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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冉雲 -【弄潮小娘(四方之神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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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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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9 00:23: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冉雲 - 弄潮小娘(四方之神02)

前世今生
易泱,傳說中俊美卻冷淡的太宰師傅,  
無意中救了灩兒這個被烙上火印的小女奴。  
他不過是答應老爹的遺言照顧她,  
卻讓她錯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是與眾不同的,  
誰知太宰府中,竟還有個溫婉的可人兒在等他,  
墜崖之際,易泱更是捨棄了自己而選擇救她,  
這教灩兒情何以堪﹖
寧願翻入滔滔江水以求了斷。  
可他……為何又來捨命救她﹖  
救她之後,又侵犯了她的紅唇、身子……  
難道這就是他向她索取救命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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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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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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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9 00:24:1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江邊霧重,僅水聲、船槳聲依稀可辨。

船隻緩緩而來,在岸邊停下,搖槳老者一身素灰衣,身形佝僂,外罩著一件斗篷,全身裹得密不透風,讓人瞧不著他的模樣。

岸邊的人引頸而望,瞧見船已行至,不禁露出寬心的笑容。

搖槳老者從不吆喝人上船,也從不和船客交談,今日卻破例開了口。

“擺渡人是不挑船客的,但今日——”岸邊人似乎先一步知道老者想說什麼,打斷了他的話。

“我非上船不可,誰也攔不住我!”

“非奉天帝之命坐上輪回之船,後果你應當知道。”老者正聲說道,希望她因此退卻。

但看她仍是一臉的堅決,絲毫不為所動。

老者接著口氣一轉,誘之以利。“更何況天地重新排序,或許天帝會重命你司掌更重大的神職也說不定。”

“不!我才不稀罕做什麼神,我一定要下凡做人!”她的語氣堅定,不容轉圜。

寒風吹來,濃霧稍散,這才瞧見了站在岸邊的人,是名絕色女子。她長袖輕舒,裙帶飄飄,婉麗之姿有如流風拂起的櫻雪。

搖槳老者微抬起頭,目露精光。“轉世為人又如何?你不一定找得到他。更何況,轉世之後,沒有了現今的記憶,你要如何尋他?”

“我是他的守護,我一定會找到他的。輪回一世找不到,還有第二世、第三世……”她的聲音清脆明亮,似乎充滿期待。

她想著他的身影、他的容貌,她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能找到他。

因為他是水神浩泱,她是守護玄灩。

二話不說,她躍上船。船身因此搖晃了下。

“你……”

“你是不能選擇船客的,不是嗎?”她反問他.語氣堅定意味著她不容撼動的決心。

老者沉默了,她說的沒錯。坐上輪回之船者都是因為天命,從來沒有人逆天而行,甘願投人輪回,故他無需選擇。因為,逆天命者,轉世為人後,命運多半乖舛。

但如今,她卻執意逆天而行。他自知是說服不了她了。不,應該說,打從一開始,她就心意已決。

他歎了口氣。“做人有什麼好?那是去受苦的。”

是呀,人世間儘是七情六欲的煎熬。

玄灩充耳不聞。

老者旋即用槳將船推離岸邊,準備上路。

“你真傻!”成神是要多大的福分,怎麼她連這也不要了?

聽到老者口中說出這三個字,她的眼神黯淡下來。

“他也是這麼說……玄灩沉人自己的思緒中。

那夜,月色溶溶,微風習習,些許烏雲飄來,稍掩住了月色,天界難得地透出冷異的一面。

“主子,您真的要放棄神職,轉世為人?”玄灩喘噓噓地說。這是她從東方守護蒼龍那邊聽來的消息,四方之神將轉世為人,天界重新排序。

她一路飛奔回來.心裏著急得不得了。

為什麼?為什麼主子沒和她提這件事?她心裏有千百個疑問,她不懂、真的不懂!

她找到他了!這時水神浩泱竟像個無事之人,在一旁仰首獨賞天上明月。

“天上人間不都是一樣嗎?人間也是同樣的月色吧!”他沒轉向她,逕自說著。浩泱大老遠就察覺玄灩慌張的氣息,大抵也知道她是為何事而來。

“我在說什麼,您又在說什麼呀?”浩泱答非所間,讓玄灩一張俏臉氣鼓鼓的。即便如此,她的聲音仍似嬌嗔,雖著急卻不帶一絲怒氣。

背對著她的浩泱,似乎知她會有何神情,不禁輕勾起了嘴角轉向她。“那是我們四神的劫數,我甘願承受。”

“才不是,您是想救東方之神,所以才願意接受天命,轉世為人,對不對?”她的心好亂,理不出個頭緒。

浩泱走到她身前,抬起手輕搭在她肩上,無限溫柔地望著她那張光滑瑩潤的絕豔臉龐。

“天界將重新排序,或許,天帝會賦予你新的神職。甚至—”

“我不要!”玄灩掙開肩上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肘。“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做您的守護。”

忽地,玄灩眼神一亮。“不然,我和您一起轉世為人,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永遠守護您。”

聽到她這麼說,浩泱啞然失笑,但他仍是好言相勸:“成神是要多大的福分,怎可說放棄就放棄。”

“您不也是嗎?”她反間。

“那是不一樣的。”

“一樣、一樣!那是一樣的!因為我也……”

浩泱伸出一隻手堵住她的嘴,她最後一句話幾乎模糊不可聞。

她的眼眸因激動而氤氳,他仍是一徑的溫柔。

四目相對,誰也沒再開口。

這是他們主仆之間的遊戲。

每回玄灩鬧起脾氣,或是決心和他爭到底時,性情溫和的浩泱,不愛以主人的姿態斥責她,因此總以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多半時候,玄灩也就收起脾氣。不知道為什麼,每當浩泱這麼做的時候,她心裏總會浮出一種無以名之的親密感。因為他從不用這種方式對待其他人—只對她。

玄灩抬起手,握住覆在她唇上的掌,將它輕輕移開,卻沒放開她的手。

她一雙圓眸,泛起一層霧氣。她明白他的意思,這是沒得說的事了。

“我只是想永遠、永遠的守護你而已。”她的聲音細若蚊納,而他聽到了。

眼中的淚撲簌簌掉落下來,鬥大的淚珠滴在他的掌、她的手上。

看著她淚光盈盈的面容,他抬起另一手,疼惜地輕撫她的右頰,為她拭去頰上的淚。

“你真傻!”

船依舊前進。

她下意識地輕撫自己的右頰。

這是傻嗎?她間自己。

玄灩陷於自己的思緒中,沒留意前方已出現耀眼光源。穿過那光源,便開始輪回的旅程。

“我——不悔。”在失去意識前,她對自己這麼說。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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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9 00:24: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正月剛過,遍地是一片白皚景致。雪花如霧般輕飄著,地上已積雪盈尺。

平日大街上行人如織,但在這樣的雪天裏,全都窩在屋內烤火取暖,沒什麼人在街上遊蕩。

一輛單馬拖著的車,緩緩行來。駕車的看來不過二十出頭,身穿一件黑色羊皮袍,頭臉都緊包著,只露出一雙瑩然晶亮的眼睛。

車在一間打鐵鋪子前停了下來。

“爺,咱們到了。”馭車夫掀起後面車輿的前簾,告知車內的人。

“符剛,外面風雪大,和我一同進去吧。”車內男子說話聲音溫和,只聞其聲,會誤以為他是個讀書人或是哪家的王公貴族。

男子下了車現身,這才看清他濃眉深眼,大約有七尺之軀,身形偉岸,卻有著一張令女人怦然心跳、令男人心生妒忌的俊逸臉龐。

主仆二人一同走進打鐵鋪子。

“泱師傅,您來了。”鋪子老闆瞧清是何人進門,趕緊迎上前,熱絡地招呼著。

“外頭可冷呐,來、來,先坐下喝杯熱茶、取取暖。”老闆忙著奉茶,貴客臨門,輕忽不得呀!

男子先坐下,亦招呼隨從坐定。

“老闆,我托你的東西,可做好了?”

“幾天前就好啦,就等您來拿。您拿來的那塊黑鐵,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鑄劍良鐵,用來鑄兩把劍也正行呢!”

男子笑了笑,臉上浮現的是一貫的溫和面容。

“老闆,鋪子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現在可是周天子的天下,咱們小老百姓好不容易,終於有太平日子可過咯!更多虧邢國公的德政,讓咱們這種市井小民,可以在這北方邢國安穩的做生意過活,不用怕那蠻狄子!”老闆說得眉飛色舞,黝黑的肌膚泛出陣陣紅潮。

男子不語,仍是帶笑聽他說得興奮。

“哎呀,瞧我自個兒說得開心,倒忘了正事。”老闆驚呼一聲。“渙師傅,您先坐會兒,我去把您鑄好的劍拿來。”

男子仍僅是頷首、微笑。

少了鋪子老闆的大嗓門,四下安靜了許多。這打鐵鋪子前頭是店鋪,面對店鋪的左側,是打鐵師父做工的地方,右側則是家眷的住處。

主仆二人這才發現,右側布簾後,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不時夾雜著女人細瑣的聲音。

“那是哪家的公子呀?怎生得這麼俊?”布簾後,一名看來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少婦,正偷偷掀起布簾一角,詫異連連地說著。

其實,早在主仆二人進門坐定時,這三、四名婦人就躲在布簾後偷看了好一會兒,等到老闆離開,這才不禁品頭論足了起來。

“瞧你思春的樣子!”另一名長她幾歲的少婦故意嘲弄她。“他是太宰府王公貴族們的師傅,大夥兒呢,都稱他一聲泱師傅。而且呀——”年長少婦吊了吊大家的胃口。

“而且什麼,你快說呀!”

瞧這些女人的焦急樣,年長少婦掩嘴偷笑,有了惡作劇的滿足感之後,手才指了指她們,緩緩說道:“你們這些剛從外地來的,我告訴你們,在咱們邢國,沒人不知道鼎鼎大名的泱師傅。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通曉陰陽。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身好武藝呢!”

眾婦一聽,莫不驚呼,真有如此全能之人?!

“你們以為蠻狄子不敢欺負咱們邢國,是為什麼?幾年前,那蠻狄子在咱們邢國邊界打家劫舍,鬧得雞犬不寧。好在泱師傅向邢國公獻上計策,一仗就把那蠻狄子打得屁滾尿流,讓他們全滾回老家去喂牛啦!”

眾婦聞言,皆掩口咯咯輕笑了起來。

“這泱師傅是哪里人啊?怎麼這麼厲害?”

“呃,這個嘛……聽我家那死鬼說,沒人知道這泱師傅是打哪來的。他也是聽人說的,說這泱師傅一出生就是個棄兒,有個高人在易水河邊撿了他,發現他胎布上寫著‘泱’字,就稱他做易泱咯。”

是的,外頭的男子便是邢國人人敬重的太宰府師傅—易泱。

聽到易泱傳奇的身世,眾婦們的閒話扯得更遠了。

“他婚配了沒呀?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這好福氣呢!”

說到女人一生最大的指望,她們更是熱烈地討論起來。

“咳!咳!”忽來的咳嗽聲,讓布簾內眾婦的七嘴八舌嘎然而止。這才想起,討論過頭了,都忘了主角還在門簾外。

眾婦驚呼一聲,個個羞赧地趕緊散去。

聽見婦人散去的聲音,隨從符剛嗤之以鼻地哼道。方才的咳聲就是他刻意發出來的。

坐在一旁的易泱,卻仍若無其事的飲著熱茶,似乎司空見慣了。

只是,不知怎地,易泱下意識地望向門外。門半掩著,只見漫天飛雪,既銀白又蒼茫。他有點失神。

符剛察覺到他的視線。“爺,怎麼了?”

“哦,沒事。”

這時,老闆正好從裏頭抱著近兩手長、兩掌寬的錦盒走出來,一臉的得意與驕傲。因為,這錦盒裏的兩把劍,是他鑄劍四十年來最得意的作品。

“泱師傅,請您瞧瞧。”老闆將錦盒放在桌上,好讓他仔細鑒賞。

=====

打鐵鋪子對街是一間茶肆,雪天裏也沒什麼生意,僅茶客一、二名。

“咳、咳、咳……”陣陣蒼老的咳嗽聲,幾乎讓風雪給吞沒了。

“老爹,前頭有間茶肆,我們進去歇會兒再趕路。”老人駝著背,似乎受了點風寒,咳個不停。攙扶他的女孩兒看來不過十五、六歲,二人應是已走了一段路了,頭髮及衣服上覆著一層霜雪。

“客觀,裏頭坐!”店小二在門口熱絡地招呼這一老一少。女孩兒一進茶肆,便忙不迭地替老爹拍掉身上的沾雪。

熱情的店小二看到女孩兒的容貌,原本嘰喳不停的嘴忽然停了,半合半開的,敢情是看傻了!

是啊,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見過什麼世面呢?頓時,他一張臉紅得像猴屁股似的。

打出娘胎,他就沒見過這麼美的姑娘!

她生得一張瓜子臉,兩頰因天寒而更顯白皙,幾近透明。黑如潑墨的秀髮結成雙髻兒,任它自肩上垂下。略為捲曲的睫毛,襯得一雙美目流轉靈俏。

老爹豎起橫眉,重咳一聲,將店小二的魂魄給喚了回來。

“店小二,給我們爺兒倆來壺熱茶好嗎?”

“哦,好、好,我這就去,你們坐會兒。”店小二還是一愣一愣的,眼神不時瞟向女孩兒。

女孩除了老爹,旁的似乎全沒看見。而老爹卻把店小二的行徑全看在眼裏。

他看向女孩,不禁歎了口氣。打從和這孩子相處,這種情形早已屢見不鮮。

哎!有道是——紅顏多難啊!

女孩兒輕拍老爹的背。“老爹,怎麼歎氣了?我們已經到了邢國,他們應該追不上了。”

“噓——”老爹用食指在唇上比畫,兩眼斜瞟周圍的反應。

“灩兒,說話要當心點!邢國地處北方,還不夠安全,我們要再往南走!”

她聽話的點了點頭,明白自己要更小心才行。她好不容易從北狄皇宮逃了出來,說什麼都不願再回去!

那是她的夢魘,每晚揪蝕著她……

“茶來了,請用。”店小二端上一壺茶來,順便再為桌下的暖爐添些炭火。

“店小二,外面風雪正大,咱們爺兒倆想在這裏住一宿,不知方不方便?”

“沒問題啦!這兒的客房空著很,正月才剛過,大夥兒都回鄉去了,所以沒什麼人祝我去幫你們打掃打掃,待會兒就可以進去休息了。”

“那就麻煩你了。”老爹頷首示意。

這時的灩兒,不知怎地,下意識地往外頭望去。

雪仍在下著,時被風吹起,卷成一圈、一圈地,一片白茫,恍若琉璃世界。

她看得人神了……

“灩兒,你在看什麼?”老爹循著她的視線望去,什麼都沒有,除了雪,還是雪!

“沒、沒什麼……”灩兒拿起茶杯,握在手心。她聳了聳肩,也不明白方才自己在想什麼。

她抿了口茶。“好溫暖哦!”

她覺得茶的熱度好似暖進身子裏了,不禁朝老爹嫣然一笑,全然忘了剛才發生的事。爺兒倆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

雪稍霽。

“泱師傅,難得來,再坐會兒嘛!”鋪子老闆極力慰留。

“不了,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得走了。”易泱主仆起身,向老闆告辭。

“嚴老闆,你忙吧,別送了。”

老闆仍是執意送二人至門前。門房將馬車帶來。

“老闆,你進去忙吧。”易泱再次謝辭老闆,老闆這才進了鋪子。

“符剛,你先回去,順便幫我把這劍帶回去。”易泱將手上的錦盒交給符剛。

“哦,回去時記得把劍藏好,別讓她瞧見這東西。”

“是。”主仆兩人頗有默契,彼此都心知肚明話裏那個“她”是誰。

話才說完,易泱不自覺地看向對街的茶肆。不為什麼,就只是看著而已,但他卻看得出神了,心思遠揚,不知飛到哪里。

“爺,您想喝茶嗎?”

符剛跟著他那麼多年,心思全跟著他走。看易泱直盯著對麵茶肆,以為他想喝茶。

啊?易泱愣了下才回神過來,也發覺自己突兀的行徑。

“不……”他今天是怎麼了?

想到這兒不禁啞然失笑,對自己不尋常的舉止感到不解。他輕搖著頭,想甩掉心底浮上來的一股莫名情緒。

“爺?”符剛總覺得爺兒今天—怪怪的?

“哦。”易泱察覺到符剛正以不解的表情看著他,趕緊收了收心神,交待他:“你回去吧,有事你知道上哪兒可以找到我。”

“嗯。”

符剛答應一聲,主仆二人便各自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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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9 00:24: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每年正月剛過,易泱一定會來到這裏,而且總會住上幾天才離開。

一早,易泱便在師父墓前上了香,並征征地看著墓碑上的題字——方居老人之墓。思緒任飛,時光落在十五歲那年—

“徒兒,準備好了嗎?”

“嗯。”

“若覺得不舒服,就停下來。”

“嗯。”

從小,老人就告訴他,他擁有一雙能通曉過去未來的通天眼。只是,他的修持不夠,通天眼不是說開就開的。

而老人不願教他這項修持。

“既跳入十丈紅塵為人,必是要在這火宅人間曆劫一番。知曉過去未來又如何?不如把心思用在自己的修為上。修為深,一切事必然有其迎解之道。”

這是老人的教誨。

易泱懂的。可是,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卻容易再鑽回自己的想法中。

他只是想知道……想知道……來這世上,就是這樣孤孤單單的麼?

老人待他極好,收養他、教養他。他們的關係不太像父子,反像是師徒,一個授、一個收。他和老人之間的相處不像父子般親膩,而是像徒弟對師父那般的敬重。

十五年來,易泱和老人走遍五湖四海,歷練是有的,但他們待在一個地方從不會太久,也就沒和任何人特別交往過。

甚至,老人閉關修持時,就留他一人讀書、習字、練武。

就他一人。

若他長年待在深山野穀也就罷了,卻偏偏遊歷四處,看了太多悲歡離合、生離死別……都在人與人之間發生。

而他,就一人。

一個人,是體會不出那些感受的。所以,他想知道。

他自個兒偷偷修練,想打開自己的通天眼,想看看自己有沒有過那種感受。豈料,通天眼連縫都還沒開,他就出事了。

他走火人魔。

好在老人即時發現,將易泱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

“一個人不知道會經過幾世的輪回,寄身在無窮流轉的歲月裏,你是找不到自己生命的發源的,就算找到了,初始的因緣也早就失落了,不如現世多加修持,為來世做好準備。”

他諄諄告誡,希望易泱斷了念頭,好好地跟著他修持。

自從發生走火人魔那使之後,易泱嘴上再也沒提過開通天眼的事,但心裏卻仍記掛著。一天,老人竟主動提出,要幫他一圓多年的心願。

“你心念未斷,對吧?”老人問。

易泱默認。

“我就幫你開一次天眼,僅此一次。”

他目光灼灼,跪地拜謝老人。

“也罷,或許你能從中領悟出什麼也說不定。”

易泱與老人相對盤腿而坐,他合上眼,感覺印堂一片灼熱。眼前由一片合黑,漸漸地成灰、轉白,似一片濃霧被風輕輕吹散……

一縷晨曦穿透過濃霧,忽地豁然開朗。縷縷光影流動,滿眼翠綠鮮紅的草綠花榮。

一串清越的話聲從一旁傳來,三名……不,是四名身著白衣、青衫者,行雲流水般飄然現身。四人笑吟吟地交談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那四個人似乎相依、相伴了好久、好久,他感應到他們之間的特殊情誼。驀然,他驚覺自己竟身在其中,即使容貌和現下的他不同,但他就是知道,那就是他自己。

他們相處時的氛圍讓他好眷戀,讓他捨不得離去。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相依的感覺嗎?因為相依,所以不舍……

那是易泱第一次打開天眼,也是最後一次。

幾年後老人過世了,沒老人的助力,再也沒人能夠幫他打開通天眼。

易泱來回撫觸著墓碑上的鏤刻,臉上表情極為平靜。

“師父,您的教誨,徒兒現在才開始慢慢體會。”

這會兒又開始飄雪了,雪如綿絮似飄灑,雪絮霏霏。他伸出手,雪細細地落在掌心。

他沉思起來,然心思卻不在掌心、不在空中飄散的如絮飛雪,他的心思落在無以名之的情緒裏。

“下雪了……”他喃喃自語。

=====

“下雪了。”

灩兒停下腳步,望著漫天飛雪。她好奇地伸出手,想沾些雪絮。雪花飄飄,落在她如脂似玉的小手上。她的肌膚似雪白暫,雪一落,就像被吸人手心,無聲無息。

她也被這景象吸引住了,凝望著不知是自己的手心、還是雪、還是不知所以的情緒……

“灩兒!”走在前頭幾步的老爹回頭喚她。

“哦。”灩兒回過神來,趕緊拍掉手上的雪追上老爹。

她跟上了,攙著老爹,朝他燦然一笑。

“別貪玩,咱們要趕路呢!”

她搖首。“灩兒才不貪玩呢!只是……”她垂首想了下。“雪花兒好像在說話呢!”

老爹疼惜地瞧著她。“雪花兒說了什麼啦?”

“嗯……”她仰起小臉想了想。“雪花兒說—下雪了!”

她的聲音甜甜膩膩的,好似在撒嬌。

“胡扯!”老爹噗哧笑了出來。

“說了您又不信!”她嬌嗔,整個臉龐如春陽融融。

連老爹這上了年紀、有些歷練的人,瞧著她也忍不住驚豔。

“灩兒,老爹有些話想和你說,你可要聽進去埃”

“老爹要和我說什麼?”

兩人的腳步未停,一邊說話,一邊趕路。

“灩兒,這世上人心雖難測,但大抵只要相處過了,大概就知道對方是怎樣一個人,再深人相處,就知道這人值不值得信任……”

她聽到這裏便沉默了下來,心裏明白老爹要和她說什麼。

老爹會同她說這些話,都是因為她不愛和人親近。打從老爹帶著她從北狄皇宮逃出來後,她們爹兒倆一路往南走,路上也遇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但她從沒和任何人說過任何一句話。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她瞧都不瞧別人一眼!

一路上,老爹逮到機會就勸說她。

“灩兒,你有沒有在聽啊?”老爹叨絮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逕自沉默著。

“這世上只有老爹是好人。”她斬釘截鐵地說。她忘不了自有記憶以來所受到的折磨。那都是因為人的貪、人的欲!

“我年紀大了,要是有一天走了,那你……”

“老爹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而且灩兒會孝順您、照顧您一輩子的。”

“女孩子家總是得嫁人的。”

看她亟欲反駁,他趕緊接著說:“連孫子都沒得讓我抱,還說要孝順我。”

“老爹——”她撒起嬌來。“您扯遠了!一會兒要人家多和人親近,一會兒又要人家生孫子給您抱,這差了十萬八千里的事,人家哪能同時做啊?”

“好啦、好啦!瞧你這張小嘴噘得跟天比高似的,聽老爹的話,可別再不理人了。”

“哦。”她敷衍了聲。

“哎!女孩子家是要讓人疼的。”他語重心長了起來。

讓人疼?灩兒心想,那是什麼感覺?就像老爹對她這般好嗎?

咻——

一支長箭劃空而過,與老爹錯身而過,直直地插人雪地,箭翎仍不住顫動著。

爺兒倆心頭一驚,轉過身想看清楚是誰放箭傷人。

但四下無人,不見任何風吹草動。

咻——

第二支長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人老爹的胸膛。

“藹”

“老爹!”灩兒驚呼。

老爹跪倒在地,只手扶著箭插人的心口,重喘噓噓,霎時,整個胸膛、整只手都染滿鮮血。

“孫總管,真有你的,竟然敢放走王妃的奴才!”埋伏的人現身,是四名身形高大的武人。這四人個個面露凶光、表情猙獰,渾身殺氣騰騰。

“你們是王妃派來的?”老爹喘噓噓地說。

“廢話少說,我們是來帶走那奴才的。”

說話的男子左眼下方有一道約寸長的刀疤,他用下巴指了指灩兒,隨即怒喝一聲,上前攬腰抓起她。

“放開我!放開我!”灩兒奮力掙扎,卻無法掙脫。

她急中生智,狠狠地從刀疤男子的手臂上咬下去。

“藹—”刀疤男子受不了疼,將她甩了出去。

“哼!真沒用,連一個小娘兒們都搞不定。”另一名武人冷哼一聲,頗不以為然。其餘二名武人認定眼前兩人已是籠中之獸,隨時可以手到擒來,不想出手,雙手橫抱在腳前,等著刀疤男子將事情解決。

摔倒在地的灩兒顧不得渾身疼痛,急急起身,將藏在懷中的匕首掏了出來。她雙手緊緊握著匕首,決心和他們對抗到底。

“不許碰我!”她恨恨地說,手不住地顫抖。

她用眼尾餘光瞟了瞟老爹,老爹似乎不行了。

“老爹,您要撐著……”

“灩兒——”老爹氣弱如絲,整個身子倒了下去。

“老爹!”

分了心的灩兒,手上的匕首被顱了空的刀疤男子打落,整個人被他只手攬腰抱起。

“放開我!”她雙手死命地推開他,雙腳不住地亂踢。

“賤人!看我怎麼治你!等我玩夠你再押你回去!”刀疤男子將手上的刀箭丟給同伴,隨即整個人將灩兒壓在雪地上。

“我還是頭一回在雪地裏幹這種事,別怕,待會兒你就暖起來了。”刀疤男子滿臉橫肉,眼眶因欲望而泛紅。

灩兒死命地掙扎,她心裏很清楚男人想對她做什麼,那獸欲是如此地赤裸逼人。

“喂,溫柔一點,可別玩死她,我們三個可不想跟死人幹那檔子事。”

另一個人的話讓灩兒雙瞳膛大,臉上佈滿驚懼。

“不!”她更加激烈掙扎。

“藹—”尖銳幾近失心的嘶嚎,在無人的曠野陣陣回蕩,更顯淒厲。

刀疤男子因她不斷地掙扎,憤而折斷她的右手骨。她痛得幾乎快要昏過去了。

她緊蹙眉心,兩眼緊閉,睫毛因忍痛而劇烈抖動。

“美、真是美極了。”刀疤男子殘酷地欣賞著她臉上的痛楚,一手則貪婪地伸向裙內,觸及她那滑膩如脂的大腿,順其而上……

“不——不要——碰我——”她掙扎扭身,想避開他令人作嘔的碰觸。

“快、快上、快上呀!”其餘三名同夥象在一旁看好戲般叫囂,讓他的欲念如火上加油,燒得更炙了!

“藹—”,刀疤男子突然慘叫一聲。

一根細長竹簽,牢實地插人他的股溝間。他疼得從灩兒身上滾開,卻牽動到竹簽,這下叫得更慘烈了。

“誰?”三人警覺地看向竹簽射出的方向,心想出手之人一定不是個簡單人物,因為他們竟對他的接近毫無感覺。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然做出如此敗德之事!”男子的聲音極為冷靜,冷靜到似乎有一股蓄勢待發的怒氣。

竹簽再發,三人以刀劍擋過了。

男子旋即現身。

“去!竟敢來壞老子的事!”其中一人二話不說,一柄青劍倏地刺向他,另二人接著出手。

一陣刀風刮起地面的雪,雪霧中只見刀光劍影。

灩兒半合著眼,看著那三名武人和救她的人打鬥起來。三名武人叫駡著些什麼,她聽不清楚,手上的痛楚讓她的意識愈來愈模糊。

她看向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老爹,在失去意識前,她不斷吃語著——

救老爹、我要救老爹……

=====

雪愈下愈大了。屋內的炭火發出輕微爆裂的聲響。

茅屋的隔間十分簡單,進門是小廳,簾幕裏頭是一張床、一套桌椅。小室空間本來就不大,這下擠進三個人,顯得略為擁擠。

只是,這三個人中只有一個人是清醒的。

一個躺在床上,連動都不動,臉上毫無血色。另一個趴在桌上,骨折的手橫在上頭,仍不時吃語著。

适才在雪地裏出手救了灩兒和老爹的人,正是易泱。而那四名武人全被他斷了手筋,以後再也不能拿刀劍傷害人了。

他正專注地處理老爹的傷。鬥大的汗珠從額頭滴落,也無暇拭淨,眼前最重要的是替老爹止住血、並拔除胸口上的箭。

莫約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易渙輕籲了口氣。老爹的傷總算處理好了,雖然連他都沒把握,老爹能不能熬得過?

但時間緊迫,他無法多想,他還有另外一個人急待救治。

灩兒整張臉蒼.白如紙,額前沁出幾顆汗珠,順而淌下,滑過細如垂柳的眉、眼瞼,停在卷翹的睫毛上。

易泱扶起她,在她嘴裏塞人一顆白色小丸,再讓她側趴在桌上。接著卷起她的袖口,在她手肘抹上一種透明的藥膏。那藥膏浸入肌理,冰冰涼涼地,很是舒服。

他輕柔地抬起她的手,拿捏准度,一個扳手……

“藹—”接回骨頭的痛楚,讓灩兒痛喊出聲,整個人弓了起來。她一隻手支在桌上,眉頭鎖得死緊,皓齒抿咬著櫻唇,半掩的明眸噙著淚水,被汗沾濕的秀髮淩亂地貼在臉頰上。

她痛醒了。

“忍著點,一會兒就不那麼痛了。”易泱柔聲安慰她,順勢將兩塊木片固定在她手肘上,接著用布條包紮起來。

灩兒的意識漸漸回來,她在哪里?

她想起老爹,眼角余光也正好察覺到躺在床上的他。

“老爹!”即便現下虛弱的很,她仍急起身,絲毫沒注意到有人正在為她包紮。

一隻手從她肩上將她按下。“小心!別牽動到接合的骨頭。”

灩兒這才看向說話的人。她一臉疑惑……是他救了我和老爹?

不行,她得先看看老爹的情況。

她空出一手揮開按在她肩上的手,卻旋即被粗厚的手掌反握祝

“我已經處理好老人家的傷口,就等他醒過來。”他看穿她的心思,仍是好聲好氣地說。只是,他實在不確定老人家能不能醒過來。看灩兒那心急如焚的模樣,他不忍現在就告訴她。

灩兒似想起什麼,兩腿一軟,跪在他跟前。

好在易泱眼快、手快,趕緊扶住她剛接合的手肘,生怕她牽動到傷口,卻仍來不及拉住上頭的布條,松了開來,木片應聲而落。

“灩兒謝謝公子救命大恩,求求您,請您一定要救老爹,灩兒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來報答您,我—咳……”

她愈說愈急,說到一口氣接不上來,嗆咳了幾聲。

“咳……公子……咳……您的大恩大德,咳……灩兒一定會報答您。”

她一雙盈盈若水的雙眸,急切地想從他的神情中找到允諾。

“灩兒?你叫灩兒?"

她點了點頭。

“你先起來。”易渙欲將她扶起。

但她卻搖著頭,執意不肯起身,固執地要親耳聽到他的保證。

“我一定會盡力救你老爹,你起來吧!”

聽到這話,她原本深蹙的眉,才稍微舒展開來。由於方才過於激動,讓原本已虛弱的她,又失了一些氣力,她有點吃力地起身坐定。易泱一手扶著她,一手仍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手肘。

“這次你可別再亂動了。”易渙重新為她包紮骨折的傷口。

“嗯。”灩兒虛應一聲。她不在乎自己的傷,只在乎床榻上的老爹是否能夠安然地度過這一關。

易泱仔細將布條纏好,再用另一塊布條從手肘繞過肩上固定。

“好了,只要不牽動傷口,大概十來天就會痊癒了。”

“多謝公子。”

語畢,灩兒念頭才一轉,整個人就被橫抱起來。

她征住了,一雙美目凝著他。是易泱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他走向距離二步之遙的床,另一腳勾起椅凳,往前一挪,輕巧地將它放在床旁。然後,再將灩兒放下,讓她坐在床前。

“傷口才剛包紮好,你別隨意起身,牽動到可不好。”兩人四目相對,他的話中有提醒的意味。

灩兒聽了,低眼垂睫。方才傷口一紮好,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起身看看老爹的情況。他怎麼會知道她心裏想的事?

“我去外頭煎藥,你如果累了,就靠著牆休息一下。”

“嗯。”灩兒沒看他,僅是答應著。這是不慣與生人交談的灩兒最常回應別人的方式。

只是,她心裏有個聲音慢慢浮起,和救她的男子有關,那聲音好像在提醒她什麼……

但她掛心著老爹的傷勢,無暇分心思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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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

她甩頭,想甩開漸漸盤踞而上的濃密黑霧,那是夢魔的序幕。她想逃開,整個身子卻被不知名的力量鉗制住,動彈不得。黑霧愈來愈迫近,終將她整個人吸入……

進入黑霧裏,伸手不見五指,她想放聲尖叫,卻叫不出來。

一驀地,黑霧散去,眼前的景象是那麼地熟悉,不經意間就會從記憶裏被喚出來。

一片黑壓壓的樓閣,其中因燈籠和燭光閃耀著,望之竟似與天上繁星爭光般。景象由遠而近,定在一間廳房。一具龍鳳形的香爐,燃著某種異香。香煙嫋嫋,更添繡被羅帳內的冶豔春光。

床榻上兩具身軀赤裸地交纏著,女人白暫的手臂緊緊纏繞在男人的頸項上,修長結實的腿環住男人的腰。她的唇微啟,頭往後仰起,臀部規律、有節奏地往上直挺,她婉轉嬌吟,不能自製。男人駕馭著她,雙手肆意地在她細緻地嬌軀上游走,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身子興奮、忘情地恣意擺動,背上的肌肉不時起伏糾結。

空氣中歡愛的氣味既黏稠又帶著檀腥味。那情欲如野火,一發燎原,整夜不休。

她就跪在門邊,等待一切平息,等著服侍床榻上激情過後的兩人。

她想吐、好想吐……

女人放浪地淫叫,愈來愈興奮忘情,愈來愈急劇,終在高chao來臨時完全釋放出來。

她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那股濃烈的yinhui氣味,在她還搞不清楚自己怎麼了時,被人一腳端開,接著“啪”的一聲,鞭答直落,打在她身上,毫不留情。

“啊!”鞭子不斷地落下,她細緻的肌膚如被火烙,痛楚難當。

女人殘佞的笑聲在房間四周回蕩,不時摻雜些鼓勵的話語,讓鞭撻的手停不下。

“她還是個處子呢!”

女人為什麼說這話?語畢,鞭撻歇止,緊接著,一副熱燙的身軀壓向她,一雙長滿粗繭的手肆意地在她身上擠弄。

“不要!”

她奮力掙扎。那雙手移至她膝蓋間,強行撐開。

“不——藹—藹—”

她竭聲嘶叫,不容身子被人侵犯。

“救我——誰來救我……

壓著她的身體驀然被人拉起,像是被隨意拋擲般,消失於一隅。

有人輕柔地將她擁人懷裏。

是誰?她睜不開眼,只感覺到他身上有著一股暖意,以及一股熟悉的氣息。

是老爹嗎?她想起來了,是老爹救了她。帶著她逃離淫亂的北狄後宮,逃離王妃殘酷的對待。

老爹是世上對她最好的人,不當她是奴,反待她猶如親生女兒。

是的,往後她要和老爹相依為命,她要好好孝順老爹。

易渙看著懷裏的人氣息逐漸平順下來。

方才從外頭拿著煎好的藥進來,發現倚在牆上小寐的灩兒,似在嗚咽,那聲音充滿痛苦。

她在做惡夢嗎?

他就近一看,發現她抿咬著櫻唇,唇間仍不住地抖顫。她眉頭深皺,原本凝豔的臉龐,因恐懼而扭曲,更布上一層絕望。

易泱眼中流露出憐惜的神情,看著灩兒那張秀臉,他心底浮出一種迷幻的感覺。

他將手上的藥碗放在桌上,然後無聲地走向床邊坐定,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思忖著要不要喚醒她。

她嬌軀輕顫,斷斷續續地說著夢吃。

“灩兒。”他柔聲輕喚。

她仍陷於無盡的夢魔中。

“救我——”她痛苦地低喃。

易泱輕攬她的肩,打算搖醒她,她卻朝他溫暖的胸膛偎去。他愣了一下,做不出任何反應。二十五年來,他第一次與人如此親密,而且,還是一位素未謀面的女子。

他有點尷尬,放下在她肩上的手,卻又不知置於何地。最後,只好將手擺在身後,怔怔地看著懷裏的人沉寂下來。而他一動也不動。

他的眼神溫和甯定,靜默中,只剩 彼此的心跳聲,無礙地交融……

=====

清晨,寒氣襲人。

灩兒緩緩睜開眼,似想起什麼,急坐起身,身上覆蓋的毛毯從她肩上滑落。

她看向床榻上的老爹。他仍昏迷不醒。她將手從毯子裏伸了出來,握住老爹的手。

“老爹,您一定要沒事哦。我們說好要一起到南方生活的,灩兒以後一定會聽您的話,老爹,您快點醒來。”

床榻上的老爹仍是一動也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你醒啦?”泱映端著藥碗進房。

他大抵知道灩兒會有什麼反應。她沒答話,心思全在老爹身上。

“來,把藥喝了吧!”他將碗端至她面前。

“老爹什麼時候會醒來?”她抬起頭來直盯著他問。

“……”他不知如何回答。

“你先把藥喝了,嗯?”他再把藥碗遞上。“昨晚看你睡著了,所以沒叫你起來服藥,可你今天一定要喝,不然骨頭沒法快點癒合。”

灩兒不理會他的勸說,她想聽的不是這個。

易泱看她不為所動的神態,心念一轉,便說:“如果你不趕快把自己的傷養好,等老爹醒過來、需要你照顧的時候,說不定你就倒下了。到時候,恐怕還得讓老爹擔心你、照顧你呢!”

聽到易泱這麼說,灩兒乖乖地接過他手上的碗,一口一口地喝起藥來。

她的決定讓易渙露出寬慰的笑容。

灩兒喝著藥,一邊下意識地看向膝上毛絨絨的布料。這是他咋晚為她蓋上的嗎?

一抹彤雲稍上灩兒清麗的雙頰,她想到自己的失禮之處,喝藥的動作停了下來,碗擱在唇邊。

“怎麼啦?”

她的一舉一動,全看在易渙的眼裏。

“灩兒真是太失禮了。 公子對灩兒和老爹有救命之恩,我……我太掛心老爹的傷,居然沒請教恩人尊姓大名。”

他輕勾嘴角。“易泱。可別喚我什麼公子、恩人的,如果你不介意,叫我一聲泱師傅也行。”

她微微點頭。

“快把藥喝了。”

“嗯。”

他的聲音好好聽,好像在哄人似的,灩兒心想。她喝了幾口藥,抬起眼睫瞟向他,又趕緊垂下。

因他,也在看著她。那眼神好溫柔,和老爹看她時的樣子有點像,又不太像……

她的心不自主地亂跳了起來,臉上暈起的紅霞洩露了她的心思。

這時,床上的人似乎有了動靜。灩兒察覺到了。“老爹!”

老爹申吟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灩兒?”

“老爹,我在這兒。”灩兒喜出望外,緊握住老爹的手。

“這是哪里?”

“老爹,是這位泱師傅救了咱們。”

老爹看向灩兒所指的人。

易泱朝他頷首。“鄙人易渙。”

“多謝恩人救了灩兒……”他有氣無力地說。

“請您別這麼說。老爹,您才剛醒來,別耗費太多力氣,要多休息才好。”

“是啊,您別說話了,趕緊再歇會兒。”灩兒跟著勸他。

老爹卻搖首以對。

“我……”他喘了口氣,繼續說:“我可是在鬼門前千求萬托,央求那些鬼差讓我回來,讓我回來見我的小灩兒最後一面……咳、咳……”

“老爹,您別胡說,您沒事了!”灩兒輕拍他的胸膛,幫他順順氣。

老爹握住她的手,眼中充滿了不舍,這才看見她一隻手用布條懸吊著,那是手骨折最常見的包紮方式。

“你的手怎麼了?折斷了?怎麼弄的?”老爹話說得太急,又嗆咳了起來。

灩兒又趕忙安撫他。“您別擔心,我沒事了,泱師說這傷只要十來天就會好的。”

老爹眼中閃爍的情緒除了不舍,還有心疼及擔心。

“灩兒,老爹若走了,留下你一個人,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不會的!”她的聲音已有些哽咽。“咱們還有好多日子要一起過、好多事要一起做呢!”

“老爹恐怕……”

“您不可以丟下灩兒!”她終於忍不住,淚水如珍珠般滾滾而下。

站在一旁不發一語的易渙,也察覺到些許不對勁。老爹的臉色泛出異常的紅暈,那是回光反照的徵兆。

“灩兒,我想先幫老爹換藥,你到外頭看看我煎的藥好了沒,好嗎?”

灩兒仍有不舍地看著老爹。老爹朝她點了點頭。她隨即意會,連忙拭去粉頰上的淚,然後起身離開房間。

易泱在床沿坐定,手指輕點老爹手腕為他把脈。

他的臉色凝重了起來。

“恩人,您知道老朽的時間不多了……”

易泱老爹這麼說,無法答上話。

“那孩子……”老爹想到灩兒,不禁重歎了一口氣。“那孩子從小就孤苦零丁,八歲的時候,被她養父賣給人做奴,十二歲又被主人賣到北狄皇宮,從來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老爹看著陷人沉思的易渙,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特別的情緒。他急切地握住他的手。

“恩人,老朽知道這麼做不應該……咳、咳……”老爹情緒過於激動,一時喘不過氣來。

“老爹,別叫我恩人了。”

老爹仍固執地搖著頭。

“您想和我說什麼?”

“我擔心那孩子……恩人,我求求您,我走了之後,替灩兒找個安身的地方,好嗎?我求求您。”

老爹懇求的眼神讓易泱難以拒絕。他的個性就是如此和善,只要能做得到的事,他從不拒絕別人。

“嗯,我答應你。”他領首答應。

看來這場死別,是在所難免了。

=====

日將西沉,夕陽將整個雪地映照得金光照照。

一天下來,老爹時醒時昏迷,灩兒守在床榻旁,寸步不離地照料著他。

“灩兒?”老爹悠悠醒來。

“我在這兒。”

老爹看向坐在床邊的她。“我剛做了一個夢,夢到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天。”

她朝老爹淒然一笑,憶起當時的情形。“我被打得渾身是傷,躲在總管房,所有的人都找不著我。”

老爹想起那張稚氣卻姣美的臉龐。她躲在總管房的桌子底下,身為皇宮雜役總管的他,回到房裏處理一些事時,才發現到她。她微蹙著眉、緊抿著唇,渾身疼痛,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他記得她那雙飽受驚嚇卻又故作堅強的眼眸,小小的身子不住地抖顫,任誰看了都心疼。

“如果事後沒老爹護著我,我早就被打死了。”她說得極平淡,仿佛那傷痛不自發生過般。那是她習慣壓抑的結果。 表面上看來愈平淡的事,愈是沉重的傷玻

“老爹以後恐怕不能再護著你了。”

“老爹,您怎麼又說這話!”她不禁皺起眉。

“那恩人……”老爹一說話又咳了起來。

灩兒輕拍他的胸脯,接著他的話:“您是說泱師傅嗎?”

老爹吞了口氣,說:“嗯。你瞧,這世上除了老爹以外,還是有好人的。我們和他萍水相逢,可他卻救了咱們。”

灩兒沉默了下來,似在思索什麼。

是啊,那人出手救了她和老爹,而且他似乎只關心他們爺兒倆的傷勢,其餘的,他連問都沒間!

真有人和老爹一樣,不在意人的身份貴賤嗎?如果他知道她是……

思及至此,灩兒下意識地伸手撫著自己的右胸口,面色凝重起來。她想,如果他知道了,或許就不會如此對待他們了。

“灩兒……”老爹伸手握住她的手。“我拜託恩人,在我走了之後……咳、咳、咳……”

“老爹,您別說話了,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跟灩兒說,好不好?”灩兒看著老爹重咳不止的樣子,實在著急。

“下輩子……”老爹重喘起來。“下輩子做我的女兒,讓我好好疼你,不再讓人欺負……”

淚水在她的眼眶裏打轉。“灩兒早把您當親爹看,要不然在皇宮裏,人人喊您總管,只有灩兒不乖,叫您老爹……”

這時,老爹眼前浮現的,都是她親膩地喊他的窩心模樣。

“我不會忘記你的模樣,永遠都不會忘……”

老爹臉色突變,聲音逐漸嘶啞,胸前傷口進發,鮮血大量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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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老爹!”灩兒驚喊。

“泱師傅!快來!泱師傅!”她向著門外狂喚。

易渙沖進房裏,驚見老爹胸口上的傷正汩汩流出鮮血。他趕緊為他止血,而老爹似乎用盡氣力,抬起手握住他,示意他別白廢力氣了。

“恩人,您……答應……老朽的事,就拜託了……”

夕陽沒入地平線裏,天地陷人一片暗沉。

=====

又下雪了。冬風呼嘯,卷起漫天飛雪。



二人怔怔地站在雪地裏,不發一語。雪花如霧般的飄著,哀傷的氣氛在四周彌漫,久久不散。

她整個人看來薄弱而堅毅,身上有一股難以捉摸的氣息。

“走吧,我們回去了。”易泱看向身旁的她。

她動也不動。

老爹已經不在、長眠於這地底下了。她凝視著墓碑,眼眶浮上一層水氣。她仰視著白皚無垠的四周,極力壓制住呼之欲出的淚水。

“灩兒。”他再喚她。



“我沒有地方可以‘回去’。”她哀戚地說。

“老爹走之前把你交付給我,我會照顧你的。”

聽到這話,她的眼神更顯悽楚。原來,老爹早就想到……

她想起老爹好像曾經想交待她這事……

灩兒看著她,一臉不解。“我和你不過是萍水相逢……”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人?救了她、還要照顧她?

“也許是因我們同病相憐吧,我也是無父無母。”他能體會那種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孤單感,老人過世的時候,那種感受讓他刻骨銘心。直到……直到他遇見了自己的同伴。

“我可以瞭解你的心情。”他的語氣篤定而溫柔,就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灩兒這才察覺到,她根本不瞭解這個人的背景,對他一無所知。可是,為什麼他能對她如此溫柔?那感覺就好像——就好像和他相處了好久?

“你對人都這麼好嗎?”她輕聲地問。

他笑著搖頭。“我也有傷人的時候,像是那四個狄族人就被我斷了手筋。”

她知道他所指何事。

看著易泱那溫柔的眼神,溫暖的笑容,她心底原本冰封的一角,像是被慢慢融化般,即便風雪漫飛,她的心卻漸漸暖了起來。

她回憶起老爹曾對她說過的話……

老爹走了,她又成為一個孤苦零丁的人了。想起小時候被賣為奴的日子,憶起那種啃噬著她幼小心靈的孤寂,她好害怕,她好怕那種感覺。她真的需要有個讓她依靠的地方。即使是暫時的也好,就讓她逃避一下吧!

“回去吧。”他說。

=====

寅夜,殘月從窗棱照進房裏,黑霧般的夢魔再度降臨。

“把她綁好!”聲音粗嘎的老婦斥喝道。

“不——放開我!放開我!”她極力掙脫,但全身赤裸的她,雙手雙腳全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接著她的臉上倏地浮出幾條指印,鮮血從她嘴角汩汩流下。

坐在一旁冷眼看待這一切的女子,一身華冠錦服,起身走向床前。

“臭丫頭,憑這張戲臉,就想去迷惑大王?看我怎麼治你!”

她的心驟然一冷,半天說不出話,牙齒緊咬著唇,等待著接下來的酷刑。

女子不屑地哼了聲:“嬤嬤,動手吧!”

老婦拿起一旁燒得通紅的烙鐵,面部肌肉因嗜血的快感而顯猙獰。

她走向床榻。“等你烙上奴隸的印記,這身子就沒人要啦!只能任人踐踏!”她狠狠地說。

看著那因高熱而泛起陣陣白煙的烙鐵,她又開始掙扎。奈何繩結綁得太緊、更因她的掙扎,繩結陷入她柔弱無骨的手腕、腳踝裏。

熱鐵漸漸逼近,終究毫不留情地直烙在她的胸口上。

“不——藹—藹—”她失聲地狂叫,厲聲回蕩在房裏。

熱鐵烙在她的右胸上,凝若玉脂的肌膚,像被撕裂開般。

那是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痛啊!

在她淒厲的叫聲中,雜混著女人的仙笑聲。“灩奴兒!灩奴兒!以後就叫你灩奴兒吧!”

不!別叫我奴兒!不!不——”

“灩兒!灩兒!”

誰在喚我?

她倏然睜開眼,整個身子彈了起來。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氣,胸膛因驚懼而起伏不已,眼神空洞沒有焦距。

“灩兒?”

她這才看向說話的人。他就坐在床沿。

“泱師傅……”她的口氣像是在詢問,眼神仍是迷蒙。

“做惡夢了?”

這句話讓她想起,自老爹帶她從北狄皇宮逃出來後,她每晚都做惡夢,每晚都在那駭人的夢魔中驚醒,而老爹總會在她身邊安慰她。

如今,想到老爹再也不會這麼做,再也聽不到老爹在床榻邊安慰她的話,她的眼氤氳起來。她咬著櫻唇強忍著,嬌小的身軀不住地顫抖。

易渙看在眼裏,一股莫名的情緒油然升起。

“你想哭就哭吧!”

他話一說完,淚水就從她迷離的眼眸中湧出,如斷線的珠子般不斷落下。

旋即,她撲倒在他懷裏,嚶嚶地痛哭起來,好似想把多年來的委屈,一次哭完。

易渙輕擁著她,任她在懷裏宣洩。這也是他第一次主動擁著別人。适才那股莫名的情緒,仍在他心上盤旋……

她覺得自己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察覺到環住她的那股溫暖,激動的心情才稍稍緩和了下來。她抬起頭來,正好和他四目相對。那雙看著她眼眸,仍是一貫地溫柔,如今,好像又多了點深邃。

她離開他的懷抱,仍不時因哽咽而抽搐著。

“好點了嗎?”他關心地問。

灩兒點點頭,抬起雙手輕撫著她的衣襟。隨即低下眼,然後雙手緩緩地將衣襟拉開。

“你……”明白她的動作,他趕緊別開臉。

“你這是做什麼?”易泱不得已,只好硬起了口氣。

敞開的衣襟下,是一對嫩白如玉、粉嫩如脂的酥胸,以及……

灩兒困難地吞了吞口水。“我……必須讓你知道……”她不知如何向他說明。

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你……看……”

她必須讓他明白,她是沒資格和他平起平坐的。

易泱那張俊逸的臉龐上,難得地透出一抹紅暈。兩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尷尬,彼此的呼吸聲清楚可聞。

灩兒顫巍巍地伸出手,輕輕碰上他的臉,讓他回過臉來。

他二話不說,,一回過臉便立即伸手為她拉上衣服,卻在同時看到了—看到那終生為奴的印記!

“我……是奴……”她幾乎是用盡全身的氣力說出這句話。她不敢看他,因為她怕會在他眼裏看到她不願見到的東西。

從她被烙上印記那天開始,她就再也沒有資格被稱為“人”了。凡是看到這印記的人,都明白她的身子是可以被隨意踐踏的。那是最下等的奴隸才會有的印記,所以,老爹才會在她被烙印的那一天,急忙帶著她逃亡。

“你不是奴,你是灩兒。”他說。

灩兒聽到這話,吃驚地抬起頭來看著他。他的眼神篤定,沒有一絲虛假。

“你……你說什麼?”她直覺是自己聽錯了。

“你不是奴,你是灩兒。”他再說一次。

“你……是說真的?”他真不當她是奴?

易渙朝她點了點頭。這使她原本已哭腫的眼眶,再度泛起一層水霧。

“我所認識的那個灩兒,是因為老爹過世而十分傷的灩兒。而那個為人所奴的灩兒,早就被老爹帶走,和他一起長埋地底下了。”

易泱話還沒說完,她的淚水早已不聽使喚,撲簌而下。

灩兒再次撲倒在他懷裏,這會兒更是放聲痛哭。那一直盤踞在她心頭的黑霧,突地透出了一絲光亮。即便僅是絲微亮光,她卻知道,那亮光將會驅盡黑霧。

灩兒緊緊抱著他,渴望汲取更多的溫暖。而她真的感覺到他胸膛的暖意,正慢慢地滲人她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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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月底,整個天地仍是一片冰封雪藏的世界。

老爹過世後,易泱允諾照顧灩兒,兩人朝夕相處也有月餘。如今,兩人之間巳由原本的生疏,漸漸熟撚起來。

二人的生活是極為平靜、單純的。自從灩兒的手傷好了之後,白天,只要不下雪的日子,易泱便帶著灩兒到屋後的梅林裏,教她基本劍術,好讓她日後能夠保護自己。晚膳後,便和她聊聊邢國的人文地志,談談太宰府裏的趣聞。這些日子,他已慢慢瞭解灩兒的性子,告訴她這些事,是為往後的離開做準備。

等春臨時,他就會帶她離開這裏。而太宰府對她來說,應是最好的安身之處。這是他對老爹的承諾。

另一方面,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也讓兩人產生一些奇妙的變化。只是,彼此都還察覺不到,那變化究竟是什麼。

這天,在屋後梅林裏,兩人有說有笑,天南地北地聊著。

“灩兒,別再偷懶了,快點去練劍。”易泱刻意板起臉孔,但那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一貫地溫柔,讓他所說的話顯得好突兀。

灩兒聞言嘟起小嘴,一張瓜子臉,水水亮亮。

“灩兒聽話。”這會兒他說話是用哄的,讓灩兒心裏,有股暖流在流竄。

“人家不愛這些刀刀劍劍的東西嘛!”她撒起嬌來了。

“這是為你好,讓你可以保護自己。”

“有泱師傅在,沒人敢欺負我的。”她朝他燦爛一笑,這笑顏足以融雪。

除了老爹之外,灩兒是頭一回和人如此親近,相處得如此怡然自若。因為她明白,他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看灩兒如此信賴他的模樣,讓他感覺到心中有一絲特殊的情緒在醞釀,同時還有一聲警訊響起。這兩種感覺交雜,他一時之間理不清。

“你生氣啦?”灩兒看他不說話的樣子,以為他在生她的氣。

他輕揚嘴角,搖頭否認。

她還是不放心。“好嘛、好嘛,我練劍就是了。”

她轉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銅劍,一提氣,倏地劍尖往上挑,一套劍式於焉開展。她比劃了三、四招,在一劍刺出時,手連同劍 柄被握住了。

易泱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

“這個地方招式錯了,應該是這樣。”他握著她的手,帶著她比劃。

她嬌小的身子幾乎整個被圈在他懷裏,想到如此親密的舉動,她一張俏臉頓時染上一片彤暈。

“你有沒有注意看呀?”他低頭問她。

“有、有!”她忙不迭地點頭,生怕自己羞赧的心思被看穿。而一旁傲立枝頭的新梅,似乎在嘲弄著她的癡傻。

夕陽西下,天光疾退,薄霧彌漫。

“累不累?”

灩兒輕搖螓首,幾個時辰練習下來,她的額間儘是汗水,整張臉紅通通的,看來更顯嬌媚。

他伸手以袖為她拭去額前的香汗,那動作極輕柔,又極自然。

“回去吧。”

“嗯。”

易泱順手接過她手上的劍,這種貼心,總在無意間。

“肚子餓不餓?”他問。

“嗯!”灩兒揚起小臉思忖著,那是她思考時的習慣。’

看著她認真思考的模樣,他輕笑出聲。“肚子餓不餓這種事,需要想這麼久嗎?”

“餓呀!就是因為餓了嘛,所以順便想想待會兒要吃什麼。”她清朗的眸子,煥發著爛漫天真的神采。

易泱順手折了一剪梅枝,遞給她。灩兒接了過來,卻是一臉的迷惑。

“你不是肚子餓了嗎?”

灩兒意會過來,拿著梅枝輕打他,嬌嗔道:

“你開人家玩笑啊?”

“這可是珍品、人間美味!”易泱說得一臉的認真。

“騙人!”

“你不信?那我吃給你看。”語畢,他隨即摘下一瓣梅花入口,細細地咀嚼,好似在品嘗什麼難得一見的珍肴。

“嗯,好吃、真好吃!”他神情篤定地說,一臉意猶未荊

“真的?”灩兒好奇地摘下梅瓣送入口裏,不太確定地咀嚼著。

“嗯!”她咂了咂舌,一張俏臉皺成一團。“好苦,好澀哦!”

“你誆人!”她嬌聲斥責他。

“吃這個是有技巧的。得先把花瓣含在舌尖一會兒,然後再輕輕地將它咬碎。來,你再試試看。”’

“真的嗎?”灩兒一臉狐疑。

“試試看嘛!”易映慫恿她。

她依言摘下花瓣含在舌尖,仔細地感受那味道。一雙美瞳不經意地眨動,眼波流轉間,盡現雅豔之色。

“唉?”她倏然睜大眼。

“怎樣?”

她揚起嘴角,朝易泱柔媚一笑。.“好吃!”

“所言不差吧?”易泱愛溺地以食指輕點她鼻尖,兩人四目相對,臉上滿是笑意。。

須臾間,他心底閃過一絲念頭,好似有另一個易泱在一旁觀察、窺何著他的一舉一動。不,應該說是在一旁稱奇這從未在他人面前流露出來的神色。

不過,灩兒的笑顏打斷了他內心的思緒。林間小徑上,只剩他們兩人的笑語。

=====

天方破曉,風雪淒淒。這應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

一大早灩兒就不見人影,易泱屋裏屋外皆尋不著人。

小廳裏的爐上熱著一壺茶,還是剛燒好的,易泱知道這是她早起後習慣做的第一件事。

她上哪兒去了呢?易渙掛心著。

驀地,他看到火爐旁有塊竹簡,他上前拿起來一看

茶燒好了,天冷趁早喝,我去摘花。

他輕籲了口氣,這才露出寬心的笑容。他拿起爐上的茶壺,為自己倒一杯茶。茶水倒人杯子裏,他忽然一怔。

茶裏有花!一股花香直撲鼻前。灩兒把昨天他摘下的梅花加進茶裏,煮成花茶了。

易泱看著茶裏浮起的花瓣,小小的瓣膜浮蕩一會兒,就靜止不動了。他凝視著瓣葉,征怔出神——

=====

梅林裏的灩兒,也正瞧著手心上的梅花,瞧得失神了。

今早天色剛濛濛亮,她就醒了。

看見外頭正下著雪,心想,梅林的梅花應該開得更盛了吧?不如趁這個機會將梅花摘下,即便這個冬天過去了,往後還是可以泡茶來喝。因為吃梅花瓣得新鮮,喝茶就不必了。

她采了滿竹簍的梅花,隨意地從竹簍裏樓了一把,有些花瓣柔順地從指間滑落了下來。

手心裏的梅花瓣透著粉紅色澤。在這麼冷的天候裏,它卻能開出這麼溫暖的花兒,讓灩兒不禁噴噴稱奇。

她凝視著手心上的梅花,想起昨天在這兒發生的一切,臉上頓時浮現少女的嬌羞。那是她十七年來最快樂的一天!

她細細回憶昨天的點點滴滴—卻沒察覺愈來愈接近、異樣的腳步聲。

幾聲低嗥將灩兒喚回現實中來。’她看向四周,忽然睜大了眼,驚呼一聲,櫻唇微啟,訝異的輕聲低呼。

她周圍大約圍了十幾匹狼,只只饞著口水,似乎等著飽餐一頓。

她身上沒有任何東西足以嚇退它們,她開始往後退。

忽地,一匹狼首當其衝地撲向她,她閃避不及,白嫩的小手被抓破,滲出幾滴血。那血珠滴在雪地上,顯得休目驚心。

狼群似乎嗅到了血腥味,低嗥不已。

她深吸了一口氣,旋即轉身,拔腿就跑。不稍幾十步,一匹狼撲了上來,咬住她的腳踝。

她整個身子往前傾,趴了下去。

“走開!”灩兒顧不了腳疼,用另一隻腳踹著狼,眼角餘光瞟見其餘的狼只已將她團團圍住,她幾乎已成狼群的嘴上肉了。

一匹狼率先向她撲來。

“藹—”她無法反應,只能驚叫出聲。

那只在半空中撲向她的狼,突然被一根木棒擊中,慘叫一聲飛出狼群之外。另一聲慘叫隨之而起,是咬著她腳踝的那匹。

灩兒轉過頭,想知道是誰救了她?

“泱師傅!”知道是誰救了她,讓她喜出望外。

易泱冷靜地觀察狼群的動靜。

兩匹狼受擊讓狼群往後退了幾步,不敢再侵犯躺在地上的灩兒。其中一匹較大膽的狼,又前進了幾步,隨即木棒飛去,打中它的腹側,將它擊倒在一旁。易泱順勢再擊出一根木棒,另一匹跟著遭殃。易泱不想趕盡殺絕,只想趨散它們。

“啊嗚——”狼群哀嗥著,似乎察覺情勢已去,“眼前肉”是吃不著了。見同伴想趨前撲殺,一個個都挨了“悶棍”,遂搖尾散去。

“灩兒,你要不要緊?”易泱急著察看灩兒的傷勢。

灩兒咬著櫻唇,微搖螓首,額間已沁出一層薄汗了。

易泱瞧見她腳邊暈開的一灘血漬,連忙掀開她的裙擺,卻驚見她的腳踝血淋淋地被咬下一塊肉來。

二話不說,他撕開一塊衣角,趕緊幫她綁住止血。

旋即橫抱起她,奔回小室。

=====

“呢——嗚——”她咬著牙低泣,一隻手緊緊抓著易渙的肩,另一隻手支在床榻上,白暫勻稱的小腿,橫在易渙的大腿上,整個身子疼得弓了起來。

易泱轉過頭來。“忍著點,傷口若不清乾淨,就算癒合了也沒用,裏頭化了膿更不好處理。”

“嗯。”灩兒點了點頭,豔容因疼痛而顯蒼白,櫻唇因緊咬著而泛出殷紅澤光。兩道柳葉眉不時蹙起,整個臉龐有如梨花帶雨。

第一次,易泱看著她姣美的臉蛋兒怔怔出神,像是想要將那素顏烙進心坎裏。

但不過須臾,他便回過頭,專注地處理灩兒的腳傷,想藉此掩蓋自己的心慌意亂。他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不可思議,然療傷時的專注,讓他無暇多加思索自己适才是怎麼一回事。

傷口弄乾淨之後,他接著替她上了傷藥,然後小心翼翼地包紮她的傷口。

灩兒側臥在床榻上,臉蛋兒依在手腕上。她微合上眼,感覺易泱的大手在她腳踝肌膚上的輕柔觸感。他的動作極輕,好似捧著一件易碎的珍物。但不知怎地,她感到一陣微熱,從腳踝傳遞上來,直達心頭。那輕柔撫觸的熱度漸漸由溫轉炙,攪得她心頭一陣亂。

“泱師傅……”她的呼喚如春風呢喃。

“嗯?”他沒回頭。

“你怎麼會到梅林找我?”

如果不仔細看,看不出他的手曾停頓了下。但他只是淡淡地說:“湊巧吧。”

一如兩人初遇的雪天。

“哦。”她若有所思。

有些事,只能放在心中,那是怎麼說也說不明白的。在易泱心底,總會不時浮現無以名之的情緒,那情緒會凝聚成一種心語,但只有他的心懂,人,未必懂得。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她的語氣軟軟噥噥的。

他包紮好,輕輕地將她的腳放回床上。

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再轉頭看向她……

伊人卻已沉人夢鄉。

等到灩兒悠然醒來時,夕陽已懸在地平線上,一抹深黃色的光亮,從窗牌湧進屋內。

她想喝水。

起身時卻看到坐在窗邊椅上小寐的易泱。他頭靠著窗櫺,夕陽掩映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使他整個人透溢出一股祥和之氣。

灩兒覺得自己腳踝的傷沒那麼疼了,便試著下床,並順手拿起一條小毛毯,躡手躡腳地走向易泱。

她的心怦怦地跳,愈來愈靠近他,輕輕地為他蓋上毯子。

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下,仔細打量他的容貌。從額頭、到眉、眼、鼻,眼光最後停留在他那兩片唇瓣上。

她像是下定決心般地咬了咬唇,隨即屏住呼吸,慢慢地、緩緩地移向他,最後在他唇前停祝

她覺得自己的心快跳出來了,她緩緩俯下……

她的唇如微風,輕拂他的唇間。他的唇好溫暖,一如他的人。

他的身子輕輕地動了下。

灩兒作賊心虛地趕緊抽回身子,旋即轉身想逃開,卻忘了腳上還有傷口。一時牽動腳踝傷處,讓她踉蹌了下,身子往前撲,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時,一隻手將她攬腰抱住了!

她回眸一看,心跳漏了一拍!

是易泱抱住了她!

灩兒頓時玉頰霞燒,連耳根子都炙紅了。她方才的行徑被發現了嗎?

他放開她腰上的手。

“怎麼下床了?小心牽動傷口。”易渙的聲音平靜依舊,似乎不知剛才她做了什麼事。

“我……我……我想喝水。”她囁嚅著,話差點就說不出來,根本不敢正眼瞧他。

“你別動,我去倒杯水給你。”

灩兒瞟了瞟易泱,他臉上仍是一貫地溫和,她的心這才稍稍放寬了一點兒。

但那是因為她不敢仔細看他,不然她便會發覺,他眼底有種異樣的爍光在閃耀著。而那其中的意思,恐怕只有當事人才知情。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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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9 00:25: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春臨,雪融。原本一片白皚的景致,已換上點點紅豔、茵綠的新裳。林梢上蹦出了綠芽,在陽光下熠閃,晨間清露,也閃耀著晶瑩彩光。

瀚兒倚在窗前,卻無心欣賞這一片春意盎然。她還惦記著昨晚發生的事,那兩件事讓她一早起來連話都不想和他說。

“我不要離開這裏!”灩兒嘟起嘴,美目凝視著他。

易泱和她提及太宰府的事。

“我答應老爹替你找個安身的地方,而且……”

“我不聽!”灩兒掩住耳朵,打斷了他的話。

“灩兒,你聽我說。”

她拗起脾氣,轉過身背對著他。

“你想離開,你就走吧!”她氣嚷嚷地說,語氣裏有著委屈。

她聽到他輕歎了一口氣。

“我……”易泱沒說下去。一股情緒堵在他的喉間,不知道如何將它化為言語。

“裏頭有人嗎?”外頭有人大聲朗叫,中斷了他們之間僵持又暖昧的氣氛。

易泱轉身去開門。

“爺兒,真不好意思,我第一次來這野地打獵,卻迷了路。‘這天也黑了,不知道方不方便借住一宿?”

原來是山野裏打獵的獵人。他一身皮裘、皮衣、皮帽,加上一頭濃黑、未整理的發端,更顯他出身莽林的味道。

“住一宿是沒問題,不過屋子小,恐怕得委屈你打個地鋪。”易泱婉轉地說。

“沒問題!沒問題!有得住就好!”

初春時節,山野裏的猛獸全出外覓食,露宿野外,若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成了它們的腹中物。這下管它是睡哪兒,有地方安身就好。

獵人一進門便看到了灩兒,他的反應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都是由第一眼的詫異、驚豔、轉而投注欣慕的眼光。

灩兒看到進門的生人,卻連招呼也不打,轉頭就走。獵人的眼神隨著她,轉進旁側的小房間裏。

“她和人總是較生疏些。”易泱趕緊解釋她突兀且失禮的舉止。

獵人沒在意他所說的話,只一徑地想找到貼適的詞句,以形容灩兒的絕色容顏。但除了美,還是美!

“嫂子可——可生得真美啊!”他由衷地說。

“你誤會了,”易泱思索了下說:“她是我妹子。”

“哦?”獵人傻笑了幾聲。“真是失禮了、失禮了!”

易泱輕勾嘴角,搖首不介意。

房裏的人卻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妹子?這兩個宇如針般刺在她的心口上。

難怪他要她離開這裏,難怪要替她找個安身的地方,這一切都是身為兄長替妹妹所做的設想!

頓時,胸口猛衝上一股酸澀。她強壓了下來,但心口上的灼痛,卻難以抑遏。

她撫著右胸上的印記,眼裏打轉的水氣,終凝聚成淚,錚地落下……

小廳裏,易泱和獵人話敘整夜。房裏,灩兒輾轉反側,徹夜不成眠。直到天透曙色,她聽見獵人離去的聲音,才朦朧睡去。

她側身睡著,不一會兒,聽見有人站在床側喚她。

“灩兒?

她未予理會,閉著眼假寐。

“灩兒?”他仍是柔聲喚她。

她一把抓起被子,蒙住整個身子。這動作的意味,昭然若揭。

易泱早就知道她醒著。“外頭開了好多花兒,我陪你去摘花,好不好?”

那是她平日最愛做的事,但她仍躲在被子裏,靜默不語。

“你身體不舒服嗎?”他的語氣中滿是關心之意,灩兒一聽便知。

但她卻想起,在這關心的背後,是對她的兄妹之情。想到這兒,她的胸口又抽疼了起來。

“別理我!”她悶著頭說。

“怎麼啦?”他不解她為何鬧起脾氣。伸出手,想掀開被子,卻在被子上停住了。他手握成拳,擰了一下便將手收回。

“你……”他輕輕歎息。“你再休息一下好了。”

這會兒換在被窩裏的灩兒歎氣。天都亮了,他還叫人家休息?

當她掀開被子時,易泱早已離開房裏。

灩兒一手支著下巴,凝望著水清藍垠的穹蒼。她的眼神和佇足于林子裏的那個人同落在一處——同一個水藍天光。

她征望著出神了,沒注意到有人進門的聲響。“你是誰?”低沉的聲音喚回她的心思。

灩兒看向聲音的來源。

說話的男子身形魁梧,幾乎掩住整個門,低沉的嗓音中有一絲警告的意味。

灩兒以為他是想阿路的獵人,但她不愛見生人,更不愛和生人說話,本想離開,教他知難而退。但旋即想到一件事:她才是住在這裏的人,怎麼會有人這樣問人的?

“喂!你啞了呀?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男子因她的沉默而感到不耐。他一進門時,還以為是自己走錯地方了,爺的屋子裏怎麼會有個女人在?

他是易泱的貼身隨從——符剛。

可是,眼下是千真萬確,真有個女人在爺的屋子裏。

他腦海裏飛快地思索運轉,對這來路不明的女子有著明顯的敵意。因為他知道,爺是不愛近女色的。

而且,灩兒的沉默讓他厭煩!

“我是住在這裏的人。”她難得地對生人回應。

然而她的回答卻讓符剛瞠大眼,在心裏大罵:這是什麼鳥答案!

“我是問你這裏的屋主呢?”他老大不客氣地問。

“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是住在這裏的人!”她冷冷地道。

符剛思緒飛轉……

爺可能離開這裏,去辦些事。那這娘兒們又是打哪來的呢?瞧她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八成和那些三不五時出現、死命“倒貼”爺的女人一樣。說不定,爺就是為了躲開她的糾纏,而離開這裏的。

想到這兒,符剛瞧她的眼神又更不屑一分。

“哼!我符剛不愛跟女人打交道,所以勸你趕緊走人,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灩兒真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無理取鬧的人,莫名其妙地闖人別人家裏,吼著要別人滾,真是沒道理!

她也對他板起臉來。“你這人未免太過分了!請你馬上出去!”

兩人怒目相向,空氣中彌漫著衝突的因子。

“你才是應該離開的人!”他沉聲說道,隨即一揚手,往她探去。

灩兒與他錯手,一個轉身,刀影乍現,讓符剛急收回手。

“你?”符剛訝異地嘴巴都張大了。不僅是因為那無從理解何時現身的劍器,更為了灩兒那一招劍式—是爺的獨門!

灩兒手裏握著一把短劍,一雙美眸緊緊瞅著他。

“符剛!”

符剛一轉身,就看見他要找的人,而易泱也正好著到灩兒和符剛兩人劍拔弩張的模樣。

“爺,您回來得正好,她……”

“她是灩兒。”

“灩兒,他是符剛。”

易泱趕緊為兩人介紹,從他說話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和兩人都熟撚。

原本怒目相向的兩人,皆征忡住了。怎麼……都認識啊?

易泱上前,伸手拿開灩兒手上的劍,順勢遞給她一個小竹籃。灩兒低頭一看,原本冷冷的面容,忽而露出了絕美燦爛的笑顏,連一早的悶悶不樂都一掃而空了。

那竹籃裏滿是花兒,有紅、有白、有黃,各種顏色摻雜其中。

“我去煮茶給你喝。”她窩心極了,甜甜地對他說。

“嗯。”

灩兒似乎忘了還有符剛這個人、忘了方才所發生的事。她與他錯身,直接到屋外汲水去。

符剛看傻了!怎麼會有性子這麼怪的女人?

方才和他刀劍相向時,整個人冷若冰霜,這下笑逐顏開,相較之下簡直是判若兩人!

“她是?”符剛用姆指往外比了比,滿臉不解。

“說來話長,我再慢慢告訴你。你來找我有事嗎?”

“哦。”符剛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因為爺很少來這兒個把月都還沒回府,所以小姐要我來找您。”

“她可好?”

“府裏大大小小都在忙著小姐和將軍的婚事,小姐要我提醒您,別忘了回去參加她的婚禮。”

易泱聞言,輕笑了出來。

“那丫頭,還有兩個月才成親,現在就急成那樣!”

他不禁想起,當年初遇時,她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如今轉眼間,她已要嫁為人婦了。

時間,真的是飛逝如梭!

因為她,他才會留在邢國,不再四處漂泊;因為她,他才開始瞭解天地間萬物相伴的道理。

她是周朝國姓貴族,邢國太宰之女,姬瑢嫣。

早在相遇之前,他就見過她了。那是在通曉過去的旅程中,老人為他打開天眼的那一次。

那是發生在遠古的因緣,一段四個人相依為伴的日子。但他無法洞悉過去種種,只能察覺、感應彼此曾有的相伴、相依。

老人曾說,那應是他最深的眷戀。因他寧錯過探知幾世因緣的機會,而去窺知那早已遙不可知的初始輪回。

“爺,那您什麼時候回去?”符剛直接問他。

易泱沉默下來,他一時之間還無法決定。

=====

春陽融融,雲氣繾綣。

一個嬌小的身子蹲在如茵的草地上,就只為了一朵小花兒。

嫣兒整張小臉蛋兒瑩然有光。她第一次瞧見這種小花兒,淡淡的紫羅蘭色,在整片綠地裏更顯得卓然群芳,讓她捨不得將它摘下。

她在草地上蹲了好一會兒,當她煮好茶回屋子裏時,看泱師傅和那人聊得正盡興。她不想打擾他們,更不想和生人共處一室。於是,她備好茶之後,一就一直待在屋外。

“喂!”

灩兒驚跳了不,聽那聲音就知道是誰在喚她。

但她不想理會。

“喂!”他又喚她一聲。

她依然故我。

“你沒聽見我在叫你嗎?”符剛被她的態度給惹惱了,壓根兒沒想到自己叫人的方式很沒禮貌!

灩兒撇了撇嘴,決定起身走開。

才一轉身,他已橫在她身前。她再轉身,又被他堵住了。

她嘟起嘴,定身不動。反正他是決心不讓她走」了。她低垂眼睫,斜睨地上,看都不看他。

“你這種怪性子,除了爺,大概沒人能受得了。”

提到易泱,灩兒的眼神閃爍了下,這才抬起眼睫看他。

她有一雙清澈如水的雙眸,眉目間散發出一股寧靜感。符剛真是大感不解:一個不愛搭理人的人,是不會出現這種眼神的!

他隨即想起自己何以來找她,收了收心神,強迫自己將心思放在正事上。但這要從何說起呢?他思索著。

還是直切重點吧!拐彎抹角的事他符剛可做不來。

“你什麼時候才願意離開這裏?”他問。

灩兒搖頭以對。

這是什麼意思?符剛又開始不耐煩了。

“你不離開,爺是不會走的。”這樣應該夠“白”了吧?

“是他說的?”灩兒總算開口了。

符剛點了點頭。“爺跟我解釋了一堆,我整理出來就是這個‘重點’!”

她美目流轉,心底覺得暖暖的。“我不想離開這裏,我對外面花花綠綠的世界沒興趣。”

這是什麼鳥話啊?符剛覺得自己的太陽穴正隱隱抽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令他發疼的地方。

驀地,他的動作頓了下,心思一轉,該不會……該不會……

這小妮子是想和爺在此長相廝守吧?

他想到早先在小屋裏的情形,她看爺的眼神、提到爺時的表情……

他揣測心底所想的應是八九不離十。這下,非得和她把話說開了。符剛心想。

“你知道咱們爺是太宰府師傅嗎?”

她凝了他一眼,她當然知道!

“所以咯,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呢!”符剛說著、說著,突然靈機一動。“而且,我們家小姐還在等著他回去。”

符剛特定加重“小姐”、“等”這個詞兒,語氣間充滿暖昧,任誰聽了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灩兒一雙美眸瞠大。有人在等著他?他怎麼從來沒提過呢?

“你騙人!”她的聲音緊繃。

“我幹嘛騙你?”符剛因心虛而不自覺地扯開嗓門。

灩兒又斜睨著地上,噘起嘴,故意不瞧他。

她怎麼又來了?!符剛看著她故作冷淡的神態,心底嘀咕著。

“我說的是事實,信不信由你!”符剛心底想,要不要查證,她自個兒決定,他可不會好心地催她去向爺問明白。

“我跟了爺五、六年,很明白他的性子。他這個人就是容易心軟!別人開口的事,只要他能做到,是不會拒絕的。更何況——”他頓了下。“是像你這樣的情況。”

她的眉心輕輕地顫了下。

“我懂你的意思。”她淡淡地說。那平淡的語調中,似乎有刻意壓抑的情緒。



語畢,她轉身離去。

符剛看著她走遠了的背影。隱約中,那嬌小的身軀仿佛巍巍地在顫動,他發覺心底竟浮現一股莫名的罪惡感。

=====

“你走吧。”她面無表情地說。這是她四處尋他,最後在屋後林子裏找到他時,開口的第一句話。

可是,卻讓易泱一頭霧水。

“你回去吧!你是太宰府師傅,有很多事在等著你回去處理。”

這下他才有點明白,但誤解了她話裏的意思,以為她願意和他一起回去。

“你不必擔心,太宰府裏會有人和你做伴的。”他想到瑢嫣和她年齡相仿,出嫁前還可以和瑢兒做伴,好讓她快點適應那裏的生活。

灩兒搖了搖頭。“我不離開。而你,隨時……可以走。”

語畢,她慌張地轉身想離開,卻被易泱一把抓祝握在他掌心裏的柔荑,熱熱燙燙的。

“和我一起回去,好嗎?”他柔聲央求著,讓她一時心神蕩漾,卻又旋即憶起符剛和她說的話。

“不好吧。”那個等待他的人,若看到他帶著一名女子回去,豈不……她不想讓他感到困擾。

“哪里不好了?”他嘴角輕揚,察覺到灩兒的態度不像之前那麼堅決了。

她低著頭,看著仍被他握在手裏的柔荑,粉頰不禁透出彤色。他是不是忘了放開她了?

“不是有人在等著你回去嗎?”她的聲音很小,剛好是他可以聽到的聲量。

“是呀,符剛都和你說了嗎?”他說得理所當然,沒想到符剛把實情做了點“變化”。

親耳聽到他證實符剛所說的,她的心忽然抽疼了起來。她緊咬著唇,忍住想哭的衝動。

“你怎麼啦?”看到灩兒的臉色忽然刷白,他以為她身子不舒服,舉起手在她額前探了探。

“她……她……”灩兒支支吾吾,不知從何問起。

易泱似乎明白她想說什麼。“她叫瑢嫣,和你差不多年紀,再過兩個月就要嫁人了。”

嫁人?他要和人成親?灩兒眼眶霎時染上水霧,她真的快哭了。

“你……你都要和人成親了,還要我和你一起回去?”她的聲音哽咽,鬥大的淚珠淌了下來。

啊?她怎麼哭了?看著灩兒梨花帶淚的模樣,易泱一時之間摸不著頭緒。頃爾,他再仔細思索她所說的話,似乎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她以為瑢嫣在等他回去成親?

看著她淚汪汪的小臉,那股無名的情緒又湧上心頭。近來,這種感覺愈來愈明顯,他無法理解,但總是刻意將它強壓下來。因為那情緒來時,會讓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

他溫柔地為她拭去頰上的淚。

“符剛沒和你說我和瑢嫣的關係?”

她想.了想,搖首以對。

易泱思索了下,覺得一時之間,恐怕也無法將他和姬瑢嫣的關係說明白。所以他改個方式說:“瑢嫣要嫁的人,和她可是青梅竹馬,所以我呢,絕對不是她要嫁的那個“人!”

易泱解釋著,不明白自己為何滿臉笑意。他直覺有股酸酸甜甜的暖流,在心底竄動。

灩兒聞言,這才破涕為笑,趕忙拭去頰上的淚珠,臉上不時透露著小女孩似的嬌羞。

“這下,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了吧?”

灩兒這才想起即將要面對的陌生環境,她又開始退縮了。

“我……我不愛跟人……”她囁嚅著。

“那裏的人會對你很好的。”

灩兒凝望著他,眼眸中儘是千言萬語。她深吸了一口氣。

“好,我和你一起離開這裏。”

易泱聽她這麼說,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

她一雙美眸,閃爍著某種神采,直視著他,接著又說:“我要你知道,我是因.為你才願意離開這裏,因為你,我才願意改變我的心意到那麼陌生的環境。”

兩人對視著,一股異樣的情愫悄然而起。

“因為,我對你……”

灩兒最後一句話沒入易泱的掌心裏,因為他伸出手捂住她的嘴。他的動作極輕柔,像是拒絕、又不太像。

她凝視著他閃動不已的雙瞳,方才告白的勇氣全沒了。

誰都沒再開口。

起風了……風揚起他們的裙袖,衣帶飄飄……

灩兒的長髮被風吹起而略散了開,幾綹烏絲輕拂著他放在唇上的手掌。

風中飄散的花瓣兒輕輕地落在他倆的身上,再飄到地上,然後又隨著風而起舞……

兩人深情對望,全然不知情愫已流溢在眼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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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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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9 00:26: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穿著一身粉紅色的長袖曳地裙裝,秀髮挽成雲髻,髻上插著兩根玉笄。她撩起裙擺,飛快地跑著,身上的玉佩不斷地發出叮叮鐺鐺的聲音。

“小姐,您別用跑的,小心被人瞧見呀!”在她身後的小婢女急急地喊著。

她聞言,頓時停下腳步,大而嫵媚的雙瞳左顧右盼,輕籲了口氣。“好險,沒人瞧見我剛才的模樣。”她自言自語著。

周朝以禮享天下,上自天子下至平民百姓,人人奉禮自持不逾越。若是被人瞧見她方才失禮的模樣她准會挨一頓好罵。

小婢女這才追上她。

“小姐!您別急嘛!符剛不是先回來稟報過了嗎?泱師傅待會就到了。”

是啊,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泱師傅了,不知這幾個月他在外頭有沒有遇到什麼新鮮事兒?她心想。

她就是邢國太宰之女,姬瑢嫣。

小婢女幫她理了理衣服,順口叮嚀她:“小姐,別再用跑的啦!”

方才她可嚇死了,要是被長輩看到,她也一定跟著遭殃。

“好啦,瞧你緊張的。小小年齡就跟嬤嬤一樣,念個不停!”她嬌聲斥她,聲音甜甜的,沒有半點責備人的意味。

“小姐我遵命,聽您的話,慢、慢、走。”語畢,她還真是慢步走了起來。

“小姐,您想折煞奴婢啊?”小婢女急忙叫著。

她朝小婢女燦爛一笑。“開你玩笑啦,別認真。”

這就是姬瑢嫣,和任何人相處都是那麼的怡然自得。

同一時間,易泱和灩兒也剛好到了太宰府。

一路上和易泱有說有笑的她,一進了太宰府,便嘴不作聲。

她一時之間還調適不過來。

尤其當她看到氣勢宏偉的太宰府時,腦海裏就浮現出和北狄皇宮有關的回憶。幾個月來,她沒再做過那種惡夢了,但如今置身在這裏,不禁讓她憶起從前那種窒息的感覺。

不過,這裏和北狄皇宮最大的不同,是沒有那種令人作惡的荒淫味兒。只要有他在,應該沒問題……

灩兒心想,或許就如泱師傅所說的,她可以習慣這裏的生活也說不定。

灩兒跟著易泱走過彎彎折折的曲廊。這裏真的是大到超乎想像!

“泱師傅!”銀鈴般的聲音從他們背後傳來。

他們轉過頭看向來人。

“瑢嫣,我正好要去找你。”易泱說。

“哦!泱師傅也貪玩唷,在外頭玩到都不知要回來了呢!”

“胡說!”易泱的眼神充滿了愛溺。“都要做新嫁娘的人了,還這麼調皮!”

而她真的對他做了個調皮的表情。

“唉?你帶了誰回來?”瑢嫣這才發現有個人一直躲在易泱背後。

易泱轉向背後的人。“灩兒,她就是我和你提過的瑢嫣。”

“瑢嫣,她是灩兒。”

“你就是灩兒?”瑢嫣傾身瞧了瞧她。先前已聽符剛稟報過這事,知道她要來住在府裏。這下見到了本人,更是開心。

“哇!你生得真美耶——你幾歲?我該叫你姐姐還是妹妹?”

灩兒不知如何和她搭上話。她原以為只有泱師傅在的地方,才會讓人有一股溫暖的感覺,想不到,眼前的女孩也給人同樣的感受。

“你怎麼不說話呢?”溶嫣滿臉疑惑。

“我——十七了。”灩兒有些吞吐。

“小我一歲啊,那我就稱你做妹妹咯!”

其實,瑢嫣從小就被人呵護倍至,不像灩兒經歷那麼多人生波折,所以從外表看來,年紀反而要比灩兒來得小些。

她親切地上前牽起灩兒的手,這動作讓灩兒瑟縮了不,瑢嫣注意到了,卻只朝她柔柔一笑。

“幾天前,我就知道你要來住這兒,所以什麼都替你準備好了。走!我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瑢嫣拉著她就走,但她卻動也不動。

灩兒不知所措地看著易泱。

“沒關係,和她去吧。”他說。

“走嘛——”瑢嫣催促著她,然後朝易泱甜甜一笑。“人我先帶走啦,待會再還你。”

一路上,瑢嫣都在逗她開心,灩兒不習慣和生人如此親近,可是,她卻執意握著她的手不放。

“到了,這裏就是你的房間。”她將門推開進去。

灩兒隨著她人內,卻怔住了。這……這真是要給她住的房間?

這房間除了格局大之外,佈置亦十分精巧。一入內先是小廳,往裏走拾階而上,將錦幕一拉開,才是床榻。

“還喜歡嗎?”瑢嫣問她。

“嗯!好大的房間。”她怯怯地說。

瑢嫣揚起嘴角。“你就安心地在這兒住下吧!”語畢又朝她笑了笑。“你一定很特別,除了我,泱師傅很少和女人親近的。”

灩兒思索著她話中的意思。

“唉?你可別誤會哦,我可是快嫁人了!”瑢嫣說到這裏,不禁露出嬌羞模樣。

“那人和泱師傅一樣好嗎?”灩兒好奇地問。不然他們朝夕相處,怎麼不是和他……

“當然不一樣好!”瑢嫣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

“我和泱師傅就像是親人一樣,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比我的親哥哥還親呢!可是他呢……”瑢嫣想著未婚夫婿的模樣,心底泛出一絲甜蜜感。

“我和他一起長大,我心裏想什麼,他都知道。他在身邊的時候,我整顆心滿滿都是他,他不在的時候,一顆心就好像被人挖開一半似的。你明白這種感覺嗎?”

灩兒點了點頭,那.感覺似曾相識。

“哎呀!瞧我一直拉著你說個不停,都忘了你趕了一天路,需要休息呢!”

灩兒朝她輕搖首,表示不介意。

“你先休息一下,待會兒侍女會來幫你更衣,我可是準備了晚宴要接待你和泱師傅呢!”

灩兒一時語塞,不知從何拒絕她。

“那我先出去了。”瑢嫣對她的反應沒多留意,語畢,便轉身離去。

現下,房裏只剩她一個人,而灩兒心裏只想到易泱。

她有點後悔。來到這裏,萬一不能時時見到他,怎麼辦?

門外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請進。”

一名小侍女開門進來。

“小姐,請您更衣準備沐裕”小侍女說。

啊?灩兒看著小侍女卑躬的模樣,傻住了。她不是很習慣。

“小姐?”小侍女滿臉不解,何以眼前的女子默不作聲。

“哦。”灩兒回過神來,伸手要拿起小侍女捧在手上的浴衣。

小侍女見狀,將手移了開。“唉,小姐,我是來侍候您更衣的。”

“我……我自個兒來就行了。”灩兒怯怯地說。

“這怎麼成?服侍您是奴婢應該做的。”

灩兒不想和她爭辯,一伸手,急忙拿過她的衣服,快步走到屏風後,並拋下一句:“我很快就換好,你可別過來。”

小侍女見她飛快地跑進屏風內,趕緊趨前。灩兒察覺到她的舉動,難得硬起了口吻道:

“不許過來!不然……不然……”她努力思索可以要脅小侍女的話。“不然…….我要生氣了!”

小侍女倒不覺得灩兒會真的生氣,反倒覺得她似乎很慌呢!

“好、好,我不進去就是了。”小侍女一臉疑惑。怎麼會有不要人服侍的小姐啊?

余需餘

兩名侍女一前一後地領著灩兒往浴池走去。她換上一身素白衣裙,長髮如雲地披在肩頭,臉上未施脂粉,整個人宛若芙蓉出水。

繞了幾個回廊後,領頭侍女在一扇紫檀木門前停下。她推開門,領著灩兒人內。

浴室中間圍著兩片屏風,屏風裏升起嫋嫋白煙。幾名侍女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看見灩兒皆微微躬身行禮。

“瑢嫣小姐要我們來服侍您沐裕”一名較年長的侍女開口說道。而裏頭的女婢,全是瑢嫣的貼身侍女,是她差遣來服侍灩兒的。

灩兒聞言,心頭一驚。好不容易才過了一關,怎麼又來一關?

“我……我自己洗就行了,你們出去,好嗎?”

“不成!這是瑢嫣小姐交代下來的,您叫奴婢怎可輕忽?”年長侍女一邊說,一邊覺得奇怪。 貴族仕女都是由奴婢服侍沐浴的,怎麼眼前的她竟顯得如此彆扭?

她向一旁的侍女使個眼色,幾名女婢趨前,二個一左一右地抓著她,另一個拉開系在她腰間的帶子。

“不要!”灩兒驚呼,出手甩開侍女們,兩手緊緊抓著衣襟。她是如此的驚慌,因為,衣襟裏有著她不為人知的秘密!

年長侍女卻誤以為灩兒嫌她們生疏。“小姐您放心,瑢嫣小姐都是咱們在侍候的,不會讓您……”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灩兒打斷她的話,她真的慌了!

年長侍女卻一廂情願地認為灩兒是不信賴她們,但她也不以為意,反正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姐她見多了。她思忖著,恐怕得現真功夫,才能讓灩兒覺得她們服侍人的功力沒話說。

“小姐,您就別讓奴婢為難了。”她一邊卑躬地說,一邊趨前拉開灩兒的手,欲為她脫去長衣。

“走開!”灩兒閃躲著她,而其餘侍女見狀,也上前幫忙,加人脫去她浴衣的“戰局”。

“不要!”灩兒大叫,一手忙著抓緊衣襟,一手忙著揮開七、八隻伸向她的手。一時之間,浴池一片混亂,只見四、五名侍女圍著灩兒一人。

“別碰我!”灩兒哭喊出來,所有的人忽然停下手,愕然不動。

灩兒跪在地上,兩手支著地,浴衣已敞開滑落至腰間,發絲因掙扎而顯零亂,幾綹發絲散落在她裸捏的酥胸上,略略掩住了那令人驚心的印記!

整座浴池頓時鴉雀無聲。

室內所有的人都瞧見了,也全部詫異地說不出話來。這些人全是為人所奴,當然明白那印記所代表的!

“嗚……”灩兒俯在地上,嚶嚶哭了起來。

她想起易泱,卻不知要上哪兒找他,她覺得自己逃不開這裏了。

侍女們則呆立著,全然不知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

“灩兒!”姬瑢嫣一進門便急急喚她。一名較機靈的侍女,在方才大夥兒們全然不知如何是好時,趕緊跑去向她稟報浴池裏所發生的事。

侍女們見她一到,全都跪下來。

“你們全起來吧!”語畢,姬瑢嫣蹲下身子,為灩兒拉上衣服。

灩兒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著她,哽咽說著:“對不起……”

“你在說什麼傻話!”瑢嫣輕斥。“不是說好要稱你一聲妹妹的嗎?咱們既是姐妹,需要說什麼對不起?”

“灩兒的身份不配!”她哀哀地說。

“什麼配不配?是姐妹就是姐妹!”瑢嫣爭著說。

灩兒仍一徑地搖著頭。

瑢嫣看她一臉固執,思索著要如何安慰及說服她。突然靈光一現,她閃動著慧黠的眼眸,想到該怎麼對她說了。

“灩兒,我和你說個故事。”灩兒聞言,卻是一臉的迷惘,她不明白她的用意。

瑢嫣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便接著說道:“在咱們周朝之前,天下是殷商天子的。前朝商湯執政的時候,有個名相叫做伊尹。而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伊尹,你們可知道他是什麼出身嗎?”瑢嫣用“你們”而不是“你”,這個故事她是打算說給所有的奴婢聽的。

她看著所有的人,繼續說道:“他是一名奴役。成湯見他頗有識見,提拔他為右相。成湯不計較他出身卑微,封他為官,他可以以一介奴役,成為商朝名相。所以,識一個人,不是看他的身份的。今天,我姬瑢嫣和灩兒以姐妹相稱,就是和身份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們明白嗎?”

瑢嫣自小接受貴族教育,這番話將她知書達禮的一面表露無遺。

其他的人聽了她這一番話,更在心中多敬佩她一分,尤其是灩兒。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將灩兒扶了起來。

“你們先下去吧!”瑢嫣想和灩兒說說體己話,心想婢女們在,她可能會不自在。

侍女們這才全退下了。

“好點了嗎?”瑢嫣一臉關心地問她。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啊!她如何能對她如此推心置腹?

“傻妹妹,人家就是想對你好,你怎麼會這麼反間人家呢?”瑢嫣嗲聲嗲氣地說,又回復到她平時調皮的模樣,和适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她的回答讓灩兒蹙起眉,因為這一點邏輯也沒有嘛!

“哎呀,我說得明白點好了。”瑢嫣瞧她的表情,大抵也知道她心底在想什麼。

“有時候,不管你和某個人相處、還是見面的時候,會覺得有股莫名其妙的東西,在心裏跑呀跑的。然後你再仔細回想一下,會發覺這種心情好像在什麼時候出現過,可是又想不起來。這就是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感覺。那就好像、好像……”瑢嫣以纖纖食指支著下巴,思索著要怎麼形容。

“啊!就好像我第一次見到泱師傅的時候!”瑢嫣因為自己的新發現而雀躍不已,她興奮地接著說:“說不定,咱們上輩子是好姐妹呢!所以這輩子還要再聚在一起。”

觸兒聽到她這麼說,不禁露出了笑容。

“你懂我的意思了吧?所以我怎麼能不對你好呢?”瑢嫣覺得自己這麼說,正好為那一套解釋劃下了完美的句點。

灩兒看著瑢嫣嬌美的容顏,覺得窩心極了。這種感覺,之前只有在易泱身上感受過。她咀嚼著瑢嫣剛才的話,思索著那種感覺。

這卻使她想起了雪景、雪天、和他……

=====

灩兒坐在梳妝鏡前,怔征地看著銅鏡裏那張絕豔容顏。她撫著自己的臉,感覺好陌生,好像從沒見過這個人。

大半天折騰下來,灩兒在瑢嫣的陪伴下,整個人做了精心打扮。她穿上一件翠綠色束腰長裙,臉上略施了一點脂粉,肌膚在燭光下顯得光潤白暫。

“灩兒。”有人在門外喚她。

是泱師傅?灩兒趕緊起身為他開門,幾乎是用跑的!

她打開門,臉上露出無比興奮的笑顏。易泱一看到她,卻當場愣住了。

灩兒瞧著易泱看她的模樣,才想起剛才從銅鏡裏看到自己時,也差不多是這種神情。

她抬起一雙纖纖小手,捧著自己嬌嫩的臉龐,紅著臉說:“我的臉很嚇人嗎?”因為,方才她就被自己的樣子給嚇到了!

易泱稍回過神來,看著她香腮緋紅,素手捧著自己的小臉蛋,一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模樣,一時之間心猿意馬,一股情緒在胸中沸騰。

“不……不是的。”易泱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的感覺。看她一臉困窘,他脫口說:“你真的……好美,我都快認不出來了。”最後一句話他才說得比較輕鬆些。

灩兒聽到易泱這麼說,整張俏臉更是漲得飛紅,羞得低下眼睫,不敢抬頭看他。.

“你不請我進去嗎?”易泱柔聲問著。

“啊?”灩兒微啟朱唇,這才想起自己打開門之後,顧著和他說話,竟忘了這件事。

“嗯,請進。”

“你還好嗎?”易泱一進門,便關心地問。

灩兒一臉茫然,不知道他在問什麼。

“瑢嫣已經告訴我今天在浴池所發生的事。”易泱向她解釋。

“哦,我沒事了。”她小聲地說,回想起來,還是有點難過。

易泱看著她輕蹙著眉,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他不自覺地伸出手,幫她理了理額前的發,一如在小屋相處時的情形。

“剛開始,總會有許多事情是需要去適應的。”

“可是,我看不到你,好慌!”

易泱的手頓了下,發覺那股強抑的情緒,快要潰散了。

忽然間,灩兒的身子微顫了一下。因為,易泱正以指背摩娑著她的臉頰。他的動作極輕柔,猶如春風輕拂,在她的心湖蕩起了一波波的漣漪。

灩兒凝視著他那雙深如黑潭的眼,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要被吸了進去,竟連呼吸也有些困難起來。

他們之間,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親密感。

易泱的手指由臉頰滑向她閃著潤膩光澤的櫻唇。他的拇指在她唇瓣前來回輕撫。灩兒不自覺微啟朱唇,讓他的拇指探人,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易泱抬起她的下巴,緩緩俯下,覆上她柔軟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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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9 00:2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灩兒覺得胸口仿佛被抽光了空氣。一雙小手凝在半空中,動也不敢動。她的臉好熱、好熱!她懷疑自己的臉蛋兒是不是燒起來了?!

泱師傅……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他唇上傳來的熱度,在她的心口擴散開來,直達四肢百海那股暖意將她整個人包圍著,讓她原來的駭然慢慢化開……

打從灩兒開門那一刹那,那股如湧的情緒、那種心悸又難受的感覺,讓他再也抑止不住,潰堤的緊繃感似一觸即發。易泱需要出口宣洩他的感情,他俯身攫取她的唇……

他輕輕吻著她,她的唇涼涼的,有一股甜美的馨香,撩撥起屬於男人的欲望。他猿臂一伸,樓往她的細腰,察覺到灩兒不自主地踮起了腳尖,雙臂攀上了他的肩。男人的直覺告訴他,她融化了……

他的吻漸漸炙熱起來,舌輕舔她的唇心,一個不留意,他將舌頭伸了起去。他在她的小嘴裏喘息,舌尖往前探索,汲取著她的味道。懷裏纖細的身軀因如此親密的接觸而顫抖著,不時發出嚶嚶的嬌吟。

那申吟聲加強了男人佔有的欲望,他直覺需要更多……

他的手隔著衣服愛撫著她嬌嫩的身子,手像是有意識般往挺俏的胸脯移去。就在他的大手覆上圓潤的酥胸時,她一下僵直了。這個明顯的舉動,喚回了他一絲的理智。

但那也足夠了!

他挪開他的唇,喘著氣,看著灩兒朱唇微啟、星眸半合,臉上半是羞澀、半是激情難掩的神情。現實將他喚了回來,他像是被燙到似地急抽回環在她腰上的手。

少了他的支撐,整個人又被适才的激情汲光全身的力氣,灩兒柔若無骨地滑了下去。

易渙見狀,又趕緊將她抱起。

“對不起……”他說。

灩兒柔順地偎在他懷裏,食指輕撫著紅腫的櫻唇,羞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無力地搖著頭。

“對不起……”他又說,仿佛那是他唯一說得出口的話。

激情的氛圍稍解。

易泱扶開她的肩,臉色十分沉重,灩兒注意到了。

泱師傅是怎麼了?她心想。

“你……你……”她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對不起!”易泱說完,瞬而從她身旁錯身,開門離去。

灩兒踉蹌了下,支著旁邊的桌子,整個人愣傻了!

對不起?他為什麼要一直這麼對她說?只有做錯事才需要向人道歉啊?!

她有點意會出那個意思了,眼眶隨之氳起霧氣,視線變得模糊……

稍後的晚宴,灩兒以疲累為由,推託掉了。來太宰府的第一夜,她徹夜未眠。

寅夜,春雷一聲響,整夜雨未歇。爾後連著好幾夜,春雨總在夜裏驟然而至,更惹人愁絲結。

=====

暖暖春風,穿梭芳翠枝葉間,花葉上還留有前夜的雨露,在春陽照映下,閃動著晶透。

灩兒無精打采地倚在回廊圓柱上,整個人看起來茫然若失。她已經好幾天沒見著他了!心底藏著滿滿的、說不出的思念。

沉穩的腳步聲喚回她的心思,她站直了身子,往步履聲響的方向快步跑去。

待看清是何人,她猛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又只有他而已?另一個人.呢?灩兒臉上難掩失望的情緒。

來的人不是她所想的人,而是符剛!灩兒面露難色,思索著要不要開口跟他說話,然符剛卻早她一步做了決定。

“你在這裏做什麼?”符剛的口氣很不耐煩。一連幾天,都看到她站在這裏,有時候,這女人甚至還突然跑向他,卻又忽然停下腳步,等他走近時,她還是那種不搭理人的樣子。

以他符剛的性子,女人不理他才好,省得麻煩。但幾天下來,他已經受不住灩兒的“怪”行徑,決定向她問個清楚。

灩兒咬了咬唇,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問他:“泱……泱師傅人呢?”

她心底有股隱隱的情緒,似針斷斷續續地紮在她的心口上。為什麼?不管她什候時候去找他,他都不在?她只好在他回房必經的回廊上等,可是,還是等不著!

符剛脾氣直,哪察覺得出女孩家的心思,加上他老覺得全世界的女人,除了姬瑢嫣之外,全都想“倒貼”他的主子。於是,他很是不客氣的說:“爺最近為了春狩的事可忙得很,沒什麼重要的事就別去煩他了!”

春狩為周朝禮制中,四季固定的畋獵活動之一,身為太宰師傅的易泱,理當有諸多事宜待他安排。

可符剛卻也只知爺大概是在忙這事兒,連他都好幾天沒見著他人了。符剛平日大咧咧地,但對易泱,卻極盡職守隨侍在側時,他心思放得特別細。其實,他心底也覺得奇怪:爺很少沒交代一聲,就像這般整日不見人影啊?

“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符剛看灩兒心不在焉的模樣,加重了語氣。

“我只是想……看到他就好……”灩兒的聲音細若蚊納,符剛根本沒聽進去。

“真是夠了!我還有一堆事要忙,幹嘛和你在這裏窮磨蹭啊?!”符剛直覺懊惱,本想問她整天呆站在這裏做啥,可這小妮子卻完全不理他,自個兒在一旁自說自話。

她不就一直都是這個怪樣兒嗎?符剛心想。

他搖搖頭,哼了聲,逕自走開。灩兒仍愣在原地,想著,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

=====

“這是送我的嗎?裏頭是什麼?”瑢姆看著桌上的錦盒,像是收到禮物的孩子般,有著說不出的興奮。

“打開看不就知道了?”易泱說。

她將錦盒打了開來。“是劍?”

錦盒裏的兩把劍上,分別鑄上“瑢嫣”、“引天”的字樣。

瑢嫣拿起了“引天”那把劍,那是她未婚夫婿的名字。她撫著劍上的鑄字,臉上的表情,猶如春風繞指柔。

易泱望著她,想起另一個人似曾相識的神情。

他回過神來,清了清喉嚨說:“當做是你成親的賀禮。”

“謝謝泱師傅!”瑢嫣朝他盈盈一笑。忽地,像是察覺出什麼,收住了笑容。

她察覺到易泱清逸俊秀的臉上,似乎透出一股異於往常的神色。即便他已刻意抑止住,眼眶底下,仍有他連夜未成眠的證據。

“你……怎麼了?”她的思緒飛快運旋,想悟透那神色的含意。

“啊?”易泱不明白她的問題。

“你看來好……”瑢嫣話到嘴邊停住了,她覺得泱師傅看來——好憔悴!她決定換個方式說:“幾天不見你,還忙嗎?”

易泱只是勉力勾起嘴角,點了點頭。

“哦,對了,灩兒前幾天來找我,問我知不知道你人在哪?你這幾天都沒見著她嗎?”

易泱聽到瑢嫣提及的名字,不禁緊抿了下唇,似在克制什麼,沒有作聲。

他的沉默讓瑢嫣更是懷疑。“我本想帶她出去走走玩玩的,不過,你也知道灩兒的性子,她能夠和我說話就已經很不錯了。她是寧可悶在房裏,也不願到人多熱鬧的地方去!而且礙…”

瑢嫣欲言又止,垂著頭,像是在思索著要怎麼講下去。她刻意用眼角餘光瞄了瞄易泱的反應。

那眼神底下滿是擔心。瑢嫣心裏大抵有譜了。

“我那傻妹妹不知道又是怎麼了,這一、二天愣傻傻的,叫她也不理人,問她什麼也不說,我以為她還沒能適應這裏呢!”瑢嫣佯裝著不解的語氣。想到灩兒那模樣,不禁也心疼了起來。

原本還摘不清楚灩兒為何又悶聲不響,這下她可全部明白了!

易泱腦海裏浮現的是每天在回廊上等他的柔弱身影。他早就知道她每天都在那兒等他,可他卻刻意避開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慌!

“泱師傅,瑢嫣和你相處了這麼多年,知道你待人寬厚,對任何人、任何事總是心平氣和地看待。那樣的個性就像水,恁地在你心湖投下什麼東西,就算起了波漪,但最後總是會趨於平靜。而這回……投下的……那波漪恐怕一直不停……”

“瑢嫣,你——”易泱明白她的意有所指,一時因被看穿心思而發窘。

他旋即趕緊換個話題。“我向太宰請辭師傅一職了。”

“請辭?什麼意思?”瑢嫣聽到這事,接不下方才的話題。她急著想知道易泱為何做出如此決定。

“記得我曾和你提過我擁有通天眼的事嗎?”易泱問她。

“嗯,你還說你死去的師父幫你打開過一次,你看到了我——”

“因為你,我才會留在邢國,不再四處飄泊。而今,你找到了好歸宿,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可是,我嫁人和你離開是兩回事啊?你留在太宰府,我還可以回來看你。”瑢嫣的語氣充滿不舍。

易泱搖了搖頭。“或許當我浪跡天涯的時候,會遇到其他的同伴也說不定,如果真的遇到了,我一定帶他們回來這裏和你相聚。”

“那灩兒呢?你打算帶她走嗎?”瑢嫣憶起了剛才未完的話題。

“不,她留在這裏,我答應老爹,要替她找個安身之處,太宰府對她來說,是最好的。”

“最好?什麼叫最好?”瑢嫣不解地看著他。“你明明知道灩兒的性子,太宰府的人再怎麼好,她也不會主動去和人親近!”

瑢嫣說得有點氣了,這泱師傅的腦袋是壞了是不是?!他怎麼可能不懂灩兒的脾氣!

看易灩沉默不語,瑢嫣心念一轉,便說:“這樣好了,灩兒至少還願意和我親近,我才不會放她一個人在太宰府,就讓她做我的陪嫁好了!”

她的決定讓易泱瞠大眼。“你……你要她去做妾?”

那等於是將灩兒嫁了過去,只不過,非正妻而已。

“沒錯!我和引天都會好好疼愛她的。你覺得呢?”

瑢嫣等著易泱最後的回應。殊不知,門外站了好一會兒的人,已悄然離去。

=====

她聽到了!

灩兒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可她親耳聽到了!

淚水不聽使喚地驟然而下,淹沒了她的雙眼、雙頰。她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自己已跑出太宰府,跑到大街上。

他要留她一個人在太宰府、要她去做人妾、要替她找到一個安身的地方,就是不願和她在一起!

不要!她不要離開他!離開他,她會受不了!

她跑得好喘,可是她不敢停下,怕停下來時,她所聽到的一切會成為事實,她會承受不了!

“唉?那不是灩兒小姐嗎?”未脫稚氣的聲音說道。她是瑢嫣的貼身侍女。

而在侍女身旁的符剛也瞧見她了。

灩兒就從他們倆身邊跑過,還不時拭著頰上的淚。

“她在哭耶?要不要上前去追她呀?”小侍女有點擔心地問符剛。

平常灩兒和人就生疏,有事的時候,旁人也不知該不該介人。府裏的婢女,全都嘗過灩兒那不搭理人的脾氣。生怕自己熱和著,結果貼上別人的冷屁股。

“我最怕女人哭,別叫我去追她!”符剛冷冷地說。他莫名其妙地被差遣去護送侍女上街買胭脂,心裏已經老大不舒服了,現下還要他去追一個哭得唏哩嘩拉的女人,這事兒他絕對不幹!

小侍女睨了符剛一眼,心想,還是回去稟報小姐好了,這個符剛一臉煩躁相,多拜託他一聲,簡直就是存心要氣死自己!

=====

“不行!”易映斬釘截鐵地說。

“為什麼不行?你不相信我們會照顧她、疼她嗎?”瑢嫣反問。

“因為……因為引天愛你至深,他心裏絕對放不下第二個女人,灩兒陪嫁過去,只是得個‘腆人’的名號而已!”

“我也是給她一個容身的地方啊?”瑢嫣直視著易泱已顯慌張的眼眸。

她輕歎了口氣。“泱師傅,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啊?”

語畢,她上前將他抱個滿懷。

“瑢嫣,你這是做什麼?”易泱的身體震了下,隨即將她推開至一肘的距離。

瑢嫣朝他露出慧黯一笑。“你瞧,其實你和灩兒一樣,都不愛親近人,連我這個被你視為親人的人,你都急著把我推開呢!你能主動對人好。是因為你的個性不會拒絕人,那是表面的;而灩兒不愛理睬人,是因為她不相信人,那也是表面的。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帶灩兒回來時,我第一眼就覺得,你們倆真是像!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而已。”

易泱眸中的閃爍變幻挪移,終於說出了心中話。“是啊,我總是在她眼裏看到自己……”

他看著瑢嫣,莞爾一笑。“我現在真是替你那未婚夫婿擔心,娶到像你這樣絕頂聰明的女子,將來想‘為非做歹’,一舉一動絕對逃不過你這雙眼睛。”

瑢嫣搖了搖頭。“不是我絕頂聰明,而是我知道真心愛著一個人是怎麼樣的心情。”她想著正戌守邊疆的未婚夫婿。每當這個時候,她整個臉龐就會泛著雅逸動人的紅暈。

“只有在對一個人情真意切的時候,才會想把他擁在懷裏。”瑢嫣話中有話、意有所指。

“瑢嫣,你實在是……”他的心思又被看穿了。

不過,進廳的侍女和符剛,化解了他的窘境。

“爺,您回來啦!”符剛一看到易泱,熱切地上前招呼。他心想,以後幾天一定要好好地隨侍在爺身旁。他再也受不了被派去陪女人買東西這種事了!

“小姐,我剛剛在街上看到灩兒小姐,她不知道怎麼了,一邊跑一邊哭的。”

小侍女話一說完,易泱心底浮上一層不祥的預感。

“她人呢?”易泱急忙上前問侍女。

侍女茫然地搖著頭,易泱轉而問符剛。“她人呢?”

這是符剛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看到主子露出驚惶的神情,他詫異到僅能聳肩以對。他是真的不知道!

瑢嫣看他們沒說到重點的樣子,也急了。“你們看她往哪兒跑去?”

“呃,好像是東大街那個方向。”小侍女想了想說。

易泱二話不說,沖了出去。

“泱師傅!”瑢嫣急著喚他,跑到門口已不見他人影。她轉身對符剛說:“符剛,快點,我們也去找灩兒!”他們二人也跟著跑出去。

=====

灩兒喘著氣,看著崖下數百丈的波濤洶湧。 碧綠江水從山際滾滾而來、湍急無比。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這峭崖邊才停了下來,她不知道自己已經站在這裏多久了。

停頓之後,那錐心的痛又湧上心頭,她淚如雨下。

為什麼?她什麼都不求,只想待在他身邊而已啊?難道這樣也算是奢求嗎?老天爺難道連這樣的心願都不成全她?!

.她緊閉著眼,雙手緊握成拳,崖邊山風強勁,颯颯吹起,她輕盈的身子在強風中抖顫著,裙也飄飄、發也飄飄、淚亦隨風飄……

“灩兒?”背後有人氣喘吁吁地喚她。_

她悠悠地轉過身,看向喚她的人,順手拂開散在頰上的發。

“瑢嫣……”她怎麼會來這裏?灩兒心想。

“灩兒,大家都在找你,泱師傅他好著急啊!”瑢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和她解釋。她和符剛追上泱師傅時,他那心急如焚的模樣,任誰看了也會跟著急的!最後他們決定各自分開找,可能會快些。

“泱師傅……泱師傅……”灩兒吃語似地叫著他的名字。

“灩兒,和我回去吧!”瑢嫣柔聲勸慰著。生怕刺激了她,灩兒就站在崖邊。一個不小心,就是萬丈深淵。

灩兒淒然地搖著頭。“我聽見你們說的話,我聽見了!我不要離開他、我不要!”說到最後,又放聲痛哭起來。

“灩兒,你誤會了,泱師傅沒有那個意思。”瑢嫣一邊解釋著,一邊注意到她腳邊有些石子鬆動,滾落下崖。

瑢嫣有些著急了,她根本無法過去拉住她,崖壁的土石似乎在鬆動,灩兒站的位置,又正好是崖壁突出的地方,如果土石再鬆動,很可能……

瑢嫣顧不得了,緩緩地走向她。

“你別過來!”灩兒大叫,使得瑢嫣的腳步停了下來。

“如果不能待在他身邊,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灩兒的臉色絕望而慘白,那一字、一句說明了她的決心。

“灩兒!”她急叫出來。“你千萬別做傻事!”

可是,突出的岩石卻鬆動了!

灩兒的腳隨著鬆開的土石往下滑去。她驚叫出聲!

一雙手及時抓往了她。

瑢嫣在崖石鬆動的那一刻,不顧一切地沖向她,在灩兒滑落的那一刹那往前一躍,及時抓了住她。

“灩兒,撐著點,我拉你上來。”瑢嫣使盡力氣,但土石仍在松落,連她都危在旦夕。

“瑢嫣,你快放手,不然你也會跟著掉下來。”灩兒懸吊在半空,除了一隻手被抓著,另一隻根本找不到支撐物。

“不行!你這個傻瓜,如果你有什麼萬一,泱師傅一定會……”瑢嫣有點說不上話了,她的手漸漸地失了力氣,緊握的手緩緩滑下。

藹—

兩人一起發出驚叫,連同瑢嫣俯臥處的土石也鬆動了!她滑了下去。

一雙手及時拉住她們倆!

“泱師傅!”瑢嫣看到是誰拉住了他們,興奮地大叫“快!你先把灩兒拉上去。”

一連幾個雨夜,土石裏飽含水氣,崖上承受著三人的重量,更顯隨時鬆動的危機。易泱到崖邊時,險見這一幕,如果再晚一步,他真不敢想像那情景!

“不,先拉瑢嫣上去!”灩兒爭著說。

“你們倆撐著,我一起拉你們上來。”易泱使上全力。奈何白天為春狩操練,加上幾夜未合眼,他的體力早已大失,無法同時拉起兩個人!

“爺!”這時符剛也趕到了,看到他們三人垂在懸崖上,急忙趨前欲助易泱一臂之力。

“你別過來!”易泱大喊。“這裏的土石鬆了,危險!”

易泱右手拉著瑢嫣,左手緊抓著灩兒,內心在天人交戰著。因為,他只能救一個!

土石又鬆開了一些,幾塊小石滾下崖。他必須即刻做出決定,不然,他誰也救不了!

“灩兒……”他的聲音是如此地溫柔,溫柔到令人心痛。

灩兒抬頭凝望著他,原本已經十分蒼白的小臉,刷地變得更是慘白。她讀出他眼底所透出的訊息。

易泱鬆開了左手。

此時,山際、崖壁、強風裏,儘是狂飆呐喊的聲音。

“符剛,接住瑢嫣!”易泱一提氣,雙手拉起她,將她拋向符剛。

符剛趕緊趨前接住瑢嫣,作用力使他接住她便往後倒去。

被拋上懸崖的瑢嫣,顧不得渾身疼痛,掙扎起身,轉頭看向懸崖處。

沒有任何人影?!

“泱師傅!”她大喊,欲再往懸崖奔去時,卻被符剛拉住了。

“符剛,泱師傅呢?”她抓著符剛,驚惶地喊叫。

符剛說不出話來,不輕彈的男兒淚,竟湧了出來。

易泱在拉起瑢嫣、將她拋向符剛的同時,朝符剛會意地看了一眼,便縱身跳下崖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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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9 00:26: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只是想永遠、永遠守護著你……”

這是她墮入輪回唯一的執念。即便世世命運乖舛,也改變不了她執意追尋他的意念。

易泱擰了布條,細心地為她拭淨額間的汗。床榻上的人兒說著夢吃,斷斷續續地,連貫不起來。

當易泱縱身跳下懸崖時,灩兒早已墜人浪濤滾騰的江水裏。但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只想隨著她往下跳!

湍急的江水將他往下游沖去,他一會兒浮在江面上,一會兒沒人水裏。他的神智是清醒的,從數百丈的懸崖上跳下來,他沒死嗎?

他又被推人江水裏,江水濁濁,他閉著氣,奮力往水面遊去。可江濤一波波湧來,才方要露出水面,又被推人水底。幾回下來,他已快要失了力氣。

易泱仍舊力掙扎著,這時,混濁的水底,竟浮現一片白蒙。是他眼花了嗎?

一片白蒙中似乎有影像漸次顯見,逐漸清晰。

是灩兒!他在心底驚呼。可是,怎麼會有這麼多個灩兒?

他察覺到眉心在發熱,那熱度好熟悉,好像曾經在他身上發生過?!

他想起來了,是老人為他打開通天眼那一次!

易泱感應到了,那是輪回好幾世的灩兒!看著那影像,他的心底突然襲上一股噬心的痛楚。

那痛楚的源頭,是灩兒世世墮人輪回的執念!

那白蒙的影像飛快地運轉,映照出她輪回幾世以來乖舛的命運。他看到了灩兒和他在不同的時空、不同的場景下相遇,但卻在有意、或無意間和他錯身了。何以她仍執著不悔?!不斷地轉世,就為了尋他!她為的是什麼?

只是想守在他身邊而已!如此簡單、又如此癡傻的意念!

影像驀地消失了,他又被江濤推出水面。這會兒他極力讓自己保持在水面上,同時搜尋著可以讓他順利浮在江面上的東西。

不遠處,一塊巨石正好矗立在江邊。當他漸漸靠近時,眼前所見讓他心頭一驚!

灩兒就伏在巨石上!易泱奮力往巨石的方向遊去。好不容易爬上了巨石,顧不得自己還重喘連連,趕緊扳過灩兒的身子。

“灩兒!”易泱急喚她。她的嘴角正流出鮮血,整張臉毫無血色,額際的傷口也沁出血水。

易泱探了探她的鼻息,弱如遊絲,幾乎不可聞。他讓自己鎮定下來。他要救她!他一定要救她!

=====

“不悔……永遠……熱……好熱……”灩兒的吃語不斷,臉龐泛出異常的潮紅。易泱守在床邊,忙不迭地為她淨身,她全身不斷地沁出汗。

好在當時他抱著她躍上岸,急往樹林裏奔去,因他知道林裏可能會有洞穴之類的容身處。好在沒多久他就找到這間可能是獵人狩獵時臨時住宿的小屋,否則,灩兒一定熬不過今晚。

拭完汗,他伸手探了探她額頭,仍是高燒不退!

易泱伸手握住她柔弱無骨的纖手,凝望著她那蒼白如紙的臉,同時憶起了混濁水底曾浮現的容顏。

“你一直在尋我嗎?初始的因緣不是會隨著輪回而失落、改變嗎?為什麼你……始終……”

易泱的聲音哽咽了。想到若非老人為他打開通天眼,他也不會知曉天地間曾有過那段相伴的因緣。可是她……她為何仍記得那執念?

“你真傻!真的好傻!”易泱握著她的手,在唇間來回摩婆著,再覆上他的雙眼。頃刻,那素手已暈染一片濕濡

“別……別……放手……”

“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他的聲音已嘶啞。

=====

澄湛的晨光,透進小屋裏來。

易泱伏在她身邊睡著了,手裏卻仍握著她的柔荑。那素手似乎極輕微地顫動了下,他察覺到,醒了過來。

易泱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際,她退燒了!易泱寬心地輕籲了口氣。

床榻上的人兒輕輕抖動如扇般的卷睫,先是微開一絲眼縫,然後半開眼,再悠悠地睜開一雙水眸。

“灩兒。”易泱輕聲喚她,語氣裏難掩興奮。

“水……我……水……”她氣若遊絲地說。

“你要喝水嗎?你等等,我去倒給你。”易泱急忙為她倒了一杯水來,然後極細心地喂她喝水。

灩兒略偏頭,看著易泱,眼神卻茫然沒有焦距,隨即又合上眼,沉沉睡去。

“能醒來就好、能醒來就好!”易泱緊閉雙眼,整個人因激動而顫動不已。

之後,灩兒時昏、時醒,整個人的意識似乎尚未回復。

等到灩兒完全清醒,已是五天後的事了。

灩兒看著伏在她身邊的人,伸手為他理了理略顯雜亂的發,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急收回了手。

這幾天,即使是極輕微的動作,都可以喚起他的注意力。他醒了過來。

“灩兒。”看到灩兒再度醒來,易泱整個人像是又活了過來般。

灩兒怔怔地看著他,眼神儘是茫然。

“你……你是誰?”她問,語氣充滿陌生。

“灩兒,你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灩兒的神態讓他有些慌張起來。

“灩兒?你在叫我嗎?”灩兒說出這句話,卻讓易泱愣住了。

他心底閃過一絲念頭,他希望那不是真的0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灩兒茫然地搖頭。

“那……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她還是搖頭。

他的恐懼成真,灩兒居然失去記憶了!

“你叫灩兒,你再努力想想看。”易泱極力勸說,希望她可以藉此喚回一些記憶。

=====

但灩兒緊鎖眉頭。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她一徑地搖頭。

倏地,腦海浮現吉光片羽……是她在水裏掙扎的樣子,她好痛苦、好痛苦!

“不,不,救我、救我!救……”躺在床上的灩兒,揮舞著雙手,好像快溺斃的人,在垂死掙扎中渴求一片浮木。

易泱抓住她揮舞的雙手,急切地看著她。“你想起來了嗎?”

灩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的眼神佈滿了驚懼。“不、不——”她驚叫著,整個身子開始不安地扭動起來,卻牽動到傷口,讓她的眉心鎖得更緊。

易泱覆住她不安的身子,雙肘支在她頭上安慰懷裏的人。“好了,好了,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懷裏的人似乎聽見他的安慰,安靜了下來,卻因此扯開覆在身上被子,被子底下是一具全裸的嬌軀。易泱貼著她,曲線一覽無遺。

灩兒察覺到自己的赤裸,驚惶的神色又起。“你……你……”她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她居然在陌生男子面前裸露身體?!

“噓……”易泱溫柔地安慰懷裏的人,止住她的躁動。“你落水,全身都濕了,又發燒,不脫掉衣服你會病得更重。”

“你……你起來……”她小手貼在他胸上,想推開他,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如此親密的舉動,讓她蒼白的臉染上一片紅暈。

易泱起身,替她拉好被子,然後坐在床側看著她。兩人之間有種突兀的陌生感,卻也因剛才的事而產生了一絲微妙的親密。

“你是誰?而我——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剛剛看到自己在水裏。”灩兒記得他也提到她落水的事。

“你救了我?”灩兒知道自己多此一間,以她現在模樣,八成是被人救了。

“你真的不記得我?”他問得好無奈。

灩兒僅能搖頭,她的腦袋一片空白,除了那吉光片羽的影像。

“我叫易泱。”

“易泱?泱?”灩兒喚著他名字,似在思索著什麼。

方才的掙扎,再加上情緒過於激動,倦意在這時候襲來了。她的眼皮重了起來。“泱,我好累……”

在沉沉睡去前,她不自覺地喚了他的名字。

“灩兒聽話,快把藥喝了。”易泱舀了一湯匙藥遞在她的唇前,可是她說什麼都不張口喝下。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才喝!”灩兒堅持著,她今天一定要把事情問清楚。

灩兒已經可以坐起來了,但還沒有辦法起身下床走動。之前,易泱都是哄她先喝藥,這藥一喝,人就變得昏昏沉沉的,想問什麼也問不清楚。所以,今天她堅持非先把事情問清楚不可。

易泱看她不為所動的樣子,心軟了下來。“好吧,你想間什麼。”

“為什麼我會落水?”灩兒記得他好像和她提過。

易泱將湯匙放回藥碗裏和了和,思索著該怎麼回答。

“不小心的。”他說得好淡然。

就只是這樣?灩兒狐疑地看著他。

“來,先喝一口。”他舀了一湯匙,送到她嘴邊。灩兒順從地張口飲下。

“那……”她一張俏臉倏地飛紅,下意識摸著右邊胸口。那是她昨天更衣時所發現的印記。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那印記所代表的意思,可是,思及她可能是他的……

當時胸口湧上的酸澀,竟被一種奇特的感覺化開了。

“那……我是你的奴嗎?”她支吾著,臉上的潮紅更是明顯。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救起落水的她!她揣想著。

灩兒又被喂了一口藥,想到易泱尚未回答他的問題。

易泱伸手握住她撫著心口的小手,她覺得自己的心突然怦怦地跳得好快。“你不是奴,不是任何人的奴。”

他的聲音溫和篤定,好似纏上她的心,將心溫暖地包了起來。

“那我是你的什麼人?為什麼你會救我?”她的聲音好輕、好輕。他不是說她的親人都不在了嗎?他既不是她的親人,為什麼對她這麼好?他已經十來天寸步不離地在旁照顧她了。

易泱放開她的手,又舀了匙藥送到她嘴邊,說:“先把藥喝了,嗯?”他一連喂了她好幾口,藥幾乎快喝完了。

最後一口到嘴邊,她別開了臉。易泱明白她的意思:他還沒回答她的問題。

“灩兒,我希望你能自己想起過去,而不是由我來告訴你。只有你自己記起來的回憶,才是你自己的。至於我為什麼會救你、在這裏照顧你,那是因為……我們曾朝夕相處過,我答應你死去的老爹照顧你。”

易泱只願意講這麼多,其他的,等灩兒回復記憶,她就明白了。

灩兒卻默然不語,他們之間就只是這樣嗎?可她想不起來啊!她愈努力回想,頭疼得愈遽。

忽然間,她腦海裏浮出斷崖、勁風的片段畫面,她站在崖邊哭得好傷心、好傷心!灩兒猛然扶著頭。“好疼,我的頭好疼!”

易泱趕緊放下碗,將她攬在懷裏。“你又看到什麼了?別想、別去想了!”

這幾天來,她常在夜裏被夢魔驚醒。他知道灩兒憶及什麼,從前在北狄的夢魔已不再困擾著她,如今困擾著她…的,是和他有關的回憶!

懷裏的她安穩下來,偎在他懷裏,伸出手環住他的.背。這個看來極輕柔的動作,卻讓他心如攀雲,隱約有股波潮朝他胸臆湧來。

“嗯……”她的臉皮好重,她想睡了。

細細的呼吸聲,易泱知道灩兒睡著了。他讓她躺下,為她拉上被子。那清麗脫俗的臉龐上,,還有著墜崖時所留下的瘀痕,泛著淡淡的青紫色。

他緩緩俯下,一處、一處地輕吻著那斑斑青痕。

灩兒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但易泱覺得她身子虛,非讓她在床上多躺幾天不可。一大早,她原想趁著易泱還伏在床沿睡時,偷偷下床出去走走,但還是被他發現了。

“人家想出去走走嘛!一直躺著,好悶呐!”灩兒不禁對他撒起嬌來。

易泱看她嗽著小嘴的模樣,只好心疼地對她說:“你若是覺得不舒服的話,就回來躺著休息,不要勉強,知道嗎?”

“嗯。”灩兒朝他嫣然一笑,點了點頭。

即便灩兒沒有想起任何關於他的事,但易泱對她近一個月的細心照料,彼此的相處早似回到從前在山林小屋那段日子般。

灩兒心裏明白,即使沒有對他的記憶,但易泱一定是對她很重要的人,從他看她的眼神、和她的相處,總不時會讓她產生莫名的心悸。

只是,真的如他所說,他只是受她老爹所托而照顧她嗎?

“在想什麼?”易泱牽著她的手走到屋外,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禁脫口問她。

想你——她在心底說著,嘴巴卻沒說出來,僅是輕搖臻首。

暖風徐徐吹來,灩兒閉上眼,仰首感受春風拂臉的舒暢。她聽著周遭蟲鳴卿卿,枝葉飄搖飛舞的聲音。

“好舒服哦。”她似吃語般地說著。張開眼,對上易泱深情的黑眸。

揚揚春風吹拂,枝葉婆娑起舞,蟲聲好似婉轉歌吟。灩兒想起好像曾在哪兒這樣看著他,兩人對望不語,只有輕風送來時,交換著他們彼此之間心曲。

到底是在哪兒呢?灩兒的腦海裏不斷盤旋著這個問題。

“埃”灩兒驚呼一聲,打斷了腦中的思緒。

“怎麼了?”

灩兒揉著眼睛。“有東西跑進眼裏了。”

“我看看。”易泱拿開她的手,俯下身,輕輕翻開她的眼,對著她的眼睛吹氣。

易泱的臉離她好近、好近,她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味道,和著輕風,好好聞!

忽爾,她踮起腳,往他的下巴輕啄了一下。

“你……”易泱整個人震住了,眼前的灩兒卻像是個調皮的少女,臉上流露著捉弄人、得了逞的喜色。

被撩撥的心湖再也止不住,他猛然低頭攫取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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