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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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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紋藝 -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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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說罷裹著蘇然便轉身離開了,已經哭蔫兒了的蘇然跟著他亦步亦趨,藏在斗篷內的手不自覺地揪住了他的棉袍,還未走出幾丈遠,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連連吶喊:「姑娘……」桑霓急匆匆跑來,手裡拿著一件素白鑲毛斗篷,喘著氣兒跑到他們跟前,將衣服抖落開,眼梢輕輕一瞥誠王的臉龐,面帶微笑道:「天兒這麼冷,披著蓮蓬衣再出門不遲。」
  蘇然這才反應過來她還呆在誠王的懷裡,像觸電般逃了出來,神思也清醒了一些,回想起剛剛誠王的一番動作,如墜冰窖,那樣曖昧的動作,自己的清譽算是毀了吧,她打了個顫兒,對誠王道:「殿下要帶我去哪裡?」
  誠王頭也沒轉就一把拽過桑霓手中的斗篷,朝她一揮手,示意退下,桑霓垂著眼,恭敬地行禮退下。
  待只剩下他們二人後,誠王展開斗篷,親自替蘇然披上,還細心地戴起兜帽,替她理了理額前細碎的劉海。
  「有些話,我想單獨與你說說。」誠王映著雪光踏出腳步,在鬆軟的雪地上留下一排腳步,蘇然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聽著他低沉渾厚的嗓音,心跳卻漸漸加快。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恩師離世,我心中所痛亦不比你少,只是……此事牽連甚廣,今後的日子怕是更加艱難,你可懼怕。」
  蘇然虛弱一笑,有氣無力地搖搖頭,聲如蚊吟:「我已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
  「那麼,事到如今,我也不該再對你隱瞞了,」誠王慢行的身子突然頓住,蘇然沒有剎住,輕輕撞上了他的後背,誠王轉過身來,在蘇然詫異的眼光中執起她的雙手,眼神裡洋溢著一股光華,「老師早前就在書信中明言,將你許配與我。」
  一聲驚雷在蘇然的腦中炸開,嫁給眼前這個男人?!
  蘇然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咬住了下脣,此時她的心理活動十分複雜,雖然她明白自己對誠王是有一些好感的,但這份情感還遠遠沒有到以身相許的地步。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或許心中還有雄途偉業,而自己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甚至還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這樣懸殊的地位,當她嫁給他之後,她憑什麼獲得幸福?又憑什麼給他幸福?
  蘇然可不是頭腦一熱,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小女生,在重獲了寶貴的生命後,她比以前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生活,更加珍惜自己。
  隨著理智的回歸,蘇然有些不太情願地抽了抽手,誠王見她這般反應,薄薄的嘴脣抿得緊緊的,刀削般俊美的面部線條一點點僵硬了,原本存在於眼中的一絲脈脈溫情,頃刻間蕩然無存。
  在強大的壓迫感的籠罩之下,蘇然不敢與他對視,低垂的腦袋快要貼到胸口上了,還握在他手心裡的手指輕輕一動,近乎耳語地說了一聲:「抱歉」。
  軟弱的語氣讓誠王皺緊的眉頭略微有些鬆動,他勉強浮現了一絲笑容,將蘇然拉近到自己跟前,柔聲說道:「我知你在擔心什麼,身份的事情你不必擔心,我會安排妥帖的,定會護你周全,只是,頭兩年要委屈你些,待你生下一兒半女,我便向父皇請旨抬你為側妃,屆時……」
  一陣清明劃過蘇然的腦袋,是了,側妃,若是嫁給了他,這大概是最好的結局了。
  蘇然這才清晰的認識到,對婚姻和愛情的認知,他們根本不是一個層面的,鼓臊的內心漸漸寂滅成灰,蘇然迅速抽回了手,說道:「殿下您想多了,」說完這句才發覺似乎太失禮,又稍稍軟化了口氣,試著為剛剛的反常修飾一番,「我的意思是,家父的遺命,只是因為對我的愛護和牽掛,但倘若我有能力自力更生……」
  「荒唐,難道你還打算拋頭露面養家餬口麼?」誠王打斷了她的話語,口氣裡含著隱忍的怒火。
  「殿下,如蒙殿下不棄,我會信守對娘娘的諾言,細心照料小世子,視如己出,」蘇然抬起頭來,一掃剛才的怯懦,毫無畏懼地說道,「若殿下不喜,我也會先行離開……即使我不能肆意逍遙地活過,也希望過上平淡的生活……公侯王爵之間的彎彎繞繞,我是不想沾惹了,畢竟家父也是因為這些,才受了牽連,落得這般下場……」
  蘇然點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話,頓感輕鬆不少,她對著茫茫蒼穹,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微笑地看著誠王,明亮的雙眸早已沒有了悲傷萎靡,仿佛突然間變成了另一個人,誠王的視線久久地膠著在她的臉上,第一次的,他的心裡產生了一種空虛般的心慌。
  「今夜能與殿下暢聊心中所想,是我的榮幸,即使殿下認為我是不忠不孝之女,我也無怨無悔。」
  「你太要強了,這世道不是你一個女子就能撐起門戶的!」
  「謝殿下忠告,我一定會銘記在心的。」
  蘇然的頑固讓誠王的心氣愈加不平了,可常年征伐的經歷,也讓他養成了堅毅的心志,對自己認定的事情,他也有著超乎常人的執著。
  誠王粗粗嘆了一口氣,緊緊握住蘇然的手,拉著她往回走:「此事暫且擱置,待你及笄還有一年時間,過完年再議吧。」
  看來,誠王也很懂「擱置爭議,求同存異」的八字方針嘛。
  誠王的固執讓蘇然有些頭疼,但她覺得短時間內說服他是不太可能了,畢竟她的這些想法,在他看來太過荒謬了吧。而她敢提出這些無理的想法,不過是倚仗誠王作為一名君子,以他的修養,他的驕傲,不會允許他對一個弱女子用強。
  只是,誠王也提醒了她,及笄的事情已經迫在眉睫,而目前的她無依無靠,吃穿用度都還依賴誠王。剛剛她還大言不慚地說要獨立自強,如今卻連養活自己的資本都沒有,如果真的被人掃地出門了該如何生活?幾個月以來的安逸讓她幾乎喪失了奮鬥的動力,看來必須行動起來了,蘇然迅速審視了一遍自己的處境,決定給自己制定一個比較靠譜的目標:存嫁妝!
  是的,既然想過上平淡的生活,嫁妝便是她未來幸福的重要保障,她可沒想過一輩子不嫁人,而她給自己規劃的最理想的未來,就是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小兩口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一起掙下個小有薄產的家業,日久生情,老來為伴,子孫繞膝,安度晚年。
  但是身邊的這個男人,蘇然輕輕瞥了一眼,微微嘆了一口氣,雖然這個男人出類拔萃,魅力非凡,能滿足一個女人的所有幻想,但他是個有野心的皇族子弟,他的婚姻永遠不會單純,這樣危險的人終究不是良配,嫁給他註定會麻煩不斷,愛上他註定會痛不欲生。
  綠灣小築的燈光依舊通明,蘇然站在門前的石階上,淡淡的燭光勾勒出暈黃的輪廓,誠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深邃。蘇然的頭壓得低低的,簡單地施了一禮,轉身告退。
  自始至終,誠王也沒有再說出第二句話,他默默地注視著蘇然的背影從他的身邊一步步抽離,半闔的眼皮微微顫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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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離開了有強大壓迫感的誠王,蘇然的心情稍稍輕鬆了些,也許他只是出於對恩師的感激或者大男子主義的責任感,才有娶她的想法吧,蘇然緩緩吸了一口氣,聳聳肩自嘲一笑,把這些胡思亂想都拋到腦後,只是指尖還殘留著淡淡的溫熱。
  屋裡只有桑霓一人守著屋子,蘇然沒有理會她投來的不明意味的眼神,徑自回房關上了門。
  從那天之後,誠王和蘇然關係似乎迅速地冷卻了下來。
  以前他隔三差五就會送些小玩意兒過來,名義上是送給小世子玩的,實際上也有許多姑娘家喜歡的飾物,又或者招呼廚房多添一兩道好菜色,犒勞一番綠灣小築的上上下下。而如今卻一連十天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不好聽的風言風語漸漸彌散起來,但是蘇然卻自動忽略了這些,只埋頭忙著自己的事情。
  目前春草園內的苜蓿草正有瘋長的勢頭,最早種下去的兩畝草已經長高到小腿彎處了,蘇然這幾天就忙著收割草料,這是她從農書上學到的一星半點兒的知識,割下的草晾乾了可以長久儲存起來,或者切成草碎,磨成乾草粉,都是喂養家禽的絕好飼料。
  除了苜蓿草,另一個豐收的作物就是她之前一直擔心的,生長週期略長的花椒,如今紅紅的小果子掛滿了枝頭,如紅寶石一般顏色艷麗,顆粒飽滿,煞是好看,此時樹下的麻袋裡已經裝裹了大半袋,少說也有十好幾斤,都是蘇然親自一茬茬剪下的。
  不過,這種東西平常百姓家用得不多,蘇然正在思考怎麼才能將它們銷出去,只是目前她的行動也不是很自由,誠王府經過一連串的事件後,防守嚴格了許多,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就在蘇然絞盡腦汁想法子的時候,出了一件意料之外、卻是她一直期待的事情。
  這天蘇然忙完了農活兒,剛準備歪在炕上小憩一會兒,突然門外傳來急切的敲門聲,剛剛還無精打采地趴在一邊的小黃抬起了腦袋,興衝衝地跑到門邊,嗚嗚扒著門框,蘇然好笑地看著它,趿著棉鞋去開了門。只見晴枝小心翼翼站在外面,給了蘇然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蘇然立馬知道,是之前布好的魚餌,終於引得魚兒來咬鉤了。
  「去把所有人都叫到正廳裡,就說快到臘八了,讓他們都來領些熬粥的材料,千萬不要打草驚蛇了。」
  晴枝領命退下後,蘇然有些興奮地在屋內來回踱步,一盞茶後,她蹲下身來,摸摸小黃的腦袋,鼓勵道:「小黃,看你的了,勝敗在此一舉啦!」
  與此同時,綠灣小築的正廳裡已經擠了十幾人,都是平時在綠灣小築裡當差的,這些時日下來都已經熟稔了的。
  蘇然牽著小黃,站在他們面前,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瀏覽而過,神情嚴肅。
  「今日叫你們過來,是請各位配合一件事情,待會兒請你們只要立在原地,不要輕舉妄動即可。」
  這一番摸不著頭腦的話讓眾人都有些無所適從,訥訥地看著她不敢出聲,以往嬉笑玩鬧的態度早已不翼而飛。
  蘇然對著小黃打了一個響指,和最近在春草園內訓練的一樣,小黃立馬條件反射,湊到每個人面前猛嗅了起來,這一動作嚇得他們連連後退,早把蘇然剛才的話忘到腦後了,晴枝見狀一個疾步上前,用力關上了門,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不是偷兒的,它不會傷害你的!」
  眾人這才明白是姑娘的屋裡丟了東西,只是讓一隻狗來辨別小偷,實在叫人難以置信,大多數人都心存狐疑,雖漸漸止住了騷動,卻俱都縮著脖子,後仰身體,躲避著小黃的靠近。
  而小黃自顧搖著尾巴,興奮地吐著舌頭,從每個人的腳跟開始搜尋起來,遇到可疑的人還會踮起前腿,齜出獠牙扒拉兩下,但最終都放過了,蘇然的心反反覆復地被吊起又放下,一直處在極度緊張之中。
  直到小黃停在一雙素面鞋的面前,嗅了兩下後,突然狂吠了起來。
  蘇然睜大了眼睛看著跌坐在地,哭泣不止的人,顯然還沒有從剛剛的錯愕中走出來,之前她一直將懷疑的對象鎖在桑霓身上,卻沒想到被小黃認出的人竟然是——娟兒。
  她有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雖然結局出乎她的意料,但此刻她一定不能自亂陣腳,按照之前吩咐好的,晴枝命人將她伏住後,親自搜起身來,娟兒流著淚,突然掙扎對抗起來,晴枝只好掰著她的下巴,嚴防她咬舌自盡,一番扭打之後,終於在她的內襟口袋中翻出了一把梅花柄鑰匙。
  見事情敗露,娟兒也放棄了最後的掙扎,蘇然吊起的心終於安穩放下,她接過鑰匙,湊近鼻尖輕輕一聞,仔細辨認才能發現一股極淡的氣味,看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娟兒,面無表情的問:「你還有何話好說?」
  娟兒依舊只顧賴在地上哭泣,頭髮散亂,神情呆滯,衣襟被扯的七零八落,一副飽受刻薄虐待的模樣。
  娟兒這副死氣沉沉的態度讓蘇然頭疼不已,審訊問話這種事情不是她所擅長的,更不可能對她嚴刑拷打,只能命人將她看押好,謹防她自我了斷,又遣散了眾人,獨自一人開始了漫長難熬的等待,如今只盼望她派出去的人能盡快請回誠王了。
  冬日裡短暫的日頭開始漸漸西沉,屋子裡寂靜的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清,蘇然百無聊賴地支著腦袋,捧著茶杯一口口抿著熱水,茶壺裡的水空了又滿,滿了又盡,在茶葉的色澤都被泡淡了之際,誠王殿下終於踏著大步闖進了綠灣小築。
  沒有了以往的禮節紳士,甚至沒有敲門就推門而入的誠王,而在見到蘇然的一瞬間,卻有了片刻的停頓遲疑,像是久別重逢後的那一剎那,兩人都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手握著長劍,滿臉疲憊,嘴脣乾裂起皮,靴子上沾滿了泥灰,蘇然默默地起身,與他對視著。
  誠王的眼神微閃,扯出一絲微弱的笑容:「人在哪兒?」
  「關在廂房裡,我帶你去。」
  「先不急,下次不要做這樣危險的事情,萬一遇到個練家子呢?可有受傷?」
  蘇然輕輕搖了搖頭。
  「你是怎麼抓住的?傳話的人說的不清不楚的。」誠王疲倦的臉上掛上一絲笑意,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
  「那把鑰匙被我浸過糖醋肉的汁,小黃能認得出來。」
  事實遠沒有這麼簡單,那是她無數次訓練的結果,每次她都把一小塊糖醋肉藏在春草園的各個角落,帶領小黃前去搜尋,如今春草園內的土地已經被挖得面目全非了。
  「明白了,後面的事情就交予我罷,」誠王點點頭,伸出了一隻手,似乎想摸摸她的頭,只是懸在半空的手掌短暫地停留後,又慢慢收了回去,移開了落在她臉上的目光,背著手離開了。
  經過長達五個晝夜的審問,任何人在那樣嚴酷的刑罰下都難以支撐吧,尤其是娟兒這樣嬌弱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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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蘇然坐在小書房內,捂著耳朵盡量不去聽廂房裡傳來的慘叫聲,一遍遍安慰著自己,這不是她的錯,是娟兒自食苦果,可每一次痛呼聲都緊緊揪住了她的心,讓她漸漸陷入了不安的情緒之中,畢竟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木頭人都有感情了。
  慘叫聲再次告一段落,蘇然仿佛被抽乾了力氣一般,虛弱地趴在書桌上,似乎剛剛受刑的人是她。習慣了娟兒幫她梳頭,今天的髮髻綁得太緊了,她煩躁地抽出了幾根戳得頭皮生疼的發簪,一頭青絲隨意披散了下來。
  書房的門被輕輕打開,誠王站在門口,看著趴在桌上的少女抬起頭,雙眼迷濛地看著他。
  「殿下找我有事?」蘇然看見誠王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精神稍稍一震,規規矩矩地立正站好,順滑的黑髮滑落,遮住了小半邊臉頰。
  誠王的眼光不經意在長及腰際的青絲上流連了一回,清了清嗓子,說:「嗯,我要去書房後面的小花園裡。」
  蘇然「哦」了一聲,安靜地退在一邊,等著他先行離開,誠王目不轉睛地行過她身邊時,留下了一句:「你也跟來。」
  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蘇然還是乖乖地領命,提著裙裾跟了上去,沒走出兩步,誠王又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對她說:「穿上披風再出來。」
  在誠王的堅持下,蘇然只好折回去穿上衣服,耗費了不少時間,誠王一直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她準備完畢,方才打開後門,一齊進入小花園。
  園內大部分樹都已經光禿禿了,只有幾株梅花開得正艷,誠王繞過這些樹,走到小池塘邊,池塘裡的水也已凍結成冰,白皚皚的雪珠子聚集在池塘中間,薄薄一片,晶瑩剔透。
  誠王蹲下身子,側頭皺眉,似乎在研究池水的流淌行跡,最後將目光鎖定在與外界鏈接的墻根處。
  「這條池子引入的是護城河的活水,」他搬起一塊大石,用力砸了下去,冰晶四濺,冰面上頓時出現一隻窟窿,他拍了拍手繼續說,「他們是從這兒逃出去的。」
  「難道娟兒都招了嗎?」
  「嗯,當初胡海負責修繕綠灣小築的時候,就留了這一手,」他撿起一根樹枝,伸入水中測探道,「當年的圖紙被他偷偷改了,引水的渠道被拓寬了,不過這個天兒從這裡偷跑出去,也去了半條命了。」
  後面的事情蘇然也弄出了一個大概,原來娟兒從王妃去世的那一天就出手了。那晚就是她打了雲板,通知守在府外的同夥們王妃離世的消息,引來了大批難民,製造了混亂,好在靈芝做事謹慎,保住了王妃的遺產,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再後來何素娥被關押,又是她趁機對炭火做了手腳,迷暈了屋裡的人,偷偷放走了他們。
  一個十多歲的少女,心思縝密,偽裝巧妙,連重活一世的蘇然都自愧不如,直到如今,她才猛然發現,似乎周圍的人都比她成熟多了,靈芝心細沉穩,晴枝潑辣幹練,就連桑霓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彆扭的小村妞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只有蘇然,還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
  娟兒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沒有人知道她最後去了哪裡,雖然只是少了一個人,綠灣小築卻比以往冷清了許多,下人們見了蘇然都有些戰戰兢兢的,相互間也沒有了玩笑嬉戲,晴枝受過一頓板子後也穩重了許多,桑霓時常心不在焉,對著空氣發呆,只有蘇然還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看書寫字,整理《農經摘要》,只偶爾在手邊的茶杯空了的時候,才會想起娟兒手忙腳亂添茶的模樣,心裡有些悶悶的。
  這天覷著空兒,蘇然請夏公公前去盛暉閣請安,請示誠王能否出府一趟,誠王覺得最近綠灣小築出了一些事情,讓蘇然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準了她的請求。蘇然得到了準信兒後,歡呼一聲,急急忙忙喬裝打扮起來,這次依然換上了爽利的男裝,在銅鏡面前臭美了許久,轉了幾個圈兒,才出門去了。
  夏公公跟在她的身後,手裡提著大包小包,許久沒見的小陳管事則走在前面引路,一行人在市街上漫無目的地逛著,路邊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酒樓裡飄出了垂涎欲滴的飯香味兒,扎著兩角小辮的孩子們追逐嬉鬧著,凌州城的傍晚,逐漸恢復了生機。
  行至街道的拐角處,一塊黑底紅邊,鑲著萬福花紋的匾額吸引了蘇然的目光,「無方堂」三個大字行雲流水,隱有氣吞山河之勢,而陣陣濃郁的藥香不絕於鼻,蘇然的腦筋一轉,對著夏公公和小陳管事說道:「我要進去買些女兒家滋補的藥,你們暫且在對面的茶社候著罷。」
  他們二人以為蘇然的身體有些抱恙,又羞於啟齒,便點頭退下了。
  蘇然見他們走遠後方才進門,一個小藥童迎了上來:「這位姑娘是看診還是抓藥?」
  「我來找你們掌櫃的,有事相商。」
  這時一個續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聞聲望了過來,他虛著眼睛,放下了手中的賬冊,對蘇然拱了拱手,道:「鄙人正是小店的掌櫃,這位姑娘有何貴幹。」
  「小女子蘇小妹,想請您看看這個藥材的成色如何,若是合您心意,我們就做個買賣。」蘇然從袖袋中掏出一隻小袋子,正是她之前準備好的花椒。
  那掌櫃的接過包,將花椒倒於掌心,用拇指撥了撥花椒粒,暗自點點頭,又湊近鼻尖仔細聞了聞,才對蘇然露出一個笑臉:「姑娘您的藥材狠好,小店整好最近急需一批散寒除濕的藥料兒,姑娘既然有貨要出手,還請您出個價兒,不拘多少,小店全收。」
  「掌櫃的果然是個爽快人,那我也禮尚往來罷,價兒由您定,我絕不討價,」看見掌櫃咧著嘴巴笑了起來,蘇然的話鋒又一轉,「不過,我那兒只有四十來斤存貨,且出貨的時間不定。」
  吳掌櫃這才仔細打量起蘇然來,只覺得這姑娘年齡雖小,氣度卻不俗,他習慣性地摸摸鬍鬚,樂道:「不打緊,不打緊,您何時方便何時送來,價錢嘛,就按行規裡的再加一成,半錢一斤,如何?」
  「就聽你的了,掌櫃的,過幾日我送來給您驗貨,對了,掌櫃的貴姓?」
  「免貴姓吳,嘿嘿,蘇姑娘您走好,鄙人在此恭候您的消息。」
  回到綠灣小築後,蘇然一直掛心著出售花椒的事情,從吳掌櫃的神情來看,她種出的這批花椒,成色應該相當不錯,很有可能是極品,所以他才毫不猶豫地全收了。
  她對藥材的行情不熟悉,價錢上可能有些吃虧,但她並不計較這些蠅頭小利,這次和吳掌櫃合作順利了,也為後面的路子打下了基礎,況且春草園裡出產的東西都是意外之財,只當回饋社會了,蘇然扒著手指頭算算價錢,覺得種草藥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臘八節的喜慶氣氛從兩天前就開始彌散開來了,各種香案貢品被清點了好幾遍,廚房裡開動大鍋熬粥,幾乎沒熄過火兒,除了自家要吃粥外,還會在城裡設粥棚,給窮苦的人施粥贈藥,抵禦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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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凌州城裡的臘祭即將開始,趁著這輪熱鬧,蘇然又獲得了一次可以出門的機會,按照之前計劃好的,這次只有她和小陳管事兩人單獨出了門,圍觀完紅紅火火的祭祀之後,便去了無方堂附近的客棧裡,要了一間屋子歇腳,又讓小陳管事去無方堂請吳掌櫃來。
  「就說是蘇家小妹有請,他便知了。」蘇然對小陳管事吩咐道,對於小陳管事疑惑的眼神,蘇然並沒多說。
  之所以讓小陳管事參與進來,蘇然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越往後去,春草園的產量越大,蘇然急需一個幫手替她把東西銷出去。
  夏公公是宮裡混熟了的,人兒精,靠不住,還是小陳管事更叫人放心些,他是蘇家的家僕,自從蘇家落難之後,他有的是機會遠走高飛,憑他的能耐混出頭是遲早的事情,可他卻心甘情願地留下來保護蘇家的遺孤,就憑這點,蘇然也願意信他一次。當然,她也沒想讓小陳管事白白幫忙,等一切都上了正軌之後,她便打算給小陳管事一份分紅。
  待小陳管事離去後,蘇然進入了春草園,園內的空地上放著兩隻麻袋,她吃力地拎著它們走出了園子,隨後猶豫了半晌,又返回到園內,取出了之前曬乾的兩袋辣椒,吳掌櫃說要除濕散寒的藥,辣椒也算是一種吧。她將幾個袋子擺放好後,親自泡了一壺茶,靜靜等著吳掌櫃的到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吳掌櫃跟在小陳管事的身後,手中拿著一隻木桿秤,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灰白的山羊鬍子隨著他的腳步一抖一抖的,邊角已經黃舊的氈帽遮住了他稀疏的頭髮。
  蘇然站在門口笑臉相迎,吳掌櫃將秤夾在腋下,老遠處就拱起了手,笑道:「蘇姑娘叫我好等呀,我還怕這樁事兒黃了呢。」
  「呵呵,和吳掌櫃打交道自然誠信第一。」蘇然將吳掌櫃迎了進門,請小陳管事在門口守著,打算獨自一人和吳掌櫃商量事情,小陳管事雖投來不贊成的眼神,卻並沒有違抗她的意思。
  「唉,實不相瞞,如今各項藥材缺口大,我們當家的催得緊,我這兒真是火燒眉毛了。」吳掌櫃一進屋就脫下了帽子,抹了抹油亮亮的腦門,大搖其頭。
  蘇然將斟好的茶遞給吳掌櫃,聞言抬頭問道:「哦?你們還缺哪些藥材?」
  「嗨,幾乎啥都缺,大小薊、白芨、三七、龍血竭……只要是藥,都缺,尤其是止血生肌的藥石,」吳掌櫃伸出拇指和食指,撇著嘴湊近,壓低了聲音,「少說還缺這個數兒……」
  蘇然試探著搭話:「八百斤?」
  「嘖,八十石!」
  蘇然眼皮一跳,小小的一家藥鋪,一時之間何須這麼多藥材?
  吳掌櫃也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咳了兩聲,呵呵一笑,言歸正傳:「這邊就是姑娘帶來的蜀椒吧,喲,還有好鮮亮的秦椒,我來瞅瞅。」
  他麻利地左右手各抓起一把尖椒和花椒,仔細辨認了起來,不時發出滿意的嗯嗯聲:「不錯不錯,這批秦椒正好用來做風濕膏,蜀椒也和上次的成色一樣,我一眼見姑娘,就知道是個實誠人,只是別怪我唐突,您小小年紀,哪裡弄來這麼好的貨?若有好的上家,介紹給我可好?」
  大概是看她年紀小,想占些便宜吧,蘇然心裡笑笑,打了個哈哈:「也是湊巧了才得的,往後我這兒還有藥材想供給您老呢,只不知屆時您還能看上眼?」
  「哎哎,那敢情好,」吳掌櫃見好就收,他搓了搓手,又小聲強調了一回,「越快越好。」
  而後他的視線一直沒離開紅亮亮的辣椒,順手摸了摸山羊須:「這秦椒,每斤二十文,姑娘可還滿意?」
  「就聽掌櫃的吧。」
  吳掌櫃精明的小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縫兒。
  喝過兩杯清茶,他站起來看看天色,撣撣袖口的灰塵,提高了嗓門:「得,櫃上還有不少事兒,我就先告辭了。」
  亥時,綠灣小築。
  蘇然躺在雕花大床上,將手裡的銀錁子舉在眼前,傻樂了好一陣兒,雖然只有區區二兩銀,卻是她兩世為人賺到的第一筆財富。
  她捏著銀角子親了一口,翻過身從枕邊摸出一隻小錦囊,盤著腿坐在床上,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兩張甲等銀票和一些碎銀子。
  蘇然仔細算了算,加上蘇老爹留下的一百兩,以及這些日子存下的月例銀,目前她已經有了近一百二十兩的積蓄了,這些錢若在小戶人家,可算是筆巨款了,將來投些小本生意,或者置些田產,總算有個保障,蘇然的腦筋高速運轉著,琢磨著該怎麼花這筆錢。
  而另一邊的盛暉閣,誠王的表情可沒有這麼開心了。
  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坐在他的下首,神情恭敬地望著他,等待著接下來的問話。而在誠王面前的案桌上,放著幾張字跡暈開的紙張,抬頭寫著《農經摘要》四個大字,另外還有一隻敞口的布袋,內裡的花椒灑出了一大半。
  誠王捏起一顆花椒籽,在指尖輕輕摩挲著,又掃視了幾眼紙上的字,都是一些古籍農書的摘錄,旁邊還標上了朱紅色的注解。
  誠王輕輕閉上雙眼,凝眉沉思,這般遇到棘手難題的表情,在他的臉上還真是罕見。捏著花椒的指尖稍一用力,堅硬的籽粒竟成了碎渣。
  「當真是她?」
  「老夫今日遠遠看到一眼,應當是沒錯兒,當日這位姑娘在娘娘病急之際,周全果斷,游刃有餘,著實叫人印象深刻,」吳太醫見誠王臉色難看,估計自己的話讓他為難了,便起身抱拳道,「殿下恕老夫魯莽了。」
  「吳老多慮了,值此關鍵時刻,謹慎些是應當的,尤其是出了何素娥這樣的奸細……」一提到何素娥,他的表情迅速冷了下來,補充道,「既如此,吳老,明日請你家藥鋪的掌櫃來一趟,有些事本王要仔細問問。」
  當吳太醫退下後,屋內只剩下誠王一人,他扶額深深吸了一口氣,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此刻他真想把那丫頭抓到面前來,十八般酷刑輪著上,逼她說出真相來,明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還能翻出這麼多花樣,簡直可惡!
  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丫頭變得越來越神秘,卻也……越來越吸引他了。
  此後幾天,蘇然托小陳管事捎進來不少藥材種子,為了掩人耳目,她還特地列出了一張雜七雜八的采購單子,這些藥種子混在那些東西之中也不算太顯眼。真有人問起了,她也只說是自己體虛,買來補補身子用的。
  時至今日,誠王也沒對她的所作所為過問過什麼,並且相較以前,反而給了她更多的自由,這也讓她辦事更方便了一些。
  不過,這兩天春草園內又發生了一次突變,同上次一樣,空間又足足擴大了一倍,如今已經有八畝地的大小了,蘇然苦思冥想了一個晚上,又在園內晃蕩了好幾圈,才似乎勉強找到了一條線索——春草園裡的那棵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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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0:31: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蘇然再次來到樹下,仰頭觀察著它,鬱郁蔥蔥的樹葉之間,獨獨開了兩朵金黃色的花,其中一朵自上次空間擴大後就出現了,之前也沒見到什麼花苞,仿佛一夜之間就盛開了,這次空間增大,又憑空多出了一朵,仿佛在記錄著空間擴增的次數,至此蘇然猜測,空間的大小和這棵樹應該有很大關係,只是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促使花朵兒開放的,也不知道花敗之後,樹會變成什麼樣子。
  對於春草園的改變,蘇然決定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畢竟空間擴大是一件好事,富余的土地還能多種一些經濟作物。
  不過隨著新年的臨近,蘇然也顧不上那麼許多事情了,對於種草藥的計劃,只能到來年春天才能實施了。
  誠王府的修繕也漸漸進入了尾聲,因時間匆忙,整個王府的面積縮小了近一半,多數被燒毀的房屋就直接拆掉清理了,目前王府的中心就是盛暉閣和綠灣小築,兩者之間相隔不遠,偶爾蘇然站在小花園內,還能看見誠王站在窗口,也朝這邊望來。
  除夕之夜,家人團圓之時。
  今年誠王府的這個年,過得十分冷清,女主人剛剛過世,府內不宜大操大辦,誠王似乎也沒有這個心思,只命人備了兩桌酒菜,中間支起了一架青紗屏風,與蘇然各坐一邊。
  佳肴剛有些涼了,就被撤下,蘇然執起的筷子懸在半空,眼巴巴地看著鍾愛的菜被拿走,這樣的年夜飯實在是太不自在了,連下人們走路的聲音都聽不到,唯一的響聲還是她的筷子碰到碗碟的聲音,隔壁的那位只默默地喝酒,不發一言。
  蘇然歪歪頭,透過朦朧的紗屏看去,孤獨的剪影面對一大桌熱氣騰騰的菜肴,愈發顯得蒼涼。
  溫熱的酒水冒著絲絲熱氣兒,蘇然執起酒杯,面向誠王,剛準備敬上一杯,說幾句吉祥話兒,王府裡的長史官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慌慌張張道:「殿下,宮裡傳旨來了,事先沒派人來報信兒,現今已經到了前門了!」
  來者不善!
  這是蘇然的第一反應,她倏地站了起來,看向誠王的眼神有些緊張,如今她是罪犯的身份,最怕遇上這些人,若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誠王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直直繞過屏風,對她說:「去後面的寢室待著,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出來,」而後又隨手指了一個丫鬟,「你,來把這桌用過的碗筷收起,換上乾淨的!」
  外面有條不紊地擺起香案、收拾杯盞,誠王帶著蘇然先行進了屋,他匆匆打開櫃門,取出一套官服,看著身後怔怔地站著的蘇然,按在腰帶上的手略一遲疑:「事從權宜,得罪你了,請去裡間暫避吧,我在這兒換個衣裳。」
  蘇然這才回過神來,臉頰微微發燙,慌忙躲到帷幔之後,甫一入眼的是一張漆黑木床,四四方方十分簡單,繡著麒麟踏雲的被褥被疊得整整齊齊。
  簾外想起窸窸窣窣的換衣裳的聲音,蘇然咽了口吐沫,摸著發熱的臉頰,強迫自己注視著對面墻上的萬馬奔騰圖,胡亂地小聲背起詩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額,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額,不對,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越背越錯,蘇然乾脆閉了嘴,沮喪地耷拉著腦袋,祈禱誠王快些離去吧。
  耳力極好的誠王聽見後面傳來嘰嘰咕咕的聲音,「情痴」、「風月」這些字眼同時入了他耳,正在系腰帶的手一頓,目光一轉,只見帷幔輕輕掀動,不見人影,他整了整袖口,脣角輕勾,神色難辨地走了出去。
  聽見門關的聲音,蘇然才敢悄悄探出頭來,屋裡還殘留著淡淡的沉香氣息,架子上鬆散地掛著誠王剛剛換下的衣裳,蘇然踮著腳尖走到桌椅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溫乎的茶,托著茶碗捂手。
  門外安靜了片刻中,便有熙熙攘攘的人聲傳進,少說也有四五人涌入,只聽一個尖細的嗓音響起:「請王爺安,有道加急的聖旨,不得不趕在年夜來宣。」
  「常總領客氣了,竟然出動您老人家,可見此事非同小可。」
  「嗨,還是,先請殿下聽旨吧,」一陣沉悶的跪地磕頭聲響起,而後是一片寂靜,常總領清了清嗓子,「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六子襄鎮守凌、堰、俞三州,擁兵數萬,專擅威權,擅自調兵,挑釁外族,不遵朕訓,有負國恩,特奪親王爵,降為郡王,罰俸一年,命爾年後速速回京上繳虎符,革心悔禍,以慰朕心。欽此。」
  挑釁外族?降為郡王?交回兵符!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最近不順心的事兒扎堆了,蘇然的心裡翻江倒海,捧著茶碗的手有些發抖,思來想去,也只有上回王妃的哥哥向誠王請兵求援一事,能對上這一茬兒了。
  「殿下,聖上還有一個口諭,命您回京之時,所帶侍衛不得逾十人。」
  門外一陣久久的寂靜,蘇然的心像要跳出來一般,即使捂著熱茶的雙手,也發出鑽心的涼意。
  常總領有些尷尬,只好又輕聲提醒了一遍:「接旨吧,誠郡王。」
  「兒臣,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誠王的語速不太順暢,像是隱忍著許多情緒,蘇然還從未聽過他這般受了打擊的聲音,心像被揪住似的,微微刺痛。
  「常總領今日辛苦了,暫且在府裡留宿一晚,明日本王再派人送你回京罷。」
  「如此就叨擾了,喲,今兒除夕,您還擺了兩桌席面,貴府有客?」
  「本王痛思亡妻,特地為她準備了一桌冥食。」
  「王爺節哀,娘娘魂歸蓬萊,自由仙佛庇佑。」
  誠王又與常公公寒暄了好一陣兒,才將人送走,待他進屋時,已是滿臉疲憊,隨手將手裡的聖旨擱在小幾上,轉頭看著蘇然,露出一些笑意:「嚇著了?」
  蘇然合上茶蓋,站起身來,搖了搖頭:「沒有,只是有些驚訝。」
  還有些心疼。
  「呵呵,終究還是來了,何家怎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當日信件被截,無論我出兵與否,都是輸家。」
  蘇然將這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很快就想通了,果然如他所說,出兵,就會被人抓住把柄,進而趁火打劫;不出兵,王妃的娘家式微,誠王也少了一個助力,果然是一箭雙鵰的好計謀,這一次交鋒,何家終於反敗為勝了。
  蘇然恍然大悟地看了他一眼,誠王見狀,心領神會一笑。
  「那接下來該如何,真的上交兵符嗎?」
  「自然,後天就動身回京,只是這次,有件事還要請你助我一臂之力。」
  蘇然不解地看著誠王,實在想不到自己有什麼地方能幫到他,但他並沒有再說下去,只背過身去,將手邊的聖旨放進一個空匣子之中,隨著合上匣蓋的「噠」一聲,眼神微抬,嘲諷一笑:「奎狼營一萬將士,這塊硬骨頭看他們如何啃。」
  若誠王被降爵只是一個開端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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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凌、堰、俞三州是誠王的封地,地處北疆,與各大草原部落、北俄、東霍特相鄰,自誠王駐守以來,邊界日益安穩,歌舞升平。
  之所以有這樣良好的局面,除了因為誠王驍勇善戰、戰無不勝的聲名遠播以外,另一個極大的原因是雙方的互市十分繁榮發達,以前游牧民要冒生命危險搶來的物資,如今都可以在互市中買到或換得,而他們的牲畜、皮草、戰馬等,在中原也是赤手可熱的商品。
  原本欣欣向榮的邊貿關係,卻在朝廷的一紙詔書中,迅速凍結成冰:關閉互市。
  這條公文甚至繞過了誠王,直接發往邊疆各大堡,明令三日後必須關閉互市。這等於是斷了游牧民族的生路,為戰亂埋下了顯而易見的種子。
  誠王得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朝廷特地卡在誠王離開凌州的時候,發布這條政令,其用心昭然若揭。
  鋪滿厚雪的管道上停了兩輛雙駕馬車,馬兒們低頭嚼著乾草碎,四個侍衛模樣的人站在路邊啃著乾糧。
  車內,蘇然一身丫鬟的裝扮,正是她此次隨行的偽裝,同時,為了保險起見,誠王還另外給她取了一個名字:暖香。
  將飽蘸濃墨的筆遞給了誠王,蘇然遲疑了片刻,還是問出了心中所想:「關閉互市非同小可,殿下要返回凌州嗎?」
  誠王就著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心不在焉地在紙上寫下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聞言搖頭:「回去也無益,真正的對手在京城,本王直接去會會他!」
  蘇然眯著眼睛笑了笑,抱著暖爐縮回了角落,安靜地看著誠王寬厚的背影發呆,冬日裡和煦的陽光灑滿一室,光影斑駁,靜謐溫馨的氣氛讓人的神思也變得懶洋洋的。
  「將小屜子裡的奏本拿來給我。」誠王頭也沒抬,使喚道。
  蘇然立刻在車後一堆行李中,麻利地找到了一隻文件匣,打開取件,卻在其中意外地發現了一本孤本農書,頓時興趣盎然,目光也不自覺地流連在書上。
  因身後久無動靜,誠王疑惑地轉過頭,只見她一隻手呆呆地舉著摺子,另一隻手卻翻閱起了一本書,一副渾然不知身外事的樣子。
  誠王的臉上掛起了一股意味深長的笑容,後背輕輕靠在車壁上,就這樣一直注視著蘇然,沒有出聲打擾。直到蘇然覺得舉起的手酸麻不已,才恍然驚醒,對上誠王探究的目光,像做了壞事的孩子被逮了正著,腦袋嗡嗡轟鳴。
  「你喜歡看農經?」
  「沒有啊!」蘇然下意識地否定,聲調高揚,一聽便知是撒謊的腔調,她趕忙正了正心態,半真半假地說:「看過幾本農經、相牛經之類的書,閒來無事,便將前人的經驗整理成冊,自古農人耕作辛苦,若是能流傳下去幫到別人,也是功德一件。」
  「不錯,確實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農乃立國之基,於農有益之事理應扶持,待你書成之時,我便在凌堰俞三州推廣,再上奏聖上,為萬千農人造福,如何?」
  「啊,這……」這下玩大了吧,她本質上就是一個農盲,春草園內的農活兒幾乎不用她操心,輕輕鬆松就能長得很好,可是在外界就全不一樣了,風雨霜凍,土質氣候,錯不得一丁半點兒,萬一按照她整理的方法,種出的糧食反而減產了,那豈不是罪過了?
  原本只想把謊圓過去,卻怎麼感覺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之中?蘇然看著誠王似笑非笑的眼睛,有些發矇。
  誠王沒有再給她辯解的機會,從她的手中奪過奏摺本,接著筆走如飛,蘇然不敢打擾糾纏,只好木木地抱著暖爐窩了回去。
  一刻鐘後,蘇然正靠在車壁上昏昏欲睡。
  「殿下,姜茶煮好了,請您用茶。」馬車外年輕一男子說道,蘇然精神一震,從窗口望去,正是此次進京的隨行大夫吳南楓,他是誠王的軍營裡軍醫,也是吳太醫的兒子。
  誠王仍在專注地書寫奏摺,隨口「嗯」了一聲,少頃才抬起頭來,對他吩咐道:「送進來一碗即可,剩下的都分給弟兄們喝。」
  車門被打開,誠王探出身接過呈上來的姜茶,用食指輕碰杯身測了測溫度,轉過身對角落裡的蘇然招手:「來把茶喝了。」
  雖是命令的語氣,卻讓蘇然的心不由自主地溫暖了起來,她放下手裡的暖爐,乖巧地雙手捧過,小口小口地喝著,熱度微燙,通體舒泰,她揉揉灼熱的眼眶,暗罵自己沒用,最近總是一不小心就被他的溫柔體貼打動了。
  姜茶入腹,身子也跟著暖和了起來,馬夫坐上了前車板,執起韁繩,一甩馬鞭,車輪軋在布滿了冰渣子的路面上,咯吱作響。
  「我們已經走了幾日,還有多久才能入京呢?」蘇然百無聊賴地倚在車壁上,掀起簾布,望著路兩邊荒蕪的土地,問道。
  「運河被冰封住了,只能走旱路,比以往要遲上五六日才能到。」
  突然車身劇烈一晃,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蘇然尖叫一聲,手裡的暖爐飛了出去,燒紅的炭塊飛灑出來,四面八方的雜物滾落,馬車內登時一鍋亂。
  慌亂中她的面頰猛然貼上一個溫暖的胸膛,嬌小的她被緊緊圈在一雙健碩的臂彎之中,誠王護著她的頭,任憑雜物掉在他的身上、頭臉上,後腦勺被重物狠狠一擊,誠王悶哼一聲,咬緊了牙關。
  待一切安靜之後,車外傳來慌慌張張的吵鬧聲:「殿下!馬蹄子踩到冰疙瘩上,打滑摔了,您是否無恙?殿下?」
  誠王齜了呲嘴,按著被砸紅的額角,道:「無事,」而後撐起胳膊肘,審視著蘇然,將枕在她的腦袋下面的手掌輕輕抽了出來,「可傷到了?」
  「沒有。」
  淡淡的沉香氣縈繞在她的鼻尖,蘇然的手掌貼在他的胸膛,體熱隔著衣服傳了過來,狹小的空間內有些曖昧,熱得雙頰染上一抹紅雲。
  確保了蘇然安然無恙後,誠王爬坐到門邊,推了推門,卻發現車門被卡得死死的,他只好握緊拳頭用力敲了下去,門板被他砸得作響,外面的人也沒閒著,拉門栓、撬門,裡外呼應。
  藉著一絲光亮,蘇然發現他的手背上紅腫了一片,像是被燙傷的痕跡。低下頭,在身旁一堆亂糟糟的雜物中,搜索了好一陣兒,才在一捆厚實的羊毛氈子下,發現了幾塊已經熄滅的炭石,是剛剛從手爐裡飛落出來的。
  上好的氈子被燒出了一隻大洞,怪可惜的,不過好在沒有釀成火災,蘇然緩緩舒了一口氣,敏捷地將四處散落的物件,一件件收拾整理了起來,又從藥箱裡翻出了一瓶清涼膏,打算待會兒替誠王敷上。
  一炷香後,經過眾人的努力,車門終於被簡單粗暴地打開了,兩扇門被撬得搖搖欲墜,風一刮過,嘩嘩作響。
  誠王和蘇然被眾人小心翼翼地扶出了馬車,只見前方一匹馬跪坐在冰地上,嘶嘶喊叫,聲音凄苦,前蹄子被刮出了一個大血口子,馬夫們正守在它的旁邊檢查傷口。
  「殿下,前方的路被冰封住了,馬蹄子過不去。」侍衛甲挺直了胸膛,指著遠方白濛濛的道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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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只能從西邊繞路了。」侍衛乙緊接著建議道。
  「可是我們傷了一匹馬,修補馬車也要小半天,天黑前是趕不到驛站了。」情況不容樂觀,侍衛丙敲了敲破敗的馬車,木門適時地回應了一聲「咯吱」。
  誠王看了看不遠處的荒地,土地雖被凍得皸裂,卻還算平坦寬敞,四周有些零星的樹林子,生火不是問題,便果斷地下了命令:「就地紮營,今晚在野外過夜,抓緊時間修好馬車,明日太陽落山前爭取趕到容城。」
  一聲令下,士兵們訓練有素地分工做事,他們先挑了一塊空地打掃乾淨,緊接著便是生火、扎帳篷,隨行的醫官在替誠王療傷,另一個跟來的廚子也在煮粥、炒臘肉,忙得不亦樂乎。另一邊的馬夫在修補馬車、照料受傷的馬,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
  只有蘇然一人呆在一邊無所事事,她左顧右盼了半晌,提起裙子朝外走去,打算去周圍的林子裡找些柴火。
  「呆在這兒別動,天冷,能把人手指凍掉。」誠王正坐在火堆旁查看受傷的手,雖然是背對著她,卻仿佛對她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蘇然偷偷癟了癟嘴,她很想回他:你還是擔心自己的手吧!
  但看在他剛才保護了她的份兒上,她決定還是不要忤逆他了。
  「殿下,氈包破了一隻。」一侍衛抱著一捆羊毛氈跑來,有些無措地瞥了一眼蘇然。
  原來那卷羊毛氈是今晚住宿的帳篷,卻因為剛才的意外被燙壞了,這件事似乎有些難辦,難不成今夜有人得露宿街頭了?這個天兒,會凍出人命的吧。
  但是緊接著,蘇然突然想到一件更嚴重的事情。
  這裡有四名侍衛,倆個馬夫,大夫和廚子各一人,一共八人,外加前面這個手不能提的王爺,他們全部都是大男人啊!若是跟他們擠在一個帳篷內過一夜,那豈不是名節全無了?
  原本心情還不錯的她,頓時覺得有些胃疼了。
  「先把其他的搭起來。」誠王沒注意正在旁邊糾結的蘇然,面無表情地撿起了一根柴火,丟進了火裡。
  天剛擦黑之時,三頂小型的蒙古包撐起在荒蕪的土地上,蘇然掀開其中一隻朝裡望去,容積很小,最多僅能容納四人。
  「燒壞的那頂原本是為你準備的。」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仿佛就貼在她的耳邊,她迅速扭過頭,誠王正探著頭往帳篷內瞧,兩人的臉靠得極近。
  「沒,沒關係,我睡馬車裡就好。」蘇然轉過頭,稍稍拉開了一些與他的距離。
  「馬車壞了。」
  「不是還有一輛麼。」
  「夜裡太冷。」
  「我多蓋一層被子。」
  「這附近不太平,有山賊。」
  「我,我枕頭下會放著匕首的。」
  誠王的眼角一抽,微微眯了眯眼,緘默著離開了。
  忙了一個下午的人們都已經饑腸轆轆了,架在火上的鐵鍋已經冒出了陣陣熱氣,濃稠的粥水咕嚕咕嚕翻著泡,今晚的條件比前幾日艱苦多了,帶來的乾糧全都凍得硬邦邦的,硌得牙齒生疼,臘肉也太鹹,簡直難以下咽,堂堂一個王爺卻過得這般苦,蘇然不禁鞠了一把同情淚,此時她分外懷念春草園裡自己醃的那兩壇甜瓜了,她暗自琢磨著,待會兒要不要進園裡打打牙祭。
  夜涼如洗,吃完粗粗糙糙的一頓飯,蘇然先鑽進了誠王的氈包裡,跪坐在軟和的皮毛墊子上鋪床褥,她先用燙焐子把被子焐得軟和溫熱了,再把兩側和腳底的被子朝裡折好,又在上面封了一層厚毛皮草,最後在床頭放了一隻裝滿水的皮囊袋,還是熱乎的。
  忙活完這些,蘇然抱著自己的被子,退出了帳篷。誠王站在不遠處,抱著雙臂看著她,明亮的雙眸在漆黑的夜裡,嚴俊清冷。
  「裡面還很寬敞,在旁邊再加一個褥子。」誠王注視著蘇然,掃了一眼她被凍得紅彤彤的鼻尖,吩咐道。
  蘇然提了提手裡厚重的被子,並未回應,僅朝他微微一笑,彎腰行了個禮:「祝殿下今夜好眠。」
  說完不顧誠王冷峻的神色,輕輕轉過身,朝馬車走去。
  木質的馬車四處漏風,蘇然哈了一口氣,搓搓手,拿起一條薄薄的毯子,想將它掛在車壁上,抵擋一部分刺骨的寒氣。
  「暖香姑娘,這是肉桂湯,你喝一些暖暖身子吧,夜裡寒涼,尤其要注意足部保暖。」大夫吳楠風端來一碗清湯,擱在車板上,囑咐道。
  「真是謝謝您了,我喝完再把碗給您送去。」
  吳楠風擺了擺手,打量了一眼馬車,又看了看不遠處隱沒在黑暗中的誠王,搖搖頭退去了。
  一碗熱湯下肚,打了兩個噴嚏,逼出一股寒氣,暖流頓時傳遍了全身,舒服得人四肢都伸展開來了,蘇然隨意擦擦嘴,從冰冷僵硬的車板上跳下來,就著殘留的熱水將碗洗刷乾淨,準備還給吳楠風去。
  現在的溫度估計達到零下了,沒人能忍受得了這樣的酷寒,其他人都鑽進了溫暖的氈包,蘇然捏著裙角,輕步朝吳楠風的帳篷走去,卻在路過另一隻帳篷邊時,聽見裡面傳來了幾句聊天的話語,讓她停住了腳步。
  「嗨,這事兒真怪,你們說這位暖香姑娘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殿下的通房丫頭麼,怎麼還自己一人兒睡馬車,夜裡殿下要人伺候可怎麼辦?」
  「別瞎說,萬一不是呢,姑娘家的名節……」
  「嘁,要不殿下怎麼就帶她一個丫鬟上京,自然是包伺候暖床了,嘿嘿嘿。」
  「軍營裡的規矩你渾忘了麼,什麼時候學起婦人嚼舌根了?」
  「嗨,咱哥兒幾個私下裡說道說道,你怎麼還急赤白臉了,難不成你還看上了那小娘兒們……」
  「我抽你個大嘴巴子!」
  帳篷內又笑鬧了起來,這番話聽下來,蘇然的腦袋裡轟鳴一聲,指尖被捏得生疼,才將心頭的怒火忍了下去,將手裡的托盤輕輕放在了帳篷外的地上,悄無聲息地回了馬車。
  過了許久,遠處有不知名的冬鴉叫喚了一兩聲,她還獨自一人坐在車上生悶氣,寒冷讓她的心情更糟糕了,裹著棉被也止不住無孔不入的寒氣侵襲,臉頰被凍得糙疼,她剛準備進入春草園裡御禦寒,近前就傳來了腳踩枯枝的聲音。
  蘇然斂神屏氣地聽著,右手慢慢握住了枕頭下的匕首。
  誠王只著一件單衣,單指挑開了車門,定定地站在車前,目不轉睛地看著車廂內凍得瑟瑟發抖的蘇然。
  「跟我進去。」誠王的聲音平靜無波,卻隱含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
  蘇然將心一橫,捏緊了匕首,好似賭氣一般:「我不!」
  雖是拒絕,卻下意識地將聲音壓得低低的。
  誠王看了一眼她塞在枕頭下的手,又見她一臉防備的模樣,無奈嘆了一口氣:「他們都歇下了,現在進去沒人發現,明早在他們起床前再回來,」一陣寒風颼颼吹過,蘇然本能地縮了縮脖子,誠王見她咬著脣,眼神似是有些動搖,又添了一句,「別說一夜,兩個時辰你就凍成冰咕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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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蘇然皺著眉頭,內心滿是糾結,一會兒想起侍衛們調笑的話語,一會兒又聽見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誠王見她抿著嘴不說話,眼神閃爍不定,過了許久也不回句話,早已喪失了耐心,掛上一絲壞意的笑容:「是在等我來抱你麼?」身隨音動,已然探進去半個身子,雙手伸向蘇然。
  誠王剛一靠近,蘇然像被針刺了一般回過神來,連連後退,張口結舌:「別別別,我自己會走!」
  於是,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蘇然就抱著自己的小被子,暈暈乎乎地跟著他回去了。
  誠王的氈包內乾淨利落,洋溢著一股淡淡的沉香氣息,蘇然磨磨蹭蹭地脫了鞋,踩上了毛茸茸的地毯,這塊毯子是由幾塊獸皮拼接而成的,寬大厚實,溫暖舒適,兩個人躺在上面綽綽有餘。
  她偷偷望了一眼誠王,正巧他也面無表情地看過來,環抱雙臂,像在看熱鬧一般,蘇然盡量無視他的視線,索性將眼一閉,心一橫:名節事小,凍死事大。
  這麼一想她心裡就輕鬆多了,抖抖被褥,將它鋪在了地毯的邊緣,圈成小小的一團兒,離誠王的被褥足足有一尺遠,誠王瞧了一眼皺巴巴的被子,沒說任何話,兀自舉起了昏暗的瓷燈,一口吹滅了。
  突然而至的黑暗讓蘇然一駭,一把揪緊了被子的一角,聽見身旁傳來簌簌的聲音,她迅速鑽進了被窩,將自己裹成了蠶蛹狀,靜靜地躺在晦暗中。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四周的空氣變得愈發岑寂,蘇然漸漸緊張了起來,連呼吸聲都盡可能地放輕了,她的手心微微汗濕,胸膛咚咚作響。
  仿佛過了一百年的煎熬,帳篷內依然無聲無息,蘇然試探地打了一個哈欠,旁邊的誠王毫無反應,仿佛已經沉沉睡去,她這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翻過一個身,將一隻手搭在枕邊,她再次偷偷瞄了一眼誠王,昏暗的視線隱約可視。
  誠王正閉著眼睛平躺著,呼吸綿長,褪去了平日裡肅穆威嚴的氣質,此時的他有種別樣的魅力。英挺的鼻梁十分俊俏,薄薄的嘴脣輕抿著,脣角的弧度也很好看。
  也不知注視了多久,蘇然的眼神漸漸惺忪了,她習慣性地去摸摸床頭的匕首,卻摸了個空。
  幡然驚醒,她有些慌亂地爬坐起來,在周圍胡亂摸尋著,睡前明明已經把匕首放好了的,落在哪兒了?她如沒頭的蒼蠅一般亂找亂摸,無意間碰到一隻溫暖的手,如被點穴一般,她一動不動地定住了,有些緊張地看向誠王,而此刻誠王也睜開了眼睛,深邃的雙眸悄然凝望著她。
  蘇然一陣羞赧,剛要縮回手,卻被一道大力拽住了,柔嫩的手被裹在略微粗糙的掌心中,激的她眼神慌亂,不知所措。
  「在找這個?」誠王從另一側摸出了一把匕首,暗紅色的刀柄襯得他修長的手指白白淨淨的,蘇然屏住呼吸,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漸漸收緊了握住她的手,拇指上的繭輕輕擦過她手背上嫩滑的皮膚,意味深長地笑了:「睡在我身邊,不需要這個。」
  曖昧不明的話語讓蘇然的臉刷一下臉紅了,身體陡然間燥熱不已。誠王磁性的嗓音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她突然有種衝動,想如普通戀愛中的少女一樣,鑽進她的懷裡撒撒嬌。
  但她還是忍住了。
  她用盡了全力,才鼓起了勇氣,從他的手掌中,一寸寸抽離,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脫離他的掌心之際,誠王猛地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溫熱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他紅著眼睛望著她,眼眸裡有著數不清的情緒在攪動。
  蘇然安靜地與他對視著,他的目光劃過她的微蹙的眉間、濕潤的眼角、小巧的鼻尖,最終流連在紅潤的脣瓣上,如受了蠱惑一般,緩緩貼近,他的呼吸不經意間變得小心翼翼,微微顫抖。
  蘇然的心跳怦然加快,心中的防線已經瀕臨崩潰,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誠王的呼吸越來越靠近,滾燙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她緊張的腳趾都蜷縮了起來。可就在最後一瞬,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誠王妃臨終前的情狀,憤恨幽怨的眼神至今令她記憶猶新。
  因愛成殤,心灰意冷,自己難道要步她的後塵嗎?
  冰涼的手掌貼上了自己的脣瓣,阻攔在了兩人的嘴脣之間,誠王火熱的鼻息略過她的掌心,燙得她緊握成拳。
  蘇然徐徐睜開了雙眼,濃密的睫毛上沾上了晶瑩的淚珠,眼神疼痛又絕望。
  「對不起,殿下……」她的聲線不可控制地顫抖著,斷斷續續的,淚水一滴接著一滴落下。
  原本柔情脈脈的雙眼,驟然間變得清清冷冷,誠王黯然地看著她因忍住淚水憋得潮紅的臉蛋,深深吸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頹唐翻了個身躺回去,一隻手背蓋在雙眼上,擋住了表情,只有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蘇然的心被撕扯得鈍痛,她只有死死咬著下脣,默默地流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誠王如石化般一動不動了,蘇然也哭得累了,翻過身背對著他,睜著空洞的雙眼,怔怔地看著虛無的空氣,腦中思緒百轉千回,她為自己壓抑的感情感到悲傷,又煩惱當心意和現實背道而馳的時候,究竟該怎麼辦?
  今夜大概要失眠了,蘇然閉上了眼睛,祈禱明早眼睛不要腫得太厲害。
  就在她迷迷糊糊將要睡著之際,突然感覺到旁邊的誠王起了身,緊接著,腳邊的被子被輕輕掀開了,一股冷空氣灌了進來,蘇然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腳,下一刻,一隻溫熱的燙焐塞了進來,緊緊貼在她的腳邊,溫暖著她冰凍的雙腳。
  誠王又替她掖好被角,才回到自己的被窩裡睡去了。
  蘇然的心再次被狠狠扯拉,疼的仿佛要憋不過氣了,她狠狠咬著自己的手指,指尖傳來的痛楚才能讓她好受一些。
  雪花又紛紛揚揚地落下,天空依然是黑的一片,累極了的蘇然已經沉沉睡去,紛繁雜亂的夢境擾得她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眉頭皺得緊緊的,一臉糾結的模樣。
  朦朦朧朧間,她仿佛被抱起放在了雲端,清風拂面,分外清爽,短暫的飛翔後又輕輕落入塵間,懷裡憑空出現了一隻小太陽,暖和得她不忍撒手……
  蘇然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前方的林子裡傳來了馬兒的響鼻聲,間或夾雜著幾聲有節奏的砍柴聲,蘇然費力地睜開厚重的雙眼,低矮的木廂頂讓她的思維斷線了一秒鐘後,才反應過來居然是在車廂裡,懷裡還抱著一隻熱乎乎的湯婆子。
  誠王說過為了保全她的名節,天亮之前會讓她回到車廂裡,原本她還以為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竟然真的把她挪了過來,動作輕柔得都沒有吵醒她。
  蘇然木然地靠在車壁上發呆,自己大概真的很沒用吧,又一次被他這些細微的舉動感動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潰不成軍的,她揉了揉鬆散的髮髻,情緒變得莫名複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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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0:3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接下來的行程中,誠王一路沉默著,幾乎無視了蘇然的存在,冰冷的氣場讓隨行人員都變得戰戰兢兢,蘇然知道是自己那晚的拒絕,傷害了一個男人的自尊,對於現狀她無力改變,也不想改變,如果誠王從今往後厭棄了她,也許是個不錯的結果……吧。
  昌城古樸雄偉的城墻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皇城的巍峨氣象在老遠處就能感受的到。經過晝夜趕路,將將趕在萬壽節前臨近了京城。在驛站換過嶄新的車馬,便由誠王騎著駿馬,帶頭領著眾人朝皇城駛去。而在離城十幾裡遠的地方,就有信兵接了王信,搶先一步奔到皇宮裡報信了。
  行至城門口,一官兵上前來,跪地叩首道:「聖上有令,著下官確認此次跟隨殿下進京人數,請殿下恕罪!」
  那官兵說完從地上爬起,走到馬車前一一檢視,誠王坐在馬上冷著臉,神情幽然地看著皇宮的方向。
  確定沒有問題,那官兵才放行,守城的士兵們早已站成一排,收斂了兵器,筆直地站立,恭敬地目送著誠王進城。蘇然坐在馬車裡,跟著八面威風的誠王殿下,狐假虎威地進入了大惠朝的心臟地帶。
  這也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一位王者的威嚴,和他英雄般的氣勢。
  昌城東城區是各達官顯貴聚居之處,誠王在京的府邸就坐落在城東的王府大街上,車隊剛到前門大街,就有一老叟迎了上來:「老孟頭給殿下請安,恭迎殿下回府!」
  誠王一勒馬嚼子,看著白髮蒼蒼的老頭笑了:「老孟頭,三年不見,你老了不少,老宅裡都好?」
  「都好,都好,府裡都收拾妥了,就盼著殿下回來呢!」老孟頭舉起粗糙乾裂的老手,擦擦眼角的淚花。
  「先回府沐浴,本王要趕在未時前進宮。」誠王雙腿一夾馬腹,小跑了出去,誠王爺此次入京十分低調,並未鳴鑼敲鼓,驅避路人,沿街百姓卻自發地跪了下來。
  老孟頭趕忙跟在後面,對跪著的人群揮了揮手:「快起吧,起吧,咱王爺不興這一套。」
  馬車緩緩啟動,老孟頭跟在車旁,好奇地從小窗簾的縫隙中朝裡忘了一眼。蘇然用帕子遮住了嘴巴,低下了頭,避開了他的目光,此次進京她是擔著風險的,蘇家小姐前世在京城長大,保不準就有人認出她來。
  王府正門口,「誠親王府」的匾額已經被摘下,前幾日剛剛換上了「敕造誠郡王府」的牌匾,誠王抬頭看著御筆親書的幾個大字,微眯了眯眼,掛上一股冷峻的笑意。
  回到王府,誠王歇息了不到一刻鐘,便匆匆沐浴更衣,前往皇宮面聖去了,蘇然暫時被安排在了跨院內的一處小廂房裡。
  和凌州的王府比起來,昌城的建築明顯精緻婉約的多,亭台水榭錯落有致,山石花樹曲徑通幽,和綠灣小築的布置格局有異曲同工之妙。
  蘇然見過了老孟頭,詢問了一些府中事宜,對這座京城裡的誠王府總算有了一些了解。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中,整座王府占地約四十畝,府邸和花園融為一體,景色十分秀麗,在大惠朝的所有王府之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規模了。
  不過這府裡如今只住著三房人,都是一些年老體弱的下人,是誠王前往凌州之前,留在京城看守屋子的,而這次跟隨誠王進京人員還不到十人,稀稀落落的人煙也更襯得整座府邸空盪蕩的。饒是蘇然知道誠王性子冷,府裡不會留太多人,也十分詫異,堂堂一個王府竟然冷清成這個樣子。
  因王妃新喪,還未出孝期,府裡各處都掛著白,蕭索肅殺的景色影響得人心裡涼颼颼的,蘇然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屋子裡,喝了一些熱茶,用了幾塊點心,看天色還早,就歪在床上歇息著,因心裡盤算著事情,怎麼也睡不著。
  這次誠王回京是為了上繳兵符的,兵權就是底氣,他會乖乖地交出去麼?皇帝,準確的說是何家,一定不會滿足於此的,他們後面還會出哪些招呢?更讓蘇然擔心的是,誠王如今沒有了蘇家的支持,勢單力薄,又該怎樣自保?還有何素娥,她逃離了凌州城,應該也回到京城了吧。
  煩心事一籮筐,越想越心煩意亂,索性丟開了手,還是見機行事吧。她同往常一樣,閃身進了春草園,打算做些農活分散心思。
  幾天沒進來,田裡的稻子已經到了收割的時候了,這次種出來的稻穗,真是少見的粒大飽滿,秸稈也比外面的稻稈粗壯許多,都被沉甸甸的麥穗壓彎了腰。
  剝了一粒稻子,晶瑩的米珠子圓鼓鼓的,十分討喜,蘇然將它丟進了嘴裡,嚼得嘎脆兒,舌尖上殘留著甜津津的味道。
  她又從一堆農具中找到了一把鐮刀,站在稻田中央,小心謹慎地收割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使用鐮刀,彎曲的刀片用起來還有些不順手,有好幾次險些割到自己的腿上。
  鋒利的刀刃一茬一茬的割著,將將割了三分地,就已經累得癱坐在地上了,她看著身後倒下的一片金黃,欣慰地嘆了一口氣,今天一天是收不完了,她咬咬牙,做了幾個伸展動作,拉了拉酸脹的胳膊,堅持著又割了兩分地後,就收拾了農具,洗乾淨了雙手,算著誠王差不多要回來了,倉促地出了園子。
  剛一出來,就聽前院傳來誠王回府的唱諾聲,眼下蘇然扮演著誠王唯一的貼身丫鬟,伺候他日常起居的重擔統統落在了她的肩上,蘇然看著一身塵土的自己,急忙忙脫下了髒亂的衣裳,換上乾淨的衣裙,一路小跑著趕往正殿,在半道上正巧遇上迎面而來的誠王。
  「殿下回來了,要先用膳嗎?」
  「不用。」
  「那要先回書房處理公務嗎?」
  「嗯。」
  又是這樣的語氣,最近誠王和她說話,一句話都不超過十個字,態度十分冷淡,蘇然看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默默地跟了上去,研墨倒茶這些活兒,還得她來做。
  磨好一硯墨水,蘇然的手腕已經酸軟麻脹不已,在春草園內累了一天還沒休息,緊接著又要伺候人,累得她腿都站不直了,她轉過頭,悄悄打了一個哈欠。
  「去那兒坐著,別在這兒礙事。」誠王掃了一眼哈欠連天的蘇然,僵硬地說道。
  蘇然交換著雙腿顛了顛腳尖,輕輕行了一禮,解脫般走到朱漆木椅邊,放鬆著身體坐了下去,誠王沒有發話讓她離開,她也不敢擅自離去,只好一個人靜靜地等待著。
  之前誠王說帶她進京是要她幫個忙,可如今他只顧著忙活自己的事情,完全把這一茬兒丟到了腦後,蘇然有好幾次都想提醒提醒他,可一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臉,只好把話兒都咽了回去。
  接連打過幾個哈欠,眼前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蘇然心想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她,只要眯一小會兒就好,看了眼正在聚精會神處理公務的誠王,她輕輕地趴在小幾上,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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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0:3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這一覺仿佛只睡了幾秒鐘,直到一陣寒風吹得門扇啷一響,她才猛然驚醒,入目的卻是一片黑暗,良久她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坐在書房的椅子裡,枕著的雙臂已經發麻,炭火也已燃盡,書房內早已空無一人,誠王不知何時已經丟下她離開了,只留她一人獨自坐在冰冷的黑暗之中。
  蘇然哈著氣搓了搓凍僵的雙手,肚子響起了咕嚕嚕的叫聲,饑寒交迫,她扯著嘴苦笑一聲,揉揉癟下去的肚皮,出門覓食去了。
  晚間寒氣逼人,蘇然裹緊了衣襟走在小徑上,迎面遇上了匆匆趕來的老孟頭:「喲,暖香姑娘你來啦,快些隨我去用飯吧,給你留了一碗湯泡飯。」
  「謝謝您。」蘇然拍拍臉頰,小跑著跟了上去。
  扒著熱乎的湯飯,胃裡明顯暖和了起來,老孟頭將一隻烤好的紅薯放在蘇然面前,缺了牙的嘴巴一咧:「嘗嘗這個玩意兒,叫甘薯,京裡最近時興著呢,賣得可貴!」
  紅薯產量很大,甚至饑荒之年還能靠它活命,在前世並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這裡大概是因為還沒普及的緣故,價錢要貴上許多吧。
  好久沒嘗到這個味兒了,蘇然剝開一隻,熱乎得直燙嘴:「這是好東西,怎麼不多種些呢。」
  「嗨,哪家有那麼多閒地種這個,新賦剛頒下了來,又多收了一分稅,種田的,苦哇!」老孟頭憋著嘴,一張老臉皺出幾道褶子。
  蘇然舔舔嘴角的紅薯渣,琢磨了一小會兒,還是開了口:「孟大爺,有生的紅薯麼,給我一隻吧,這東西不難種,府裡不是有個小菜園麼,等春天的時候育了苗,就能種下去了。」
  「嘿,姑娘您還會種田,真是稀罕。」老孟頭嘖嘖稱奇,上上下下盯著她瞅了一遍。
  蘇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辯解說自己雜書看多了,而後又跟著老孟頭去了儲糧的屋子,挑了一隻拳頭大小的紅薯,上面還覆蓋著一層泥土,保存的很完整,十分適合做種薯。
  和老孟頭聊了一會兒家常,亥時三刻就快到了,這是誠王將要歇息的時分,蘇然一口吞了剩下的紅薯,噎得她嗓子生疼,還顧不上喝一口水,便和老孟頭打了聲招呼,小跑著趕往上房去了。
  她先去了耳間,爐子上已經熱好了水,她提起一隻滾了水的銅壺,哼哧哼哧地到了誠王的房門外,屋子裡亮著微弱的燈光,她先仔細聽了聽動靜,才輕輕敲了敲門。
  「殿下,該洗漱了。」
  「進來。」
  蘇然用胳膊肘推開了門,小心翼翼地抬著水進了屋,屋裡的誠王一身便服,倚坐在榻上看書,蘇然進屋後,他頭也未抬,直接無視了她。
  蘇然先往架子上的盆裡加了涼水,再兌上熱水,用手試了試溫度,才轉身面向誠王:「殿下,水已經調好了。」
  誠王「嗯」了一聲,眼神依舊未離,他翻過一頁書,直到看完了那一頁的尾處,才起了身,朝蘇然走來。
  慢悠悠地行至蘇然面前,再將雙手一抬,便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眼神無波無瀾,蘇然一臉莫名地和他對視著,呆立了幾秒鐘,才回味過來這是讓她伺候他呢。
  垂下眼偷偷翻了個白眼,腹誹道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不能自理,雖心裡哼了好幾聲,但她還是順從地卷起了袖子,將他的雙手壓進清水中,捧起一抔溫水澆了上去。
  洗完手蘇然正準備沾濕手巾讓他洗把臉,誠王見狀眉頭一皺:「換水。」
  滿是嫌棄的語氣。
  蘇然咬著後槽牙吸了口氣,強顏歡笑著安慰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明面上還是乖巧地捧著水盆出去了,然後發泄似的一把潑到了樹根下,看著熱騰騰的水汽升起,蘇然握起拳頭,在黑暗中對著誠王的屋子示威般揮著。
  晚上她又自然而然成了誠王的值夜小丫鬟,在誠王床腳處的榻上歇下了,夜裡誠王要了一次茶,其餘都相安無事。
  這幾日誠王一直處在忙碌的狀態,早出晚歸,連累的蘇然也疲憊得長出了黑眼圈,除了要伺候挑剔的王爺大人,她還要忙著收割春草園裡的稻子。她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將那畝地收割完,剩下的難題就是脫粒了,蘇然學著在菜頭莊看到的脫粒方式,捧著一捆稻子對著一隻方木桶使勁兒摔打,揚起的灰塵霧濛濛一片,蘇然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歇了一小會兒再繼續,現在的她只想多多儲備一些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可惜她人小力輕,敲打了小半個時辰,只打下了小半桶來,她只好找來幾塊手掌大小的鵝卵石,對著稻穗使勁兒敲打,這樣脫粒比空手摔打省力許多。她大致估算了一下,這次一畝田的產量,大概能有七八石,這樣的產量,在這個畝產只有兩三石的時代是不可想象的,即使在後世,也算是高產作物了。
  春草園裡還被她一點點搬進了不少東西,除了農具和種子,甚至還儲備了一些炊具和調料,有過上次露宿野外的經歷之後,她就習慣性地儲存了一些必需品。
  一個時辰的強力勞作下來,蘇然的肚子早就空了,她正好想嘗嘗剛打下來的稻米的味道,就用石椿搗了兩把稻子,脫去了稻殼,架起一隻袖珍小爐,爐子裡放了一些碎炭,她又在上面鋪上了一層乾草碎,吹醒了火摺子點了火。再將米下到小銅鍋中,加了一瓢水,放到爐子上慢慢煮著。
  火爐裡的火力不夠,煮了近兩刻鐘才燜好了飯,一掀蓋子,頓時香味四溢,是新米獨有的香甜味,蘇然也顧不上燙,挖了一勺吹兩下就塞進嘴裡,燙得她咧著嘴哈氣,舌頭滾了兩下,就迫不及待地咀嚼了起來,頓時覺得這滋味覺得比蜜還甜。
  誠王正呆在書房裡練字清心,最近他的火氣有點大,進宮面聖的事情不太順利,他都已經回京幾天了,摺子流水似的遞了進去,就是不見父皇露面,只不斷有口諭傳出,催他速交兵符,早朝也停擺了好幾日,目前全由太子監國,何丞相輔政,機敏的他立刻就嗅出了一絲不正常的味道。
  另外家裡的那個丫頭也叫他不順心,本想著冷她兩天,殺殺她的驕矜氣,叫她還敢把他的一腔心意糟蹋了,卻沒想到這丫頭全沒把他的態度放在心上,該吃的吃該睡的睡,伺候他也算是盡心盡力,全無一點脾氣或是忐忑不安,這就更讓他惱火了。
  他實在想不通她的小腦袋瓜子裡都想些什麼,若是換做平常的女子,他根本不需流露出一星半點意思,她們早就擠破了頭也想湊到他的身邊去,哪像他已經巴巴地去獻了殷勤,她還是冥頑不靈,她這樣究竟是為了什麼?明明他也能感受得到她的心意,但她就是不肯敞開心扉,好似就有那麼一道坎邁不出去。
  他隱約覺得她是在害怕,但怕什麼?怕被拘束?可她這性子,心裡又不存事兒,放在哪兒都能活的很好的呀,何況自古以來,女子一旦出嫁,都不可能像做姑娘時隨心所欲的。
  想得煩了,他就把手裡的筆桿子狠狠地擲到了筆洗中,濺出幾滴污水,染黑了他剛練好的字,他恨恨地想:女人就是不能摜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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