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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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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紋藝 -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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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0:27: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須臾間,四周傳來了一陣騷亂聲,各僕婦丫鬟和小太監們,都起燈張望著,有些膽大的都朝福至堂的院子這裡聚集了。
  「不好!有人搗亂!」靈芝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擋在門口,將湊在堂前的各路人馬都訓了一遍:「宵禁了還敢亂竄,你們當這府裡的規矩是死了嗎!誰給你們的膽子!」
  但她的教訓並沒起到多大作用,人心渙散的僕人們面面相覷,並沒有離開的跡象,情況更糟的是,陸續又有幾批人蜂擁而至,並且這些人衣衫襤褸,臉生的很,看起來並不像王府裡的下人,而更像逃災的難民,蘇然心裡一陣害怕,王府的護衛怎麼了?居然放了這些人進來!
  蘇然急得鼻尖冒汗,如今情形一觸即發,如果那些人是有心作對,那她們的處境實在堪憂。她迅速拿起被子,重新蓋住了王妃的遺體,突然隱約見北邊的窗外發出了奇怪的光,她快步行至窗前,剛一推開窗戶,一陣強烈的火光鑽入了眼睛。
  「靈芝姐姐,著火了!」
  福至堂在王府的西北角,著火的地方是後院的庫房,和福至堂相連的一小段抄手遊廊都是木質結構的,火速迅猛,眼看即將殃及到這邊了,逃跑的時間連十分鐘都沒有。
  門外眾人聽說著火後更加著急,一窩蜂往裡面硬闖,場面頓時失控,蘇然下意識的反應是有人要順手牽羊,但憑她一人之力也無法阻止,丟財總比丟命強,她抓住靈芝的手就往外跑,可是王妃的遺體還沒妥善處置,靈芝死活不肯離開。
  「活人比死人要緊!你快跟我走!」
  人群一擁而入,椅凳茶碗被砸碎了一地,有些人帶頭開始翻箱倒櫃,其他人見狀也明目張膽地偷搶了起來。
  蘇然拖拽著靈芝往人群外擠,窗外的火光越來越盛,有些人為了幾個首飾爭搶了起來,還有兩個女人扭打了起來,人群中突然衝出一人,在與蘇然擦肩而過時狠狠撞了她一下,力道之大撞得她連連後退,但那人並未停留,直奔炕床而去,一把掀開了蒙在屍首上的被子,衣衫不整的遺體霎時顯現了出來,人群靜默了一剎那,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但那人卻肆無忌憚地在王妃的身上搜索了起來,其他人見狀,即刻哄堂大笑,轉眼間又恢復了原樣,紅著眼睛打砸偷搶。
  連死者的最後一絲體面也不留,這些人簡直令人發指!
  靈芝見了這情形,嚎叫一聲就要衝過去,力道之大似乎要撕碎一切,蘇然死死抱著她的腰,在她耳邊說:「快去救小世子!」
  靈芝猶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突然停止了動作,呆呆看著床上的王妃,忽然發出了一聲啼哭,推搡開人群朝外跑去,蘇然見狀緊跟了上去,最後回頭看了那人一眼。
  剛一踏出門口,就有人扣住她的手腕,反手一肘撞開了堵在她們前面的人,劈開了一條路。
  蘇然驚詫地轉過頭,看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子說道:「小陳管事,你來了!」
  小陳管事並未說話,只帶著她們一路飛奔,擺脫了混亂,蘇然才赫然發現,不僅僅是福至堂著火了,整個王府多處都被點著了,放眼望去一片火海。
  三人直往西府門跑去,看樣子是要離開王府。
  「小世子還在綠灣小築呢!」
  「放心,已經接出府了,幾十個護院保護著。」原來是這樣,這麼說整個王府都架空了,難怪那些難民能輕而易舉地進府來。
  「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城裡已經不安全了。」
  蘇然的心一沉,更加抓緊了靈芝的手,拼盡全身力氣跑著,一刻鐘後,三人終於穿過了西門,跑到了街上。
  剛準備歇會兒,倏然間隔壁的街道上傳來一陣敲鑼聲,一人疾奔著大喊道:「馬賊來了!馬賊來了!」
  偏偏在這該死的時刻!
  小陳管事罵了一聲,拽著她們拐進了一條暗黑的胡同內,一陣整耳欲聾的馬蹄聲緊跟著傳來,少說有幾十號人,蘇然緊張地手心都冒了汗,大氣也不敢出。
  「弟兄們!這條街上都是狗娘養的有錢人,搶上幾家,三輩子都花不完!今兒個我們也做回那什麼,劫、劫富濟貧的采花大盜,哈哈哈哈!」
  「當家的,是江洋大盜。」
  「少屁話!給我搶!」
  一聲鞭響落了地,眾馬賊隨之發出天震地駭的吼聲,一個個揮舞著長刀長槍,耀武揚威地衝進了王府,伴著塵土,喊打喊殺的聲音漸行漸遠。蘇然在對面的胡同裡看的一清二楚,心下大駭,這才是真正的土匪!
  等那些馬賊都走光了,蘇然腳下一軟,癱坐在地上,小陳管事也靠著墻,一臉虛驚地揩著汗,靈芝把嘴脣都咬破了,三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心有餘悸的虛笑聲。
  只是這陣輕鬆並沒有維持多久。
  一輛馬車悠悠駛來,車轆吱吱的聲音,漸行漸近。馬車在他們三人藏匿的胡同口前停了下來,他們互相望了一眼,剛放鬆的神經立刻繃緊,不動聲色地往胡同的深處退去,淹沒在更暗的陰影中。
  車簾被掀開,一個小個子男人下了車,拿出一隻火把點燃,架在了車邊的火把架子上,做完這些事後,便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車簾掀動,又有另一人走了下來,此人身材頎長,身穿暗紅雲紋斗篷,頭戴斗篷上的毛邊兜帽,看不清模樣。
  「就是這裡了,主子。」那男人聲音高亮,伸手一指蘇然所在的位置,嚇得她一個機靈。
  但那些人似乎並沒有發現他們,仍自顧自地說著話,當中那人聲音很低,聽不清說了什麼,只有那僕人回答的聲音傳來。
  「還沒見著信號燈放出來,這時候都該燒成灰了,估摸著是失敗了……
  「孩子也沒看住,誠王似乎有所準備,已經金蟬脫殼了……
  「主子息怒!」
  那男子重重跪下,頭磕著地,一動也不敢動。
  那邊主僕正在說話的當口兒,這邊三人還在小心翼翼地向後退去,一邊觀察著那邊的動靜,一邊背貼著墻移動,突然間蘇然的背磕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發出了一聲清脆的促響,在這寂靜的夜裡尤其刺耳。那邊正在說話的人立刻斷了話語,直勾勾朝裡面望過來。
  小陳管事立刻按住蘇然,示意她不要動,自己朝前走了兩步,展開左手將她們護在身後,另一隻手輕輕拔出了靴子裡的匕首,蓄勢待發。
  那人也朝前走了幾步,明亮的火光照的他周身一片通紅,他伸出雙手,解開了脖子間的系繩,緩緩褪下了兜帽,露出一張白淨的面孔——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竟是一個女子。
  夜間的溫度急劇降低,剛呼出的薄薄熱氣瞬間隨風消散了。
  胡同內外,雙方已經對峙了許久。
  一陣冷風吹過,那女子有些不耐煩,從架子上取下火把,舉到一尺遠的位置,放開聲音說道:「若是再不乖乖出來,我就放火了,這裡可是個死胡同!」
  小陳管事呼出一口氣,回首望了她們一眼,搖了搖頭,示意她們不要暴露,遂將匕首背負身後,獨自踱步前往。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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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0:27: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在下只是這城裡的良民,受馬賊驚擾,連夜逃出,請閣下高抬貴手。」
  那女子輕諷一笑:「哦?逃命逃到後方來了麼,你這是逃命呢,還是追賊呢?」
  「實不相瞞,在下乃外地人士,於凌州地形不熟,只聽說州府衙在這附近,想來會安全些,故才徘徊在此,並非有意衝撞閣下……」
  正在小陳管事周旋的時候,旁邊的靈芝卻一直在顫抖,蘇然以為她驚慌過度,便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拍了兩下。
  靈芝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僵著身子,靠近蘇然的耳邊,輕輕說了五個字:「她是倪月嬋。」
  「什麼?當真?」蘇然駭了一跳,愣在當地。
  靈芝猛地點頭,神情十分焦急惱怒:「雖看不真切,但這聲音絕對錯不了。」
  王府的一名姬妾大半夜的在王府外鬼鬼祟祟的,這情形實在詭異,而且倪月嬋現在是誠王府的死敵,若是讓他們發現了靈芝,肯定沒有好下場。
  突然間,王府的另一端傳來震天動地的打殺聲,火光沖天,烏煙繚繞,似有成百上千人的在打鬥,情形之險,聞者驚心。
  倪月嬋受驚,大聲喝道:「即使是無辜之人,也絕不能放走你了!」話音剛落,旁邊那短小精悍的僕從便一個箭步衝過去,長劍隨之出鞘,在空中發出呼嘯之鳴,小陳管事翻身閃過,亮出匕首,與之纏鬥了起來,幾個回合下來,小陳管事漸漸露了下風。
  蘇然見狀不妙,趕緊按著靈芝的頭,迫使她面對墻角蹲下,又將自己的罩衫脫下蒙蓋住她的全身,悄悄說道:「躲在裡面千萬別動,叫她發現了我們都完了。」
  靈芝矇著衣衫,視線雖被擋住,卻配合地點了點頭,蘇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轉身跑了出去,一瞬間進入了春草園,抱起小黃又閃身出來,僅在幾個彈指間,用盡全力衝了出去。
  一聲狂吠,一人一狗衝出了巷子,對方不知還有一人隱藏其中,被唬得一楞,有了片刻的遲疑,蘇然抓住這一機會,閃身躲過那男子,直奔倪月嬋去。
  「咬她!」
  小黃騰空躍起,直撲倪月嬋的門面,倪月嬋驚呼一聲,趔趄著向後退去,踩在裙邊,跌了一跤。
  小黃一口咬住倪月嬋的斗篷,胡亂撕扯了起來,旁邊那僕從見狀,連忙掉頭去救她,卻被小陳管事半路攔截住,繼續廝鬥起來。
  而倪月嬋也不簡單,迅速掏出匕首割斷斗篷,逃了出來,又反手握住匕首刺向小黃,小黃反應極快,迅捷後退,避開了致命一擊,但鋒利的匕首還是劃破了它的皮毛,小黃吃痛,大吼一聲咬住了倪月嬋握著匕首的手臂,劇痛襲來,倪月嬋的雙眉倒立皺緊,悶哼一聲。
  就在雙方膠著之際,遠處一聲馬嘶響徹黑夜,兩匹寶馬一前一後跑來,在幾尺遠的地方急急剎住。
  誠王穿著厚重的毛裘,在漆黑如墨的夜裡看起來尤其高大魁梧,旁邊的少年臉頰上沾著鮮血,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直直盯著蘇然看。
  誠王看著倒在地上和狗纏鬥的倪月嬋,略感荒唐地嗤笑了一聲,舉起半人高的長弓,緩緩抽出背後的箭,箭搭弦上,直指不遠處緊咬著倪月嬋不放的黃狗。
  不可以!蘇然心中大叫一聲,直奔過去,張開雙臂,護著身後的小黃,雙目怒視誠王。
  拉滿弓的手一頓,誠王冷森著臉看著馬前的女孩,剛剛只差一瞬,箭將離弦。
  座下的寶馬刨了刨地,馬上的誠王被微微一顛,他收回了審視的目光,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弓放箭,這次的箭直直朝另一個方向飛去,穿透了旁邊的小矮子僕從的腿,他大叫一聲,跪地抱腿哀嚎。
  這血淋淋的一幕讓蘇然脊梁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閉著眼睛扭開了頭,快步走到小黃身邊,拍拍它的腦袋,小黃聽話地松了口,挨在蘇然的腿邊蹭了蹭。
  倪月嬋的胳膊被咬破了,血印子滲了出來,在冷颼颼的風中,豆大的汗珠滴了下來,此刻她披頭散髮,滿身污漬,右手還流著血,宛如一個鬼魅。
  蘇然走到小陳管事的身後,小黃也乖乖地跟著她,小陳管事多處掛了彩,有些訝異地看著後面的小黃,又看看蘇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誠王翻身下馬,暫時沒有理會蘇然,他走到倪月嬋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倪月嬋起先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待她微微泣喘了兩聲,緩緩仰起頭,雙眼蓄滿了盈盈淚水,我見猶憐,時機完美,一滴淚憂傷地滑落。
  「爺,聽說府裡出了事,奴家很擔心您,沒想到還沒進府,就被這二人襲擊,好在上蒼垂憐,讓奴家還能活著見您一面……」
  蘇然被這變臉的本事驚得呆若木雞,不知該笑還是該怒,連表情都管理不好了。若蘇然和小陳管事真是陌生人的話,憑她這般演技,說不定真能唬住人。
  誠王眉間一動,輕柔地扶起了地上的倪月嬋,語氣愈發溫柔:「你如何知道府裡出了事的?出了何事?何氏?」
  乍一聽「何氏」,倪月嬋的身子輕微一疆,她有些不確信地試探道:「聽說娘娘病了。」
  「只有這些?呵呵,沒出更大的亂子,是否很失望?何氏!」
  這次,誠王重重地咬出「何氏」二字,倪月嬋大驚,一掌拍向誠王,卻被截了下來,右手傷口處被誠王緊緊握著,疼得她冷汗淋漓。
  她見身份已被戳穿,也不再裝作嬌滴滴的模樣,立刻恢復了本來面貌,冷笑一聲:「若是我父親知道……」
  「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誠王一個甩手,將她甩了出去,旁邊的少年縱躍下馬,逮住了還在做困獸之鬥的倪月嬋,三兩下就扭過她的雙手背在身後,緊緊地捆紮了起來。
  「你妻子死了,不去看看嗎?」倪月嬋極不甘心地說出惡毒的話語,見眼前的男人無動於衷,她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角泛淚,上氣不接下氣,「當初你屋裡人暴斃的那事兒,她可沒冤枉我,是我做的,還有她的身子,也是我弄垮的,哈哈哈哈,她還以為是自己有能耐才將我攆走的,殊不知是我自己要出來的。色令智昏,想不到你堂堂鐵血王也會犯這樣的錯誤……」
  誠王面露冷峻,緊緊咬著牙關,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那少年見誠王臉色不好,粗魯地將她的嘴堵上了。
  誠王一甩衣袍,踩鐙上馬,雙腿一夾馬肚,驅馬向前走了兩步,停在蘇然二尺遠處,語氣生硬地說:「上馬。」
  面對臉色極其恐怖的誠王,蘇然本能地朝小陳管事的身後縮了縮,囁嚅道:「我,我們走路就好,還有靈芝呢,她在那邊的巷子裡,兩匹馬坐不下仨人。」
  誠王冷酷著臉,靜靜等了片刻,見蘇然沒有要上馬的意思,猛力拽過馬韁,調轉了馬頭,朝對面的胡同奔去,片刻後載著靈芝出來了,靈芝還披著蘇然的外衣,一臉驚恐迷茫,誠王朝蘇然這邊望了一眼,終是一言未發地策馬離開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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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經過一番折騰,脫了外衣的蘇然早已冷的發抖,她哈著氣搓了搓手,又蹦了兩下熱身,眼看小陳管事要脫下自己的夾襖,蘇然立馬制止了他:「免了,我不習慣穿男人的衣服,況且我穿的也不少。」
  小陳管事聽了,訕訕地收了手。而這時,另一邊的少年牽著馬徐徐走近,蘇然這才看清此人,虎目劍眉,膀闊腰圓,這張臉給蘇然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正是那天冒冒失失闖進綠灣小築的少年。
  他覷了蘇然一眼,把韁繩遞給了小陳管事,摸了摸頭說道:「這馬你們騎著,拿著我的令牌出東門,與殿下在東郊驛站匯合,」說罷他又一拽手中的繩子,捆在另一端的倪月嬋隨之一個踉蹌,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少年卻無所謂地說道,「我押送這女人走,隨後就到。」
  小陳管事抱拳感謝了一番,起先上了馬,又拉著蘇然坐到身後。
  蘇然坐在馬上,俯視著那少年戲謔道:「冒失鬼,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眉梢一挑,極不服氣地回道:「那天我不是故意的,」說罷一口白氣從鼻孔裡哼了出來,頓了幾秒後,他又大方一笑,「我叫楊錚。」
  蘇然也回以微笑,真誠地說道:「謝謝你,楊錚,我叫蘇然。」
  時間差不多了,小陳管事一打馬鞭,駿馬便疾馳遠去,小黃見狀嗚嗚叫了兩聲,緊緊跟在馬後奔跑。
  待跑了一盞茶的時間後,官道上只剩下了他們二人,小陳管事回頭望了一眼跟在後面的小黃,終究還是沒有忍住,遲疑地開口問道:「這狗……」
  「小陳管事,你對蘇家忠心嗎?」蘇然搶在他問話前打斷了他。
  小陳管事一頓,而後斬釘截鐵地說道:「老爺對我的恩情,陳鵬今生無以為報,唯有一命償還。」
  「哦,那就什麼都別問了。」
  「……」
  「待會兒若是殿下問起,你就附和著我的話就行了。」
  「是……」
  東郊驛站一片燈火通明,從幾裡遠處便有士兵層層巡守,驛站樓外更是裡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蘇然和小陳管事費了一番周折才通過層層把關,精力嚴重透支,蘇然甚至有些後悔剛剛沒有坐上誠王的馬了。
  經過一路狂奔,冷風直灌嗓子眼,蘇然已經凍的嘴脣發紫了,小陳管事托著她下了馬後,有些擔憂地看著她,蘇然吸了吸鼻子,微微一笑沒在意。
  夜色恍惚,一片朦朧,突然驛站衝出了一人,掄起拳頭狠狠地揍了小陳管事兩下,正是焦急驚惶了一整晚的晴枝,她尖聲怒道:「混賬的,去了那麼久,急的我都上火了!」
  說完看著凍得瑟瑟發抖的蘇然,執起了她的手,哈出熱氣來揉搓,過後又急忙將他們迎進驛站。
  這個驛站有些老陳破舊,散髮著一股潮濕木頭的霉味,好在還能遮風擋雨,免去了露宿街頭之苦。蘇然喝下一碗驅寒的薑湯,已經困得眼皮打架了,晴枝鋪好了溫暖的被窩,湯婆子也焐的燙燙的,暖和舒適的炕床在向她招手,但有人偏不讓她安心休息。
  「姑娘,殿下請你去問個話。」娟兒在房間外怯生生地說道。
  蘇然像泄了氣的球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晴枝無奈地推了推她,她只得勉強打起精神,灌了兩口濃茶提神,整理好儀容便出門了。
  踩在二樓的地板上,陳年老木發出「吱呀」的怪聲,昏暗的燭光搖曳不定,處處透露出一股壓抑陰森的氣氛。
  蘇然心不在焉地朝走廊盡頭的上房走去,腦袋裡飛速運轉,待會兒要如何應付那個精明又麻煩的男人,而且這人現在心情不好,不知道會不會說錯話惹毛他。
  誠王房間的門被從裡面推開,蘇然的腳步一停,只見靈芝抹著眼淚出來,見到蘇然,她淚眼汪汪地打了個招呼,蘇然知道誠王妃對於靈芝來說是親人一樣的存在,最後竟然落得這般下場,心中唏噓不已,主動遞上了自己乾淨的帕子給她,略表關切:「娘娘的遺骨怎麼辦呢?」
  靈芝的淚珠滴了下來,抽泣了幾聲,稍稍平復後才答:「才剛殿下親自去看了,福至堂已經被燒成了灰渣,只能待明兒清理乾淨了,再去認了。」
  蘇然拍拍她的肩頭,嘆了一口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語,只好默默目送著她走遠了。
  屋內,誠王換了一襲玄衣,臨窗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冷風蕭蕭,略顯寂寥。
  蘇然清了清嗓子,輕輕扣了兩下門板:「殿下,您找我?」
  誠王悠悠轉身,並未說話,不經意地將蘇然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
  蘇然深吸了一口氣,眨眨眼睛,盡量讓疲憊的大腦保持清醒,安靜地坐了下去,誠王也在相鄰的椅子上坐下,親自倒了一盞茶遞給蘇然。
  「她……」一字出口,誠王就止住了,喉結幾不可見地滾動了一下,他伸出一隻手扶住額頭,緩緩摩挲著髮際,雙眼緊閉,睫毛微微顫抖。
  「她在臨終前,可有什麼遺言?」
  蘇然沉默了片刻,她當然不可能說「王妃臨死前要給你娶小老婆」的話,謹慎地斟酌了字句,才簡單答道:「娘娘去的急,只託付我做小世子的教引姑姑。」
  誠王聞言眉梢一挑,抬頭盯著蘇然好一會兒,悠悠問道:「教引姑姑?」語氣似是有些說不清楚的意味。
  蘇然咽了一口唾沫,堅定地點了點頭。
  誠王又恢復扶額的動作,閉上眼睛,不知為何輕笑了一聲:「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蘇然心中一突,眼神有些躲閃。
  「今晚多虧了你拖住何素娥,若想要什麼賞賜儘管開口。」
  何素娥?哦,是了,應該就是以前的倪月嬋吧。
  「為殿下分憂是應當的,我不敢求賞,」蘇然低下頭望著自己裙子上的蘭花,余光瞥了眼誠王,還是沒能忍住心裡的好奇,「那女子果然不凡。」
  「她是何家庶出的姑娘,自小聰慧過人,膽識非凡,想不到有幸讓她潛伏在我身邊,何家也算是不惜血本了,當初令尊落難的事情,多半也與她家有關。」
  蘇然仔細地聽了他的話,聯繫著以前了解到的零星信息,暗自揣度分析著。何家是當朝第一望族,實力雄厚,地位穩固,還出了一後一儲君,按理說這種顯赫名門,是沒有人敢和他們作對的,但是他們卻把蘇家和誠王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不遺餘力也要打擊扳倒,想來這兩股勢力有什麼地方極大地阻礙了何家。
  蘇然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誠王作為一名皇子,有膽識有謀略有兵權,難道他的野心,遠遠不止做一個親王嗎?
  這個想法讓蘇然的心跳驟然加快,她又瞥了一眼旁邊的男人,仿佛被燙著一般迅速收回了目光,閉上眼輕輕搖了搖頭,強行打斷自己的思路,打算找別的話題岔過去。
  腦筋轉了一圈,想起了一件事,遂拿出一枚黃玉印章,交給誠王:「我們逃出福至堂時,有一個男子對王妃不敬,這是我從他的身上扯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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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誠王接過玉印,仔細驗看了一會兒後,饒有興味地看著蘇然道:「伸手還挺快,沒有讓他察覺麼?」
  「他剛一進屋子,我就注意到了。其他的刁民都穿的破破爛爛,或者是府裡下人的打扮,只有他穿的光鮮亮麗,肯定不是一般人,所以他撞到我的時候,我就趁亂偷了這個。」
  「你很機靈。這是胡海大兒子所佩之物,還是我賞賜的。」誠王的語氣不乏誇獎之意,仔細地將印章塞入了自己的袖袋中。
  「那他為何要對娘娘不敬?」
  「我已經聽靈芝說過當時的情形了,應當是在找東西,」誠王稍稍一頓,燭光微微搖擺,他傾著身子靠近了她,語氣放輕,「你曾問他們將糧食藏到哪裡去了,若是有一天查明了真相,屆時你可想去瞧瞧?」
  蘇然有些不適應誠王這突如其來的友善,但好奇心稍微占據了上風,她略帶遲疑地望著誠王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那麼,還有一事我很好奇,何素娥素來膽識過人,今日竟然栽在了你的手上,那條狗,是何來路?」
  果然還是問了!蘇然快速整理了思路,說出之前已經想好的藉口:「那狗之前就睡在巷子裡的,被馬賊嚇住了,我們進去才沒敢吠叫,後來我拿肉脯誘它,我跑出去了,它就跟著我出去了。」說完從她平時裝零食的荷包裡掏出了一塊肉脯,在誠王面前晃了晃。
  雖然這個藉口難以令人信服,但是當時靈芝躲在衣服下什麼也沒看見,只要蘇然一口咬定,即使是精明城府的誠王,也拿她無可奈何,即便心中有猜疑,也沒有證據。而且蘇然相信,誠王想破腦袋也想象不出春草園這樣的東西,這件事頂多成為一樁百思不得其解的謎案。
  誠王盯著蘇然的眼睛,似是要將她看穿,這時候一定不能表現出心虛的跡象,蘇然瞪大了眼睛,毫不迴避地看了回去,直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誠王才緩緩收回目光。
  之後果然不出蘇然所料,誠王沒有再刨根究底地問下去,他只是閉上眼揉著太陽穴,聲音略帶疲憊地說:「我一向有功必賞,待你以後想到要什麼了,再跟我說吧。」
  蘇然無聲地點點頭,算是記下了。
  經此一事,小黃就這樣曝光了。如今它成了蘇然的寵物,留在了她的身邊,比起生活在春草園內的自在,小黃似乎更喜歡黏著蘇然,只是它長得有點凶悍,不高興了還會衝人呼嚕嚕地吼兩聲,晴枝和娟兒都有些怕它,桑霓倒是更膽大些,偶爾還會逗逗它。
  「我家裡原來也養過一條狗,見到這個就覺得特別親切。」桑霓拿來香噴噴的肉滷飯,放在小黃的面前,看著它吃得津津有味。
  蘇然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桑霓的表情,她不確定桑霓是否認出了小黃,小黃這些日子的長相和之前已經大不一樣了,除非感情特別深厚的主人有這能力,普通人一般是不能認出一隻狗的,而小黃對桑霓也沒表現出特別的熱情,因此她並不是特別擔心。
  「你家裡的那條呆頭呆腦的,不如這個凶煞。」
  「說的也是。」桑霓點點頭,麻利地收拾了已經被小黃吃的精光的碗。
  做完這件活兒,她又勤快地擦起了桌椅、澆水掃地,做的一絲不苟。蘇然若有所思地看著桑霓,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桑霓的性子較之前簡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和菜頭莊的那個刁蠻的鄉下丫頭真是判若兩人。她如今成了綠灣小築裡最勤奮努力的人,不僅認真學規矩,最近還開始學認字了。
  回想起她們離開菜頭莊的那天夜裡,桑霓坐在船艙內看著她的眼神,蘇然總是有些隱隱的不安,像心上長了一顆鼓鼓的膿包,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裂流膿。
  「聽晴枝說,王妃歿的那天晚上,你不在綠灣小築裡,她們被護衛送走的時候,你還沒回來,為了找你,娟兒把王府都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著你?」
  正在擦桌子的手一滯,桑霓低垂著腦袋,細碎的發絲落在臉頰邊,看不清神情。
  蘇然靜靜等待著她的反應,幾秒後桑霓回頭一笑,繼續若無其事地擦著桌子,喃喃說道:「讓她們著急了吧,那天我爹爹傳話進來,說小弟身子實在不好,接我回家料理一番,走前跟靈芝姐姐告了假,可能因為事多,她忘了吧。」
  王府那幾天是非常時期,蘇然還特地打過招呼,不能隨意進出。
  雖然之前她也知道了常小弟生病的事情,但桑霓的話她只信了三分,打算私下再去求證一番,因此她也不再多言,只暗暗留了心。
  冬日裡的清早,涼涼的陽光一點點穿透了迷霧,混合著清冷的花香,盪漾在稀薄的空氣中。
  驟然間,一陣嘈雜的喧嘩聲打碎了這寧靜祥和的氣氛,幾十個漢子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仿佛就在耳邊炸開。
  「狗娘養的,老子敬你是鐵血王,才沒殺你全家,今日你若敢殺我,我家弟兄定會替我報仇!」
  一個粗魯渾厚的罵聲突兀地響起,驚醒了正在好眠的蘇然,她揉著惺忪的睡眼,推開窗戶好奇地望去,只見底下烏壓壓圍了一圈人,正中有個壯漢被捆押著跪在地上。
  「你這狗賊,膽敢夜闖王府,放火打劫,結果你性命這等小事,根本不需殿下動手,小爺我來!」楊錚高呼一聲,急速拔出寶劍,扔了劍鞘,直指跪在地上的馬賊頭目。
  「呸!毛沒長齊的小崽子,老子還看不上你!」
  楊錚被激,大喝一聲,提劍就要砍去,誠王速度更快,一腳踢出地上的劍鞘,「錚」地一聲打歪了楊錚手中的劍。
  「先不急,本王有話要問,你若老實回答,還可從輕發落」誠王上前兩步,人群自動散開,原本還吵嚷的環境立刻變得靜悄悄,「你進府時,還有什麼人留在裡面?」
  「留下的也都被老子殺光了!」那莽漢還有些不服氣的哼哼,卻不敢無視誠王的問話。
  「你第一次進凌州城,如何就準確得知王府的具體位置,還特地挑了前天晚上前去打劫?」
  那漢子立刻瞪圓了眼睛,嚷嚷道:「有人送了地圖去俺們寨子裡,時間也是他們透露出來的,說這天城裡兵力不足,王府沒人把守!」
  這一回答再次讓人群紛紛議論了起來,誠王沒有理會眾人的議論,拿出一張畫紙展開,舉到他的眼前,此刻從蘇然的角度望去,只見上面繪著幾個人的頭像。
  「送給你們地圖的人,可在這圖上?」
  那馬賊伸直了脖子,哼哧哼哧地湊近仔細辨認了一番,突然興奮地大聲叫道:「就是他,大鬍子的那個!」
  誠王又親自確認了一番,才收起畫冊,對身邊的親兵說道:「把他關起來,容後發落。」
  「手給老子放輕些,狗娘的,」馬賊極不服氣地掙脫著親兵的拉扯,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罵聲震天,「老子當年單手打死過一頭狼,信不信老子一拳揍得你姥姥都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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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經過這一通吵鬧,蘇然的睡意早就不翼而飛了,見那馬賊被士兵拖走了還罵罵咧咧的滑稽模樣,不禁笑了出來。同時正在商討事情的誠王,驀然似是有所察覺,抬頭一望,正見著剛剛睡醒,披散著烏發的女孩,嬌俏地歪著腦袋,笑顏盈盈的模樣。
  始料未及地一次對視,蘇然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經過三日的搶修整理,誠王府被大致拾掇了乾淨,多處房屋都被燒毀了,好在綠灣小築和盛暉閣都倖存了下來,誠王便下令眾人打包行囊,擇日搬回了王府。誠王還讓五百親兵直接駐紮在誠王府的廢墟上,其他則部署在城裡的各個角落巡邏守夜,以防馬賊乘人不備,再次進犯。
  這次誠王搬進了盛暉閣,小世子卻跟著住進了綠灣小築,暫時由蘇然代為照料,而小築裡也做了一些簡單的改造,單獨僻出了一間小廚房,從此之後,小築的夥食大大改善了,再也不用吃冷到油都凝固的飯菜了。
  但美中不足的是,何素娥也被軟禁在小築的一間空屋裡了,雖是囚犯,打不得罵不得,還得好吃好喝供著,甚至看管犯人的活兒都全權交給了蘇然,蘇然一想到這事就有些頭疼。
  另外,王妃的遺骨已經被燒的面目全非,誠王親自前去收裹了屍身,非常時期,喪禮只好一切從簡,所有人都換上了喪服,即日起停靈四十九日,由誠王親自守靈。
  頭七這天夜裡,夜涼如洗,極寒的氣溫凍得人肌膚生疼,哭鬧了一整天的小世子,終於在奶娘的懷裡倦極睡去了,蘇然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虛脫地呼了一口氣。
  「總算安靜了,忙了一天肚子都餓了,還沒到戌時,我去廚房找點東西吃,順便出去透透氣。」蘇然打了一聲招呼,點了一隻明角燈,披上禦寒的斗篷便出去了。
  小廚房離的並不遠,只不過要穿過一片竹叢,勁風吹過,颯颯作響,如今在喪事期間,總是有些駭人的。蘇然給自己打了氣,裹緊了兜帽,加快了腳步。
  經過一條岔路轉彎時,突然驚聞「啷」一聲,是瓷器砸碎的聲音,蘇然害怕地停住了腳步,只見一人穿著一襲白衣,坐在石墩子上,發絲隨風飄舞,如鬼如魅,這情景嚇得蘇然幾乎破了膽,手裡的明角燈乍然跌落,在地上滾了兩圈,滅了。
  蘇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僵立在原地,連驚叫都忘記了。
  「是你?」寂靜中誠王疲憊的聲音響起,十分沙啞粗暗。
  原來不是鬼,壓在胸口的力量倏地消失了,蘇然這才叉著腰大口喘氣,趁著黑夜,她惡狠狠地瞪了罪魁禍首一眼。
  黑暗中傳來一聲短促的似笑非笑的哼聲,誠王不發一言,兀自舉起手中的酒壺,猛地灌了一口酒。
  生命中重要的兩個女人,一個至死也沒原諒他,一個欺騙利用了他,這樣的人生也很可悲吧,現在看他這個模樣,估計是希望一個人靜一靜,蘇然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徑自前往小廚房。
  掀開廚房裡大鍋的蓋子,溫熱的水裡蒸好了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香氣四溢,蘇然搓搓手,咽了咽口水,取來食盒裝好,腳步輕盈地往回趕。
  途經竹林時,想到借酒消愁的某人,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果然不出她所料,誠王還在獨酌,背影看起來有些傷感脆弱,為了避免酒醒後的尷尬,她裝作若無其事,輕輕地從他身邊繞了過去,沒走兩步,身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咳嗽,似乎是喝酒太急被嗆到了,蘇然心裡一嘆,停下了腳步猶豫著,最終還是不忍看他這般頹廢,無奈地又折了回去。
  誠王的咳嗽得氣斷斷續續,呼吸艱難,他扒著石桌邊緣的手青筋突起,弓著身跪坐在寒氣逼人的地上,雙肩劇烈地抖動著。這哪裡還是那個氣宇軒昂、英姿颯爽的誠王殿下,簡直就是個潦倒落魄的流浪漢。
  蘇然走到他的身邊,擱下食盒,用力地將他從地上拽起,輕輕順著他的背,直至他平靜下來。
  「冷酒入腹傷身,吃一個包子墊墊胃吧。」取出一個熱乎乎的包子,遞到他的眼前。
  他失神地望著包子,睫毛微閃,蘇然甚至以為下一刻就要滴下淚來,但他什麼也沒有做,依舊呆呆地站著,眼睛因為劇烈咳嗽而有些濕潤。
  蘇然嘆了一口氣,將包子一掰兩半,一半遞到他的脣邊等著,另一半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嘴巴裡塞得滿滿的,嚼得吧唧吧唧,嘟囔道:「味道很好,趁熱吃。」
  看著蘇然吃地津津有味的樣子,似乎也引起了久違的食慾,他接過另一半,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蘇然見狀鼓著嘴眯眼一笑,更加狼吞虎咽地吃著,三兩下就吞下了自己的那一份,卻被噎得嗓子痛。
  「額,噎壞我了,借酒一口,」不待誠王有所回應,便舉起酒壺懸空倒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直鑽進她的胃裡,舌頭都被辣得發麻,「這酒真烈!」我靠!
  蘇然苦著臉,用袖子擦了擦嘴,哈氣吐舌,誠王看著她這番逗趣的動作,神色稍稍恢復了清明,搖頭笑了笑:「你這哪裡還有大家閨秀的模樣。」
  蘇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又露了本性,尷尬地收了手,捏著袖子遮住嘴巴,急急補救:「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誠王嘴角上翹,不置可否,只專注地吃起了手裡的包子,細嚼慢咽地吃完後還意猶未盡,伸手便要去拿另一隻,蘇然一掌拍開了他的手,迅速蓋起了食盒:「不能吃了,剩下的我要帶回去給晴枝她們。」
  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直截了當地拒絕,誠王有些燦燦地收回了手,雙手緊緊交握著負在身後,若有所思地盯著蘇然看了一會兒。
  這個女孩還不及他的肩膀高,身上卻有謎一般的氣質,靈動的眸子裡閃著亮晶晶的光,說話做事沒有章法,常常出人意料,卻又很善解人意,就像今晚她什麼也沒問他,卻似乎能懂得他的抑鬱煩悶。
  此刻蘇然的腦袋裡卻沒拐這麼多彎兒,只想快快打發了他,見他已經恢復了七八分神采,正要行禮告辭。
  「我送你過去吧,最近府裡有些亂。」說罷抬腳便走,行了幾步見後面沒有動靜,便停了下來,轉過身等著還站在原地的蘇然。
  好意難卻,蘇然「哦」了一聲,抱著食盒跟了上來。
  「何素娥被關在你那裡,一切可好?」
  這是想聽她說好還是不好呢?
  「很安分,我讓丫頭們照顧好她的衣食起居。」
  「何家應該不會善罷甘休的,最近都警醒些。」
  「嗯。」
  「胡海之前鼓動馬賊來犯,造成了不少麻煩,不過我們已經逮到了他的小兒子,以他為誘餌,想來這幾天就會現身了,這次就來個甕中捉鱉。」
  「小兒子?」
  「嗯,就是那晚跟著何素娥的僕人,個頭小小的。」
  原來是他。
  這麼看來,胡海家原本是打算兵分三路行事的,雖不知他們具體有什麼陰謀,但顯然已經被誠王挫敗了,並且還抓住了他的小兒子,俘虜了何家的女兒,實在是重重挫傷了對方的銳氣,這次交鋒,誠王算是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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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短短的一截路很快就走到頭了,誠王站在月洞門外,目送著蘇然進了屋,只見綠灣小築頓時熱鬧了起來,斷斷續續地傳出了一些愉悅的笑鬧聲,他久久佇立在黑暗中,看著燈火通明的小樓變得生機勃勃,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心情也跟著變得輕鬆了許多。
  陰郁的房間內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朱漆的案桌上焚燒著香爐,裊裊青煙婉轉地升起散開。
  屋子的角落裡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濕噠噠的頭髮貼在臉上,青腫的臉高高隆起,猩紅的血水順著歪裂的嘴脣滴下。
  房門被推開,陽光涌入,他如受驚般抽搐了一下,勉強睜開了腫成一條縫的眼睛。
  誠王逆著光,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拉開案桌後的太師椅,撩起衣袍落座,靜靜地盯著地上的人。
  從小在王府做事的他,自然清楚這位王爺的雷霆手段,幾天來的折磨已經讓他的身心憔悴不堪,僅憑著一絲信念強撐著,如今被誠王這樣默默地瞧著,焦躁、恐懼和慌亂被無限地放大,心裡的防線已經逼近崩潰的邊緣。
  「你自小聰慧,能文能武,在所有家僕中,最是出類拔萃,」誠王手肘撐在案桌上,雙手交握靠近脣邊,悠悠地開了口,「本王原想開個恩,待你弱冠之年,幫你脫去賤籍,出府後考取功名也好,自立家產也好,總不至於埋沒了你的才華,只可惜……」
  窩在地上的人幾不可見地攢緊了手,赤著的腳背緊緊弓起,誠王遮在雙手下面的脣角輕輕一翹,接著說道:「本王也知道,你並不認同你的父兄,他們太愚忠,一心為何家出生入死,赴湯蹈火,而你只想護住家人平安,你母親一定很心疼你現在的模樣。」
  那少年聽見提到自己的母親,鼻尖一酸,一滴淚晃蕩在布滿血絲的眼眶裡。
  誠王離開座位,走到少年跟前蹲下,輕柔地將他扶起,解開鎖住他的鐐銬,語氣誠摯地說道:「只要你說出藏糧的地點,本王便既往不咎,還可以安排你們全家隱世避難,擺脫何家的追究,如何?」
  那少年僵直著身體,呼吸漸漸加重,眼神似是有些閃爍,但是一盞茶過去,他卻什麼也沒有表示。
  「你如此頑固,也怨不得他人了,既然你們兄弟二人親厚,就讓他為你的不識抬舉承擔後果罷,」他從袖帶中掏出一枚黃玉印章,不經意地在那少年面前晃了晃,見他猝然睜大了眼睛,掐準時間點,轉過頭對門外大聲說道:「去把胡熾的雙手剁了!」
  「不!」那少年嘶吼了一聲,揪住誠王的袖口,激動地牙齒打顫,「放過我哥!我說!我都說……」
  蘇然喝下一整碗甜豆湯,滿足地摸摸肚皮,看看不遠處在炕上玩得興高采烈的小世子,一時興起跑去逗弄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搶了他的布老虎,看他小嘴一撇要哭的模樣,哈哈大笑起來。
  晴枝趕忙搶過玩偶塞進小世子的懷裡,點點蘇然的額頭,囉嗦道:「多大了,還跟個奶娃過不去。」
  芳杏抱起小世子,輕輕顛了顛哄了起來,靈芝拿著小碗,往小世子的嘴裡塞米糊糊。
  正在一團熱鬧之時,門板被敲響了,門外傳來夏公公的聲音:「姑娘,殿下請姑娘開個門,不知方便與否。」
  屋內眾人互相傻望了一會兒,真是稀客,這是誠王在蘇然住進來後,第一次踏足綠灣小築。
  蘇然親自前去開了門,一陣寒風灌進,冷的她縮起脖子,對外面的人道:「天兒太冷了,快快進來。」
  屋內的丫鬟們早已恭敬地站成一排,整齊地行了禮,蘇然這才想起禮節這回事,匆匆忙忙地補了一個禮。
  誠王並沒在意,他看著芳杏和靈芝二人,直入主題道:「正好你們倆也在這,本王問你們,王妃臨終前可曾交付給你們什麼東西?」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低下頭,也不敢有所隱瞞:「交給奴婢們一個匣子,裡面都是娘娘的陪嫁契據,說是留給小世子的。」
  「那匣子何在?」
  「由奴婢收著的,奴婢去取來。」靈芝答畢,福了一禮去拿東西了。
  不知道誠王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蘇然不動聲色地看了他兩眼,見他的視線移了過來,又一本正經地站好,眼觀鼻鼻觀心。
  片刻後靈芝拿來一隻黑漆描金的木匣,樣式十分精美,誠王接了過來,掰開搭扣打開,裡面裝著幾張文契,還有兩把串在帶子上的鑰匙,誠王將那串鑰匙取了出來。
  這鑰匙蘇然見過,之前在查賬的時候王妃給過她其中一把,那是王府庫房的鑰匙。此時誠王舉起另一把梅花柄的鑰匙,仔細觀察了片刻。
  而後他收起鑰匙,將匣子退回,對靈芝說道:「此物暫時有些用處,晚間時候再還給你們,」說罷他轉過身,朝蘇然走來,「走罷,之前說好帶你去見見的。」
  「啊?」蘇然呆呆地站著,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幾十秒後才意識到,是儲存糧食的地方找到了,「哦!」
  這兩把鑰匙平時都由王妃貼身保管的,直到臨終前才親自交付出去。蘇然驟然想起王妃去世的那晚,混亂中那人搜索王妃身子的情形,難道他是在找這把鑰匙?
  抱著極其好奇的心情,蘇然有些迫不及待地隨著誠王離開了。
  之前蘇然想象過很多藏匿糧食的地點,比如掏空的山裡、田間的地窖之類的,但事實讓她大跌眼鏡,是一個近的都用不上馬車,直接步行就能到的地方——正是馬賊來犯的那晚,蘇然等人躲藏過的,位於王府西面的胡同。
  眼下正是白天,能夠看清它的全貌,越往內走越隱蔽,直到最裡面出現了一扇厚重的石門,門上有兩個青銅把手,蘇然那晚撞到發出聲響的東西,應該就是這個把手。
  誠王拿出鑰匙,將繁複的齒輪對準齒孔,微微用力地插了進去。
  「這鑰匙一直由娘娘保管著,那這裡不就是娘娘的產業嗎?」
  「嗯,這裡是她幾個糧莊存糧的倉庫。胡海正是利用了開倉進糧的時機,將他搜刮而來的糧食混了進來囤積。」
  原來用了一招渾水摸魚,果然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麼,只是要做成這件事情,恐怕也要打通不少關節吧。
  鑰匙旋轉了一圈,噠一聲解鎖了,石門緩緩被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倉廩,尖頂圓柱身,密封地嚴嚴實實。
  蘇然還是第一次見到大戶人家的糧倉,規模之大超過她的想象,在鄉下生活過的她看著眼前一座座殷實的倉廩,仿佛倉身上還寫著四個紅閃閃的大字:民脂民膏。
  就在蘇然還處在驚訝之時,誠王已經在糧倉內轉了一圈,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最終,他將目光鎖定在角落裡的一堆稻草上。他走了過去一把將草堆推倒,又將散落在地的稻草扒拉開來,一個嵌合在地磚上的木蓋顯現了出來,他抓住蓋上的鐵環一把提起,一條通往地窖的石梯赫然出現了。
  蘇然更加驚愕地捂住了嘴,看看樓梯又看看誠王,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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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身上可帶了巾帕?」誠王看著不知所措的蘇然問道。
  蘇然點點頭,掏出自己的帕子。
  誠王從自己的荷包中取出一小塊香餅,裹在蘇然的手帕裡,遞回給她:「之前為了防治蟲鼠,裡面熏了艾,氣味不好聞,用這個捂住口鼻,再跟著我下去。」
  說罷自己先點著了火燭,便要順著樓梯下去,蘇然卻攔住了他,她知道地窖內的二氧化碳含量一定很高,人馬上進去會缺氧的。
  「先等等,現在進去會昏倒的。」
  說完她左右看了看,找來一塊破木板對著入口猛扇了起來,誠王見她這個怪動作,一臉疑惑:「這是在做什麼?」
  蘇然無法給他解釋是加速空氣流通,只好訕笑道:「裡面太悶了,我灌點風進去。」
  誠王聽後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估計內心已經把她當做弱智了,不過,他卻意外地沒有加以阻止,而是極有風度地耐心等待著,直到她扇累了,才將她手中的木板取走丟開,並未說什麼嘲笑的話,徑自抬腳進入了地窖。
  蘇然一手提著裙裾,一手用帕子捂住口鼻,緊緊地跟著他。剛進入昏暗的地方,眼睛還有些不適應,蘇然眯著眼,仔細辨認著眼前的景象。
  等到雙眼能看清時,面前的一切讓她大為震驚!這裡不應該被稱作地窖,而是地宮!
  下面的空間比上面大上了三四倍,密密麻麻排布著上百個地下糧倉,只有尖尖的頂端露出了地面,倉身都埋於地下,每個倉室都有幾十人合抱的大小,一眼望去,星羅棋布的糧倉頂蔚為壯觀。
  「這裡存了多少糧食?」蘇然一臉驚惶,連呼吸都困難了,她懷疑是不是這裡的氧氣太稀薄了。
  「少說有十萬石。」
  蘇然倒吸一口涼氣,如今一畝田的產量不過兩三石左右,這個數字太過龐大,導致她不能直觀地想象出來,只知道夠她吃幾輩子了。
  「這麼多糧食能養活多少人?」
  「三萬將士半年的口糧。」
  目前誠王治下的兵將約有五萬人,其中死忠的親兵只有一萬人,如果胡海真的準備了三萬人的糧餉,一旦突然發起進攻,而凌州城的供應又跟不上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幸好,提前挫敗了他們的陰謀,蘇然打了個哆嗦,感到一陣後怕。
  既然已經找到了糧倉,剩下的事情也輪不到她操心了,她被地下沉悶的空氣熏的有些透不過氣來,眼看誠王打開了倉門仔細檢查著糧食的狀況,她覺得還是不要打擾他為好,便輕輕朝樓梯口走去,打算先出去透透氣。
  可是,剛踏上第一層台階,一道黑影掠過地窖口,隨後「當」一聲,地窖的蓋子被重重關上,窖內頓時陷入一片暗黑之中!
  微弱的光線突然被遮擋,黑暗襲來,不安也隨之籠罩,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蘇然回不過神來。
  身旁突然掀起一陣急促的氣流涌動,抓在手中的燭火瞬間熄滅。
  誠王飛奔而上,一拳重重砸在了頂蓋上,木蓋發出一記沉悶的響聲,出現了一絲裂縫,誠王再接再厲,連續出擊,重重砸了三拳,細碎的木屑灑落,從縫隙中隱約可見蓋子上方還壓著重物,誠王反覆嘗試了多次,也未能將窖蓋打開,最終只好放棄。
  他們被困住了!意識到正在面臨的困境,蘇然木木地坐在了樓梯上,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臂彎之中,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懼。
  這裡的氧氣密度本來就比較低,現在又成了密閉空間,不知道他們能撐多久,此刻,她有些理解地震中被埋在廢墟下的人的心情了。
  誠王在蘇然的身邊坐下,胳膊搭在膝蓋上,看著蘇然萎靡不振的神情,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交給她道:「這枚‘鍾馗除祟’得高僧開過光,每次征戰前我都隨身攜帶,你留著吧,此次也定能遇難成祥。」
  不安的氣氛漸漸沉澱了下來,蘇然心中的慌亂也被他那沉靜的氣質所安撫,她接過玉佩,默默地撫摸著泛著晶瑩光澤的翠玉,玉面正中雕著一個虯髯大漢,黑暗中看的不甚清楚。
  也許是鍾馗的正氣影響了她,她對著誠王的臉微微一笑,視線微垂,落在了他修長的手指上。
  「殿下的手破了。」剛剛劇烈的撞擊使得指關節擦破了一塊,蘇然的心無預兆地抽疼了一下。
  「小傷口,無妨。」
  蘇然盯著那傷口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執起了那隻受了傷的手,見他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拿出自己的手絹,抖落了裹在裡面的香片,小心翼翼地替他包紮了起來,微涼的指尖點點觸碰著溫熱的掌心,若有似無的觸摸帶來一陣陣麻癢。
  「雖說殿下習慣了刀光劍影,可這些傷口在關節上,若不快些好起來,會帶來許多不便和困擾的,」也許是想快些熬過這艱難的時刻,也許是受不了內心越來越鼓噪的跳動,蘇然很想和他聊聊天,「殿下受過最驚險的傷是哪裡?」
  「腹部,在山裡,被狼群襲擊。」
  蘇然的腦袋裡立刻出現了一幅畫面,陰森的夜裡,幽怨的嚎叫聲響徹山谷,綠瑩瑩的眼珠子閃爍著綠光,一陣不寒而慄。
  「嘶,狼的眼睛,圓溜溜的,綠瑩瑩的,大半夜的能把人嚇破膽來。」
  聽著這話,誠王不語,抿著脣輕笑了一聲。
  蘇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繼續說道:「我從江南一路來到凌州,也見識了不少呢,魏南的溫泉山,廬門的綠林大會,還有青峽的花臉姑娘,都是很有意思的風土人情,殿下去過許多地方吧,哪裡最難忘?」
  「蜀州,山水綺麗,風光甚好。」
  「山水好的地方美人也多,想來有不少佳話呢,若是我也能去看看就好了,對了,那裡的吃食可美味?」
  「辣。」
  誠王的話語十分簡練,沒說兩句就有些冷場,蘇然正絞盡腦汁找下一個話題的時候,冷不丁的聽他問道:「你也知道辣子?」
  「嗯?」
  「上回聽你提起過,這是蜀州才常吃的食材,江南少有人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天哪,這件小事他怎麼還記得?
  「這個,因因因為,住在菜頭莊的時候,在一個賣貨郎那裡看到過!」蘇然緊張地打了個嗝,呼出的氣都是熱辣辣的,她慌亂地岔開了話題,「嗯,聽說凌州城往北就是大草原,綠草茵茵,藍天白雲,想來那裡的人們每天無拘無束地騎馬放牧,也是一件美事吧!」
  誠王頓了一下,並未繼續方才的話題,只順著她的話頭繼續說道:「也不見得,苦寒難熬,鬧饑荒的日子也時有發生。連年進犯的馬賊,其實大部分都是過不下去的牧民進山紮寨的。」
  「原來是這樣,不過我以前常讀‘無邊翠綠憑羊牧,一馬飛歌醉碧宵’這樣的詩句,就幻想著過起仗劍走天涯的生活,只覺得這樣才不算白活了一回。」
  「如此,你才不願早早嫁人麼?」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明白她的想法的,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淡淡的沮喪情緒蔓延開來,蘇然將下巴擱在膝蓋上,緩緩吐出一口氣:「嫁人,也不是不好,只是,會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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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還會害怕。
  談話陷入了僵局,漸漸敞開的心扉又被打回原形,誠王抱著雙臂倚靠在石階上,仿佛雕像般一動不動,雙眸微垂看著虛無的點。蘇然有些懼怕這樣微妙的氣氛,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似乎變得愈加稀薄了,呼吸間隱隱帶著一絲疼痛。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剎那都仿佛被放慢了許多倍,空氣越來越沉悶,呼吸變得深長,蘇然微微張著嘴巴,喘息一次快過一次,腦袋發脹般疼痛。
  氧氣越來越稀少,誠王的呼吸聲也越來越明顯,再這樣下去會窒息的,蘇然抬頭看了看嚴絲合縫的窖口,不再抱一絲希望。事到如今已經危及性命,只有進入春草園才能得救了,而蘇然也顧不上暴露之後的風險了。
  緊閉雙眼,回想起那晚帶著小牛犢進入春草園的情景,雖然還沒有帶人進入春草園過,但她還是決定試一試。
  她低著頭有些緊張地吞了一口吐沫,在誠王詫異的目光中扯開了衣襟,一隻手覆上心口的嫣紅印記後,微微抬起眼,凝視著他略顯訝異的眼睛,另一隻手緩緩地貼上了他的臉頰,觸手一片溫暖,柔軟的指尖觸碰到了些微汗濕的鬢角,涼涼的,絨絨的。
  「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請殿下保持冷靜……」
  話未說完,猛然間,一陣沉重的刮擦聲從他們的頭頂傳來,地窖口的蓋子在顫動!
  有人來救他們了!一想到此,蘇然開心地站了起來,卻在一瞬間,被一道極大的力量扣住了手腕,拽了回去,蘇然一個踉蹌,一陣天旋地轉。
  待她視線清晰時,自己的鼻尖離誠王只有一寸許的距離,而他身上獨有的沉香氣息縈繞在她的四周,赤熱的呼吸彼此交纏著,嘴脣像被羽毛劃過般癢癢的。
  「方才,你欲如何?」
  「我……」
  「再快些!」楊錚洪亮的叫聲響起,地窖口在一陣鎖鏈的摩擦聲中,緩緩開啟了,刺眼的光線灑了進來,照亮了兩人的臉龐。
  即使如此,誠王也並不顧其他,死死地盯著蘇然的臉,他的眼神太過熾烈,蘇然不敢直視。
  飄忽的眼神躲躲閃閃,雙頰燙得厲害,蘇然早已沒有了思考的能力,只想快快逃離這裡。只一剎那間,她用力甩掉了誠王的手,朝光明處奔去。
  回程的路上,二人異常緘默著,蘇然低著頭數步子,誠王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仿佛剛才他們之間的暢談只是美夢一場,蘇然一直在回想著最後的失禮之處,不知道誠王是否生氣了。
  氣氛雖然有些生硬尷尬,不過好在缺根筋的楊錚一直在喋喋不休,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殿下受苦了,是末將的失職。想不到他們還留了一手,只不知道這次出手的是胡海還是他兒子胡熾,若是當初末將能一舉殲滅他們,就省事多了,可惜!」
  「無妨,那老東西,黔驢技盡了……」他話說一半突然頓住,眉頭緊緊鎖住,神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不知想到了什麼要緊的事情,他突然健步如飛地跑了開去,蘇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咻咻咻」幾陣風刮過,誠王和前來搭救的護衛們一前一後,霎時間奔出老遠。
  在奔出幾丈遠的距離後,誠王又緊急剎住,指著蘇然對身後的楊錚說道:「你先護著她,隨後趕來。」
  說完轉過身,風馳電掣般沒影了。
  事出緊急,蘇然也擔心發生了什麼意外,急急忙忙地跟著他們小跑了起來。一路提著裙擺,跌跌絆絆地穿過大半個王府,趕到綠灣小築時,已是面紅耳赤、精疲力盡,她撫著胸口,大口喘氣,冷冽的寒風灌進了嗓子眼,將肺部刮擦的生疼,但她此刻已經顧不上身體的不適了,因為眼前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
  綠灣小築的僕從們全都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對著誠王痛哭磕頭。而誠王面若冰霜負手而立,冷冷地看著階下的眾人,強大的壓迫感讓所有人都膽戰心驚,經過幾天和顏悅色的相處,蘇然早已忘了他還有這樣的一面。
  「發生什麼事了?」蘇然走到晴枝身邊蹲了下來,揉揉她磕紅的腦門,心疼地問。
  晴枝的雙眼通紅,噙著淚水,喉嚨發緊,嘶啞道:「姑娘,是我的疏忽,關在廂房的犯人,逃跑了!」
  蘇然心中驟驚,她緊緊地抓住晴枝的胳膊,急切地問:「是哪個?胡海家的小兒子,還是,何素娥?」
  「都,都跑了!」
  重點看管的犯人在自己的地盤逃跑了,蘇然有著無法推卸的責任,她以為王府內外都有侍衛把守,便掉以輕心了,造成了看管上的疏忽。她看著丫鬟們如搗蒜般磕頭,內疚油然而生,也不知道誠王接下來的懲罰會是什麼,但作為此事的責任人,她卻沒有資格求情。
  看著誠王冷若冰霜的臉,她只能放低姿態,以期求得一個從輕發落的結果,她走到他的跟前,掀開裙擺納頭拜下,雙手交疊在身前,額頭抵著手背,靜靜地伏在地上等他發話。
  原本還在不住地磕頭求饒的下人們,見她這番做派,也漸漸停止了叩頭,跟從他們的主子,伏在冷磚上寂靜等待。
  寒風吹拂過她的發絲,刺骨的涼氣從掌心和膝蓋處一絲絲鑽入她的身體,小腿處漸漸有些發麻。
  「罷了,讓你身邊的丫鬟來回話。」誠王嘆息一聲,轉過身子,當先進了綠灣小築的堂屋裡。
  蘇然看著他的背影,緩緩呼出了一口氣,站起身揉了揉發涼的膝蓋,有些擔憂地看了晴枝一眼,見晴枝臉色虛白,眼神呆滯地癱軟在地上,蘇然知道她被嚇得不輕,便走過去輕輕將她攙了起來,對身後的一眾僕從發話道:「你們都起來,等著傳話吧。」
  說罷,也扶著晴枝進了堂屋。
  屋內的爐火上架著銅爐,蘇然取過茶具,親自替誠王沏了一杯香茶。
  「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一遍。」誠王手執茶盞,坐在紅木椅上,寒著臉命令道。
  「是。奴,奴婢們起先聚在一處抹骨牌的,後來不知怎麼了,就打了一個盹兒,醒來後,就發現廂房的鎖被打開了,人也沒了。」
  「難道四個都睡著了麼?」
  「是,是的。」
  「那廂房的鑰匙由誰收著的?」
  「是奴婢……」
  「今日看守廂房的人是誰?」
  「因是女眷內院,沒有侍衛看守的,平日裡是由前院的小夏子看管的。」
  「小夏子何在?」
  一直在門外候著的夏公公聽見傳喚,立刻敲門請示進入,他低垂著眼神,大冷的天竟急出了一頭汗水,未免失態,他急匆匆地拽著袖子,抹抹光亮的腦門,一骨碌跪了下來,尖著嗓子說:「回殿下的話,奴才是小夏子,西廂房一直是由奴才看守的。」
  誠王將一口未喝的茶水重重放下,震得茶盞蓋當一聲,掉落在桌上轉了兩圈,小夏子一個激靈,雙手死死揪住身前的衣袍,大氣也不敢出。
  誠王微微前傾身體,一陣壓迫感無形中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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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0:29: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犯人逃跑的時候你在做甚麼?」
  「奴才該死,奴才,睡,睡著了。」夏公公語帶哭音,又重新重重地磕起頭來,沉重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房間,蘇然有些擔心這樣會不會磕出腦震盪來,雖然知道在這個時代,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還是忍不住同情了一把。
  對於眼前的情景,誠王顯然早已司空見慣,他並沒有阻止,只是停止了問話,拇指尖緩緩摩挲著茶杯口,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性動作。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節奏明確的磕頭聲一直維持著,眼看誠王一直自顧自地沉思著,也不知還要持續多久,蘇然實在有些不忍心,狀似不經意間清了清嗓子,誠王這才回過神來,重新發話道:「你們倆先下去領十板子,容後發落。」
  小夏子磕到腦袋發昏,出門時差點撞到門柱上,待他們二人恭恭敬敬地行禮告退,蘇然望著他們互相攙扶的背影,輕輕合上了門。
  此時,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了,誠王沒有發話,蘇然也不好貿然離開,此刻的她也是進退兩難,只好找個角落立正低頭,暗暗琢磨著請罪的說辭。
  而誠王仿佛忘記了蘇然的存在,徑自離開了座椅,背著手在屋內來回踱步,須臾間,他行至窗戶邊,順手推開了門窗,神色凝重地觀察著外面空曠的院落,握在窗框上的雙手漸漸收緊。
  「這裡是個獨立的小院,沒有後門,究竟是怎麼逃脫的?駐守在各個府門的侍衛也沒有發現異象,難道他們還藏在府裡麼?」誠王壓低聲音自言自語著,黯啞的嗓音透露出幾分不甘。
  這次事件恰巧發生在蘇然和誠王都不在府的時候,並且還有人跟蹤了他們,將他們困在府外拖延了幾個時辰,又知道廂房鑰匙的保管者,明顯是有內鬼接應。蘇然心中已經隱約有了一個懷疑的人影,她走出門外,掃視了一圈還候在門外,規規矩矩地排成一排的下人們,卻並沒有看見那個身影,不禁眉頭一皺:「桑霓在哪兒?」
  「回姑娘,之前見她往西邊去了,還沒有回來。」人群中一個灑掃的丫鬟回話道。
  誠王聞言從屋內踏出,對著楊錚吩咐道:「去找。」
  不大功夫,桑霓被領回來了,顯得有些驚慌失措,她緊緊咬著下脣,搓著指尖,淚眼汪汪地看著蘇然和誠王。
  「我追到西門口,正見她朝門外探頭探腦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楊錚站到蘇然和誠王的肩後,輕輕回覆道。
  「不是的!」桑霓被這番說辭刺激得激動異常,她握緊拳頭貼在脣邊,眼淚淌水般落下,「我是擔心姑娘的安危,才去門邊等候的。」
  聽了這個解釋,蘇然下意識地嗤笑了一聲,說桑霓會真心關心她,真是個荒唐的笑話。
  見蘇然一臉不信的表情,桑霓急得滿面紫漲,大步跨至誠王的面前,噗通跪在他的腳邊,扯住他長衫的下擺,哭訴道:「請殿下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守候在西門口,等著姑娘回來的。」
  誠王見她哭得梨花帶雨,雙頰潮紅,仿佛將要背過氣的樣子,靜默了片刻。而後,他出人意料地彎下了腰,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的雙眼,四目相對,萬籟無聲。
  足有一分鐘,他才抬起頭,眼神依然平靜無波,對蘇然輕飄飄地說道:「不是她,內奸另有其人。」
  聽見誠王開口維護,桑霓終於破涕為笑,雙目愈發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
  只憑一通嬌弱可憐的哭訴,就武斷地就否定了她的猜測,蘇然的心裡燃起了一股無名火:「既如此,是我造次了!」
  她硬邦邦地回道,垂著眼退到一邊,不再搭理桑霓和她那赤裸裸的眼神。
  雖不知他們兩人有什麼瓜葛,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們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只是讓蘇然想不通的是,桑霓平日裡在她的眼皮底下規矩的很,怎麼能有機會接近誠王的?
  戌時將至,夜幕微垂。
  蘇然留在晴枝的房內,查看著她的傷勢,幸而懲戒之人下手較輕,冬天衣服厚重,皮膚上只有些許紅腫,蘇然輕輕地將涼津津的藥膏抹了上去,晴枝把臉蒙在了枕頭裡,耳朵邊羞得紅彤彤的。
  「我知道你心氣高,今兒下午在那麼多人跟前丟了面子,不過這事確實是我們疏於防範了,只希望殿下派出去的人能抓住他們吧。」
  「不,姑娘,我不是害羞,我是氣得!」晴枝把蒙在臉上的枕頭扯到一邊,咬著牙說,「今兒這事擺明有內鬼,我可不信桑霓那蹄子能脫得了干係!」
  「殿下信她,說這些都無用,還是快快把傷養好吧,」蘇然面無表情的回應,見她滿臉不甘,想要反駁的神情,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嘴,「什麼都別管了,安心靜養,後面的事情我來處理。」
  話雖如此,但這件事情實在有些棘手,他們連犯人如何逃跑都不知道,仿佛這兩人憑空消失了一般。這一招瞞天過海實在巧妙,何家又扳回一城。
  蘇然揉著抽疼的太陽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四下裡寂靜一片,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呆望著秋香色暗紋帳頂,神遊天外。
  門口突然傳來嗚嗚的低吠聲,還有急切地刨門聲,最近倍受冷落的小黃,在乞求主人的關懷了。蘇然嘆氣一笑,剛一打開門,小黃就刺溜一下鑽了進來,腦袋貼著她的小腿使勁兒蹭著。
  「對不起啦,這兩天沒顧上你,」蘇然蹲著順了順它的毛髮,撓撓它的下巴,看著它舒服地眯起了眼,輕輕拍了它一腦袋,「哼,你倒享福,剛娟兒還向我告狀,說你越發嘴刁了,這陣子只吃糖醋肉,不給就叫喚。」
  小黃嗚咽了兩聲,蹭了蹭蘇然的掌心示好,只可惜它齜著牙的凶相和撒嬌的形象完全不符。
  蘇然悶笑了兩聲,揉揉它的腦袋:「是不是想進園子裡玩玩吶?」
  話音剛落,他們便身處在春草園內了。
  小黃一進春草園,就撒歡地奔了起來,一路高吠,興奮無比,蘇然見它在草地上打滾玩耍,十分開心,也不再管它,先去看了看小牛犢,小牛倒是長了不少膘,健碩的肌肉線條分明,皮毛油光滑亮,看起來很健康,個頭快趕上成年的水牛了,蘇然欣慰地摸摸它的脊梁,考慮著是否可以試著讓它犁田了。
  這幾天對春草園內的作物們也疏於照料了,秧田裡的水位下降了不少,這一時期的稻秧尤其不能缺水,蘇然脫下厚重的棉衣,輓起褲腳,拎著裝滿水的小木桶,赤腳踩進泥沼中,細心地灌溉起來。
  綠油油的秧苗青翠欲滴,一整片綠色更是賞心悅目,莫名低沉的心情也變得輕鬆愉悅起來。兩畝地澆灌完,蘇然的腰背有些酸痛,滿手的泥污乾結成塊,收起農具,她打算去池邊清洗一番。
  清澈的湖水中倒映出一張俏麗玲瓏的臉蛋,粉透的臉頰上沾上了幾絲淡淡的泥痕,蘇然就著水影,拿帕子蘸水抹了抹臉,在指尖觸碰到細膩小巧的下巴時,腦海中猛然浮現出誠王的手指輕托桑霓下巴的情景,畫面一瞬間定格,久久揮之不去,蘇然的心頭一陣煩躁,用力將手裡的水瓢打翻出去,激起一片散亂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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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0:29: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冬天裡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又匆匆融化,僅留下微不足道的來過人間的證據。小花園的溝渠上漂浮著幾塊碎冰渣,不知是哪個淘氣的丫鬟,把薄薄的冰面砸出了一個窟窿。
  與滴水成冰的戶外不同的是,綠灣小築的書房內溫暖如春,旺旺的火盆吐著猩紅的火星子,抵擋了不少刺骨的寒氣。
  剛過未時,銅台上的蠟燭留下了一滴燭淚,蘇然放下手裡的書,提筆蘸了蘸墨汁,在《農經摘要》的草稿上添了幾筆,由於最近閱覽了幾本農書,她便打算把自己的心得體會整理成冊,方便今後在春草園內耕作。
  寫完最後一筆,蘇然揉了揉酸疼的脖頸,好笑地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娟兒,此時這丫頭正托著腦袋打瞌睡,半闔的眼皮一眨一眨的。
  「困了就去炕上歪一會兒吧。」蘇然捧起寫的密密麻麻的雪浪紙,輕輕吹了吹。
  「啊,」娟兒激得一個哆嗦,冒冒失失地站了起來,「奴婢不困!姑娘要喝水麼?」說罷迅速提起小壺斟茶倒水,大約睡迷了還不大清醒,毛手毛腳地將大半茶水灑了出來,濺到了剛剛寫完的紙張上。
  「呀,這可怎麼辦!」娟兒捧著字跡暈成一團的紙箋,急得眼眶紅了一圈。
  雖然心疼,但看著娟兒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蘇然也不忍讓她更為難:「算了,我再謄寫一遍罷,之前的就當練字了。也不怪你,這茶杯口比之前的杯盞小許多,」經自己這麼一說,蘇然才注意到手邊的杯子口小底大,造型獨特,與甕的形狀有些相似,「這杯子怎麼沒有見過,我以前用慣的那隻‘醉春暉’呢?」
  「昨兒殿下叫人來取走了,說是要從器物裡找找線索,連我們玩的骨牌都帶走了呢。」
  蘇然「哦」了一聲,並未放在心上,她重新裁了一張宣紙,在雪白的紙張上,聚精會神地寫下了一行絹花小楷。
  晚上的綠灣小築熱鬧非凡,一幫半大的丫頭片子圍著小世子逗弄玩笑,小傢伙搖搖晃晃地坐在炕床上,憋著勁兒拽扯著手裡的香囊穗子,小臉兒漲得粉嘟嘟的。
  正是一團和氣,不亦樂乎之時,芳杏卻有些心不在焉,她撂開眾人,行至窗邊,撥開一條縫朝外瞧,自言自語地嘟囔道:「都去了好一會兒了,怎麼還不回呢?」
  蘇然心細,見芳杏一臉擔憂的神情,低聲安慰道:「許是殿下有要事問靈芝姐姐吧,飯菜都給她留好了,在鍋裡蒸著呢。」
  而另一個坐立不安的人是桑霓,自從靈芝被誠王單獨叫去後,她每過一刻鐘都要朝門口瞥幾眼,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一個時辰後,眾人都有些疲了,小世子也困得眼睛眯起,窩在奶娘的懷裡吮著小手直哼哼,撒落了滿桌的瓜子糖糕都被收拾了乾淨,這時靈芝終於踩著雪回來了,桑霓一聽有動靜,迫不及待前去開門迎接,接過靈芝脫下的披風和雪帽,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兩眼,見她手中拿著一隻紅綢暗雲紋錦囊,不免又多瞅了一眼。
  靈芝先吃了兩口熱茶水,搪走了雪氣,才示意蘇然進裡屋說話。
  屋內的燈光有些暗,蘇然抱著手爐坐在炕沿邊,靈芝就站在她的旁邊,附耳小聲道:「殿下讓我帶個話兒,說是派出去的侍衛沒能找到賊人,」蘇然的心一沉,他們就這麼憑空消失了麼?靈芝稍作停頓後,又有些猶豫地將手裡的錦囊送至蘇然面前,接著道,「這裡面是之前殿下取走的鑰匙,如今還請姑娘代為保管,稍後我將娘娘留下的匣子也交給您。」
  「這……」蘇然輕輕止住遞來的錦囊,黃澄澄的穗子在她的眼前晃動。
  「還請姑娘不要推辭,小世子如今由您教管,這些東西理當由您來收著,再說我們下人屋裡人多手雜,放在我那裡也不周全。」
  如今王府內沒有能掌事的女主人,這些東西由誰保管確實成了一個難題,有了上次的事情為教訓,蘇然也覺得這東西還是由她收著比較妥帖,畢竟她還有個春草園,收藏東西絕對穩妥。
  稍一沉吟,蘇然也不再推辭:「好吧,這東西我先收著,等世子長大了或有需要便交還與他。」
  靈芝還想再說兩句,卻被門外一陣嘈雜打斷,蘇然聞聲望去,卻瞥見厚重的門簾外一雙素面鞋匆匆消失,來不及細究,房門隨之被打開,芳杏面有憂色地進來傳話:「殿下來了!在屋外等候姑娘!」
  蘇然大吃一驚,行過冠禮的男子在掌燈過後拜訪姑娘的閨房,這是極不符合禮制的,蘇然有些莫名的緊張,看來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整整衣裳上的皺褶,蘇然快速走到門邊,低頭行了一禮。
  誠王身穿一襲絳紫團花錦面斗篷,一動不動地佇立在棉絮般飛舞的雪花夜景中,綠灣小築的燈光映射在他的臉上,愈發襯得白淨的臉龐沒有血色。看見蘇然的出現,他一語不發地走到她的面前,陰影籠罩住全身,蘇然抬起頭來看著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來他這麼高大。
  誠王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默默張了兩次口,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久久的靜默讓不安的氣氛擴散,直到一陣猛風將屋門吹得左搖右擺,黯啞的嗓音才隨風消散開來:「老師在滇南,溘逝了。」
  蘇然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不知該如何反應,這句話,她一個字也沒聽懂。
  但僅在一瞬間,有種悲傷的情緒本能地甦醒了,仿佛身體內的另一個自己活了過來,鼻尖一陣酸澀,眼淚情不自禁地劃過臉龐,胸口灼燒般疼痛。淚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怎麼擦也擦不幹淨。
  事已至此,她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事事周全、料事如神的蘇濟銘,即使在滇南顛沛流離,還替女兒安排了一個安逸的前程,這樣厲害的一個人,竟然就這樣撒手人寰了?
  在蘇然心裡,自己雖不是他的正牌女兒,卻已經下意識地,將對自己父母的感情折射在了他的身上,她甚至還想過,或許有一天,他們真能成為一對父慈女孝的父女。
  這個消息來的太過突然,連誠王看起來也是驚痛交加。蘇然已經哭到氣噎,身體內一陣冷意掠過,她抱著胳膊跪倒在地,無助地抽噎著,她並不想在誠王面前如此失態的,但此刻的身體仿佛已經不受她控制了,是身體裡的另一個蘇然在悲傷麼。
  誠王握緊的手又鬆開,又再次握緊,身後的僕婢們見狀,紛紛上前攙扶她,七嘴八舌地安慰著,蘇然卻覺得周遭的一切嘈雜變得遙不可及,她仿佛站在一條狹長黑暗的隧道口,隧道的盡頭有另一個女孩,跪在地上嚶嚶痛哭,她很想過去抱抱她,讓她堅強一些。
  冰冷的身體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厚厚的披風包裹住全身,蘇然懵懵地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睛對上了一雙堅毅的雙眸,因為痛哭而不通氣的鼻子一翕一張,粉嫩的嘴脣微微開啟,誠王的目光微閃,沉著臉對著面前的眾婢女們道:「你們先行退下,本王帶蘇姑娘離開片刻,此事切勿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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