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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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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長安春風 - 《王爺的三寶妻 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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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8 00:04: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豫王饒有興致地把玩著手裡的黑玉棋子,斜靠在椅背上應聲:「回皇兄的話,是。」
  昭睿帝對他散漫的態度見怪不怪,只是眉頭皺的更緊了幾分:「你為何要如此?」
  豫王無所謂道:「想她了。」
  昭睿帝被噎了一回,只能用力拍著桌案:「荒唐!」
  豫王恩了聲:「是,臣荒唐。」你不是最想看我荒唐嗎?
  昭睿帝又被堵了回去,他仔細回憶沈瓊樓一時,只模糊記得是個小胖子,他這十三弟向來眼高於頂,總不可能是瞧上了那沈家姑娘吧?
  他也想不出所以然來,只能訓斥幾句,又提點幾句‘謹言慎行,恪守禮數’之類的話,揮手讓他回去。
  豫王含笑聽了,轉身出了嘉明殿,身邊的內侍立刻來回話:「王爺,沈家送來了賀禮,說是慶賀您回京的,您看……」
  他慢慢地哦了聲,身邊內侍嚇得戰戰兢兢,又見他神色平淡,也瞧不出喜怒。
  「退回去。」他吩咐道。
  沈老夫人沒到下午便收到豫王退回來的白玉蟾,聰明人無須多說,當即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翻來覆去地打量自己的三孫女,到底豫王瞧上這孩子什麼了?
  沈瓊樓本來捧著書本子看書,給看的生生打了個激靈,抬頭問道:「祖母啊,豫王把東西退回來了,咱們該怎麼辦?」
  沈老夫人解下腕子上掛著的念珠挨個數著,淡淡道:「能怎麼辦?把那扳指留下吧,他既然送你這般貴重的東西,想必存的不是壞心,若是再送來送去把人惹惱了可就不好了。」
  沈瓊樓長長地哦了聲,她這回已經把書本來回翻過兩遍了,但是跟沈老夫人實在找不著話頭,總不好兩人對坐著乾瞪眼吧?
  沈老夫人低低地咳嗽幾聲,又把豫王的脾性說出來提點她幾句:「豫王是先帝近四十歲才生下的,生於莊嬪,卻養在慧貴妃那裡,因著生母身份不高,年幼時宮裡頭難免有拜高踩低的,等年紀漸長,顯出才幹來,這才受了先帝青睞,據說和今上也手足情深。」
  沈瓊樓低頭撇嘴,真手足情深就放心讓豫王呆在蜀地了,弄到京裡來看著算是怎麼個意思。
  這般說完兩人又無話可說,沈瓊樓想著尋點事兒做,便從袖子裡把自己閒著沒事乾做的撲克牌拿出來:「祖母,想抹牌嗎?」
  沈老夫人高深莫測地打量了她一眼,半晌沒說話。
  晚上沈木和陳氏,還有邵氏帶人來請安的時候,就見著自家威嚴肅穆的老夫人和最近才面癱的沈瓊樓手裡拿了把紙牌對坐著。
  沈老夫人神情淡然地扔下最後兩張:「對兒四,你輸了。」
  沈瓊樓雙手顫抖地把最後一枚銀角遞過去,她打撲克居然輸給了一個古代老年人!而且一輸就是一下午!沈老太太的雙手就跟被賭神加持過似的,差點把她的褲子都贏走。
  沈老夫人見她可憐,就把最後一枚銀角塞回她荷包裡:「你這孩子,打牌輸了就輸了,你抖個什麼?」隨即又嫌棄道:「就知道琢磨這些無聊玩意,心思不往正道上用,不好好學課業以後可怎麼辦?」順道把沈瓊樓做的那套撲克收走了。
  恩,這玩意不錯,回頭叫了江嬤嬤她們打上幾圈。
  沈瓊樓道:「您覺著有意思就行。」
  沈老夫人滿臉嫌棄:「能多有意思?當我跟你小孩子似的愛玩這個,不過是見你閒著無聊,陪你玩幾回罷了。」
  沈瓊樓:「……」是誰拉著她打了一下午連晚膳都快忘了用?您一大把年紀了這麼口嫌體直合適嗎?
  沈木這時候已經進了正堂裡,笑著問過安:「母親在和樓兒抹牌啊?這牌瞧著樣子倒新,原來沒見過。」
  沈老夫人臉上淡淡的:「三丫頭自己琢磨出的玩意,硬拉著我要玩,我推脫不過就陪她抹了幾把,也不過爾爾。」
  沈瓊樓:「……」算了算了,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
  陳氏見沈瓊樓和沈老夫人處的好,心裡十分高興,面上也帶了笑:「娘總是這般疼樓兒,只是可別累著了。」
  沈老夫人大大方方受了誇獎,抬手命人擺飯,沈瓊樓好些天沒見邵氏,見她好似消瘦了許多,夾了筷子她素來喜歡的魚脯過去:「伯母嘗嘗這個,您向來愛吃的。」
  邵氏的心思不被點破尚還能自欺欺人,被沈老夫人說破之後便覺著無顏再面對她,握著筷子的手顫了顫,眼眶一熱,強笑著應了聲。
  桌上又沉默半晌,等吃完了飯,她才緩緩放下筷子,對著沈老夫人輕聲道:「這些日子兒媳常夢見大爺,心裡總覺著不安穩,所以想到家廟呆上些時候,為家裡祈福積德,還望娘允準。」
  她是識趣之人,沈老夫人要罰她去家廟,自然不可能直接把人送過去,不然沈家的顏面也敗光了,得有個合理的由頭,與其讓沈老夫人找由頭,不如她自己乖覺些,等她氣消了還能早些回來。
  沈老夫人這些日子沒緊著發落她,存的也是這個心思。
  沈瓊樓不知道內裡的彎彎繞繞,頭一個出聲道:「伯母要祈福,京裡香火鼎盛的廟宇不少,何必非得大老遠的跑到家廟去呢?」
  邵氏見她幫自己說話,心裡更覺著對不起她,險些落下淚來,隨意尋了個由頭:「就是在老家那邊夢見你大伯的,我去家廟也算還願了。」
  沈木倒是猜到六七分原因,心裡微微一嘆,卻不再說話,陳氏倒是覺著不忍,幫著勸和了幾句。
  沈老夫人一直沒開口,等眾人都靜默下來,才深深地瞧了邵氏一眼,長嘆了聲:「你有心了,想去便去吧,希望你去這一回能解開心結,回來穩穩當當的過日子。」
  這顯然是話裡有話,邵氏攥著的帕子緊了緊,站起來低低應了個是。
  既然沈老夫人發話,那眾人也都不敢多言,又閒話幾句之後就告辭的告辭,回屋的回屋。
  古人向來是睡得早起的也早,所以她雖然每天五點多起來,但睡眠還是充足的,今天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早上起來兩眼鰥鰥,被元芳服侍著用溫熱帕子敷了眼睛才好出門。
  她在課上一直打瞌睡,殷懷瑜瞧見了也忍不住跟著打,就連兩位帝師都差點一起打起了哈欠。
  好容易熬到中午,內侍那邊來通知,說皇上請太傅有要事,下午的課就先不上了。
  殷懷瑜心情大好,腰也不酸了眼也不困了,帶著她往外走,直嚷嚷著要送她出宮。
  沈瓊樓對他拿自己當藉口的行為報以強烈的鄙視。
  兩人一路行至東華門處,沒想到天卻陰了下來,瓢潑大雨轟隆隆降了下來,他為了自己浪一圈,把伺候的宮人都支開了,兩人被淋的抱頭鼠竄,好容易躲到遊廊下面避雨,就見那邊十幾個內侍走了過來。
  為首的那個身穿飛魚服,神獸隨著飄動的衣袂張牙舞爪,她下意識地去瞧那人的臉,卻不由得怔了怔。
  這是一張很完美的臉。
  說是完美或許並不合適,用精確來形容更為恰當,沈瓊樓甚至感覺,他從下垂的視線,睫毛的根數,眉毛的長度,走路時邁出的步伐長短都一模一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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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8 00:0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他臉上的神情溫和而恭謹,不如豫王那般驚艷,卻自有種潤物細無聲的細緻,總的來說,這是一張強迫症患者看了會很舒服的臉。
  那人目光落在殷懷瑜身上,似也有些詫異,隨即躬身行禮:「殿下。」
  殷懷瑜凍的打了個噴嚏:「蘇沅廠督啊,不用行禮了,你帶傘了嗎?」
  沈瓊樓身子一抖:「蘇啥?」
  殷懷瑜被她的大驚小怪搞得莫名其妙:「三水元,怎麼了?」
  沈瓊樓心裡汗了下:「沒事,只是跟臣的一位朋友名字有些像。」還以為在古代重名了呢。
  不過話說……廠督?她帶了幾分震驚地看過去,殷懷瑜已經接過傘,順口介紹道:「這個是西廠提督,蘇提督,這位是我的表妹,如今也是我侍讀。」
  蘇沅點頭行禮:「沈侍讀。」
  沈瓊樓想到前世的某位廠花,帶著敬仰的心情打量他幾眼,還禮道:「蘇廠督。」
  殷懷瑜這時候又打了個噴嚏,沈瓊樓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催他:「您還是先回去吧,我不用送了,回頭你再感冒了。」
  殷懷瑜很有幾分男子漢氣概:「還下著雨呢,我怎麼能讓你一個小姑娘獨個兒回去?」
  無論沈瓊樓怎麼說他只是不同意,她被搞得頭大,邊上的蘇提督卻適時開了口:「不如殿下先回去,臣代殿下送沈侍讀一程?」
  殷懷瑜怔了怔,本來還是不鬆口,但又連著打了四五個噴嚏,實在是撐不住了,這才勉強點頭應了,又叮囑蘇沅務必把她送到沈家馬車跟前。
  蘇沅笑得恭謹謙和,頷首應是,等殷懷瑜走遠了,一手撐開傘,比了個請的手勢:「沈侍讀這邊請。」
  沈瓊樓還以為他會隨意派個底下人過來,沒想到自己親自送起了人,怔了下才跟他走了段:「多謝提督,勞煩提督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便成,您去忙您的吧。」
  蘇沅把傘往她那邊遞了遞,輕聲細語:「侍讀不必謝咱家,說起來,咱們不過是還當初的恩情罷了。」他聲調像是南人,帶了些溫和的鼻音。
  沈瓊樓心裡哈了聲,恩情?她還以為原身除了作死啥好事兒都沒幹過呢。
  原身的記憶沒剩多少下來,她皺眉費力想著,似乎才想起些舊事來,她幾年前和沈老夫人進過一回宮,當時這位蘇提督還不是西廠提督,不知道做了什麼惹了宮裡的貴人不快,被尋了個由頭罰著長跪在宮中。
  沈瓊樓瞧見了,便為他說了幾句話,當時的管事瞧在皇后的面子上也不敢得罪了她,就乾脆喚他起來。
  原身開口幫忙當然不是因為善心大發,理由也很囧,是因為她覺著這位蘇提督……長的很好看。
  沈瓊樓看了他一眼,心裡暗暗嘆息:「小事而已,我也是隨口提了這麼一句,您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這般花容月貌吧。
  蘇沅低頭看她,聲調仍舊很和緩:「於您雖然是小事,但對我卻是銘感五內,若是真跪上幾日,我這腿只怕也廢了,如今指不定被扔到那個旮旯角裡潦倒度日呢。」
  沈瓊樓再沒說話,沈老夫人當初就提點她,不要跟東西兩廠的人有瓜葛,不管這種瓜葛是好是壞,她自問也沒這個本事,反正走完這一段,兩人就橋歸橋路歸路了。
  她本以為蘇沅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但如今卻似是起了談興似的:「侍讀性子好似跟從前不大一樣了。」
  沈瓊樓隨口敷衍:「長大了懂事了,如今年紀大了,再不能像原來那般瞎鬧。」
  蘇沅低頭一笑:「你現在年紀也不大,何必這麼拘著自己?」
  沈瓊樓道:「‘小時偷針,長大偷金’,現在不拘著些,就怕以後遲了。」
  兩人又默了會兒,終於快走出宮門,蘇沅忽然輕聲道:「咱家總覺著……侍讀瞧著很面善,倒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
  他見沈瓊樓帶了幾分詫異地瞧了過來,又平和地笑笑:「許是咱家的錯覺吧。」
  沈瓊樓隨意點了點頭,直接跳上了馬車,蘇沅身後自有人給他上來撐傘,他負手而立,眼底幽暗,神情若有所思。
  其實沈瓊樓對太監這種封建制度產物還是有幾分好奇的,雖然自己不敢多接觸,便在用午飯的時候問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正托著碗消食茶慢慢喝著,聞言橫了她一眼:「你打聽這個做什麼?淨問這些不著調的。」
  沈瓊樓乾笑:「我這不是怕不留神得罪了嗎?」
  沈老夫人道:「我給你那包金銀角是幹什麼的?只要銀子使的得法,禮數再不出大錯,能得罪什麼?」
  她緩了下才放下手裡的碗蓋,輕輕一聲脆響,江嬤嬤倒是笑著接口道:「姑娘問的這個,老奴倒是知道些,都說太監有三種性,一種是太監性,一種是女人性,一種是秀才性。太監性便尖酸刻薄惹人厭憎,女人性動輒傷春悲秋,情緒上來了哭哭啼啼個沒完,秀才性就一股酸氣,但若遇著對眼的了,兩肋插刀也是有的。」
  沈瓊樓囧,這簡直精分啊。
  因著這幾日三位帝師都忙於國事,太子和沈瓊樓便得了清閒,她等到天放晴了就起早出去跑步鍛煉,完事後再去沈老夫人的小廚房指點江山。
  「……面就是這樣扯出來,不要太薄,薄了沒嚼頭,下些茼蒿進去煮。撈出來之後再放些小蔥和蒜苗,把茱萸剁碎了放進去,最後用熱油一潑。」
  管廚房的周媽媽笑道:「還是三姑娘聰敏有見識,咱們別說做了,聽都沒聽過這種做法,往常都是把面好,用骨頭湯或雞湯煮了再加些佐料的。」
  沈瓊樓上輩子是北方人,偏偏沈府的飲食習慣偏南方,她雖然不排斥吃米飯,但頓頓吃米飯難免吃絮了,所以想法子讓廚下的人了面出來,可惜現在還沒有辣椒,不然味道能更好些。
  「西北那邊好些人就是這麼吃的。」她想了想,又補充道:「調料就放醋,秋油和鹽,其他的不用多放,記得要用熱油潑,上頭再碼幾片醬牛肉。」
  她探頭看了看鍋裡:「給我乘一小碗便得,其他的給祖母送去,我估計著還有剩餘,你們也嘗嘗。」
  周媽媽本來怕她一時興起把廚房搞個天翻地覆,見她這般和氣,便也笑道:「都是多了您的福,讓咱們這些人也嘗嘗外地的吃食。」
  沈瓊樓笑笑,回屋換過衣服去沈老夫人那裡。
  剛做好的麵條已經端上桌,沈老夫人嘗了口,麵條勁道,除了蔥花的鮮香之外,還有茱萸的辣味和秋油的鮮,再加上醋的酸味,確實是好味道。
  沈瓊樓就很慘了,吃完自己的一小碗再不敢吃別的,只好喝茶充饑,所幸她辛苦這幾個月總算有了顯著進步,人眼看著就瘦下好幾圈。
  本來就不是先天性肥胖,爸媽又都是清瘦型的,想減下來也不難,端看能不能狠下心來了。
  兩人吃完飯漱了口,沈瓊樓正琢磨著要不要再躥騰沈老夫人打一回牌報仇雪恨,沒想到檐外就有人匆匆來報:「三姑娘,外頭有個叫懷瑜的小公子點名說要找您。」
  沈老夫人最近把沈瓊樓看的死緊,好些沈瓊樓的狐朋狗友都被她打發出去了,聽了這話還以為又是哪個不三不四的,聽完名諱才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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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沈瓊樓早已經跳起來,急匆匆往外跑:「快快快,帶我去見人。」
  她急匆匆跑到門口,就見太子站在府門外,還有閒心對她嬉皮笑臉:「急什麼,你慢慢走,我不會跑了的。」身後跟著幾個宮裡的內侍。
  沈瓊樓頭大如鬥,壓低聲音道:「您怎麼出來了?皇上和皇后那邊您怎麼交代啊?」
  殷懷瑜笑嘻嘻地擺擺手,一雙秋水眼滿是得意:「這有什麼的,我求了母后半天,母后特許我出來,我在宮外又不認識什麼人,只好找你來帶我四處逛逛了。」
  陳皇后和她娘不虧是親姐妹,沈瓊樓無語半晌,又不好說自己也不常出門,只好推脫道:「我家裡還有點事兒……」
  殷懷瑜一把拉住她:「你少來這一套,就算你們沈府真有事兒,也用不著你來操心,你忘了你上回上課睡覺誰好心幫你遮掩的?」
  沈瓊樓已經被他拉著走出了幾步,只好無奈地吩咐下人去告訴沈老夫人,自己帶著殷懷瑜上街閒逛,又叮囑道:「只逛這一回還罷了,回去您得收收心,馬上就要小測,要是再墊底,我都沒臉再繼續當您的侍讀了。」
  殷懷瑜擺擺手:「羅裡吧嗦,我知道了,就是為了保住你,我也得用心學不是。」又補了句:「別殿下臣的,說你我就行了。」
  沈瓊樓覺著他出來逛逛見見世面也好,便問他:「逛就逛吧,您想去哪裡走走?」
  殷懷瑜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名號:「那……咱們就去,羊角巷子那邊走走。」
  沈瓊樓聽了倒不知道什麼,常永幾個卻嚇得白了臉,涕泗橫流地請太子三思。
  她不解其意,還是常永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原來是古代紅燈區!她也嚇得臉色煞白,也緊著幫忙勸,要是皇上皇后知道自己帶著太子去做大保健,非得把她活削成土豆絲不可。
  殷懷瑜被勸的煩了:「那你們說去哪?」
  沈瓊樓想了想,拉著他去集市逛了一圈,他東西倒是沒買幾個,偏他記性好學得快,反倒跟著幾個東北漢子學了一口東北大碴子。
  他指著沈瓊樓道:「你幹啥呢,找削是吧?」又一轉頭:「唉呀媽呀,這啥玩意?」
  沈瓊樓:「……」她無力地擺擺手:「咱們找個酒樓歇歇腳吧。」
  殷懷瑜倒是還能逛,不過他對酒樓這種地方也挺好奇的,便欣然同意了,拉著她往前走。
  沈瓊樓常去的是家叫‘長安旅’的畫樓,不光名字雅致,裡頭還有好些賣藝不賣身的落敗大戶女子獻藝,彈琴作詩,唱歌舞蹈樣樣精通,地方又清淨雅致,非達官貴人風流名士不得入內,因此許多文人雅士都愛到這兒來。
  沈瓊樓記得這地方還是因為當初許御常來,按著原身的記憶,她實在想不出啥好地方,總不能把太子帶到什麼賭場腳店裡吧?萬一衝撞了倒霉的還是她。
  裡頭招待的人顯然是認識她的,恭敬地把她往裡頭請,往裡是塊不大不小的池塘,幾叢荷葉輕擺,池塘上停著三四艘烏篷船,每艘都起了雅致的名字,船上放著桌椅,供人飲食修葺。
  在水中吃菜說笑,一邊聽著佳人唱曲,一邊賞著湖中景致,就連沈瓊樓這種俗人都覺得心思暢快,不得不佩服店家的巧心思。
  殷懷瑜上船之後便嚷嚷著餓了,沈瓊樓忙不迭命人上菜。
  兩人正忙亂間,誰都沒注意到幾個書生打扮的人從遊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當中一位相貌最清雅俊秀,天青色的直綴更襯出幾分風華,竟然是許御。
  沈瓊樓自然沒瞧著,她和太子已經被引著上了船,兩邊的桃花開的繁盛,各色花朵也俱都爭艷,船上還能聞到清淡溫潤的花香,時不時一陣香風盈盈,夾著幾片花瓣落到紫檀木的桌上,別有一番意趣。
  不遠處的八角亭裡有一眾佳人正在撫琴吹簫,當中兩個身著紅衣和白衣的正翩翩舞著一曲《拓枝》,兩人俱都是腰肢細軟,體態婀娜,低迴甩袖時衣袂翩然,其中還夾雜著身上佩戴的金鈴發出的清脆聲響,更兼舞步複雜迂迴,煞是好聽好看。
  這舞蹈雖好,但比之宮裡還是多有不如的,殷懷瑜只看了兩眼就收回目光,見沈瓊樓瞧得入神,鄙視道:「這有什麼好瞧的,回頭你去宮裡,我讓樂府的舞技大師跳給你看。」
  沈瓊樓沒搭腔,原來看書老有主角跳個現代舞讓一群古代土包子下巴都驚掉了的橋段,現在真見了才知道有多不靠譜,古代高超繁複的舞技多的是,人家眼光高著呢。
  這時候許御一行人也到了池邊,為首的柳家公子柳毅見他面上淡淡的,忙問道:「伯御兄,往常你不是最愛來這裡的嗎?我特地邀你來散心,怎麼還板著個臉?」
  許御淡然地搖了搖頭:「昌靜兄客氣了,我只是暫時沒什麼心思飲酒作樂。」
  柳毅笑道:「還在為毀了親事的事兒惱怒?依你這般品貌才學,什麼樣的女子尋不著,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耿耿於懷。你雖和陳家小姐沒緣分,但好歹跟那母大蟲退了親,以後慢慢尋也就是了。」
  他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不過話說回來,還是伯御你人緣好,有人這般傾心於你,我等就沒這個福氣了。」
  許御想到沈瓊樓,眉心微微一皺,面上一沉。
  柳毅忙嬉皮笑臉地攬過他的肩頭:「開個玩笑而已,沈家那二世祖貌醜無才,如何配得上你?咱們去池中的雅座坐坐,聽說今兒個可有若梅大師的歌舞呢。」
  柳毅帶著許御到了池邊,卻見自己常坐的船不在,忙招了跑堂來問:「我不是早就命人把那艘‘沉香’訂下了嗎,怎麼你們這般不守信用,竟轉頭給了別人?」
  能開下這間酒樓的,背後自然是有門道的,跑堂的面上雖然恭敬,態度卻不卑不亢,臉上堆了為難神色:「您命人傳話說明日要到,因此我們只預留了明日,況且那邊客人也點名了要沉香,這可就讓小的為難了……」
  柳毅自知理虧,微微語塞,轉頭吩咐道:「你去問問那船上的客人,我願意出兩倍的價錢,請他們把‘沉香’讓出來,我不坐這艘心裡不痛快。」
  沉香上坐的當然是太子和沈瓊樓了,殷懷瑜正細細品著店裡自釀的桃花酒,聞言嘖嘖兩聲:「兩倍的價錢也好意思開口,我算是見著窮擺闊的了。」
  沈瓊樓懶散,也懶得挪來挪去的,直接讓人回話不挪,殷懷瑜眼珠子轉了轉,又低聲加了句什麼,揮手把那下人打發走了。
  那下人苦著臉到柳毅那邊回話:「公子……那邊說,說……」他小心覷了眼柳毅的神色:「說願意給您五倍的價錢,讓您趕緊滾一邊去,別擾了他們的清靜。」
  柳家在京裡也是大族,聞言當即恚怒,立即就要帶人過去給他們些顏色瞧瞧。
  許御伸手攔了一把,淡然道:「京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貴人,他們既然敢這般狂悖,必然是有所依仗,你可別輕易得罪人。」
  柳毅心頭一警,怒意稍稍去了些,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讓人瞧笑話,冷笑一聲:「咱們也上船賞景,順道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奢遮人物,敢這般放誕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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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說著一行人就上了船頭,沈瓊樓和太子坐的沉香位置最好,離八角亭也最近,柳毅連連催促船家,要靠近了瞧瞧這兩人。
  沈瓊樓是一心看歌舞表演,殷懷瑜壓根沒往心裡去,因此兩人誰都沒靠近有船劃了過來,倒是常永他們瞧見了,卻怕擾了主子的興致,只暗暗戒備,並不開口。
  柳毅等離近了才瞧清兩人,船上的少年一雙瀲灩秋水眼,容色如畫。
  另一個身形有些豐腴,雖然穿著男裝,但胸前卻婀娜起伏,明顯是個姑娘,一對兒上挑桃花眼,眼尾帶著微微桃粉色,眉毛斜飛入鬢,冶艷中透著清逸,假以時日臉上的嬰兒肥褪去,定是個百里挑一的美人。
  這兩人容貌相似,不光容色上乘,而且身上的衣料配飾也都低調華貴,顯然是哪個豪門大家尊養出來的兄妹倆。
  不管古人今人就沒有不看臉的,柳毅早就把方才的不快拋到腦後了,恨不能上前結交一番,對著身後的眾人感嘆:「這船要是讓尋常濁物坐了,我定然是要計較的,不過既然坐的是這一雙璧人,那反倒是這船的榮幸了。」
  又艷羡道:「難怪方才那說話般恣意輕狂,果然是風流人物。」
  要是沈瓊樓聽見這話定然要笑噴,長得醜的找事兒那叫惡霸,長得俊的找事就是風流人物,當真是個看臉的時代。
  眾人紛紛稱是,男人沒幾個不好美人的,就算他們自詡君子,目也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沉香’上坐著的少女身上,見那少女目眸光清正,氣韻磊落,恍如光風霽月,自有一番清冽風骨。
  就連許御也忍不住偏頭去看,一邊暗忖,這女子倒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竟有些眼熟。
  殷懷瑜和沈瓊樓當然沒想這麼多,他倆正站在船上探頭瞧湖裡的各色錦鯉,這些錦鯉都是上品,骨肉勻稱,色彩艷麗,游動時姿態極美。
  殷懷瑜扭頭問道:「宮裡的金水湖也養了好些錦鯉,你說……這些魚能吃嗎?」
  沈瓊樓仔細想了想:「能吃應當是能吃的,但味道估計不怎麼樣。」
  殷懷瑜忍不住道:「那也未必,不是說鯉魚味道鮮美,肉質細膩,錦鯉既然占了個鯉字,那味道應該也差不到哪兒去吧?」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咽了口口水。
  湖裡的錦鯉們見船上人窮凶極惡地對著自己流哈喇子,嚇得忙做鳥獸散了,任憑殷懷瑜怎麼撒魚糧也不見回來。
  沈瓊樓想吃魚了,正要再叫一盤水晶魚膾,就聽見不遠處的一艘船上朗聲道:「這位公子,魚糧不是這麼撒的。」
  殷懷瑜轉頭去看,就見柳毅手裡抓了把魚糧,隨意一揮,一群錦鯉就聚集了過去,他只看了一眼便轉開頭,只當這人腦子有病。
  沈瓊樓則滿腦子吃魚,壓根沒去看,自然也沒瞧見原身那倒霉未婚夫。
  柳毅搭訕不成,登時失落,轉向許御道:「伯御兄,咱們這些人裡頭就屬你容貌最好,氣度最佳,文才最盛,你幫著去打聽打聽那對兒兄妹的家世姓名,咱們也好結交一番。」
  許御想到那少女的風采容貌,略略一怔,沉吟道:「現在去未免有些唐突,不如尋個合適的時候再去打聽。」
  這邊上菜也是划船送過來的,沈瓊樓心滿意足地喝了口魚湯,這時候若梅大師來獻舞,就在八角亭中翩然而起飄飄而落,實在是精彩至極,就連殷懷瑜杜瞧得目不轉睛。
  她腦子裡突然冒出句酸詞,順嘴就遛了出來:「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旁邊的殷懷瑜很給面子的鼓掌:「這詞不錯,你做的?」
  沈瓊樓沒想到這首詩居然沒出來,不過她也不至於乾剽竊這麼沒品的事兒,再說才女也不是這麼好裝的。搖頭道:「不是我,是……是我聽一位叫晏幾道的詞人吟的。」
  殷懷瑜正要說話,就見方才有人搭話的那艘船更離近了不少,船上有位穿天青色直綴的俊秀公子開口道:「實在是難得的好詞,不知道姑娘是否有這首完整的鷓鴣天?」
  沈瓊樓聽見這低音炮,不由得怔了怔,抬頭去看,就見許御站在船頭,神情淡然溫雅,風度翩翩。
  許御離得近了才瞧出不對來,這少女容貌極美,但眉眼卻很熟悉,倒像是在哪裡見過,他是謹慎之人,在心裡仔細想了一遍,忽然滿臉不可置信地驚聲道:「你是沈瓊樓?!」
  沈瓊樓淡淡地挑了下眉梢:「正是。」
  這下不光許御不能相信,就是站在他身後的一眾文人公子都懷疑自己眼瞎了。
  都說沈瓊樓生的貌若無鹽,性子跋扈暴躁,眼前這少女性子暫且不知,單論容貌,是萬萬擔當不起無鹽這份殊榮,若說她無鹽,滿京只怕沒幾個美人了。
  跟在他身後的柳毅按捺不住,驚道:「你怎麼可能是沈瓊樓?聽說她生的……」他才意識到當著人面評價長相太過失禮,忙忙地住了嘴,眼裡卻掩不住的驚色。
  殷懷瑜差點樂了:「她不是沈瓊樓,難道你是?」
  柳毅才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這京裡冒充誰不好,冒充沈瓊樓?他想完又忍不住看了眼許御,就算她脾氣差了些,可哪有男人捨得拒絕美人,更何況還有錦川侯府這個岳家。許兄好定力啊!
  沈瓊樓也覺著挺鬱悶的,吃個飯吃出這麼多事兒來。
  許御抿了抿脣,適才生出的半分傾慕欣喜之心頓時化為烏有,他也不理旁人驚詫的目光,徑直問道:「你為何又在這裡?」
  鑒於原身這個痴漢女經常跟在許御後面亂轉,經常是他前腳到一個地方,沈瓊華後腳就跟到了,所以他下意識地以為這回又是她跟著自己過來的。
  沈瓊樓瞥他一眼:「吃飯。」
  許御深吸幾口氣,面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話裡透著幾分譏誚:「世上竟有這麼巧的事兒,我每每去哪裡,你就‘碰巧’也到哪裡,真是讓許某長見識了。」
  他在碰巧上加了重音,沈瓊樓言簡意賅:「我先來的。」
  許御微微語塞,確實是沈瓊樓先來的沒錯。他薄脣微抿,神情又恢復了一貫的溫雅淡然:「既然如此,是許某失禮了。」
  沈瓊樓恩了聲,又把目光落到八角亭上,顯然跟他不願多說。
  柳毅古怪地瞧了兩人一眼,又伸手用力一扯許御的袖子,許御這才想起方才的話頭,繼續道:「方才沈三小姐念的那首詞,不知道你是否有完整的,我想抄錄一份,拿回去仔細品讀。」
  語調驕矜淡然,仿佛跟沈瓊樓說話是對她的恩賜一般。
  沈瓊樓這才轉過頭來:「有。」
  許御眉毛微微一揚:「那……」她慢吞吞地道:「不給。」
  許御眉心屈起,往常他對她送的東西要麼轉身扔了,要麼轉手打賞下人,從沒想到自己主動討要也會失利:「三小姐這是何意?不過一首詞而已,況且又不是你自己作的。」
  說這話臉得比盆大。沈瓊樓說話還是不急不緩,反問道:「你為何覺著,我非得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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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許御被問的怔住,沈瓊樓給他的東西太多了,卻沒一件被他放到心上的,難道他主動討要,她不該歡歡喜喜地奉給他嗎?他皺眉道:「許某又沒有討要什麼貴重物件,不過一首詞而已,沈三小姐未免太小肚雞腸了。」
  她桃花眼直直地看了過來,眸子清正明澈,許御被看得心頭快跳幾拍,這才聽她慢慢開了口:「我不給你又如何,你既非我父兄長輩,也不是親朋好友,我不給你既不違禮也不違法,我是欠了你的錢還是你的人情?怎麼就成了小肚雞腸了?」
  她內心萬分嫌棄,這丫的給慣得都是病。她有意好好地教這個許御做人,說話越加不留情面:「你們許家便是這般家教?一開口便問人討要東西,被拒了便更是口出惡言,憑什麼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的東西就得給你,你是我親娘老子不成?」
  殷懷瑜在一邊添柴加火:「都說許家書香門第最為知禮,我瞧著也是徒有虛名,藉著討詞的風雅之名行強盜之事,嘖嘖嘖,太不堪了。」
  他和沈瓊樓生的有幾分相似,又是一道出來的,其他人下意識把他當成沈瓊樓的兄長,見他出言,倒也未曾有人詫異。
  許御面上顯出薄怒,原本被她風采所懾,生出的幾分好感也盡數化為惡感,他到底修養不錯,頓在原地片刻才冷冷道:「原來如此,是許某唐突了。」
  沈瓊樓毫不客氣:「你確實唐突。」
  殷懷瑜更是擺擺手,趕蒼蠅似的道:「知道自己煩人還不快走,別攪了別人的游興。」
  饒是許御修養再好這時候也按捺不住,深吸了口氣,語調淡淡卻帶著嘲諷:「日前聽說沈家三姑娘進宮侍讀,脾性已經改了許多,也變得從容知禮,如今瞧來……」他冷哼一聲,卻沒說話。
  沈瓊樓忽然歪頭對他笑了笑,看得他心神恍惚,呼吸微微一滯,不敢相信世上竟有此等尤物,更不敢相信這樣的佳人竟是沈瓊樓。
  她笑過之後便斂了神色,淡然道:「對有禮的君子自然得以禮相待,對無禮之人自也不用客氣,我有禮無禮,端看跟什麼人說話了。」
  許御薄脣幾乎抿成一線,柳毅察言觀色,忙不迭地叫撐船的人把船行開,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出言道:「這沈家小姐……倒跟傳言中的不大一樣啊。」不光容貌絕佳,就連談吐也溫雅平和,雖然是擠兌人,但卻並沒有半分粗俗之舉,要是按著傳言裡的,早就該打上來了才是。
  許御漠然道:「裝模作樣罷了。」
  殷懷瑜本來想把把事兒惹大,叫了人狠揍許御一頓給自家表妹出氣,沒想到沈瓊樓見臉上若有所思,伸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她托著下巴思索:「這位許公子素來眼高於頂,對瞧不上的人素來不理不睬的,還是頭回主動跟我說話。」
  殷懷瑜上下打量她幾眼,笑了:「這也難怪,你現在是瘦了不少,人瞧著也好看多了。」
  沈瓊樓笑笑:「你不知道,我當初侍讀的時候已經瘦了些,連眼睛都快擠沒了。」
  她嘆口氣:「我原也是個貪嘴好玩的,想吃什麼吃什麼,想怎麼鬧怎麼鬧,豈不快活?但想著家中父母的期望,還有別人輕鄙嫌惡的言語,好些壞毛病只得改了,總不能讓人一輩子瞧不起不是?就算不能為家裡爭光,也總不能糟蹋了沈家的門楣。我是女子,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尚且得擔負責任,更何況太子您呢?」
  她是有感而發,乾脆全倒出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教育一下叛逆期少年。
  殷懷瑜神情淡了下來:「你繼續。」
  沈瓊樓默了片刻:「陳皇后不容易,她唯一能靠的……只有您了。」
  這話是實實在在的誅心之言,殷懷瑜眉毛一揚,嘴角沉下:「你膽子倒是不小,宮裡的事兒也敢妄言。」
  沈瓊樓平靜道:「是,臣有罪。」
  殷懷瑜定定地看著她半晌,眼裡突然顯出幾分頹然和憤懣:「你說的話我也不是不懂,只是……沒用。」
  他眉尖低垂,不復往日的神采飛揚,尖銳地冷笑幾聲:「我小時候也是三更眠五更起的,就是夏日曬的中暑,冬天手上生凍瘡了也不曾懈怠過,也沒見父皇多瞧我一眼,可那幾個只用提筆充充樣子就能得這個得那個,左一個三皇子右一個七殿下,憑什麼?!」
  沈瓊樓默然,陳皇后不得寵這事兒滿朝上下就沒有不知道的,太子也連帶著不受皇上喜歡,要不是上頭有禮法壓著,這儲君之位沒準都得換人。
  叛逆期少年的心思本來就難猜,再加上有幾個受寵的皇子對比著,難怪這孩子往中二病的方向一去不回頭了。
  她想了想道:「我現在自覺比原來改好了不少,但有些人還是對我明褒暗貶冷嘲熱諷的,難道我要去抱著他們的大腿哭求讓他們喜歡我說我的好話?」
  殷懷瑜怔了下,她繼續道:「事在人為,只要下的功夫到了,總會有人看見的,可若是連功夫都不肯下,那隻能一輩子受人白眼了。」
  殷懷瑜輕聲道:「若是有人始終看不見怎麼辦?」
  她猶豫一下,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那就不去理會,真心盼您好的人,會為您高興的。」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衝她笑了笑:「好,我試試。」
  教育叛逆期少年真是個體力和腦力並行的活兒,沈瓊樓回到家裡表示心力交瘁,沈老夫人一邊嫌棄她,一邊命人取來熱巾子給她敷臉:「太子尋你做什麼?」
  沈瓊樓的聲音有些模糊的從毛巾裡傳了出來:「殿下難得出宮一趟,他在宮外又沒有熟人,便尋我出去逛逛。」
  沈老夫人嘆了口氣:「殿下這也太……」剩下的話她不好說。
  沈瓊樓搖搖頭:「我已經跟殿下說好了,玩的時候好好玩,回去之後就得把心放到課業上了。」
  沈老夫人神情緩了緩:「不錯,你身為侍讀,是該時時規勸著。」她想到一事,又提點道:「今日旨意下來,讓你父親去吏部任職,你在宮裡越加低調些,省得招惹事端。」
  沈瓊樓點頭,悶聲發大財嘛。
  她又在家閑了幾日便回宮上課,她測字神準,殷懷瑜竟然真的在眾皇子小測中奪了魁首,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連宮人看她的眼光都比往常恭敬幾分。
  她下課之後給自己沏了杯薄荷茶正要喝,皇上身邊的內侍已經匆匆進了東宮的門,在檐外朗聲宣沈侍讀過去見駕。
  她自不敢怠慢,理了理衣裳慌忙跑過去,沒想到在嘉明殿裡又見著了豫王,他倒像是沒事人一般,低頭悠悠然打著棋譜。
  她忙忙跪下行禮,昭睿帝雖然不待見皇后太子,但對她還算和藹,等她行禮之後,抬手召她過去,含笑道:「沈侍讀,朕原來也見過你一回,起來吧,不必這般拘禮。」
  要是真想讓她免禮,在她跪下之前說不就完了?沈瓊樓一邊吐槽,一邊又行了一禮:「臣不敢在聖上面前失禮。」
  昭睿帝見她面上小心翼翼,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裡適意不少,抬手讓她立在一邊:「這些日子你這侍讀當的著實不錯,就連幾位太傅都說你用心,敦促著太子的課業也長進不少,這回小測,他竟難得得了頭名,其中倒有你的大半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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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沈瓊樓忙躬身謙道:「回皇上的話,殿下天資聰穎,聞一知十,三位太傅也俱都學貫古今的高才之人,臣不過是在旁聽了幾耳朵,不敢居功,況且臣……」
  昭睿帝雖然面容稍顯平凡,但笑起來自有種天家威儀所賦予的魅力,他微微一笑,擺手道:「有過當罰有功當賞,就連太子都說這兩個月多虧了你,你也不必太過自謙了。」
  他略頓了頓,溫言道:「侍讀並非正經有品階的官員,朕一時也不好給你往上提拔,你不妨自己想想,想要什麼賞賜?」
  皇上倒是大方,牛皮吹這麼大,難道她要封侯拜相他也給?她一個穿越的,內裡就對君權沒什麼敬畏之心,在心裡yy的很高興。
  昭睿帝見她默然不語,以為她是在思索,又忽的笑了笑:「你是女子,自己不好討封賞也就罷了,倒是可以給你父兄討一個,錦川侯才去了吏部任職,你長兄又才中了進士,難道也沒什麼想頭嗎?」神情溫和,眼裡卻帶著幾分催逼。
  沈瓊樓開始沒多想,聽完了卻覺著這話的意思有些不對,倒是豫王在邊上懶洋洋地出了聲:「皇兄也太抬舉這小丫頭了,賞下些釵環首飾也就罷了,不過是在東宮陪太子讀書,這點小事兒就大舉封賞,讓前朝的百官怎麼想?」
  他這邊說完,那邊沈瓊樓卻如同醍醐灌頂一般,險險驚出一身冷汗來。她陪讀確實是小事,皇上何必許下這般重諾?還特特提及了她父兄,只怕未必是真的想封賞,藉著這個話頭試探侯府罷了。
  哎呦臥槽,朝鬥這東西雙商不高的壓根玩不轉,她心裡罵了幾句,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常聽祖母說些積年舊事,當年祖父還在的時候送了祖母一支鏤空點翠鳳頭步搖,可惜後來搬府的時候不慎丟失,這麼些年也沒找到……」
  她用力在臉上堆出幾分靦腆,垂頭道:「臣請皇上賞祖母一支同樣的步搖,好補了祖母這些年的心頭缺憾。」
  昭睿帝一頓,面上帶了幾分訝然:「你想要的只是這個?再沒別的了?」
  沈瓊樓道:「回皇上的話,正是,再沒別的了。」
  昭睿帝神情和緩下來,笑意漸深,語調更為親切:「你這孩子倒十足像你祖父,當初我說要封他為一品國公,他也辭了不受,換成給老夫人討了封賞誥命。」
  說明他老人家也看出您是個面子貨。沈瓊樓道:「臣不敢和祖父相提並論。」
  昭睿帝又跟她閒話幾句,發現她雖寡言少語,但言談之間卻甚是穩重,並不見少年人的輕狂,更兼身姿挺拔磊落,倒生了幾分欣賞之意,勉勵幾句,含笑讓她退下。
  他轉頭瞧著豫王打好的棋譜:「這孩子不錯,頗有幾分她祖父的品格,能堪大任,只可惜是個姑娘家。」
  豫王一笑:「不過爾爾,但比之旁人,確實要順眼些。」
  昭睿帝看他:「難得你有個能入眼的。」
  豫王又是一笑,把棋譜擺好,躬身退下了。
  要不是豫王暗示,自己剛才差點坑爹,沈瓊樓嚇得腦門子冒汗,被風一吹身上涼津津的,忙不迭地回了府。
  侯府已經知道了消息,沈老夫人聽說她放著封賞不要,只給要了個步搖回來,就是往日再含蓄驕矜也按捺不住,恨不能伸手揪著她的耳朵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沈瓊樓只好解釋道:「祖母您想想,我不過是陪太子讀了幾日書,哪裡值得這般大肆封賞,皇上不過隨口一說罷了,要的多了聖上未必高興,況且爹才升了官,我要是再得了賞賜,指不定就有人眼紅盯上了,還是低調些好。」
  這道理沈老夫人也懂,不過還是沒好氣道:「就你精明,討了只步搖回來,傳出去還不得讓滿京的人笑死。」
  她說完又用力戳了她一指頭,教導道:「你就是要個皇上的墨寶書畫也比這個強,一來顯示你對皇上的敬仰尊崇之情,二來咱們府上放著皇上的墨寶,日後指不定能派上用場,再者傳出去也尊貴體面。」
  沈瓊樓本來覺著自己挺聰明的,聽完大罵自己豬腦子,拍著大腿連連後悔。
  沈木在一邊神情放鬆,難得幫沈瓊樓說話:「樓兒這回也算是機警了,若她真的不知深淺討要官位封賞,那才真是惹了大麻煩。」
  沈老夫人點了點頭,嘆息道:「咱們家都卸下兵權這麼多年了,皇上還這般防著,真真是……」
  沈木苦笑:「皇上前些日子也這般探問過兒子,不過沒問出什麼來,便轉了風試探起晚輩了……咱們家雖算不得正經外戚,但終究是姻親,陳皇后……再加上當初父親和大哥又執掌兵權多年,在軍中根基深重,皇上這般防著也屬常理……」他微微嘆了聲:「兒子棄武從文,現在只求闔家安穩,旁的也不敢再奢求了。」
  當年舊事沈瓊樓不知道,也不敢多問。不過大概是沈瓊樓的回答真的讓昭睿帝很滿意,他命御內的工匠趕著造了只點翠步搖出來,又添了好些零碎的玩意首飾,帶著聖旨,一併賞給錦川侯府。
  沈老夫人照舊口嫌體直,每天要嫌棄沈瓊樓八百回,但步搖戴上了就不離腦袋,還常帶著去參加京中名門貴婦的集會。
  有次宴席上,有位小輩兒的夫人瞧著沈老夫人頭上的點翠步搖,艷羡贊道:「要說還是您最有福氣,兒孫各個都是有出息的,還對您這般孝順,皇上親自賞下來的物件,咱們有幾個人有能耐帶上?」
  此言一出,眾人都紛紛贊了起來,沈老夫人自謙道:「什麼出息不出息的,皇上瞧在她給太子侍讀還算盡心的份上賞下來的小玩意罷了。」
  又嘆了口氣:「兒孫都是債,這魔星雖孝順,但也能鬧著呢,當初讓我多操了多少心。」
  心裡頗得意,雖然你們家孩子沒有我們家這個能鬧騰,但也沒我們家這個有本事,瞧瞧誰有能耐十來歲就讓皇上賞東西下來?
  老太太照舊這麼口嫌體直哇~
  沈瓊樓是個低調性子,覺著沈老夫人老帶著這步搖出去不大好,晚膳的時候不由勸了幾句。
  沈老夫人更沒好氣:「你倒是長本事了,開始教訓上我了,你以為我稀罕你這玩意?還不是為了你的名聲著想?」
  沈瓊樓在京裡的名聲差不多能用聲名狼藉四個字形容,家裡人有意幫她洗白,但一直沒找著合適的機會,這回她幫沈老夫人求步搖的事兒傳出去,倒得了個敦厚孝順的名聲,老太太有意幫她宣傳造勢,所以才常戴著步搖赴宴。
  「……孝道和忠君是大頭,你只要拿住了,當初乾的那些糊塗事兒,被人說出來至多一句小節有虧,等天長日久自然也就淡忘了。」
  沈瓊樓又學了一招,連連點頭,老人精啊老人精~
  沈老夫人晚上拉著她絮叨了好些做人的道理,第二天早上兩人都起的有些遲了,下人也不敢打擾,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早飯也來不及吃,匆匆洗漱完就往宮裡趕。
  路過坊市那邊,買早飯的小攤也已經撐了起來,簡直是在考驗她的意志力,她看見剛出鍋的熱騰騰胡餅上撒了把白芝麻,噴香撲鼻,焦黃酥脆,沒忍住買了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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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她騎著馬不方便吃,又怕在大街上吃被言官看見了參一本‘風儀不修’,只好迂迴的找了個深巷進去,把馬停下開始吃早飯。
  她一邊吃一邊感慨自己苦逼,吃個餅搞得跟做賊似的,要怪就怪魏朝的言官管的太寬。
  當初就有個工部的官員因為邊吃早飯邊趕去上朝,倒霉被言官看到了,結果被連著參了好幾本,降職跑到荒蠻之地當縣令去了,從此上朝的官員要麼不吃,要麼在家裡吃好了再出門,簡直一個大寫的慘!
  雖然在外頭吃飯不雅觀,但這時候也顧不上儀態了。她這邊才咬了兩口,就聽見清越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帶了幾分詫異:「沈瓊樓?」
  她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被哪個言官瞧見了,沒想到轉過頭去就見豫王立在巷子裡唯一的朱門前,身後跟著內侍隨從,台階下還停著他那輛精彩輝煌的馬車。
  他廣袖博冠,青絲服帖地用玉簪輓住,玄色的冠服也穿出幾分艷麗。
  沈瓊樓好懸沒給噎死,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王爺怎麼會在這兒?!」
  豫王眉梢又挑了挑,潤澤的脣瓣微張:「這也是本王想問你的,你為何在我的府邸門前……」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慢慢地道:「用早飯?」
  豫王在京中沒設府邸,前泰安公主和駙馬早逝,又沒留下子嗣來,所以皇上做主把公主府收回,先賜給豫王暫居——以上她都不知道,也壓根沒想到會在這裡偶遇。
  大清早在別人家門口吃餅,怎麼想怎麼猥瑣,沈瓊樓眉毛耷拉下來,嘴巴微張,整張臉就是個大寫的囧:「沒沒沒,我沒吃飯,我吃的是餅……不不,這不是重點,這怎麼是您的府邸了?這這這,這也太巧了!」
  豫王見她兩手捧著胡餅,睜大兩眼向他看來,像一隻偷油吃的松鼠,他抬手讓內侍別跟著,負手漫步下了台階:「難道沈府還不給你備早膳?或者……」他慢慢笑道「在別人府門口吃飯你特別有胃口?」
  難道要她說自己起晚了又怕被言官逮住彈劾拐到這裡來嗎?沈瓊樓只好順著他的話,訕笑著瞎扯淡:「這府邸有您在,自然是人傑地靈的寶地,便是吃飯都能多吃幾碗。」
  她是隨口瞎掰扯幾句,旁邊跟著的管事駭的臉都白了,沒見過敢拿王爺開這種玩笑的。
  豫王微微眯了眯眼,似有幾分慍怒,他想了想,聲調又忽的曖昧起來:「你是說有我在,你就能多吃幾碗飯?」
  話是這麼說沒錯,被他說出來就有些古怪了,沈瓊樓乾笑了幾聲:「是誇讚您氣度雍容,讓人望之心喜。」
  豫王唔了聲:「心喜,有多喜?」
  這簡直越描越黑,沈瓊樓忙忙地岔開話題:「前幾日在聖上面前,多虧了您出言提點,不然臣只怕要鑄成大錯了,在這裡多謝您了。」
  豫王任由她一揖到底,見她發冠裡有一縷青絲飄了出來,幫她用小指慢慢地勾了上去:「乖乖侄女,謝可不是光用嘴說說的。」
  他小指沿著她耳廓撫了一圈,慢慢地把長髮別到耳後,又覺著手感甚好,在她圓潤的耳垂上輕捏了下,有意無意地擦過線條精緻的下顎。
  沈瓊樓:「……」
  她平移著退後幾步,竭力鎮定地道:「那是自然,臣對王爺銘感五內,定要設宴款待,聊表臣的感激之情。」
  豫王似有幾分訝異:「你就這般想跟我吃頓飯,難不成已經相思成疾了?」他蹙眉道:「你身為侄女,對叔叔存了這般念想,怕是有些不敬長輩吧。」
  豫王血厚防高不說,攻擊力也出奇的高,沈瓊樓實在是扛不住了,哭喪著臉含糊幾句「不敢」「您想多了」之類的話,又急急忙忙地道:「臣還有進宮侍讀馬上就要遲了這就先走了。」然後撒丫子跑路了。
  身後豫王傳來幾聲輕笑,沈瓊樓此人,要說不尋常具體也說不出哪裡特別,要說尋常,可總有一二分比別人殊異的地方,逗弄起來格外有趣,每回都能讓他心情好上幾分。
  本以為在宮裡布置的人手透了口風之後,皇后應當請沈念文或者沈岑風來入宮侍讀,沒想到半道換了這個……他脣角微彎,不過,也不錯。
  沈瓊樓完全不懂他的心情,早上沒吃幾口飯,今天上午上課都沒力氣,還是殷懷瑜聽見她肚子亂響,特地留她在東宮用飯。
  常永彎著腰要上來布菜,也被他揮手打發下去了,屋裡只留下了兩個人,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用嫩雞湯、火腿湯、新蘑菇三樣湯滾好的燕窩,舀一勺倒能灑半勺。
  沈瓊樓強迫症又犯了,見不得他糟蹋東西,先掏出絹子來把桌子擦了擦,然後才問道:「殿下又怎麼了?不是才在小測裡得了頭名,三位帝師和皇上都把您狠誇了一通,還這般愁眉苦臉的做什麼?」
  殷懷瑜皺了皺眉,頗有幾分鄙夷:「昨兒個父皇又考校課業,見我答的好,便難得誇了我一句,老三又鬧出么蛾子來,說什麼‘他這個做兄長的課業反倒不如我,不能為諸位兄弟做表率,心裡著實愧疚’,我沒忍住回了他一句‘誰要你做表率?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被父皇訓斥一頓,然後又對著他好生安撫,誇他有擔當之類的,賞了他和德妃好些東西。」
  沈瓊樓搖頭:「您也太沉不住氣了,何必爭這一時痛快呢?」
  殷懷瑜見燕窩沒剩下多少,便把碗撂到一邊,慢慢吃著用新鮮魚蝦點了麻油胡椒做的山海羹:「道理誰都懂,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幾個?你是沒瞧見昨天老三哭慘的那副嘴臉,叫人把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因為陳皇后和德妃的關係,他跟三皇子向來不對盤,說話也是刀口無德,沈瓊樓下意識地往外瞧了瞧,見沒有旁人才放下心來,皺眉道:「這是在宮裡呢,您說話當心著些。」
  沈家是和睦人家,陳氏雖然偏疼小女兒,但沈念文和沈岑風也不是那等小氣量愛斤斤計較的,因此對太子她沒法子感同身受,卻能理解他的心情,沒哪個人看見親爹如此偏心還能無動於衷的。
  她想了想,聲音放低:「說句不當說的,以後天下都是您的,何必計較這些針頭線腦,您等到那時候對三殿下……」高興就賞,不高興就罰,誰還能管得著您?
  不過後半句讓有心人聽了那真是要掉腦袋的,她頓了頓,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雖只說了一半,但殷懷瑜還是聽出了她未盡之言,眼裡慢慢亮起兩簇火苗。
  沈瓊樓繼續悶頭吃飯,心裡道了聲罪過,她這話要是傳出去肯定少不了一個‘挑撥天家手足情分’的罪名,但瞧見太子憤懣憋屈又不能不管。哎,侍讀真是個苦差事。
  她又熬了一下午,想著明天終於到了沐休,可以睡個懶覺,卻沒想到一大早就被沈老夫人拉起來洗涮打扮,她揉著眼睛問道:「祖母,您還讓我起這麼早做什麼?今天又沒課。」
  沈老夫人低頭慢慢地喝著燕窩,等喝完了才用絹子掖了掖嘴角,淡淡道:「今天是我一位老姐妹壽宴,正好趕上你沐休,也帶你出去見見人,別整天窩在家裡悶頭大睡,小姑娘家家的,身上半點朝氣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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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沈瓊樓過來之前就是一死宅,穿著睡衣到不了的地方都算遠,於是打了個哈欠道:「孫女什麼人都不認識,跟去幹嘛?還不如在家好好歇兩天養養精神。」
  按著魏朝規矩,兒孫是不能跟長輩頂嘴的,不過沈家風氣松快,沈老夫人聞言倒也沒惱,只是指揮著眾人給她換衣裳:「出去就是為了讓你認識人,到壽安伯府好生跟人處著,別人瞧見你守禮數懂規矩,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把你當初的惡名忘了。」
  最重要的是,沈瓊樓進宮之前做了個禮數的加急培訓,進宮之後又學了不少規矩,如今已經很能拿得出手了,要是放在原來,沈老夫人是萬萬不敢把她帶出去的。
  最近沈瓊樓體重狂掉,好些衣裳都不能穿了,沈老夫人選了半晌才給她挑好:「這件藕荷色的不錯,也襯你膚色。」
  沈瓊樓低頭一看,媽蛋,不就是淡紫色嗎。
  她又命人給她梳好了垂掛髻,帶些小釵絹花就很好看,等全身都收拾停當,這才動身帶著閨女出門。
  馬車到了壽安伯府門口停下,沈老夫人先去給她那老閨蜜道喜,沈瓊樓作為小輩被引到一邊的偏廳,裡頭林林總總做了九,十個閨秀,聽小丫鬟報沈家三小姐來了,都停下話頭,轉過頭來偷偷打量著,眼裡有詫異有不安。
  卻見這位沈家三小姐跟她們想象的滿臉橫肉,五短身材的不大一樣,竟是個有些豐腴的微胖美人,一雙含情桃花眼,神情平和淡然,站在那裡自有一番風采,若是再瘦下幾分,定是個少見的美人坯子。
  女人天生愛八卦,幾位閨秀眼裡都掩不住的錯愕,小聲竊竊私語起來。
  這情形沈瓊樓心裡早就有數,行了個平禮打過招呼,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喝茶。
  這時候有個細眉大眼,容貌秀麗,但是頰上帶著兩團高原紅的女孩湊了過來,笑吟吟地來輓她的胳膊:「三堂妹,你還記著我嗎?」
  沈瓊樓仔細想了想,只記得這人是沈家旁支的一個姑娘,也是常跟原身廝混的狗腿子,平時沒少仗原身的勢,可是叫什麼名字來著?
  她看著她臉上的兩團高原紅,脫口道:「你,你是……高原紅?」
  旁支姑娘:「……」屋裡的幾位閨秀低低笑了起來,看來這位狗腿子的人緣也不怎麼好。
  她又羞又氣,臉上的紅暈更為明顯,但還是強行給自己圓場,跺了跺腳嗔道:「堂妹還是這般愛逗趣,我是秀姐兒!」
  沈瓊樓這才記得,她似乎叫什麼沈秀萍,於是訕訕地笑了笑,繼續低頭喝茶。
  沈秀萍卻不打算放過她的耳朵,臉帶諂笑地把她全身上下誇了個遍。
  沈瓊樓簡直消受不得,頭疼欲裂,她目光無意識地亂飄,正對上一雙冷清的眼睛。
  冷冷看著她的是個文秀少女,見被她發現也毫不畏懼,反而微揚了下巴,帶了幾分輕蔑和挑釁。
  沈瓊樓一怔,壓低聲音問沈秀萍:「那位姑娘是誰啊?」
  沈秀萍瞧了眼,恍然哦了聲:「你問的是陳家小姐啊。」
  沈瓊樓茫然:「哪個陳家?」
  沈秀萍急的跺腳:「就是被你砸了納彩禮的陳家啊!」
  沈瓊樓腦仁當當響了起來,大罵自己是豬,早知道在這裡能遇見當初被砸納彩禮的苦主陳六娘,沈老夫人說什麼她也不來。
  她對著許御還能理直氣壯地懟回去,遇見這位陳家姑娘就只剩下心虛了,忙不迭地低頭喝茶,裝作什麼都聽不懂的樣子。
  沈秀萍還自顧自地在喋喋不休,又湊過來跟她咬耳朵,大眼斜著旁邊位打扮的端莊得體的閨秀:「你瞧瞧那邊的王家五娘,方才那個她得意洋洋說了好些你的壞話和侯府的閒話,我去叫她消停些,反倒被她罵了回來,堂妹,你可不能由著這起子小人亂嚼舌根,得給我做主啊!」說完期盼地看著沈瓊樓。
  其實是她見王家五娘不順眼,過去挑釁又沒人家言語伶俐,所以就過來請靠山了。
  沈瓊樓啜了口紅棗茶,淡淡道:「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爺,能給你做什麼主?你要是不忿就上吧,我在後面給你加油。」
  雖然沈秀萍不太明白加油是什麼意思,但整句話連起來還是懂的,不由得震驚地看著她——這事兒要是擱在往日,沈瓊樓被她挑唆兩句,早就輓袖子衝上去了!
  她想了想還是不太甘心,壓低聲音,十足的漢奸嘴臉:「堂妹,她罵的可是你和侯府,你難道就這麼忍了?!」
  沈瓊樓費解地看著她:「既然罵的是我和侯府……你激動什麼?」
  沈秀萍:「……」
  沈瓊樓真不知道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哪來這麼多是非,搖了搖頭繼續喝茶,沈秀萍還在不死心地嘟囔,她被吵得頭疼,正好這時候壽安伯家的姑娘站起來笑道:「離壽宴開始還有好一會兒呢,咱們枯坐無趣,不如自己先找點樂子?」
  女孩們紛紛響應,有說抹牌的,有說投壺的,有說放紙鳶的,爭來爭去也沒定下來,反倒爭出了火氣。
  沈瓊樓轉頭讓元芳把帶來的撲克牌取出幾副,慢吞吞地道:「幾位姐妹,有想玩牌的嗎?」她知道自己今天就是刷好感度的,所以特地把撲克牌趕制了幾副帶了過來,竟還真派上用場了。
  十來位閨秀好奇地看了過來,沈瓊樓讓元芳每幾個人發幾副,細細地挑了幾種在穿之前最時興反而玩法,這些女子大都是閨閣女子,甚少有家中遣出來做事的,平時就靠著各式玩樂打發時間,所有人聽的眼睛放光,直直地盯著她手裡的牌。
  沈瓊樓說完微微笑了笑,如同春雪初融:「其實這牌還有其他不少花樣,我這裡說的這幾種諸位先試試,若是覺著好了,我再詳細說幾個。」
  女孩們笑著應了,她下去跟人打了幾把,本來她們見到她還有些不安拘謹,但在沈瓊樓刻意輸了幾把,被贏走不少錢之後,大家很快說笑成一團。
  陳六娘坐在角落裡冷冷瞧著,許御在京裡也是熾手可熱的夫婿人選,當初來提親的時候她不知被多謝女孩嫉羡,後來納彩禮被砸的事兒也不怨她,但自打那次納彩禮被毀之後,許家卻再無動靜了,她一下淪落為閨閣中的笑柄,就連素來親近的幾個都遠了她。
  她自身被冷落凄涼,瞧見壞了她親事的始作俑者卻被眾人簇擁著道謝,心裡大為不忿,沒忍住出聲道:「這般新鮮玩意也只有沈家三姑娘這等在京裡廝混的能想出來了,咱們這些安生呆在家裡的可就沒那個本事!」
  沈瓊樓對著她十分心虛,聞言好脾氣地笑笑:「各有各的好處。」
  陳六娘就這麼被她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來,又不好再窮追猛打,氣哼哼地扯了扯帕子,鼓著腮幫子不說話。
  屋內的眾人都是詫異,何曾見沈瓊樓這般好脾氣過?要是擱在原來,早就開始打人罵狗了。
  沈瓊樓其實挺想補償陳家小姐的,便取了副牌走過去:「這玩意雖粗陋,但也有一時的新鮮,陳姑娘想不想試試?」
  十幾歲的姑娘,心思能深沉到哪裡去?陳六娘見眾人玩的歡樂,心裡早就蠢蠢欲動了,只是礙著面子不想玩沈瓊樓這討厭鬼做出來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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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她聞言強行按捺下心動,端著高冷的架子:「瞧著也沒什麼意思,我不想玩。」
  沈瓊樓上輩子對付女孩很有一套,厚著臉皮在她身邊坐下,笑著道:「是我想玩,只可惜找不著陪我抹牌的人,請姑娘陪我玩一把。」
  陳六娘本來想直接拒了,但見她笑的溫和,竟也沒那麼可憎了,又轉念一想,把這討厭鬼贏個乾淨也不錯,便狠狠地笑了,一手接過牌:「既然沈三小姐盛情難卻,那咱們就玩一把。」
  沈瓊樓笑著洗牌,故意輸了好多銀錁子出去,眼看著陳六娘的神采飛揚起來。
  女孩在屋裡玩了一時,都有些頭疼,聽說壽安伯府有湖有船,有幾個提議壽安伯家的姑娘去游湖,壽安伯家的姑娘不好推脫,且自己也有點動心,便吩咐下人讓船娘把船行到湖邊,她們好登船游湖。
  沈瓊樓暈船,只好告了個罪,在屋裡開著花窗吹涼風,陳六娘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竟也留了下來。
  兩人左右坐了,有意無意錯開視線,一時誰都沒開口。
  沈瓊樓默了片刻,還是先開口道:「陳小姐為何不一同去游湖?」
  陳六娘神色冷淡地靠在椅背上:「反正上去了也沒人搭理,還不如自己在廳裡歇歇。」
  沈瓊樓一怔,脫口道:「為何?」問完她才想到原因,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耳光,叫你嘴欠!
  陳六娘漠然道:「自打許家下納彩之禮被毀,我就成了個笑話,在家裡被庶出的姐妹譏笑,在外頭還有被人指點,倒不如不往人堆兒裡湊,兩下清淨。」
  沈瓊樓臉上火辣辣的,雖然她沒幹那些二球事,但現在頂雷的可是她。
  她說完抬眼打量著陳六娘,這個年紀的少女最愛打扮的,就是窮人家也會想法子弄朵絹花來簪在頭上,偏她打扮的極素簡,跟寡居的婦人似的。
  陳六娘說完心裡又生出一股怒意來,抬眼恨恨地看著她,語調憤懣委屈:「我成這樣還不是多虧了你!我今日在這裡問一句,我自問沒有得罪過你,跟你也素無往來,你憑什麼來壞我的……」她臉紅了紅才繼續道:「壞我親事,害我論為京裡的笑柄!」
  沈瓊樓慢吞吞地道:「姑娘知道不知道,年前許家夫人也來上我們家商議過親事?」
  陳六娘微微一怔,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許家悔婚就悔婚吧,偏要傳出閒話來,說的倒像是我沈家上趕著求的親事,他們許家不願才悔婚的,我一時氣不過,所以就……」
  她皺眉歉然道:「我打小被性子不好,頭回遇到這種丟人事兒,一時激憤做下錯事,並不是針對誰,在這裡給姑娘賠不是了。」她說著起身行了個禮:「我做完之後也十分後悔,本想著若是許家會再提親,那我也能多多少少好過些,沒想到……」她說這兒就住了嘴。
  秉持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信念,她道了歉之後果斷甩鍋給許家,反正許家行事也讓人夠瞧不上的了。
  陳六娘想到這些日子的風言風語,許家更是問都沒再來問過一句,眼眶一紅,又不想在沈瓊樓面前露怯,忙用絹子掖了掖,冷笑道:「我和許家的親事不成,不正遂了你的心意?」
  納彩禮被砸雖然晦氣,但等幾天風頭過了再送一份這親照樣能成,沒想到那許御就跟沒事人似的,許家也在不提親事了。
  沈瓊樓覺得她挺可憐的,為何遇到這種事兒大家都苛責女人?她有家裡靠著,前程不會差到哪裡去,許御是男人,自也不會有多大影響,頂多被取笑一陣子,唯獨這陳六娘倒霉,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被人笑話成了棄婦。
  她想了想,見窗外幾株粉百合開的正艷,葳蕤繁盛,她伸手摘了朵,除淨上頭的枝葉,緩緩簪到陳六娘素淨的鬢發上:「他既然這般輕慢,定然不是你良人,你人比花嬌,想要什麼樣的人家尋不到,何必這麼慢待自己?」
  陳六娘下意識摸了摸頭上的花,怔怔地瞧著她,然後真傷心哭了起來。
  她本想著撕破臉也要罵沈瓊樓一頓,好好出一出心裡的惡氣,大不了兩人一起丟臉,可現在……
  她用絹子捂著臉嗚嗚大哭,嗚嗚嗚,這人討厭死了!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地罵人了!
  沈瓊樓沒想到她突然哭起來,手忙腳亂好言好語地哄了許久她才漸漸止了淚,雖然冷淡依舊,但總算不像方才那般尖刻了。
  又有僕婦來傳話壽宴開始,領了沈瓊樓和陳六娘過去,沈瓊樓就勢坐到沈老夫人身邊,就見她老人家笑得高深莫測:「見著陳家姑娘了?」
  沈瓊樓鬱悶道:「您老人家知道還讓我過來?」
  沈老夫人笑得十分端莊得體:「陳家姑娘雖然脾氣不好,但心腸不壞,你跟她好好說,她不會再揪著這事兒不放的。」
  哎,老人精啊老人精。
  兩人用過壽宴就往府裡趕,卻見府門前停了幾輛馬車,好些僕婦忙著往府裡搬物件,沈瓊樓一愣,沈老夫人卻頷首道:「是你大堂嫂回來了。」
  大堂嫂江氏是沈成志的夫人,親爹也只是七品的前縣令,早在她八九歲時候就去了。這般家世本來是沒法給錦川侯府的嫡子做正室的,但幾年前沈成志突然病重,眼瞧著就不行了。
  邵氏不知從哪裡聽了她八字與沈成志相合,便求來給兒子沖喜,之後沈成志的病竟真的一日好過一日,又生了兩個閨女,邵氏對她也頗不錯。
  江氏幾個月前聽了母親病重的消息,問了長輩之後便趕回娘家侍疾,今日才匆匆回來。
  沈老夫人和沈瓊樓洗漱完,就見江氏已經帶著兩個閨女來給沈老夫人請安了。她容貌秀美,一張白淨鵝蛋臉,就是站在堂上有些縮手縮腳,瞧著不怎麼大方。
  她兩個閨女大的叫福姐兒才四歲多,小的叫明姐兒剛三歲,水嫩嫩的小臉看著就讓人想咬一口,跌跌撞撞地撲上來叫曾祖母叫三姑姑。
  沈瓊樓被萌了一臉血,一左一右抱著親了兩下,沈老夫人也被逗得開懷,笑著搖搖頭。倒是江氏有些惶恐,急急地福了福身,想要把福姐兒和明姐兒抱起來:「這兩個孩子太失禮了,別吵著您。」
  沈老夫人笑著擺擺手:「這麼大點的孩子哪有不鬧的,三丫頭小時候才是魔星呢,這兩個跟她們三姑姑比算是頂乖巧的了。」
  兩個小的有樣學樣,擺著小手樂道:「魔星,魔星。」沈瓊樓不留神又被黑了一把,轉過頭幽幽地看著沈老夫人。
  江氏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在府裡素來謹言慎行,聽了這話才放下心來,恭謙地給沈老夫人問安。
  沈老夫人答了幾句,轉而問道:「親家母現在如何了?病侯有沒有輕些?若是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讓她只管開口。」
  江氏輕聲細語:「多虧了您送去的貴重藥材,娘如今已見大好了,還惦念著要來拜訪您和母親呢。」
  沈老夫人盤了盤腕子上的念珠:「太太在家廟還願,讓親家母好生將養身子,不用掛念這邊。」
  江氏也不敢多問,低低地應了聲是,又看了眼正在逗孩子玩的沈瓊樓,面上顯出幾分為難,遲疑片刻,還是開了口:「還有……娘說……五弟只比三姑娘大了兩歲,如今才中了秀才,想先到京裡來見見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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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8 00:06: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沈老夫人神情平和:「都是親戚,既然你娘家五弟要來,咱們自然得幫襯著些,要是嫌外頭的客棧驛館人多眼雜,那不妨搬過來住,也能和文哥兒岑哥兒多處處。」
  江氏見沈老夫人慈和,不但沒鬆口氣,臉上反而越發遲疑,手也不斷地絞著帕子,先道了謝,才紅著臉開了口:「娘,娘還說……五弟和三妹年貌相當,兩人又都沒說親事……」
  沈瓊樓本來沒在意兩人說話,聞言不由得轉頭看去。
  江氏面上十分難堪,臉漲得通紅,幾乎要落淚,年前沈老夫人要給沈瓊樓議親,要是她自己,哪裡敢置喙小姑的婚事?偏親娘聽了這信兒便連哄帶逼的,她不應下就要死了一般。
  沈老夫人神色如常,倒也沒見動怒:「三丫頭才謀了個差事,親事反倒是不急了。」
  江氏聞言松了口氣,紅著臉道:「您說的是。」
  她自覺無顏再留,又寒暄幾句帶著兩個小的走了,沈瓊樓見她帶孩子帶的心不在焉,只丟給奶娘照管,搖頭道:「堂嫂的娘家親娘肯定對她不怎麼樣。」
  沈老夫人斜了她一眼:「你又怎麼知道了?」
  沈瓊樓撇撇嘴:「真心疼女兒的,哪有捨得讓閨女沖喜?況且明知道閨女在婆家難做,還逼著閨女在婆家要這個要那個,顯然是沒把她放在眼裡。」
  沈老夫人哼了聲,淡淡道:「親家母共有五個孩子,只有一個是男孩。」又睨著她:「你這樣的,要是放在那種人家,早就被打死了。」
  沈瓊樓:「……」
  江氏回來之後三日,皇上下旨命人修繕的佛寺‘一飯寺’也完工了,據說當年太祖皇帝落魄之時,這寺廟的住持對他又一飯之恩,所以起了這麼個怪名,每任皇帝都會下旨把寺廟翻修一番,於是寺廟的規模也越來越大。
  既然這寺跟皇室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那這些宗室子弟權爵人家肯定是要去捧場的,所以沈瓊樓早早地就被拎起來打扮,由沈老夫人帶著一眾女眷和僕婦下人,浩浩蕩蕩地往寺裡趕。
  陳氏好久沒見女兒,這時候抓緊了時間獻愛心,把點心滿滿當當擺了一桌:「樓兒還想吃什麼,我給你買回來。」又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你最近又消瘦了好些。」
  沈瓊樓看著都快得密集恐懼症了,忙不迭地搖頭:「娘,我不餓,我早上用過了。」又樂道:「您也覺著我瘦了?」
  沈老夫人迅速補刀,刷刷刷砍掉她一半血條:「好容易有幾件能穿上的衣裳,可別再把肉長回來了。」
  沈瓊樓,陳氏「……」兩人一道轉頭,幽怨地看著她。
  路上有不少同去的,馬車差點行駛不開,忽然後面的路停了片刻,所有馬車不約而同地讓開道,讓一輛寬敞奢華的馬車走過去之後,眾人才又合攏了紛紛往前走。
  沈瓊樓奇道:「那是誰的馬車了,擺這麼大排場?」
  沈老夫人淡淡道:「豫王爺的。」
  看來王爺他老人家又換車架了。沈瓊樓囧了片刻,看外面好多女眷都掀開轎簾,對著方才離去的馬車張望,時不時傳來幾聲竊竊私語。
  類似什麼‘俊美無儔’‘龍章鳳姿’之類的,更有的小聲扼腕‘太可惜了,方才我都沒瞧上’立刻就有人勸慰‘王爺想必也是來上香的,等會進香的時候肯定能見到。’云云
  沈瓊樓她挺理解這些姑娘的,豫王別的不說,光看臉絕對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所謂艷名遠播,大概就是這意思了,更兼著位高權重,旁人沒想頭才奇怪。
  一路挨挨擠擠終於到了寺裡,沈老夫人帶著眾人去寺裡上香,沈瓊樓對這個不感興趣,便取了簽筒來搖搖晃晃,一根簽這才落了下來,她看是個不好不壞地中下簽,沒什麼興致解。
  倒是陳氏興致勃勃,催著她去解籤文,她被催的無奈,起身懶洋洋地往解籤的僧人那邊走,那僧人問道:「姑娘測問何事?」
  沈瓊樓想了想,姻緣她就算了,官運也沒啥指望,身體她現在好的跟國家免檢產品似的,於是道:「學業。」
  這時候身邊有道聲音同時傳了過來:「學業。」
  聲音低沉迷人,她隨意轉頭瞧了瞧,發現竟然是那許御,他一身靛藍紗衣罩著裡頭的藏青直綴,頗見幾分俊逸,他也瞧見了沈瓊樓,本不想說話的,但不知怎麼想的,沒忍住出言道:「沈三姑娘也來求籤?」
  沈瓊樓隨意恩了聲,等那僧人解完簽,轉身就走了。
  許御見到當初時刻對自己遷就討好的人這般漠然,微抿了抿脣,眸光發沉。
  沈瓊樓本來想去找沈老夫人,沒想到這寺廟亭台閣樓她差點暈了頭,眼瞧著一處朱門有些熟悉,以為就是沈家人所在的偏殿,輕輕推開門走進去。
  沒想到豫王和方丈面對面坐著,兩人見她進來,面上都露出詫異之色。
  沈瓊樓:「……」完了,上回也是,肯定要被豫王當成痴漢了,她掙扎著開口:「我可以解釋的……」
  果然,豫王只是片刻就斂了驚色,眸色微深,神情有些琢磨不透:「乖乖侄女,你這回又想找什麼由頭?」
  沈瓊樓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豫王「恩?」
  寺裡香火實在太鼎盛了,他帶的護衛都沒擠進來,只好把人留在寺外,不然沈瓊樓也不可能誤走進來。
  沈瓊樓暗地裡抹了把汗,自知理虧,便點頭哈腰放低姿態:「這寺裡的屋舍實在是太像了,我本來是想找家裡人來著,沒留神就走了進來……打攪王爺了,我這就走,這就走。」
  豫王卻撫了撫下巴琢磨起來:「你隨便找個地方吃飯就尋著了本王的府邸,隨便進錯間屋子就能遇見本王,難道你是在暗示你我有緣不成?」
  其實仔細這麼一想,還真是忒巧了……沈瓊樓用袖子蹭了蹭手心裡的汗,乾巴巴地道:「王爺說笑了。」
  豫王低頭看她,幾個月前的還圓乎乎的小胖子已經瘦下了一大圈,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少女的清麗,不過白嫩的臉頰還是讓人想捏上一捏,雖說女大十八變,但這變得也忒快了些。
  他搖搖頭,見她一臉拘謹,撩撥起來的反應卻格外有趣,又慢悠悠地道:「既然不是你我的緣分,那就是你故意為之了?想表明心跡直說就是,何必這麼拐彎抹角的?讓我想想,你不會是當初在御街口遇到我的時候就已經傾心了吧?」
  他不無嘆惋地道:「可惜了,本王不是告訴過你,我喜歡胖些的嗎?」
  他說的御街相遇是她才穿過來第一回見他的時候,沈瓊樓見他不像生氣的模樣,心裡先松了口氣,板著一張臉肅容道:「王爺這話臣不敢苟同,臣和您不光差著輩分,身份更是天淵之別,就是有緣也是孽緣,這話要傳出去,臣自是不怕什麼,壞了您的名聲可就不好了。」
  小胖子竟然跟他打起官腔來了,他甚少聽到她一口氣說這麼多,慢慢地眯了眯眼:「孽緣良緣,皆是緣分,不過乖乖侄女既然這麼說,是真想跟我來這麼一段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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