一步,指著自己手臂上灰白色的「細繩」喊,「這是什麼?!」

  「灰啊!」何田撿起浮在水上的絲瓜瓤子,抓住易弦的手臂就勢又給她擦了幾下,更多的細繩粗細的灰隨著她的驚叫紛紛落下。

  「叫什麼叫啦!又不是寄生蟲。只是一整個冬天皮膚分泌的油脂和皮屑、死皮組成的灰泥。」何田抓緊易弦的手臂不讓她掙扎,把她手臂又舉高一點,又把她衣袖推向腋窩,三兩下利索地把整個手臂給擦了一遍,細繩子一樣的灰泥撲簌簌掉下來,易弦象牙色的手臂也給擦成了淺紅色。

  這期間,易弦一直發出「啊啊」的怪聲,像是表示驚歎又像是帶點噁心,「我怎麼會這麼髒?」

  「都跟你說了,不是髒,是被熱水泡鬆了的死皮,看上去有點嚇人而已。」何田這時覺得易弦有點少見多怪,八成這輩子從沒擦過澡。

  嘖,也難怪,這傢伙洗個澡還要穿著長袖衣服呢。

  何田抓住易弦一隻手臂擦完了,又抓住另一隻掀開袖子開始擦。她很快把她兩隻手臂都擦得通紅,「你們那裡不這麼洗澡麼?」

  「……沒有。」氤氳的水霧中,易弦臉紅紅的,不知道是還沒接受自己身上會有細繩那麼粗的泥,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扭著臉,仰著頭,眼睛盯著她們頭頂漂浮上揚的水霧。

  何田小聲笑笑,看到不斷有小水珠從易弦烏黑的頭髮、眉毛上滴下來,她呆呆的,都不知道伸手去擦一擦。

  擦完兩隻手臂,何田還想問,要不我先給你擦背吧,易弦把絲瓜瓤子接過來,「就用這種力度嗎?」

  「嗯。」何田轉過身,把頸後濕漉漉的頭髮都攏到頭上,捏著髮尾在頭頂轉了幾轉,用一根細蘆葦杆盤成個髻固定在頭頂。她盤髮的時候雙臂帶起水,呼啦啦落在水面,易弦像被水濺到了眼睛,側過臉擦了擦眼睛。

  「對不起啊!」

  「我沒事!你……你轉過去,我給你擦背。」易弦說著按著何田肩膀把她轉得背對著她。

  「哦。」何田站好,易弦又不動了,她正想回頭看看怎麼了,一陣晚風吹來,吹得四周的蘆葦輕輕晃動,它們枝頭的積雪簌簌飄下,有一些隨著風飄落在水面上,化為小水珠。何田伸手去接碎雪,聽見易弦深深呼了口氣,然後左手按在她肩胛和肩膀上,右手抓著絲瓜瓤子在她背上認真擦起來。

  這時天色將晚,隔著濛濛水霧,能看到天空變成紫藍色,天邊還有一些橙色雲霞。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易弦動的時候發出的水聲。

  「我們回去的時候,明天晚上吧,再到這附近一個溫泉泡泡,那裡的水裡有一點硫磺還有其他礦物質,泡了之後一整年都不會生皮膚病,對關節也有好處。連大米都喜歡泡在那兒,拉它還不肯上岸呢。」

  何田說著,在心裡歎口氣,上次給她擦背的人,還是奶奶。其實在絲瓜瓤子上綁根小竹棍也可以自己擦背,可是哪有別人幫著擦得乾淨呢。

  「灰很多吧?」

  「不會比我剛才更多。」

  「哈哈哈!喂,你不會嫌棄我髒吧?」

  「你剛才也沒嫌棄我啊!我可是從出生可是就沒這麼擦過。」

  何田笑了,默默享受易弦的服務,又說,「待會兒我給你擦背。」

  易弦的手停了一下,悶聲悶氣說,「不要。」

  「為什麼?」她轉過頭。

  「別轉過來!站好!」她突然語氣很嚴厲。

  何田聳聳肩,輕輕笑一聲。她等易弦又擦了幾下,猛地一跳轉過身,抱住易弦,「哈哈!」

  「啊——」易弦被嚇了一跳,她先捂著胸猛往後退,然後在水裡滑了一下,狼狽鑽在水中,只露一個腦袋。

  惡作劇成功的何田還在指著易弦哈哈笑,「你洗澡穿著衣服就算了,還別著根木棒幹什麼?你怕水裡有怪獸咬你啊?」

  易弦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她嘟著三角嘴狠狠呼了幾口氣,令人意外地「嗷」地叫了一聲,雙拳怒捶水面,激起一陣水花打在何田臉上頭上。

  何田哈哈笑著抹臉上的水的時候,易弦轉身紮入水中,遊走了。

  何田又笑了兩聲,才意識到易弦是真的生氣了。

  她撿起在水面蕩漾的絲瓜瓤子,默默擦起身體,又過了一會兒,何田覺得不對勁了。她以為易弦一氣之下不洗了上岸了,可是她不見了,但換洗的衣服還掛在蘆葦上。

  何田高聲叫了她幾聲,沒有得到回到,只好游向入水口。

  湖面一片平整。

  「易弦?」何田突然大急,這位小姐該不會是一生氣游向湖心,結果溺水了吧?

  這時何田才想起,她從沒問過易弦會不會游泳。

  「易弦——」何田這時急得火燒眉毛,趕快游向湖心,湖面上水汽蒸騰白茫茫的一片,天色又已經將晚,這該如何去找啊!

  就在她焦急的時候,易弦從不遠處冒出了頭,向她揮了揮兩隻手。她手裡抓著粗樹枝似的東西,還在不停往下淌泥水。

  「我沒事!這裡有蓮藕!」易弦慢慢遊過來,停在離何田兩三米遠的地方,把手裡的泥巴棍扔過來,「接住!拿去洗乾淨,這個很好吃的。」

  「呃——」何田嫌棄地抓住了這兩根沉甸甸的粗泥巴棍。中間有節,截面是九個孔洞,這東西能吃麼?

  易弦這次沒再遊遠,她在附近一棵有大大乾枯葉子的水草邊上潛入水中,不一會兒又拉出一根這種叫「蓮藕」的泥巴棍。

  何田把泥巴棍——不,蓮藕,帶回池子洗掉上面的淤泥,看出這應該是那種水生植物的根莖。

  很多植物的塊莖都可以食用,富含澱粉,所以,易弦說的應該也沒錯。

  她把洗淨的藕放在蘆葦上,易弦又運來幾根。不一會兒,池子邊的蘆葦地上堆了一堆這東西。然後,易弦又帶回來幾顆像蜂巢似的東西,說那是蓮蓬,裡面的是蓮藕的種子,叫蓮子。蓮子也很好吃。

  呃……姑且相信這種硬得像堅果的東西可能確實能吃吧……看在剛才把你惹生氣的份上。

  易弦再游回來時,臉上微微帶笑,彷彿已經忘了剛才的事了,「蓮藕做的湯可香了,你先回去吧,拿一段削皮,切斷,和肉骨頭還有幾粒紅棗一起燉湯,只放一點點鹽,就很好吃。」

  她又囑咐何田,「我再去挖一截,你先回去。」

  「哦。」何田洗淨頭髮,坐在石頭上把頭髮擰乾,包上毛巾,擦乾身體,對著湖面大喊,「你快點回來!天要黑了。」

  易弦遠遠地答應了一聲。

  何田帶著這堆蓮藕回到帳篷旁,篝火上的獐子腿烤得噴香金黃,滴著油脂,在火上發出嗞嗞的聲音。

  她把烤好的腿肉剃了放在盤中,取了幾根獐子的肋骨斬成段,和切成厚片的蓮藕,幾粒紅棗一起放在一個鐵鍋裡,像易弦說的那樣燉上。

  切獐子胸肉的時候,何田低頭看看自己的胸,想到剛才易弦的反應,有點明白了。

  易弦的胸,非常非常的平。剛才在水裡又是隔著水霧又是隔著衣服,就那麼一眼,也能看得出,是平得可憐的。而且,一點柔軟的曲線都沒有。倒和她的手臂一樣有著分明的肌肉線條。

  這麼一想,易弦的手臂上有隆起的青色血管,如果不是皮膚白膩,看起來真是不太像女孩子的手臂。

  難怪能一人就挑動兩個簍子呢。

  也難怪她會不高興。

  易弦過了一會兒回來了,很開心地提著滿滿一桶蓮藕,還跑回去兩次才拿完。

  蓮藕和肉骨放在一起燉的湯味道確實格外甜美,何田咬了一口那滿是洞眼的根莖,立刻喜歡上了它粉糯甘甜的味道。

  「把蓮子泡開,取出裡面的芯,和銀耳,紅棗,或者龍眼乾一起煮成甜湯,也很好喝。」

  「現在我們吃的已經是老蓮藕了,嫩藕才好吃呢,切成薄片,灑上一點白糖,又脆又甜,爽口極了,簡直可以當水果吃。」

  「蓮藕的洞裡面灌上糯米,蒸熟,澆上蜂蜜……」

  「切成片和甜豆、荸薺還有檀香豆一起炒……」

  說起蓮藕和蓮子的吃法,易弦一張口就說了好幾樣。

  「還有呢,蓮藕切碎了,磨出粉……呃,反正就是取出裡面的澱粉,就是藕粉,用燒水一沖就能吃,又香又甜,要是能加上桂花,就更好吃了。」

  何田聽著直咽口水,這麼好吃的東西,她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而且,這東西一直就藏在她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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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29:0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二十三章 魚丸粉絲湯

  來的時候帶著任務,所以一路上都在趕時間,沒什麼心情遊玩,回程的時候硫磺大獲豐收,保存得當足夠用兩三年的了,何田想到開春之後易弦就要離開,之後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就慢慢地邊走邊玩。

  去的時候花了三四天時間,返回時足足用了六天。

  第二天下午她們又去泡了溫泉,洗完把大米也趕進水池裡洗刷,這傢伙果真像何田說的那樣,舒服得都不想出來。

  之後他們去了那片新生的樹林,何田打到一隻松雞,又找到幾個還有沒被松鼠和花栗鼠吃掉松子的松球,把松子剝出來,放進洗剝乾淨的松雞肚子裡,用乾草捆緊雞肚子,再像之前烤魚那樣用淤泥和松針把整隻雞裹上放進篝火裡烤。

  雞肉鮮美得無與倫比。

  易弦吃著雞肉,忽然有點後悔沒帶回來一些荷葉。

  「用乾荷葉包上雞肉、糯米還有一點香菇和蝦米,放在蒸籠裡蒸熟,就是荷葉糯米雞。」她用手比劃一下大小,「包成這麼大的小包,我一次可以吃五六個。荷葉有股特別的清香……」

  何田一聽就知道這菜的大概做法了,「恐怕不是用老荷葉做的,要採新鮮荷葉,把它們洗淨曬乾之後才能做菜。老葉子經過霜打,日曬,哪裡還有清香。」

  「對哦。」易弦怔一怔,又笑了,雙目炯炯看著何田,「你說,我們能不能夏天去湖邊一趟?採新鮮的蓮藕,蓮子,還有荷葉!哦,還有一種荷花茶——選一顆荷花的花苞,把裝著茶葉的絹袋放在花苞裡,縫上,幾天之後取出來,茶就被熏好了,有荷花的香味。」他張開雙臂,「荷花有這麼大,粉色的,白色的,還有淺黃色,花心裡就是蓮房,長大了就是蓮蓬了。」

  易弦忽然激動起來,拍拍何田的手臂,「哎呀,我怎麼才想到!你的名字——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你看你的名字都說了,你怎麼能不去採蓮呢?」

  何田看著易弦的笑臉,本來也笑著,但是慢慢的,她低下頭,用一根樹枝挑挑篝火中的柴,「我一個人要來採蓮可難了。」

  易弦聽了,也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何田抬起頭,「易弦,很快就要春天了,你想好要去哪兒了麼?」她抿一抿嘴唇,很小聲地說,「要是……你想留下來,也很好啊。」她說完,看著易弦。

  易弦和她對視一下,移開目光。過了一會兒,他說,「讓我再想想。」

  離開松林,繼續乘舟而下,不知是春天的氣息已經在他們往返時悄然來臨,還是往返時的心情大不一樣,雖然兩岸的林子還是披著白色的雪袍,但景色看起來卻不一樣了。

  靠近河岸的枯草枯枝掛著水汽,水汽又凝成冰,晶瑩剔透,仿若玻璃製成的。

  易弦一邊划船,一邊用小樹枝把岸邊水草上掛著的小冰球敲下來,冰球掉進船裡,撲塔一聲,易弦把它扔給在船側遊著的大米。

  大米還以為得到了獎勵呢,趕快低頭在水裡找,冰球掉入水中哪裡還看得見,它轉著腦袋找了一圈,失望地揚起脖子哼哼。

  易弦哈哈笑了,放幾粒炒黃豆在手心,遞給大米。

  到了群鴉居住的那片林子,何田看到「冰箱」裡的凍魚,遺憾感慨,「要是小米還在,它可開心了。」

  凍大馬哈魚其實味道並不差。在收成不好的冬季,奶奶還撈過這樣的魚帶回家吃。

  小米也很喜歡吃。

  易弦問起小米和奶奶的事,何田跟她說了。她現在已經能平靜地說起這件事了。

  「你看,最好的醫生都住在最牢固的城裡,但在人類受傷幾率最高的地方,卻是醫生最少的。」

  「這就是悖論。」

  再次經過冰凍的池塘時,何田取出兩副冰刀。她先綁一副在自己草鞋上,給易弦示範。池塘的冰面上沒什麼積雪,何田在冰面上輕盈地劃過,畫了一個「8」字型的弧線。

  「你也來試試!」

  易弦綁上冰刀,顫顫悠悠站起來,很快滑得俐落優美。

  他們抬上小船,毫不費力地滑到池塘對面。

  這時,蹄子上包了草袋子的大米才慢悠悠走了一半。

  何田吹了聲口哨,大米才奔跑過來。

  「來的時候忘了我帶冰刀來了。」解下冰刀的時候何田說,「從前每年開春的時候,河水漲了,又凍上,會在林子裡形成很多小冰湖,我就帶上冰刀去玩。唉,當小孩真好。」

  「也不一定呀……」易弦想一想,「比如我小時候,每天過得比現在忙多了,要學很多東西,學不好,老師會打你。還要考試,排名,排名不好也要受懲罰。所以整天都提心吊膽的。見了老師像老鼠見了貓。」

  「你們那裡的小孩兒都這樣麼?」何田皺著臉,覺得住在城市裡的孩子真可憐。森林裡的孩子沒有學校,沒有老師,或者說,養育他們的人就是老師。大人們言傳身教,把自己所會的技術和經驗傳授給孩子。

  易弦搖搖頭,「也有小孩子,只管吃喝玩樂就好了。但是我——」他猛地停一下,怔了怔歎口氣,「我老師說,這些孩子都給養廢了,長大也是沒用的人。一旦失了恃,就和魚肉一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何田出神,易弦這位「老師」說的也有道理,但是學不好就要打?這也太可怕了吧?

  她自己到現在還是會寫錯別字,有些字要查字典才念得對,家裡的書也不是每本都認真讀過,字也寫的不夠好看,可這又怎麼樣呢?

  「你們那裡還能考試當官兒麼?」

  「沒聽說過。」

  兩人相視而笑。

  再穿過那片何田爺爺奶奶開闢出的林中小路時,何田和易弦漸漸從休假的輕鬆心態轉換回了日常的工作態度。

  被砍下的樹,只要根還在泥土裡,沒受蟲病災害,就會繼續慢慢生長,發出新枝,放任不管的話,沒多久又會遮擋住林中的道路。

  所以何田和易弦經過時,拿出斧頭把樹木生出的新枝都砍斷了。

  他們在第七天上午到了家。

  終於回到家後,他們先在冰洞一圈堆上易燃的乾草,生上火,再放上小木柴塊,讓火把洞口長上的冰融化一圈,再除冰就容易得多。

  大米這趟出了大力氣了,何田把它身上的繩套氈墊都摘下來,給它吃乾草和黃豆,再用豬鬃做的刷子把它從頭到腳刷一遍。

  房子的門窗沒凍上,但是水缸裡的水卻都凍成了冰塊。

  他們臨走前清空了幾個水缸,養魚的缸裡的水也倒出去了一半,倒是沒有水缸凍裂。

  重新升起爐火,讓屋子先熱起來。

  何田把好不容易收集的硫磺礦石裝在幾個陶罐裡,密封好,分開放在兩個儲物的窩棚裡。窩棚裡有一個通風的角落是專門放硫磺礦石的。用陶磚壘了個方池,放上陶罐之後,又在罐子之間倒進去沙子,把罐子之間的空隙填上。

  搬運陶罐、沙子的活兒基本全由易弦一手承包。

  放好硫磺,房子裡也稍微暖和點了,何田和易弦又到河邊。

  冰面上,兩個冰洞周圍的火已經快要熄滅了,洞口結的冰也化開了一條細縫,用削尖的竹楔子插進細縫裡,沿著冰洞邊緣敲打搖晃,然後抓住臨走前放在冰洞裡的木棍,左右轉動,很快就能把凍在洞口那層冰塊整個拔出。

  這時再投入新的木棍就行了。

  他們離開的這十天,冰洞的洞口凍上了一層六七釐米的冰。

  冰洞打開後,漁網也可以拉起來了。

  這次的網比以往的都沉。

  何田早料到會這樣,把大米也拉來幫忙。

  漁網終於拉上來,一大群魚在冰面上撲騰跳躍了一會兒,紛紛變成石頭和河面上的冰雪還有漁網凍結在一起。

  何田和易弦把魚一條條撿進籃子裡,大大小小的魚足有二三十條,如果漁網更大一點,能捉到更多的魚。但是恐怕就更難撈上來了。

  他們把魚運回家,取水,重新灌滿水缸,放好行李,收拾整理房子。

  何田從存放瓶瓶罐罐的窩棚裡拿回一個樣子別致的陶瓶,放在桌上,把易弦採的幾棵蓮蓬插在瓶中。她退後幾步歪著頭品鑒一會兒,又找了些本來是用來給蓮藕保暖的蘆葦杆,挑了兩三支還帶著穗子的折成不同長短插進瓶中,調整一下,問一直站在她身後默默觀察的易弦,「好看麼?」

  易弦對著何田微笑了好一會兒,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碰她頭頂翹起的一根捲髮,「嗯。很好看。」

  品嘗了蓮藕肉骨湯的味道後,看到何田對這個新奇的食材很是欣賞,易弦又去挖了些蓮藕。何田也想去,但是易弦告訴她,這個是需要豐富經驗的,不然還挺危險,把她留在了岸邊。

  最後,蓮藕裝了兩個大木箱,很費了些勁兒才運回來。

  何田怕蓮藕凍壞,在木箱裡放了一層蘆葦杆,再在每層蓮藕之間也墊上蘆葦,確保它們不會在路上被碰壞。蘆葦杆是中空的,因此還能保溫。

  可檢點之後,還是有些凍壞的和撞斷的。

  何田有點懊悔,「其實我現在想了想,我們不應該把蓮藕上的泥都洗掉的,應該帶著泥運回來,吃的時候再洗。」

  「那就下次試試。」易弦說完,看著何田,「我怎麼也得等到春天集市開了,貂皮換了錢才會走。沒準還有時間。」

  何田笑笑,不說話。

  蓮藕是何田不熟悉的食物,易弦也只是對「吃」的部分瞭解,對於怎麼儲存毫無頭緒,所以蓮藕分成幾份放在不同的地方,希望有種存放方法是正確的。

  大部分蓮藕包上乾草和蘆葦放進了地窖裡,一些放在接了一點水的陶盆裡,擱在屋子陰涼的地方。

  這時早過了吃午飯的時間,何田問易弦,「你想吃什麼?」

  易弦想想,「倒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你上次做的那種小丸子的湯粉還能做麼?」

  「可以呀。」

  何田取了一條今天剛捕到的魚,讓易弦拿去剝洗乾淨,只取魚身兩側最肥美的肉,剁成肉泥,她用一點辣椒末和鹽給魚肉調味,火上煮開一鍋熱水,拿小半碗土豆澱粉,用鐵勺挖一勺魚肉泥,在麵粉裡滾一下,撈起來,丟進滾水中,丸子在燒水裡滾了幾滾,浮起來,這就可以用竹漏勺撈起來放在一邊待用了。

  易弦坐在一邊看了一會兒,主動請纓,他做丸子的速度比何田還要快。

  很快魚肉泥全做成了丸子,表面光滑瑩潤,捏起來丟進嘴巴裡,滑嫩鮮香。似乎魚肉裡鮮甜的汁水都留在丸子裡了。

  一條魚做了兩大盤丸子。何田把其中一盤放在門外凍上,之後收起來,什麼時候想吃了,倒進滾水裡煮燒了就行。

  她把煮丸子的水倒掉,換一碗淨水,煮開後放入土豆粉絲,切成絲的醃辣白菜,再倒進去一盤丸子。

  這碗粉絲湯就做好了。

  魚丸粉嫩晶瑩,土豆粉絲白白胖胖,點綴著青綠色的辣白菜和一點點紅辣椒,看起來就十分好吃。

  吃完這頓飯,已經是下午四點初了,太陽落山,夕陽投射在門前的雪地上,把白雪映成橙黃色。

  何田和易弦坐在火爐旁,把蓮蓬敲碎,取出蓮子。

  何田看著這些黑乎乎硬邦邦的蓮子,再次懷疑這東西真的能吃麼。

  她把蓮子放進一隻陶罐,倒進去一些水,希望泡了一夜之後,蓮子堅硬的外殼會變軟,能夠取出裡面的果實。

  天很快黑了。

  何田和易弦坐在重新變得溫暖的火爐前,窗外,又飄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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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二十四章 玫瑰藕粉栗子糕

  蓮子泡了一夜之後,那層黑乎乎的硬殼終於變得軟了點,兩人好不容易去掉這層殼,易弦驚訝地看到,裡面的蓮子並不是他從前所見的白色,而是黑灰色。

  至於蓮子銀耳湯,銀耳何田是沒有的,什麼龍眼乾,也沒聽說過。但紅棗是她有的。

  他們把蓮子剝開,剔出芯,和紅棗放在一起煮,煮出的湯也並不怎麼出色,品不出這個新發現的食材的味道,只有紅棗的甜味。

  易弦說這是因為蓮子太老了。

  「新鮮蓮子可好吃了!我家……我從前住的……地方,有個水池,園子裡有荷花池,每年初夏開始,荷花就一直不停地開,荷花的花朵很大,花蕊下面就是蓮蓬,花謝了之後還是很好看,因為有小蓮蓬。蓮蓬一點點長大了,還是綠色的時候採下來,撕開,剝出蓮子,那時蓮子的外皮也是綠色的,輕輕一撕就能剝掉了,蓮子白白的,吃起來很清甜。曬乾後的蓮子是淺黃色,或者牙白色。」

  何田見易弦努力想要捍衛自己曾經喜歡的食物美味,安撫他說,「沒事。蓮子湯不好喝可能是蓮子太老了,也可能是植物的品種不同,這種蓮子不適合吃。但是蓮藕的味道還是挺不錯的。我們試試做藕粉吧。」

  之前,他們也試了把蓮藕切成薄片炒來吃。何田的評價是,遠勝於黃豆芽。

  蓮藕切成薄片,無論是加上切片的臘肉清炒,還是和醃魚、筍乾、香菇一起放在陶鍋蒸,蓮藕甘甜脆爽的味道和其他食材十分相配。

  何田尤其喜歡和臘肉清炒。她甚至已經想到,要是蓮藕可以保存到春天,有了野菜了,焯一下,加一點核桃油涼拌,再刨幾片醃制好的獐子腿肉加入鹹香的味道,吃之前再灑上一點點白糖……啊,想到這兒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帶回來的蓮藕被儲存在不同的環境下,經過了一個星期後,何田發現放在陶盆裡的那些保存得最好。於是她又搬進屋子一個水缸,把蓮藕放在缸裡,加上清水,水不加滿,剛能浸泡住蓮藕就行,每隔兩三天換一次水。

  經過各種烹調試驗,何田正式確認,蓮藕是種非常有潛力的食材。單憑它在冬季是蘿蔔白菜以外的新鮮蔬菜這一條,就值得考慮種植。

  但是,蓮藕要怎麼種植呢?

  易弦完全沒有頭緒。

  至於怎麼做藕粉,他也說不出個究竟,但提取過土豆澱粉和紅薯澱粉的何田能猜個大概。

  他們把蓮藕去皮,切碎,放進手搖攪碎機裡攪成碎渣,加一點水,泡一會兒,就有白色的漿從蓮藕碎渣裡流出來。那就是蓮藕中的澱粉了。

  在陶盆裡鋪一塊棉布,倒進蓮藕渣,紮緊棉布用力擠壓,漿水就不停流出來。

  陶盆放在一邊靜置一個小時左右,當澱粉沉澱,和水分離,藕粉就初具雛形了。

  何田小心地把浮在上層的水分舀出去,留在陶盆中的是暗粉色的細膩粉泥。

  她拿出一個晾曬土豆澱粉紅薯澱粉時用的大竹匾,用木勺把粉泥移到竹匾上,均勻鋪平。

  粉泥裡的水滴滴答答的,流到墊在竹匾下的大木盆裡。再用木勺輕輕地均勻地按壓粉泥,讓多餘的水分流出來。

  其實,提取澱粉的活計最好是在夏天做,那時天氣也熱了,日照時間也長。在冬天做也不是不行,就得放在爐臺上用炭火的溫度烘乾了。

  晚上臨睡前,竹匾已經不再滴水了,何田把竹匾移到爐臺上,在竹匾邊緣墊上幾個木塊,讓它既能被暖氣烘著,也能夠透氣。

  第二天醒來,再把竹匾裡的粉泥翻攪一邊,繼續烘乾。

  等粉泥全都乾了,變成細細的粉末之後,蓮藕的澱粉就提取成功了。

  易弦大力讚賞的藕粉是加了桂花花瓣的。但是何田不知道桂花長什麼樣子。聽易弦說是一種很香又很小的花簇,有時是金黃色,有時是黃白色。她倒是在林子中見過類似的樹,不過現在既不是花開的季節,樹也都掉完了葉子。就算有葉子,沒開花的話,何田估計,易弦也認不出來。

  沒有桂花,何田倒是有些初夏時採摘的野玫瑰花和月季花的花蕾。

  她把一些藕粉和玫瑰花蕾混合在一起,倒進一個竹罐裡,封好。希望這罐藕粉能夠吸取玫瑰花蕾的香氣,變成玫瑰藕粉。

  剩下的藕粉也儲存好,竹匾上還剩的一層用松鼠尾巴毛做的小毛刷子刷下來,分別裝在兩隻陶碗裡,加上糖。

  燒好一壺開水,像易弦說的那樣徐徐加入碗中,一邊加水一邊攪動。

  果然,碗裡粉末變成了晶瑩又黏稠的糊,用小勺舀一口,放在鼻端,還沒吹涼就聞到馥鬱的香氣,喝上一口,細滑香甜,香氣更加濃郁,這可是土豆澱粉、紅薯澱粉不能比擬的優點。

  何田用力擁抱易弦一下,「真的很好吃!」

  易弦笑嘻嘻的,臉頰微紅。

  進入三月之後,日照以可以感到的速度增長了。

  但是冰凍的河水依然沒有任何要化凍的跡象。

  取硫磺的途中,他們在冰河上逆流奔跑,經過那兩座挨得特別近的山崖時易弦就想,要是能在那裡架一座橋,或者別的什麼,就能方便地到河對岸了。

  趁著河水還沒開凍,應該快點行動起來。

  何田的爺爺奶奶曾經也想過在那裡架橋,但是山崖上沒有足夠高的樹木,把樹從別的地方砍下來再拖到那裡更是不太可能,所以後來他們採集了很多長藤,想要編成藤索,搭一座藤網橋,在網上鋪上木板,但是藤索還沒編好,爺爺就去世了,這事就被擱置不提了。

  但易弦像是下了決心要建橋。

  他催促著何田,在一個滿是雜物和蛛網的窩棚裡找到了那些長藤。

  裝藤的這些大筐子足有十幾個,每個都沉得要命,就算編好了藤網,要怎麼運過去也是個問題。

  易弦不管這些,他取出藤條,一心一意編織成藤索。這次他倒比編草鞋的時候表現好了不少。反正只是把四根藤條編成一根繩子,一根藤條快用完了,再拿根藤條和這根藤條打個結,就續上新的了,然後接著編繩子就行。這可比起編草鞋簡單多了。

  於是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除了日常的捕魚,取水,打掃,易弦和何田就是坐在屋子裡編藤。

  粗糲的藤放了許多年後依然又韌又硬,其實並不好編,經常要用木槌捶打得稍微軟一些才能按照編織的人的心意彎曲、成型。每編十幾二十分鐘,手指就會因為要把粗硬的藤拗來拗去弄得生疼,即使用了鉗子之類的工具,也只是好那麼一點點。

  何田這時才驚覺,易弦的意志力非比尋常。

  他可以坐在那裡不停地編織,手指疼了,揉一揉,脖子疼了,扭一扭頭,繼續。

  何田可不行。

  她一會兒站起來給兩人煮杯茶,一會兒準備午飯,一會兒又提議,「咱們做點好吃的甜點心吧?」

  易弦抬起頭,「好啊。你想做什麼?」

  何田反問,「你想吃什麼?」

  易弦想了想,「我過去很喜歡吃一種糕,餡料用了栗子和紅豆——還放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甜甜的,半透明……又不會太甜,還帶一點花香。下午喝茶的時候配這個最好了。就是,做起來可能挺費時間的,你不會嫌煩吧?」

  「不會不會!」何田說著,已經在思索這糕是怎麼做出來的。

  問易弦的話,他只能更詳細地描述這種食物吃起來是什麼口感和味道,還有看起來什麼樣子,至於裡面放了什麼,是蒸的還是烤的,他可說不出來。

  何田取出各種各樣的食材,站在爐臺前凝思,易弦悄悄笑了。

  編藤索又累又無聊,讓何田休息一會兒,給大家做點好吃的,不是一舉兩得麼?於是,他就想了個沒那麼容易做的東西。

  何田想了一會兒,心裡有數了。紅豆、栗子是現成的食材,糕是半透明的,那一定是用了澱粉,這個她也有。就連帶點花香的澱粉她也有——那罐玫瑰藕粉現在應該能吃了吧?

  何田先取出一些紅豆,放在小鐵鍋裡煮一會兒,擱在屋子外面,再換個鍋煮上栗子,加一把草木灰。

  栗子煮滾時,她把紅豆鍋拿回來,鍋裡的豆子已經凍成冰坨了。再放到火上加熱,大火煮沸,煮上二十分鐘,豆子皮就都破了。

  這時栗子也放涼了,撈出來用冷水一沖,很容易就把栗子上帶著絨毛的那層棕色的皮剝下來。

  紅豆鍋再煮上十幾分鐘,豆子就全煮成軟軟爛爛的了,這時放上白糖,輕輕攪動。

  現在再煮栗子。煮上二十分鐘,栗子變得用筷子一戳就裂開了,露出的質地是粉狀的,就煮好了。

  煮熟的栗子放涼,先擱在一邊,先炒紅豆泥。

  炒紅豆泥之前,何田先用一隻竹篩子將豆泥過篩。豆泥放進篩子裡,用木勺輕輕來回刮動,細膩的泥從篩子裡漏下去,留在篩子裡的,就是帶著豆子皮、梗的粗泥。何田自己平時做紅豆團、紅豆餅的時候可沒這麼講究,但是聽了易弦描述「紅豆栗子糕」的時候說到「入口即化」的細膩口感,她覺得很有必要過篩。

  粗豆泥也不能浪費,先收起來保存著,做小米粥的時候放進去一勺不也是美滋滋的?

  篩好了豆泥,何田在火上放上煎鍋,慷慨地挖了一大塊野豬油放進去,小火把油燒熱,加進去紅豆泥,不停翻攪,再不時加入一些白糖。

  只一會兒工夫,整個屋子全是甜味。

  她炒好了紅豆泥,自己嘗了一小勺,覺得細膩度和甜度都不錯。

  易弦嚷嚷,「讓我也嘗嘗!」

  何田又挖一勺遞給他,他細細地品了品,「很好!」

  何田受到鼓勵,又接著做栗子粉。

  把煮得軟糯的栗子放進碗裡,用勺子壓扁,碾碎,也過一次篩,加上一點溫熱的豬油調和成質地較乾的糊。

  然後,何田鋪上案板,先豪放地在案板上撒一層土豆澱粉,用松鼠毛刷子刷平刷勻。案板上灑了這層澱粉,就不容易黏住接下來要用的各種麵團了。

  何田在手上塗上油,把栗子糊放在手裡揉成一團,用塗了油的擀麵杖擀成大約兩三毫米厚的薄片,她在薄片上放了一片平時當小案板的木板,沿著木板邊緣用刀把薄片切成長方形的兩片。然後,先在一片栗子粉皮上均勻地鋪上一層紅豆沙,再把另一片蓋在上面,用剛才做模具的木板輕輕壓實。

  現在,這點心的雛形已經看起來挺精緻了,不過何田還沒完工呢。

  她取出裝玫瑰藕粉的竹罐,打開聞一聞,玫瑰花的香味已經滲入藕粉了,至少聞起來是這樣,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了。

  何田用勺子取了小半碗藕粉,把其中的玫瑰花蕾挑出來,用手指一拈,花蕾就碎裂了,她留下完整鮮豔的花瓣,剩下的花蕾的花萼、花心、花蕊全都丟棄不用。

  之後,她在碗裡慢慢加入滾水,一邊加,一邊用筷子攪動碗中的藕粉。

  她只加了一點水,藕粉現在看起來只是凝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疙瘩。

  等一會兒,藕粉放涼了,何田把藕粉揉成了一個勻淨的麵團。

  麵團沾上一點土豆澱粉,放在案板上擀成薄片,也用小木板當比著大小切成兩片,靜置一會兒,再把夾好紅豆沙的栗子皮小心地放上去,另一層薄片摞在上面,輕輕用小木板壓一壓。

  現在,這還沒做成的點心從側面看是五層,最外面是兩層粉白色,然後兩層淺黃色,中間夾著一層紅豆沙。

  易弦忍不住停下手裡的編織,盯著案板看,「真漂亮呀!」

  何田握起刀,呼口氣,「現在我要切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現在才想起來,我是不是應該在兩層面皮中間塗一層糖水?起個黏合的作用。這切完了會不會散開呀?」

  「散開就下次再試試唄!」易弦洗洗手跑過來,接過何田手裡的刀,「我來切。」

  他切生魚片時就露了一手刀工,但何田當時沒注意他是怎麼切的,這一次她看到了。

  易弦的手極快,何田只看到他在麵皮上交錯縱橫比劃了幾下,他就把刀放下了。

  當然,麵皮也切好了,全是一致大小的長方塊。像是量著切的,要麼就是用了模具。

  何田煮上一鍋水,在蒸籠裡先鋪上一層桑葉,再在葉子上塗上油脂,防止蒸糕黏在上面,然後小心翼翼把一個個小長方塊放在籠中,擺成一個環形。

  大火蒸上十分鐘,香氣撲鼻。

  易弦急不可待地打開蒸籠蓋,驚喜地叫了一聲。

  完工的小點心非常漂亮,表皮是半透明的,有粉紅色的玫瑰花瓣點綴在上面,還能看到下面藏著淺黃色的餡兒。

  他不顧燙手捏了一塊出來,放在嘴邊吹了吹就咬一口,一面呵呵呼熱,一面眯起眼睛對何田笑了,「你做的比我吃過的還好吃!也更漂亮!」

  何田也笑了,她也想拿一塊糕嘗嘗,易弦趕快又捏一塊,放在一個陶碟裡,遞給她。

  真的很好吃。

  藕粉、玫瑰、栗子和紅豆這四種食材的甜度不同,各有各的甜味和香氣,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香味,藕粉做的粉皮最有嚼勁,又有一點黏性,栗子粉糯,紅豆沙入口即化。

  易弦又拿起一塊糕,對何田笑著,「你好厲害啊!」

  何田嘿嘿一笑,又咬了一口,「是你給的食譜厲害。」

  屋子外面又飄起了白雪,但室內卻溫暖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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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29:3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二十五章 雪雞蘿蔔丸麵片湯

  進入三月後,白晝一天天明顯增長。但在森林裡,還是會時常下雪。有時雪會一連下上好幾天。

  這對易弦來說有些不可思議,但何田告訴她,直到四月,還是會時不時下雪。

  森林裡的春天,要從五月開始。

  不過,森林中的動物也感到了寒冬將盡,春日即將到來。貂鼠、狐狸、野兔的皮毛開始漸漸變顏色了。儘管有些冬季沒能獵到足夠獵物的獵人還想捕獵,這時的皮毛也賣不上價錢了。

  氣溫也逐漸上升,正午時,室外大約零下十六七度。

  快到春分時,易弦和何田編的藤索也快完成了。

  當年何田的爺爺奶奶是真的決心要架橋的,他們收集了整整一窩棚的長藤。

  確定了要建橋之後,他們又去了懸崖幾次。丈量這段河面的實際寬度,還有兩岸山崖之間的距離。

  他們登上兩岸的懸崖,查看崖頂有沒有可以當做塔架的樹木或者岩石。

  有一次,他們正在一邊的山崖頂談笑,察普家的兩個兄弟出現在另一邊的山崖上。

  何田和易弦立刻停止了談論,端起武器。

  但是察普兄弟們意外地沒表現出任何惡意,還可以算得上客氣地問候了他們。然後就立刻離開了。

  看起來,這完全是一場偶遇。

  他們在對面的林子裡,聽到有人說話,好奇地跑出來看了看。

  何田挺意外的,「他們怎麼突然對我客氣起來了?」

  易弦輕輕哼一聲。

  回家的路上,何田坐在爬犁上,忽然歎氣。

  易弦在她背後坐著,聽到她歎氣,低聲說,「別擔心。」

  「嗯?」何田轉過頭,「擔心什麼?」

  易弦笑笑,「沒什麼。就是聽見你在歎氣。」

  何田搖搖頭,「我只是有點餓了。」

  易弦猜何田是擔心他走之後察普一家再來找她麻煩。

  建了橋,他們可以方便地走過去,別人也能方便地走過來。

  易弦沒打算告訴何田,他離開她時,一定會把那一家人都處理掉。

  想到何田以後自己住在森林小屋,每天自己做飯,晚上自己睡覺,一整天說的話可能只是臨睡前和大米道別的那句「晚安」,還沒人回答她……易弦也歎了口氣。

  他剛歎完氣,何田就扭過頭對他笑,「看來你也餓了。」

  易弦看到何田含笑的眼睛,知道自己嘴角在不由自主在往上翹著,他強忍住想要親吻她眼睛的衝動,輕輕「嗯」一聲,「我也餓了。」

  「那我們快點回家。來,抱緊我!我們加速了!」何田說著。雙臂揮動韁繩,大米頓時跑得更賣力了,雪橇爬犁兩側激起的雪花亂濺。

  易弦猶豫了一下,伸開雙臂,環抱住何田的腰腹,他又猶豫了一會兒,把頭也靠在何田左肩後面。

  何田穿著厚厚的鹿毛大衣,易弦的臉貼上面,風吹起的鹿毛就拂在他臉上。他微合著眼睛,鼻端縈繞的是何田身上的氣味。

  在這幾個月裡,這個獨特的氣味已經成了易弦心中暗示著溫暖、安全、舒適和溫馨的符號。

  到了家,易弦跳下爬犁,忽然對何田說,「我想讓你一直好好的。」

  何田愣一下,笑了,「我會一直好好的。你放心吧。」

  兩人相視一會兒,不約而同移開了目光。

  當天晚上,何田取出幾次勘探記錄的數據,還有她小時候學寫字用的沙盤,握著一根樹枝反復畫畫擦擦,過了一會兒還爬到棚板上翻箱倒櫃,找出了一本書。

  易弦起初看到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還覺得好笑,後來經過她身旁時看到沙盤上寫的竟然像是雙曲餘弦函數,嚇了一跳。

  他站在何田背後仔細一看,發現她果然是在用懸鏈線公式計算要用多長的藤索。

  幾番討論和計算之後,考慮到枯水期(也就是冰凍期)和水位最高時橋底部距離水面的距離,兩岸懸崖上能當做橋臺塔架的樹木岩石的高度、到懸崖邊緣的距離,何田最後決定建一條跨度5.8米,寬度0.8米的索橋。

  橋由六條藤索組成,其中兩條為底索,在上面橫鋪木板,木板上再鋪幾道竹竿作為橋面——一側懸崖山下有大片的竹林,把竹子劈成長條比把木頭鋸成長板要容易得多。另外四條藤索安在橋兩側,作為扶欄。

  藤索每根最少要有8.4米長。此外,還需要一些小藤索,在兩側的扶欄上做成X型,會更安全,也能加固橋欄。

  兩岸的橋臺,因地就利,一邊的懸崖上有兩棵粗大的橡樹,另一邊的懸崖,則將藤索固定在岩石底部。

  他們現在的藤索是綽綽有餘的。當年爺爺奶奶為了建橋,真的花了不少時間收集藤條。

  快到春分時,何田又製作了一次香。

  春分這天和冬至時的天氣很像,暴風雪突如其來,一下就不會停的樣子。

  但是這次,雪下了三天,停了。

  雪停之後,何田他們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

  架橋那天,何田出門前在放了沙子的陶盤擱在桌上,和易弦並排站在桌後,用一根柏枝點燃香,默默祝禱。

  祈禱結束,兩人相視而笑。

  他們趕著大米,帶上帳篷、木炭和食物,在懸崖下的林子裡開闢一處營地,暫時就住在那裡,打算把橋架好了才回家。

  淩晨時,易弦聽到帳篷外的竹林裡「哢啪」一聲響,醒了。他知道這是什麼獵物踩上了何田設在那裡的陷阱。

  他轉過頭,借著帳篷外篝火的微光,仔細看看躺在一旁的何田。

  然後,他伸出右手,放在被窩邊緣,猶豫了好一會兒,凍得手腕都發麻了,快速地探出手指輕輕沿著何田的眉毛滑了兩次。從最彎最高的眉峰到細細的眉尾。再從眉峰滑到眉尾。停在眉尾最淡的地方。被子外面冷冷的,何田的眉毛絨絨的。

  他指尖停在她眉尾不動,目光又不由自主看向她的嘴唇。

  她嘴唇長得十分飽滿,可是嘴又很小,睡著的時候放鬆地微微嘟著,從側面看,像是在吻一朵看不見的花。

  又像是一顆櫻桃。

  一顆漬在蜂蜜裡的櫻桃。

  為了防止嘴唇皸裂,何田每天早晚都要在唇上塗一種藥膏,這讓她嘴唇亮晶晶油汪汪的。她還給他了一盒,讓他隨身帶著,隨時塗抹。

  藥膏放在兩指粗細的小竹筒做的扁平盒子裡,蓋子也是竹子做的,蓋緣捆一道細細的皮繩,蓋子就能嚴嚴實實地蓋緊。

  不管是手被木刺竹刺紮到了,被刀子割破了,還是不小心燙到了,立刻塗上這個藥膏;從門外回來,洗碗了,燒火了,洗手後,也塗一次藥膏。甚至肚子脹氣了,塗上藥膏揉一揉,立刻會好很多。

  在何田看來,這藥膏能治療各種小傷小痛,刀傷火燙,跌打損傷,還能保持皮膚健康,讓你老了不會得關節炎。

  不知道她小時候她奶奶是怎麼跟她說的,何田幾乎是虔誠地信任這個藥膏。可裡面的成分不過是水獺油脂,蜂蠟,還加了幾樣草藥。聞起來有點薄荷和蜂蜜的香味。

  這時,何田的睫毛顫了顫,易弦趕緊把手鑽回被窩閉緊眼睛假寐。

  他聽到何田翻了個身,呢噥了一句什麼。

  天亮之後,何田開心地發現昨天黃昏時設的夾圈陷阱裡夾住了一隻雪雞。

  這些鳥類很害羞,只在夜間活動。還有,它們很美味。

  何田審視帶來的各種食物,最後選中了一顆大白蘿蔔。她準備做點特別的食物。

  吃過早餐,易弦把堆滿藤索的藤筐抬上爬犁,帶上大米,運到冰凍的河面上。

  現在,要把藤索放到兩邊的山崖上了。

  他們在藤索兩邊拴上皮繩,再在皮繩上栓一塊石頭。

  何田爬到一側懸崖上,易弦用兩根接在一起的長竹竿把皮繩舉起來,遞給何田。

  何田把皮繩固定好,易弦爬上懸崖,和她一起把沉重的藤索拉上來,先鬆散地用皮繩繫在當塔架的兩棵橡樹上,再爬到另一邊的懸崖,重複這個過程,把藤索拉上去,固定在當塔架的岩石上。

  之後,兩人再返回橡樹那一端,把一根根藤索拉緊。

  他們還在橡樹下做了個簡單的絞盤,讓大米拉著,絞盤轉動,把藤索拉得更緊。

  全部六根繩索都固定拉緊之後,日影已經西斜了。

  可何田這時的心裡光芒萬丈,她看著初具雛形的索橋,站在懸崖上對著對岸的森林大喊:「啊——啊——」

  這個壯舉值得吃點好的慶祝。

  從前何田問了易弦,得知他們那裡也吃麵條,她就計劃著什麼時候做一次了。

  回到山下的營地,何田讓易弦先燒開水,自己把帶來的麵粉用水瓶裡的溫水混合,揉勻,抓住麵團在鐵盆邊緣反復摔打幾次,再蓋上一塊濕潤的布,讓麵團鬆弛。

  這時,水也燒開了。

  何田把那隻雪雞褪毛剝洗,取出內臟,切下雞胸肉,和一小塊靠近內臟的黃色脂肪備用。

  然後她拿出一顆大白蘿蔔,去皮,刨成絲,灑上一勺鹽,放在盆裡揉一會兒,讓鹽分拌勻,靜置十幾分鐘後,蘿蔔裡的水分就被鹽帶出來了。

  倒掉這些水,把蘿蔔絲包在一塊布巾裡擠掉剩餘的水分,剁碎雞胸肉和脂肪,加上一點點麵粉,攪成糊狀。

  坐在開水鍋邊,何田用一隻小勺子把蘿蔔雞肉糊挖出一勺,輕輕丟進滾水裡,就變成了一個丸子,丸子很快又浮上來,就煮熟了。

  一盆餡料全都做成了丸子,放在一邊備用。

  這時,面盆裡的麵也醒好了。

  易弦把麵團重新揉好,交給何田。

  她坐在開水鍋前,揪起一塊麵團,拉長,拉薄,拉到麵伸長到最長,再拉就會斷掉時投入滾水中,再揪一塊麵團,如法炮製。

  她遞給易弦一團麵,「你也來試試!」

  兩人像玩耍似的一邊笑一邊做了一鍋麵片兒湯,再把剛才做好的蘿蔔丸子放進湯裡,加上一點蘿蔔乾切的碎丁,就可以吃了。

  這碗麵片兒湯吃下去,全身熱乎乎的。

  剩下的丸子裝在木盒子裡,很快凍硬了。

  「以後吃火鍋的時候用。」何田笑眯眯地說。

  剩下的麵團被擀成薄片,切成手指寬的條,三五條盤成一團,也凍起來,沒時間準備食物時可以直接下在滾水裡煮一碗麵。當然了,這個手擀麵也能放在火鍋裡,易弦說了,吃完火鍋裡的菜、肉,最後把手擀麵下在湯鍋裡,麵條就能吸收之前在鍋裡燙過才那些食材的香味,吃一碗這麼煮成的麵,這頓火鍋才算吃得完滿了。

  吃過一次魚肉涮鍋之後,易弦跟何田說了更多火鍋的事。

  森林裡沒有牛羊,但是魚,雞是有的,冰河化開後,河水重新流動,林子間的水塘和沼澤再次成為食物豐富的地方。候鳥們又飛回來,在水塘覓食,求偶,下蛋,這時能打到很多的禽鳥,野鴨,大雁,野鵝……河裡的魚蝦也更多了。

  河蝦可以用來做蝦滑,林子裡又生出很多菌類和野菜,通通都可以用來當火鍋的食材。

  討論著怎麼做更多美味的食物,雖然帳篷外還是冰雪世界,可是帳篷內,卻恍惚間已經聞到春天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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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29:5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二十六章 竹筒臘肉飯

  第二天早上,何田和易弦去營地附近的竹林砍伐竹子。

  大嚴寒的突然到來和之後上百年的延續,從某種程度上促進了森林物種的多樣性。

  寒帶植物得到更多適宜的環境而向南擴大它們的生存範圍,一些溫帶甚至是亞熱帶植物在變成寒帶的地區存活下來,曾經是人類頻繁活動的地區引進了許多外來物種,也有存活下來的。

  何田所在的這片森林就是如此。

  除了寒帶森林中常見的針葉樹木,這裡還有大片的竹林,沼澤邊上有一片柳樹林,一直到十月底還綠意盈盈。

  竹子的纖維有木纖維沒有的一些特點,它們更加柔韌,有彈性,而且最棒的是,竹子中空,可以用來做很多工具,比如水壺,水杯、水舀,小盒子之類的容器,打通竹節之後一根長竹子就能當煙囪,劈開之後能做成竹凳竹床之類的家具,劈得更細的竹篾可以編織各種籃子、筐子、竹匾等等器具。

  當然,竹子還可以當做建材。

  易弦告訴何田,他們的城市裡有很多河流,有些河上的橋就是用竹子做的竹索橋,還有些窮人,把一排竹子捆在一起,放進河裡,就是竹排了,可以當船用。

  竹子還有個優點,就是中空,砍伐同樣高度的竹子要比砍樹木容易得多。

  倒下的竹子帶著竹葉上的積雪簌簌下落,摔在雪地上。

  何田和易弦一邊閒聊,一邊砍倒了四五棵高大的竹子,就在原地鋸成一米一米的長段,用繩索栓好,讓大米拖著向營地走。

  林子間的路並不太順,走了一段路後,很多時候還得何田和易弦抬著裝上竹子的藤筐,在林中移動。

  終於返回了營地,已經接近正午了。

  何田擦擦汗,取出水壺喝水。

  易弦看她雙頰紅得像塗了胭脂,額頭、鼻尖、人中全是汗珠,擦過之後很快又出了一層,知道她是很累了,於是對何田說,「我在這兒把竹子劈了,你去做飯吧。」

  何田想想,「也好。我先做上飯再來幫你。」

  何田選了一節碗口粗竹子鋸斷,從竹節邊緣大約一指的地方鋸開,另一邊也如法炮製,就得到兩個天然的竹碗,比平常吃飯的陶碗略深一點。

  剩下的竹子,她沿著比竹節高兩指的地方鋸斷,這就成了竹碗的蓋子。

  她抓一把雪放進兩個竹筒裡,再抓一把乾草,擦洗竹筒。

  竹子裡有一層乾膜,還有鋸斷竹節時的鋸末,這下全都被擦淨了。然後,她從周圍的松枝上取下一些雪,放進竹筒裡,再用喝水的鐵杯量了一杯米,將三分之一倒進一個竹筒,剩下的倒進另一個,輕輕晃動竹筒,最後,她切了些臘肉,也放進竹筒,再用筷子把竹筒中的米、肉、雪攪勻。

  何田在鐵鍋裡化開一些雪水,等水溫和手溫差不多了,再把竹筒豎直放進鍋裡,蓋上蓋,加上柴火,大火蒸煮。

  她做完這些,易弦已經在營地邊上劈了不少竹板。

  他們最後放棄了在底索上鋪木板。冬季砍下的木頭沒有曬乾,到了夏季,原本一米長的木板可能只剩下九釐米長。著急鋪上木板,只會使橋索變形。

  於木頭相比,竹子的質地更加密實,縮水率也低,而且,劈竹子,比劈木板要容易得多,通常只要一刀,就能順著竹子的纖維走向,將它劈從頭到尾。要不怎麼有句話叫勢如破竹呢。

  實驗了之後,何田決定先用竹板鋪好橋底,再逐漸用木板替換。

  易弦腳下放了七八塊已經劈好的竹板,每塊都是一米長,手掌那麼寬。

  何田有一個手搖鑽頭,她坐在一截還沒劈開的竹子上,抓起一塊竹板放在膝蓋上,在竹板兩端分別鑽兩個洞,然後將兩條細藤繩穿進洞裡,在洞口打一個結,拉緊。

  這樣,鋪橋的時候,只要把竹板兩側的兩根藤繩固定在底索上,一塊橋板就鋪好了。

  又工作了一會兒,何田叫易弦,「我們先吃飯吧。」

  易弦擦擦汗,問何田,「我們吃什麼?」

  「竹筒飯。」

  「啊?我們還有米麼?」

  「還有一點。」

  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何田早就熟悉了易弦的口味。

  對易弦而言,比起麵食,米飯更好吃。麵點,要做得很精緻,或者好玩有趣的,才會食指大動,米飯呢,普普通通就很好吃,菜肴最好是甜鹹味的,比如用栗子燉的臘肉和熏鴨。

  黃豆粉是最可怕的食物。為什麼有人會吃它是個未解之謎。

  到了營地,還沒走近,易弦就聞到米飯的清香。

  何田掀開鍋蓋,白氣蒸汽頓時撲上來,浸潤她的臉龐。

  竹筒裡的米飯已經蒸熟了,翠綠竹筒裡米脂晶瑩,配著粉紅色的臘肉片,看起來就令人直咽口水。

  竹筒飯有股特別的清香,隔著布墊抱在懷裡,熱乎乎香噴噴,用竹筷攪一攪,香氣撲鼻。

  兩人吃了飯,何田撿了幾簇松針放在鍋裡,和雪一起煮了一會兒,一人倒上一杯。

  松針茶其實沒什麼味道,只有一股松樹的清香。這茶和竹筒所做的米飯倒是出奇相配。

  他們喝著茶,稍微休息一會兒,又聊起吃食。

  易弦看著手中茶杯,澄黃色的茶湯上白氣氤氳,「有一年冬天,我也見過有人做竹筒飯,不過,人家弄得花俏得多,叫歲寒三友飯。」

  「歲寒三友?」

  「就是松、竹、梅。這三種植物在嚴冬仍然保持生機,被認為是有氣節的。」易弦簡略解釋什麼是「歲寒三友」,重點仍然放在食物上,「主菜當然是竹筒飯,也用了臘肉,好像是鹿脯肉,肉切成紅梅的形狀,倒真是挺好看的。然後,也有茶,不過茶是用臘梅花,花就插在每個人面前的竹瓶裡,最後是用松針做的點心。」

  「松針怎麼做點心?」

  「只是取一點松針的香味罷了。」易弦伸出雙手比了個雙掌合攏的大小,「用竹篾做成這麼大的小蒸籠,上面鋪上松針,蒸的是梅花形的紅豆包,豆泥裡不知怎麼弄出了點梅花的香味。好看是很好看,味道也就……呃,還行吧。」

  何田怔怔出神了好一會兒,問易弦,「梅花和臘梅長什麼樣啊?」

  易弦一笑,「還以為你會問我那包子吃起來什麼口感。」

  何田也笑了,「接下來就要問了。那包子的皮是麵做的麼?還是透明的?」

  易弦想了想,「是半透明的,好像是糯米麵。」

  「糯米啊……」何田歎道,「糯米能做好多好吃的呢。可惜去年沒買到。去年夏天連粽子都沒吃成。我用大米和小米放在一起包的粽子,只能解開葉子還不散,味道比起糯米粽子差遠了。」

  「我倒挺想試試大米和小米包的粽子的。」

  「那找一天我包一點。」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再重整精神繼續去工作。

  太陽快下山時,他們劈好了所有要用的竹板,又背了剩下的竹板到營地,準備晚上吃完飯給它們都鑽上洞。

  竹板一共劈了四十二塊,打算在八米多的底索上每隔十釐米鋪一塊。

  但是,將所有竹板都穿上藤繩之後,他們又改變了計劃,每十五到二十釐米鋪一塊。

  因為四十塊竹板加上藤繩的重量接近三十公斤了。同樣的體積,竹板要比松木板沉重。

  橋板太沉的話,就會把橋面壓得更接近水面。

  何田蹲在雪地上,拿著根樹枝,再次計算。

  算了一會兒,她把樹枝一扔,站起來,「不管了。明天再說吧。」

  說是這麼說,臨睡前,何田躺在被窩裡,還在念念有詞計算到底需要多少竹板。

  鋪橋板最好是一氣呵成,鋪橋板的人背上橋板,踩著自己剛鋪上的板,一塊一塊向前鋪,從橋的一端一直鋪到另一端。

  要是帶的竹板不夠,鋪到一半沒有了,還得中途返回。

  易弦安慰何田,「我們這橋就八米多長,就算再跑回來也不會太費力,再說了,哪能背著三十公斤的竹板趴在藤索上啊?多累啊。」

  他這麼一說,何田終於釋然了,很快就睡著了。

  隔天早上,易弦醒來後,看到何田坐在篝火邊往裡添柴,她還沒梳頭,頭髮亂七八糟地翹著,對著火苗發呆。

  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毛絨絨的腦袋,「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何田吸口氣,「睡不著。太激動了。」

  易弦悶笑一聲。

  吃了早餐,他們背上竹板和藤繩爬上山頂。

  這時太陽剛剛升起,金色陽光照在已經鋪設好的六條藤索上,在懸崖下的冰河上投下幾條黑影。

  棕黑色的藤索上還凝著霜花。

  「我們來得太早了。」何田說。她卸下藤筐,跺跺腳。

  易弦遞給她一塊竹板,「來吧,可以先鋪第一塊板,等霜化了再鋪其他的。」

  何田想了想,拉住易弦的手,「我們一起。」

  兩人蹲在索橋邊,一人一邊,把竹板放在底索上,壓平,拉緊穿在竹板上的藤繩,繫緊。

  何田搖了搖這塊竹板,確定它已經牢牢地固定在了底索上,看著易弦笑了。

  安好了第一塊橋板,就能看到「橋」的樣子了。在這之前,它還只是幾條橫跨兩岸懸崖的繩索。

  何田抬頭看看天,再看看藤索上的霜花,對易弦說,「我背一半的橋板到對面去。我們一人一邊,向橋中間鋪,橋完成了,我們也會師了!」

  易弦知道她只是等得著急,就說,「我背著一半橋板到對面,你站在這裡看著我。」

  他說完,不由分說,就背起一簍竹板往山下走。

  何田看著易弦的背影消失在林間,又看著他走在冰河上,轉過身對她揮揮手,之後,他爬上對岸的林中,大約二十分鐘後,出現在對岸的懸崖上。

  易弦看著相隔不到十米,在河對岸懸崖邊上站著的何田,做了件他自己覺得很幼稚,可是這時卻忍不住要做的事情。

  他對著她高聲喊:「何田——」

  聲音在山谷裡回蕩,陽光刺破雲層落在冰河之上,被冰面的白雪反射出一片恍惚的金光,站在對面山崖上的何田彷彿也籠罩在一層金紗中,她穿著帶風帽的鹿毛大衣,小小的臉龐被一圈絨毛圍著,臉蛋紅撲撲的,眼睛黑溜溜的,看起來就像個小絨毛玩偶娃娃。

  「何田——」

  易弦又喊了一聲。

  何田這時有了反應,她雙手戴著胖嘟嘟手套,高舉起來對他揮了揮,然後攏在嘴邊,也大聲呼喚易弦的名字。

  「易弦——」

  「易弦——」

  她哈哈大笑。

  易弦也笑了,但他的笑是無聲的。

  他也像何田那樣攏起雙手,「何田——」

  何田立即回應,「易弦——」

  易弦的胸腔中這時像是有隻小手輕輕戳了他心頭一下,讓他毫無防備地喊出了心聲——「我喜歡你!」

  他喊完這聲之後,自己也愣住了,一瞬間,山谷中像是陷入了完全的靜寂。

  他緊張地看向何田,隔著八米多的距離,還有何田呼吸出的白氣,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就在他的心一下一下劇烈跳動時,何田歪了歪頭,笑了,她對他喊,「我也喜歡你。」她揮了揮雙手,又喊,「我喜歡易弦。」

  易弦站在原地,知道自己在微笑,可是他做不出其他的反應。他聽到何田這麼喊的時候當然是高興的,可隨即,他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說,不,何田,你的「喜歡」和我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何田等了一會兒,見易弦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裡,感到莫名其妙。

  她又沖著對面的山崖揮了揮手,易弦也鏡像一樣向她揮手。

  然後,易弦蹲下,卸下了身後的背簍,開始鋪設橋板。

  這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藤索的霜也幾乎都化掉了。

  兩人一人一邊,趴在橋索上,一塊接一塊鋪上竹子做的橋板。每鋪上兩三塊,就暫時坐在橋板上,一起從背簍裡拿出藤繩,在橋兩側的當護欄的藤索上綁上X型,紮緊,加固橋身,也讓行走時更加安全。

  橋索晃晃悠悠的,站了兩個人後離地面仍有很高的距離,但他們並不覺得害怕。

  何田早就做好了安全措施,她用藤索做了兩根保險繩,圈成繩圈拴在腰上,繩子另一頭是一個銅做的活扣,可以方便地解下來繫在橋索上。這活扣是過去爺爺爬到高高的大樹上時用的。

  這條八米多長的橋最後用了二十八塊竹板。

  每固定好一口橋板,何田和易弦之間的距離就更近一點。

  終於綁好了所有的橋板和藤繩,兩人一起坐在橋中心相視而笑,何田張開雙臂,歪著頭看著易弦,易弦也微笑著,可是又開始扭捏了,何田實在太開心了,她忽視了易弦用肢體語言表達出的彆扭,撲過去緊緊抱住易弦,「我們成功了!」

  「嗯。成功了。」易弦小心地把下巴靠在她肩上,輕聲說。

  「咦?你剛才不是很興奮麼?怎麼這會兒不開心呀?」

  「我開心呀。」

  這時已經接近正午,陽光就照在兩人頭頂,易弦低著頭,看到冰面上的影子,他和何田的影子,合成了一體,難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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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二十七章 春餅

  橋終於修完了,何田和易弦在橋上走了幾圈,感到很滿意。

  美中不足的是,這畢竟是條索橋,橋板之間有二十釐米的距離,走起來晃晃悠悠的。

  想像一下,夏季橋下河水奔騰,湍急的水流拍打兩側懸崖發出轟隆聲,腳底不斷有水霧沖上來撲在臉上身上,這條橋走起來的感覺和現在可能非常不同。

  何田還試著帶大米來參觀索橋。

  大米嚇得要死,被何田趕著勉強在橋上走了兩三塊橋板,說什麼也不肯走了,她和易弦又費了點事把它給趕下來。

  看來,要讓大米過橋,得在橋上釘上縱向的竹子,進一步加固橋底才行。

  何田忽然有些激動,她眼圈紅了,抓著橋欄默默在心裡說,奶奶,爺爺,你們看,橋建好了。我和易弦建的。

  下山時,何田又再回頭看看那座淩空架在兩岸山崖間的吊橋。

  她深感驕傲。

  有了橋,在夏季也可以很容易地到對岸去,但她也有點擔心,察普家的林地在下游,和何田家的比鄰,他們會不會認為何田有擴張領地的野心?會不會覺得有威脅?會不會伺機破壞這座橋?

  易弦像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小聲說,「他們不會的。」

  「為什麼?」

  易弦沉默片刻,解釋道:「他們是那種只敢欺負弱小的人。對比他強的人,他只敢躲著走。」

  何田想到上次見到察普兄弟,他們那種客氣的態度,暫時放心了。

  藤橋修得時機恰恰好。

  橋修好兩周之後,春天來到了森林。

  從頭一年十一月到次年的四月,冰凍了整整五個多月的河流終於甦醒了。

  那天下午,何田正和易弦坐在家中整理貂皮。

  剝好晾乾的貂皮現在可以從樺木板上取下來了,再過幾周,商人就會陸續來到山下的集市,為了讓貂皮賣相更好,現在剛好夠時間給它們做最後的「美容」。

  貂皮從木板上摘下來後還是硬邦邦的,何田把一隻貂皮的頭和屁股緊緊握在雙手中,貂的身子放在她膝蓋上,抓住頭尾在膝蓋上反復輕輕磨蹭,蹭完一面,翻過來,再蹭另一面,然後,一手伸進貂皮腹部的裂口,把貂皮撐開,重新鋪平,再蹭兩側。這樣磨蹭之後,貂皮就恢復了一些彈性和柔軟。這時,再抓住貂皮的尾巴,從肚子的破口掏出來,像把一隻手指裡子翻到外面的手套給重新翻正一樣,把貂鼠的頭、四肢還有尾巴,都翻轉過來。

  翻完之後,何田手裡握著的就是一隻毛茸茸的貂鼠,當然,只有皮。

  貂皮翻過來後,皮貨商人可以一眼看清貂皮的質量如何——鼠絨是哪一種?貂鼠有好幾種品種,最受歡迎的一種叫油鼠,這種貂鼠的毛被光亮,頂毛一根根豎起,油光發亮;次一等的,是絨鼠,這種貂鼠的毛被全是彷彿羽絨質感的絨毛,不會有尖端能發射出小虹點的亮澤,但是更加細密,做出的衣物也更暖和。

  然後,要看貂鼠皮毛的顏色,皮貨商人會把貂毛分成紫、黛、黑、灰、青、雜幾種,最上乘的就是那種黑亮得每根毛的尖端在陽光下會有虹點的,這種就是紫;之後是黛色,一種黑得在光下有彷彿某些黑色禽鳥的羽毛才有的那種墨綠色光暈;這之後是純黑,灰黑,和青灰三種毛色,其他的毛色,棕黑色,棕紅色,等等,都叫雜色。

  最難得也最昂貴的是銀灰色的貂皮。這種貂皮是銀灰色,可遇不可求。還有更罕見的是白化的貂鼠,通體雪白,眼睛紅色,這種貂鼠何田只聽說過,並沒見過。白化的貂鼠活著的更值錢,它們會被馴養成寵物,據說能給主人帶來好運。

  除了貂皮的顏色,毛被的完整度,另一個評級標準就是大小。同樣的顏色、毛被,越大的貂皮賣得越貴。商人們也定有標準:頭尾長度超過50釐米的,是大鼠,五十釐米到四十釐米的,是中鼠,再小的,就是小鼠了。

  當然,考量毛皮價值高低最重要的標準之一,就是完整性。

  即使是最難得的銀貂,如果皮毛上有劃痕,或者是被老鼠啃咬破了個洞,或者是有子彈洞,都會大大降低價值。

  所以何田一直謹慎小心地儲藏收穫的貂皮,把它們晾乾後鄭重地放進樟木箱子裡,再把箱子放在塗了油的兩根橫樑上。

  翻貂皮也是個精細活兒,乾燥了的貂皮變得堅韌,如果沒磨蹭好,彈性不夠,翻的時候就容易折斷,或者出現裂痕,尤其是在翻尾巴和四肢的時候。這時手指的靈巧、用力的大小、還有經驗,都十分重要。

  這個活兒,易弦當然也是幹不了的。他只能幫著把貂皮肚子翻過來,然後還得要何田拿著一隻細木錐子把尾巴和四肢翻好。

  他聽何田講了貂皮如何分類後,倒是很能幫上忙,大約是從前見過不少好貨,他很快就把翻好的貂皮按照顏色先分好了類。

  然後,何田給易弦一把豬鬃木梳,讓他把貂皮的毛梳得光亮蓬鬆。

  這活兒易弦也幹得很好。

  何田誇了他幾句,他很有點小得意。這時剛好他梳完了手裡所有的貂皮,看到何田白白的小手握著油亮亮的貂皮和木錐子靈巧地翻動,心裡不知哪裡像被貂毛蹭到了一樣微微發癢。

  他看看何田烏黑的辮子,握住她的鞭梢,「我給你也梳梳吧?」

  何田瞪他一眼,嗔笑,「不要!」

  易弦假裝沒聽到,抓住她辮稍,輕輕一捋,把綁在上面的皮繩摘掉了,然後,他站到何田身後,笑嘻嘻把她頭髮打散,握在手裡,用剛才何田教他的梳貂毛的手勢給她梳頭髮。

  何田起初嘻嘻笑,還說,「待會兒我也給你梳!」梳了一會兒,她忙於專心工作,就不理易弦了。

  易弦手裡握著她的頭髮,從頭頂梳到髮尾,何田的頭髮本來就自然捲,梳成辮子後髮絲更彎了,散開梳理後變成了蓬蓬鬆鬆的一大捧,散發著淡淡的野菊花的香味。

  他們昨天才洗過澡。

  易弦握著她一束頭髮,自然而然地放到鼻端去聞。

  「你幹什麼呢?」何田突然一問。

  易弦嚇了一跳,趕快鬆開她的頭髮,他這才發現他們是對著窗戶而站,何田從窗子的玻璃上看到了他的小動作。

  他結結巴巴說,「嗯……怎麼覺得,你頭髮和我的聞起來不一樣,為什麼?明明用的是同樣的肥皂液。」

  何田信以為真,她放下手裡的貂皮和工具,捏住自己一縷頭髮聞了聞,又招呼易弦,「你過來,我聞聞你!」

  易弦轉身就走,何田跳起來張開雙手撲他,哈哈笑著。

  屋子又只有這麼大,他又不敢真的推搡她,躲了幾下就給她撲到了。

  何田抱著易弦胸口肩膀,嘻嘻哈哈玩鬧,「你躲什麼?讓我聞聞你!」她比易弦矮一個頭還多,當然夠不到他的頭髮,只能抱著他的腰不斷往上跳。

  易弦又是羞澀,又是緊張,無可否認地還很歡喜,為此隱隱地還覺得羞愧。為了避免何田再抱著他蹦來蹭去的,他趕緊蹲下來,「好了,別鬧了。」

  何田把臉伸過來,湊在他頭側聞了聞,又抓住自己的頭髮再聞聞,「還真的不太一樣呢。」

  易弦心裡說,廢話。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當然不一樣。

  他這麼想的時候,何田的鼻息和柔軟的髮絲蹭在他的耳朵,頸後,弄得他心裡那隻小獸蠢蠢欲動。

  「別鬧了。」他斯斯文文地站起來,拉著何田的胳膊把她帶回窗前的桌子旁,重新給她梳頭髮。

  要是能一輩子這樣給你梳頭髮就好了。

  這樣的想法在易弦腦海裡閃過,他搖一搖頭,垂下眼皮。

  何田感覺到易弦的情緒忽然低落了,她問,「你怎麼不高興了?」

  從玻璃窗中,她看到易弦的嘴角下垂,變成了三角,可是窗子被分成很多木格,她看不見他鼻子以上的臉部是什麼表情。

  過了一會兒,易弦才說,「我剛才想到,春天就要來了,我……」

  他沒再說下去,何田也難過起來。

  她很想說,那你能不能不要走了,就留下來?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轟隆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炸裂了,又像是天上在打雷。

  可是窗外的天空一片碧藍。

  易弦問,「那是什麼聲音?」

  何田垂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轉過臉看著易弦,「春天來了的聲音。」

  易弦心頭一沉,和何田四目相對,兩人都沉默著。

  四月了。

  雖然室外的溫度還是在零下,可是冰層再也無法阻止水流的力量,冰凍的河水甦醒了,冰層河底向河面一層層裂開,發出巨大如雷鳴的轟隆聲。

  冰河開凍了。

  春天真的來了。

  往年,冰河開凍,發出巨響宣告春天來臨時,何田家都要準備一樣特別的食物——春餅。

  今年也不例外。

  用麵粉和上水,攪成麵團,揉好,放在盆中蓋上濕布,讓麵團醒半個小時左右。趁著這個時間,就剛好可以準備春餅中夾的各種菜、肉以及醬料。

  何田準備了兩種肉,一種,是煙熏的鮭魚肉,另一種,是上次去火山取硫磺時打到的那隻獐子。入冬之後如果能打到獵物,何田通常不會再醃製或是薰製。寒冬的室外就是天然的冰櫃,在獵物剛打到時趁著肉還溫熱切成塊,分別凍上,每次要吃時拿出一塊化凍就行了。

  獐子肉本來是打算今晚和筍乾、白蘿蔔、花菇一起燉了吃的,已經解凍好了,現在何田把肉切成細絲,拌上一點鹽、糖、辣椒粉和土豆澱粉,醃一會兒,準備炒成肉絲。

  她在鐵鍋裡放上一大塊豬油,油熱了之後先倒出一些放在一隻陶碗裡,然後炒熟獐子肉絲。

  煙熏鮭魚肉是去年秋天做好的,片成薄薄的片,放上蒔蘿、和一點胡椒粒醃一會兒煙熏,魚肉現在是半透明的橙紅色,上面有象牙白的脂肪紋路。

  除了這兩樣肉,何田還準備了焯熟的豆芽,切成細絲的蘿蔔乾和醃白菜。

  這時麵也醒好了。

  何田取出麵團,在案板上重新揉勻,切成十二個小段,讓易弦按成扁扁的,然後擀成餃子皮的大小。

  到這裡,準備麵團的程序還是和做餃子皮一樣的。

  這之後,就不同了。

  何田把剛才準備好的熱油端來,跟易弦一起勻勻地塗在擀好的面皮兩面,再把它們一層一層齊齊地摞起來。

  接下來,何田用擀麵杖把摞成厚厚一疊的麵皮擀了幾下,麵皮頓時大了一圈,再把這摞麵皮小心地翻過來,再擀幾下,反復這個過程幾次,當麵皮變得和陶盤一樣的大小時就擀好了。

  這時的麵皮薄得像片樹葉,麵皮之間塗的油讓它們不會黏在一起。

  何田換了蒸鍋,在蒸籠裡放上籠布,把這疊春餅放在籠上,水開之後蒸上十幾分鐘,春餅就熟了。

  取出麵餅放在陶盤裡,用手指捏住一張餅的邊緣,輕輕揭起來,半透明的春餅薄如蟬翼,放在陶盤上,能清楚地看見盤子的顏色。

  按照自己的喜好在熱騰騰的春餅裡放上肉絲,豆芽,蘿蔔絲和白菜絲,隨意搭配,味道各不相同。

  春餅的味道很好,可是今晚用餐的氣氛卻很低。

  易弦和何田都知道,分離的時候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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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0:1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二十八章 鴨肝醬和醬鴨胗

  冰河開凍之後,氣溫也顯著地升高了,林子間的小水池,小沼澤最先化凍了,池心的水面在陽光照耀下亮得像一面鏡子,鏡子的周圍還是絨絨的白雪和被雪壓著的蘆葦、水草。

  接著,山澗也化凍了。

  本來一米多寬的山澗中間化開二三十釐米的裂縫,活潑的水流從中流過,水流兩側的冰雪變成了透明的,晶瑩剔透,不停從山上奔流而下的水流一點一點侵蝕這些冰層,把它們越變越薄。

  山澗邊的水草也復甦了,雖然還是棕黃色,但漸漸直起了腰,覆蓋在上面一整個冬天的雪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變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圓滾滾的水晶球,壓彎草莖。

  何田和易弦不用再到冰河上取水了,家附近的山澗裡是甘甜清澈的山泉水。

  但是,他們也暫時不能到河水打漁了。

  冰河化凍後,冰層鬆動,這時的河邊是非常危險的,因為你不知道何時,所站的冰層就會斷裂,隨著水流漂浮。

  在開春化凍時因為到河邊取水陷入冰層之間而溺死凍死——這樣的事並非沒有發生過。

  這時易弦才明白為什麼何田在冬季堅持每隔三四天收一次漁網捕魚。

  冬季的魚獲是現在的主要食物。

  去年秋天收穫的糧食都已漸漸耗盡,土豆、紅薯、蘿蔔、小米、雜糧、大白菜……要麼眼看就要吃完,要麼經過一冬,已經開始變質了。去年醃製、薰製的魚、禽鳥、獸肉也只剩下幾塊了,儲存大米和麵粉的缸,也已經見底。

  不過何田倒不怎麼著急。

  現在雖然不能下河捕魚了,冬天收穫的魚還有挺多,但氣溫繼續上升後它們會化凍,開凍之後怎麼保存是個問題。可當氣溫升高到魚都化凍了,河面的大冰塊就被水流推走了,她也就又可以劃著小獨木舟下河捕魚了。

  她開始為春季的狩獵做準備。

  現在剛好可以織補使用了一整個冬天的漁網,然後,何田還要再做一些木鴨子。

  河流就像森林的血脈,河水重新流動後,春潮就來了。積攢了一冬天的冰雪化成水,順著山勢流下來,注入林間的池塘和沼澤,溫暖的陽光讓水草再度復甦,隨著氣溫持續上升,水草越來越豐美,各種候鳥也飛回來了。

  野鴨、大雁、野鵝……紛紛飛來,聚集在池塘邊覓食,尋找配偶,在草叢中下蛋,撫養幼鳥。

  這是一年中最佳的獵禽鳥的季節。

  不過,和捕獲任何其他動物一樣,獵鳥是講究技巧的。

  尤其是現在,何田失去了獵犬的幫助,那就更要做好準備。

  最普通的獵鳥方法,當然是獵人帶著獵犬和獵槍,守在水塘邊,瞄準禽鳥啪啪發射就行了。

  比較講究的,則是事先在水塘邊做好掩體,並在水上或是岸邊放上引誘野鴨、大雁的假鳥,獵人跳進掩體中,吹響能模仿禽鳥鳴叫的木笛、哨子,把鳥群引誘過來,然後瞄準飛行的鳥群射擊。

  後一種方法用得好的話,一天能收穫十幾隻鳥。

  一群鳥群受驚後飛走,很快又有另一群被「同類」的叫聲和身影吸引來。

  冰河化凍後不僅使沉睡的水塘甦醒,也會使森林中靠近水系的樹林改換樣貌。碎裂的冰塊有時十分巨大,最大的長度可達幾公里。化凍的河水推著這些巨大而沉重的冰塊在林間行走,像一把橫掃林子的巨斧,把很多樹木推倒。去年秋季漲水時,那些被水凍上的樹木幾乎無一倖免。

  倒下的樹木隨著河流化凍的蠻橫力量穿過林子中的河流和沼澤,最終來河面上,順流而下。

  這其實是森林中樹木更新換代的一個過程。

  倒下的樹木被春潮推湧著,進入河流,和碎冰塊一起漂浮在河面上。新的樹苗在日益炎熱的夏季快速長起來。

  化凍兩周後,廣闊的河面上陸續漂來大大小小的浮木。有些木頭長達十幾米,直徑粗達四米,全是整棵被推倒的樹。

  把這些木頭拖上岸,晾乾,就能當柴火了。如果能收集到足夠多的浮木,這年冬天所需要的柴火就有了。獵人們能省下大量砍伐樹木的時間和力氣。

  所以,春季,也是何田收穫柴火的季節。

  這天早上,河流依然發出巨大的轟隆聲,彷彿河底有巨龍驚醒,發出龍吟,隨時就會躍出水面飛去。

  何田和易弦帶上大米和小獨木舟,來到河邊。

  他們坐上獨木舟,在大大小小的冰塊中小心而緩慢地滑動,避免碰上尖銳的冰塊邊緣。

  河流這時的速度是很慢的,只要不讓小船被冰塊邊緣碰破,就很安全。

  何田看準河中漂浮的一條原木,像牧民套馬那樣高高拋出繩索。

  繩索的頂端拴著一支磨得很鋒利的鐵鉤,「嗒」地一聲紮進她看中那根木頭。何田慢慢收回繩索,在船尾打個結,跟易弦一起把船劃向岸邊。

  小船載著他們,浮力幫著他們拖著這根大木頭在河上穿行。

  一路上,何田不斷用船槳撐開擋住他們道路的浮冰,易弦用力扳槳,十幾分鐘後,小船緩緩地靠向岸邊。

  何田跳下船,召喚大米過來,易弦解開繩索,把木頭拉到岸上。

  有時,如果非常幸運,木頭漂得靠近岸邊,站在岸上甩動繩索,就能勾到一條浮木。

  一周之後,何田家的河岸邊上停了十五六條四五米幾米長的粗大浮木。

  這時,積累了一冬的厚厚的積雪就變成了一種珍貴的物資。

  把它們用空木箱壓成雪磚,放在草簾子上抬到大米的爬犁上,拉到河邊,就能鋪一條從家到河岸的「雪道」。

  雪道上澆上水,在爬犁下面安上冰刀,把拖上岸的木頭鋸成幾段,放在爬犁上捆好,大米不怎麼費力就能把一大堆木頭運回家後面的窩棚那裡。

  剛收集來的浮木暫時不用砍成太小的段,通常一段砍成兩米左右,全都擺在放柴火的窩棚周圍的空地上,先讓它們曬乾。足夠乾燥之後,再決定它們的用途。

  收集了一周多的柴火後,何田家的空地全都擺滿了浮木。

  房頂上的積雪不用掃就會整塊地摔下來,雪水從房檐上流下來,在夜晚被凍成冰錐,晶瑩剔透,早上用一根樹枝從房檐一邊敲到另一邊,叮叮噹當的,所有的冰棱都掉下來了。

  房檐上的冰錐越來越細,起初有一拳那麼粗,現在,只有一根手指粗細了,同時,雪地的邊緣已經看得到隱隱綠意。

  在河邊,在林間,時常能聽到鳥群鳴叫的聲音,碧藍的天空常常劃過它們的身影。

  何田也做好了狩獵野鵝和野鴨的準備。

  她重新油漆了爺爺做的木頭鴨子。

  這隻鴨子和真鴨子大小一般,腦袋和脖子塗成綠色,腹部塗成黑的,還有黃色的嘴巴。遠遠看去,和真的鴨子相差無幾。

  但是易弦看到爺爺做的那隻鴨子就說,「這隻是公鴨子。要引來鳥群,得做幾隻母鴨子吧?」

  於是何田找了兩塊木頭給他,他還真的認認真真地雕刻了兩隻個頭稍小的鴨子,塗成棕黑色。

  木鴨子晾乾了,彈藥也準備好了,何田做了一疊小米煎餅,帶上幾粒已經出芽了的洋蔥,背上背簍,和易弦劃著小船順流而下。

  大米這次就不去了。它沒法坐在船上,河上的浮冰也讓它沒法好好跟著船游泳。

  在何田家下游大約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河水出現支流,變得更加平緩,這裡是一片沼澤地,也是春天在森林中的第一個歇腳地。

  沼澤中的各種植物遠遠望去還是金色的枯枝,根部和梢頭還覆蓋著薄薄的雪,可走近一點,就能看到一層一層的綠色,地面上,苔蘚已經探出頭了,還有很多水草的嫩芽,灌木的枝頭也長出的葉苞,有的是棕紅色,有的已經在棕紅色的尖端露出淡綠色。

  何田很熟悉這裡的地形。

  她把小船栓在一顆半歪倒在地上的柳樹脖子上,帶著易弦在草叢中參差而行。

  乾枯的蘆葦和水草,還有周圍樹木的樹枝,被風一吹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遠處,有禽鳥求偶發出的叫聲。

  走了大約十分鐘,一個直徑兩三米的池塘出現在他們眼前。

  何田從背簍裡拿出鐵鍬,在離池塘五六米遠的蘆葦叢中鏟開一塊地上的積雪,然後把帶來的一條一米多寬,兩米多長的藤編的網圈成一個圈,用樹枝固定在地上,留出一看開口,又砍斷了一些蘆葦,粗粗地用周邊的野草綁成一束,從中間分開,搭在藤編的圍網上。

  這個藤編的圍網,就是她和易弦藏身的掩體了。

  何田讓易弦繼續收集蘆葦,把藤網遮蓋得更加嚴實點,她提著三隻木鴨子來到岸邊,把其中兩隻放進水裡,輕輕推向池心,另一隻放在池邊。

  等她回來,易弦已經搭好了蘆葦,還放了一些在圍網中間的地上。

  何田把一個木箱倒著放在地上,再在木箱上鋪一塊舊鹿毛褥子,就能可以和易弦一起舒服地坐在圍網中間了。

  她拍拍背簍裡那疊小米煎餅,對易弦笑道,「要是打不到什麼,我們今天就得吃乾煎餅啦!」

  她說著,把白布做的斗篷遞給易弦,兩人穿上斗篷,坐在掩體中,就和池塘邊的環境完全融合在一起。

  何田拉出大衣裡的一根木笛,輕輕吹了幾下,木笛發出的聲音真的很像野鴨的叫聲。

  接下來,就是耐心地守候。

  不過,以最近野鴨群飛過天空的頻率來看,他們應該不用等太久。

  果然,二十分鐘後,一群野鴨飛了過來,在池塘上方盤旋,它們看到了同類正悠閒地落在池心一邊覓食一邊談情說愛,正要降落時,「嘭嘭嘭——」

  幾聲巨響帶著火藥氣味在空中炸裂,幾隻鴨子懷著對池底肥美蟲子和美麗母鴨子的憧憬從空中墜落。

  「看來不用啃乾煎餅了。」易弦笑著跳出掩體,跑去撿獵物了。

  他們這次打到了四隻野鴨。全是公鴨子。

  他讓何田去準備午飯,自己繼續守在掩體中打獵。

  何田把那隻木笛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他,「每隔十幾分鐘吹響一次。它們很笨的,一會兒又會有鴨子飛來。」

  這片沼澤沒有太多高大的樹木,又臨近河邊,風很大,風聲把槍聲吹散了,視野又開闊,確實是非常適合打野鴨的地方。

  易弦接過木笛,像何田那樣含在唇間吹了幾聲,突然臉紅了。他捏著笛子看了看,正在發怔,頭上又傳來鳥鳴。

  鴨子確實很笨。

  它們又來了。

  何田在風向適宜的地方,在幾塊石頭邊做了個灶。

  石頭上有煙熏的黑印,顯然是她從前就用過的。

  她折斷周圍的蘆葦當做柴火,很快升起了火,架起了鍋,燒上一鍋熱水。

  她選了一隻最肥大的野鴨,洗剝褪毛,取出鴨肝和鴨胗,把其他內臟丟棄了。

  儲存了一冬天的這幾顆洋蔥都長出了十幾釐米的芽,綠油油的,何田切下這些芽,把洋蔥剝皮洗淨,切成小細丁,換上油鍋,把鴨子的脂肪切成小塊扔進鍋裡和洋蔥粒一起翻炒,炒到洋蔥金黃時,加上鹽和糖,把燙熟的鴨肝用鏟子壓成碎末,加一點水,小火燉一會兒。

  鴨肝和雞肝的味道稍有區別,但是做出的醬依然美味。

  已經涼了的小米煎餅包上鴨肝醬和洋蔥芽,香甜酥脆。剩下的鴨胗剝去外面的筋膜,放在鍋裡慢慢燉上,等下午回家時,剛好可以當小點心吃。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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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0:2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二十九章 金英花蛋餅

  到了四月底,森林中的積雪還沒完全化完,有時還會再飄一會兒雪花,但是河流已經徹底化凍了。

  何田再次劃著小船到了河面上,易弦坐在小獨木舟另一頭,看到湍急的河水形成的漩渦就在身側,臉色微白。

  盯著河水讓他頭暈目眩,可看到何田面色如常,他又怎麼能示弱。

  何田倒是看出了易弦的不適,可是這時船到了河心,只能下了網再走。

  她投下漁網墜著重物的一角,向岸邊劃了五六米,再投下另一半漁網。

  重物沉到河底,墜著的漁網飄散在河中央,三四天之後撈上來,網中就有收穫。

  河流解凍後,商人很快會乘著船來到山下,和獵人們交換貨物。

  還有一周,春天的集市就要開了。

  易弦看著不停奔流的河水,愣愣出神。

  過了一會兒他才察覺,何田把船劃到了一條支流中。這裡水流平緩得多,不細看,幾乎看不出河水在流動。這段河水的顏色和剛才寬闊湍急的水面又不相同了,這裡的水是深綠色的,剛才河面上的河水,近乎藍灰色。

  沿著河流又劃了十幾分鐘,河面變得更寬闊了,可水流並沒加速,河水的深度變淺了,大概只有齊腰深,小船行駛在上面,附身趴在船舷上,能看到河底的淤泥中不斷向上冒著小氣泡。

  這段河岸邊的春天比別的地方來得更早,兩岸的水草在幾周內恢復了生機,由乾枯的棕黃色先變成嫩黃色,又變成黃綠色,有些草葉長得倒垂在水中,現在遠遠望去一片綠油油的,和河水融為一體,像是有人沿著河水倒入了綠色水彩,水彩化開了,濃淡有致。

  何田把小船裡的幾個籠子拿出來,輕輕地投進河岸邊上被水草覆蓋的地方。

  這些籠子做得很簡易,用三根竹篾分別做三個圓圈,套進一個桶裝的漁網中,平放在地上時是一個圓型,投入水中後,漁網和竹篾被水托起來,就變成一個圓柱,中間兩層圓圈之間留著一個洞口,網底放上一塊石頭或是瓦片,就能把網籠固定在河底,圓柱的頂部繫著繩子,栓在岸邊的水草上。

  籠子放在這裡幾天,就會有魚自動地遊進來,把這裡當做它們棲身的地方,其他的魚看到了,也認為這是個安全的地方,遊進來分享。

  到了那時,何田提起籠子,就把它們一網打盡。

  不過,何田打算等上一兩周後再來收網。到了那時,洄游的各種魚就紛紛來了,它們個個肥大,肚子裡都是魚卵和魚春。

  下好漁網,何田和易弦劃著船返回,在路上,易弦看到一段河流邊上開了很多淺黃色的花,忙指給何田看。

  這是今年春天他們第一次看到花。

  何田很是驚喜,「那是金英花,很好吃的。」

  他們劃著船挺在那片開花的水草邊上。

  金英花,只是何田奶奶告訴她的名字,這種水生植物的學名是什麼,她並不知道,書裡也沒找到。

  易弦當然也不知道這花究竟是什麼,只是覺得花朵有些像個小碗,花朵有核桃大小,花瓣靠近花蕊的地方是金黃色,邊緣卻帶一點粉色。

  何田把一隻比陶碗稍大一點的小籃子綁在腰上,這樣她就能騰出兩隻手採摘花朵。

  易弦也摘了一朵,放在鼻端輕輕聞聞,有股淡淡的香味,猜不到何田會怎麼吃這種花。

  只見何田兩隻手在草叢中翻飛,只摘將開未開的花苞,很快小籃子裡鋪了淺淺一層,大約有二十幾朵。

  「這些就夠了。」何田蓋上小籃子的蓋,放在船裡,「這花只能趁著新鮮吃。」

  漁網已經投完了,可是何田並不想回家,她繼續劃著小船,在森林的支流中到處遊蕩。

  這個時候,南方溫暖城市的女孩們可能已經穿上了露出修長脖子和白皙手腕的單薄春裝,可在森林裡,何田和易弦還穿著薄棉袍,但是對春光的喜愛,不管生活在哪裡的人,並沒什麼差別。

  經過一條沼澤旁的支流時,易弦看到靠近岸邊的水草下,藏著一窩青白色的蛋!

  他「啊」地輕輕叫了一聲,在何田做個「噤聲」的手勢時趕緊抿緊嘴巴,看到何田對他微笑,他心裡不禁懊惱,自己真是少見多怪。看,又讓她笑話了吧!

  何田看著三角嘴的易弦,忍不住含笑伸出手撫摸一下他腦袋,易弦和她目光一對,立刻臉上一熱,他趕緊告誡自己,別這樣!要鎮定!要若無其事!不然又要臉紅了!像什麼樣子!

  儘管心裡發出一連串嘶吼,可易弦知道自己臉還是越憋越紅,心臟也噗噗亂跳,他只能繼續抿著三角嘴,一動不動。

  然後,他忽然又想,我怎麼能這樣一動不動呢?我這樣子不就像隻等主人摸狗頭的小狗麼?不行!不能這樣!

  我……那我該怎麼辦呢?要不我也摸摸她的頭?互相摸就不像主人摸狗狗了!對,就該這樣啊!其實我應該在她剛開始摸我頭的時候就這麼辦的!

  不料,他剛伸出手,何田轉過身,探身到鳥窩邊抓出了兩個蛋。

  她回過頭,看到易弦向她伸著手,怔一下,把一個蛋放在了他手裡。

  然後,她笑眯眯地說,「你看,蛋還是溫熱的呢。這可能是水鴨剛下的蛋,我們走吧,它不會發現蛋少了的。」

  水鴨的窩是浮在水上的,用小樹枝和各種水草建在岸邊水流緩慢的地方,隱藏在垂在河面的水草葉子下。

  這個窩裡面有九顆蛋,現在還剩七顆,看起來還是滿滿的一窩。

  何田一邊划船,一邊讓易弦折些水草,團在一起,把蛋放在裡面,免得打碎了。

  易弦乾脆讓她指點方向,自己操起兩隻船槳划船。

  何田折了一把長長的草葉,很快編了個小籃子,籃子編的很粗糙,可是易弦還是喜歡,他把兩顆蛋放進去,籃子就擱在自己膝上,越看越覺得可愛。綠綠的草把白色的蛋都映得帶點青色了。

  這一帶有不少水鴨棲息著,他們又發現了幾窩蛋,何田每次只拿一兩顆蛋。

  還有一次,孵蛋的水鴨就臥在窩裡,看見他們稍微有些慌張,伸著黑油油的脖子,歪著戴紅冠子的小腦袋,可是他們快速從它面前劃走了,它就又安穩地坐在蛋上了。

  不止是水鴨,還有些其他的水鳥在這裡造窩生蛋。

  易弦在岸上的草叢裡又陸續發現幾窩蛋。這些蛋比水鴨的蛋稍微小一點,上面有些褐色的斑點,何田說是金眼鴨的蛋。

  金眼鴨喜歡在岸上的草叢裡下蛋。

  他們乘著小船回家時,收集了二三十個蛋。

  這麼多蛋用臨時粗糙編成的草籃子可拿不回家。

  何田守在岸邊,易弦跑回家拿了個竹籃,還裝了一把乾草,小心地把蛋移了進去。

  何田把獨木舟繫緊在岸邊的一棵樹上,從船上跳下來微笑說,「今天可有好吃的了。」

  各種禽鳥的蛋也是春天饋贈的美味食物之一。

  何田把醃好的蘿蔔條切成細丁,在陶碗裡打了五顆蛋,用竹筷攪開,一直攪到蛋液上浮著一層細密的氣泡才停。

  然後,她把鐵鍋燒熱,放上一大塊鵝油,等油鍋開始冒煙了,才倒進蛋液,金黃色的蛋液邊緣很快鼓起來,何田在蛋餅中心還呈半液態的地方撒上蘿蔔丁,等蘿蔔丁和蛋液凝固在一起了,端起鐵鍋一揚,蛋餅就在空中翻了個個兒,重新回到鍋子裡,剛才貼著鍋的那一面已經煎得金燦燦的了。

  蛋的香味和油香味彌漫在整個屋子裡。

  晚飯是小米粥配饅頭和煎蛋。饅頭是從前蒸的,放在籠上蒸上十分鐘就化凍了,又恢復了柔軟和彈性。

  菜色很難說豐盛,可是新鮮的蛋的軟嫩口感和蘿蔔丁的脆爽產生對比,醃蘿蔔鹹甜適口,陪著粥和饅頭,就是讓人覺得很滿足的一頓飯。

  飯後,何田在爐火上煮了一壺松針茶,讓松葉的香味去掉炒蛋的油膩味。

  今夜月明星稀,樹林裡的風聲和平時也不太一樣。

  易弦睡到半夜,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以為是下雨了,到了天亮一看,才知道是風把樹枝上剩下的冰雪吹落了。

  樹上的雪不是同一時間化掉的,能見到更多陽光的先化了,順著樹枝流下來,滴落在低些的枝杈上,把那些雪凍成了一團冰雪,再經過日曬、風吹,才漸漸落下,摔落在地上,碎裂成奇形怪狀的冰渣。

  何田家的幾棵果樹下,雪堆堆得將近有一人高,它們會防止饑餓的小動物啃食樹皮,破壞樹木,雪漸漸融化後,滋潤果樹。

  有了蛋,食譜變得豐富起來。

  早餐時,何田做了金英花蛋餅。

  抓一把麵粉放在碗裡,用打勻的蛋液攪成稀稠合宜的糊,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了,加上一點糖調味 ,如果時間充裕還可以加一點點酵母,讓麵糊發酵一會兒,這樣做出的蛋餅更加蓬鬆。

  在平底鍋裡放上一大勺油,小火加熱,倒進一勺麵糊,輕輕晃勻,麵糊中心就會不斷鼓起氣泡,當麵糊的邊緣變硬時,翻一下,把另一面也煎黃。

  根據時鮮食材不同,還可以在蛋餅翻面之前加入鮮果和蔬菜,比如,藍莓、草莓,葡萄乾或者蒔蘿。

  做金英花蛋餅的時候,何田在麵糊剛開始冒泡時,就把洗好晾乾的花頭朝下貼在麵糊上,再煎一會兒,小心地翻面,做好的蛋餅一面是四五朵花,花萼朝上,花瓣張開,像是被拓印在上面的。

  吃起來香甜之外,花萼和花蕊還留著一點脆脆的口感,花瓣的顏色滲進了蛋餅裡,讓金色的蛋餅上有一圈圈淺粉色的花紋。

  蒸蛋羹也是以蛋為主料的美食。

  在蛋液裡加入糖,充分攪勻,放在小陶碗裡,碗上蒙上一層桑葉,用草繩紮緊,讓碗不能透氣,擱在蒸籠裡蒸上五六分鐘就可以了,這時的蛋羹嫩嫩的,又香又滑,何田往往會再在蛋羹上澆上一勺楓糖漿,增加甜度和香味。

  易弦說,吃起來像奶凍。

  何田忽然想到從前易弦提議要做香蠟燭的那種灰豆角。他說那個灰豆角泡的水也有濃郁的奶香。

  在森林裡,奶制品是非常難得的食物。

  再次做蛋羹時,何田就把灰豆角中的豆子剔出來,磨成細粉,打蛋加糖的時候也加進去一小撮,蒸出的蛋羹果然香味更濃郁了。

  除了炒蛋、蒸蛋,何田還喜歡把蛋鹵來吃。

  剛收穫的鴨子斬成段,放在陶鍋裡,和香菇一起燉,再放些易弦喜歡的栗子,加進去鹽、蜂蜜,一顆小辣椒,幾粒花椒,很貴一小瓶的醬油現在也可以大方地放一些,如果還有乾薑的話也可以放一片,然後小火慢燉。

  鴨子變成明亮的棕紅色時,再把水煮好的蛋去殼,一起放進鍋裡,蛋白很快就也變成了棕紅色。煮上幾個小時候,蛋也滲入了鹵汁和肉的味道。

  鹵鍋裡的肉和蛋可以一直加入,鹵汁變少了,就再加入各種調料,繼續煮。鹵鍋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每天煮滾一次,可以長期保存。

  煮了很久的老鹵汁就更加出色了,除了調味料,之前煮過的各種肉蛋的味道也都滲進了鹵汁裡。

  鹵好的蛋用細草繩割成六瓣,配上醃蘿蔔條,或者春季剛出芽的蕨菜做成涼菜,味道絕佳。

  第一批蕨菜在五月初的溪邊出現。

  只採最嫩的芽,放在滾水裡過一下就可以吃了,這時菜裡的苦味就被去掉了,爽脆鮮嫩。

  春天最好吃的菜大概就是新鮮的蕨菜了。

  嗯……如果沒有香椿芽的話。

  香椿樹在林子裡也有幾棵。

  它們長得其實根本不像能吃的東西。

  何田的爺爺移到家附近一棵香椿苗,每年都要打頂,讓樹不要長得太高。

  香椿芽長到和小拇指差不多大小時就可以吃了,這時的葉子嫩芽還帶著一層紅色,洗淨切碎之後,和蛋一起炒,奇香無比。

  用香椿炒蛋裹春餅也很好吃。

  今年的春餅何田做的不多,按照易弦平時的食量是肯定能吃完的,可是那天她和易弦情緒都不高,居然剩了一半。

  剩下的春餅用桑葉包好,裹上乾草,放在屋子外面凍上,再放在地窖裡,就能保存很久。要吃的時候只要把春餅放在蒸籠上重新蒸一下,它們就會恢復柔軟和彈性。

  半透明的春餅包上炒好的香椿和蛋,從餅皮外面能看到裡面金黃色的蛋和綠色的香椿芽,熱騰騰地吃下去,彷彿咬了一口春天。

  何田做了一周沒有重樣的以蛋為主要材料的食物,易弦也不覺得吃膩了。

  可是這時,春天的集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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