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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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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紋藝 -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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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0:41: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自從粥棚開設了以來,蘇然幾乎沒有一天過得安穩,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餘糧夠不夠,米粥熬得稠不稠,她甚至還親自到棚裡視察過。見到那些面黃肌瘦的人喝下了熱滾滾的粥水,發出滿足的喟嘆,她的心裡就有一種難言的幸福感。
  原來心系蒼生是這樣的一種感覺,沉重的,充實的,又好像永不滿足似的。以前她從沒想過,一心只想過好自個兒小日子的她,有一天會想盡辦法讓更多的人吃飽飯。也許是因為和誠王處久了,被他的一些憂國憂民、愛民如子的情懷感染了吧。
  上半年提供給誠王的麥種,他已經圈出了一頃地,就等著今年秋分種下去了。
  誠王妃的陪嫁還有兩百頃土地,如今這些莊子都由蘇然代為管理,她的手頭也留下了一些種子,打算挑出幾百畝地試著種種看。
  大災剛過,誠王給他名下的幾個莊子全都免了租子,蘇然也在琢磨著要不要也學學他。
  誠王聽聞她的想法後,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免就不必了,少收些吧,畢竟昭兒還小,每年給他存些銀子,將來辦事手頭也寬鬆些。」
  蘇然聽了他的話,也把原來的五成地租減少到兩成。
  今年的租金是收不上來了,幾乎所有的農田都是顆粒無收,於是她給佃戶們賒了口糧,又賒了種子,讓他們來年補齊。
  誠王的粥棚已經聲名遠揚,最近聚攏在奎狼營四周的災民越來越多,幾乎快要達到一萬人的承受臨界點了,有些人遠道而來,排了一天的隊卻也沒能領上一碗粥。
  蘇然此時萌生了一個想法:與其僧多粥少,緊巴巴地養著他們,不如招他們做些農活兒。
  「雇災民做佃戶?」這天用午膳時,誠王聽了蘇然的建議,停下了正在夾菜的手,不確定地問。
  「是啊,現在這些人每天只靠施粥過活,肚子都吃不飽,不如雇他們去種田,給他們一條生路。農忙時節快到了,田裡也卻人手。」
  「這個主意我不是沒想過,但這些逃難來的人魚龍混雜,不知根底,弄不好會扯出不少麻煩。何況等災過了,大部分人都是要回原籍的,到時候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果然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麼,蘇然也沒心思吃飯了,心不在焉地捧著碗,眼神渙散,低著頭喝了一口濃湯。誠王看她光喝湯不吃菜,親自夾了一片蘑菇,放進了她面前的碟子裡。
  「這道小雞燉蘑菇做的很入味,如今你的廚藝見長了。」
  蘇然回過神,聽見他誇獎的話,低著頭得意地笑了。她把蘑菇丟進了嘴裡,扒了兩大口白飯,越嚼越香。
  雖然誠王點出了雇災民的風險,但她還是決定招一批人試試。不過為了防止出現棄田回鄉而留下爛尾地的情況,她這次決定只招一批長工,等一年後摸清了他們的人品,再把田地租給可信任的人。
  招工告示很快就貼了出去,條件很優厚,包吃住、提供牲口和種子,每年還另發五斗粳米十鬥白面、二十尺布。這樣的條件對於這些朝不保夕的人來說,無疑是極具吸引力的。一時之間,聞風前來應招的人還真不少。
  大概也是受到了蘇然的啟發,誠王也決定趁此機會,擴充軍力。他打算在奎狼營之外,再編一支新的軍隊,名字都已經起好了,尾虎營。不過因為沒有得到朝廷的批准,這支軍隊有那麼一點見不得光的感覺。現在他還沒有到了和太子兵戎相見的地步,所以這件事只能私下裡秘密進行。
  又到一年露月時,小秦昭滿兩歲了。和去年大操大辦的熱鬧相比,今年他的生日則低調的多。蘇然親自下廚炒了幾樣家常菜,下了一鍋長壽麵,就湊成了一頓生日宴。
  沒有賓客祝賀,只有家人陪伴。晴枝送來了親手做的小衣裳,蘇然第一次學做鞋,花了很大心血才給他做了一雙白底小皂靴。烏青的綢面沒有繡花,鞋底很厚實,最適合走路還不穩當的小孩穿。小秦昭似乎很喜歡這雙靴子,握在手裡使勁兒地甩著玩,還想自己穿上。可惜他人小力薄,手腳又極不協調,套了半天也沒把腳給塞進去。
  他拿著小靴子,放到蘇然的手裡,奶聲奶氣地說道:「嘟嘟,穿腳腳。」
  這是要讓蘇然給他穿鞋,小秦昭還不太會說話,常常詞不達意。誠王從來沒有猜對過一句,倒是蘇然每次一聽就懂。
  蘇然把他抱到腿上,握著靴筒往他的腳上一套,肥嘟嘟的小腳丫就塞了進去。再拉著靴筒的兩邊往上提了提,穿穩了之後,才放他下地。小秦昭腳剛沾地,就掄著小短腿跑到了誠王身邊,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仰著腦袋看著他。
  誠王抱起了他,叉了一碗麵條,親自喂他吃。他做這些事還有些不順手,但蘇然沒打算幫他,她覺得男人帶孩子的時候有種別樣的魅力。
  小秦昭抿著一根麵條,刺啦一聲吸進了嘴裡,呵呵笑了起來。
  「好好吃飯,不許拿糧食開玩笑。」誠王雖然說著嚴厲的話,神色確是柔和的。
  小秦昭瞪著無辜的小眼睛,聽話地咀嚼著面,一口咽了下去。喂完了面,又喂他吃了一碗蛋羹,才放他下去自己玩了。
  這下才輪到蘇然和他兩人吃飯。
  小輩先吃飯先離席,這在古代是敗壞規矩的,也只有在秦昭生日的這一天,誠王才這樣放縱他。平時他對待兒子,也是以嚴厲居多,小秦昭雖然不像寶玉怕賈政一般怕自己的爹,但也不敢過分違逆誠王的意思。從他小小年紀開始,誠王就建立起絕對的父親權威。
  蘇然給誠王斟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舉起手中的酒杯,先敬了他一杯。
  「景鴻,謝謝你。」這三個字她很早就想對他說了,千言萬語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最後只匯成了這一個詞。她想今生有幸能和他相遇,無論最終他們的結局如何,她都不會後悔的。
  誠王執起了手裡的杯子,帶著笑意仰頭而盡,馨香的酒水沾濕了他的脣瓣,亮晶晶的。
  誠王凝視著她的眼神,神色漸漸變得專注認真,他緩緩低下頭,兩人的臉越來越靠近,蘇然都能夠聞到他呼吸中散髮出的酒香味。
  「殿下,有急報!」帳外傳來一聲不適宜的喊聲,原本情動的氣氛瞬間當然無存。蘇然急忙扭過了臉,把酒當做茶一般灌著,她只想找些事做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誠王拿過了她手裡的酒壺,伸出拇指按了按她脣角的酒滴,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嘴脣,極具挑逗意味,蘇然的臉瞬間更紅了。
  誠王擱下酒壺,忍著笑意,轉身離開營帳。他掀開門簾,外面站著的楊崢朝裡面瞥了一眼,看見了蘇然後撓了撓頭,憨憨一笑。
  誠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疼得他齜了牙。直到誠王走遠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惹得上司不爽了。
  這天奎狼營裡,從南方來了兩個人,帶來了一條不太樂觀的消息:太子登基了。
  「戰事絆住了他幾個月,他也是時候按捺不住了。」誠王的指尖玩弄著一把斷箭,這已經成為了他的一種習慣,每次他在議事時,都喜歡摩挲著這把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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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8:28: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可是沒有先帝的傳位遺詔,也沒有傳國璽印,如此魯莽登基,恐怕不足以服人心。」一位老者坐在側邊的太師椅中,佝僂著腰背,滿臉褶子,一雙精明的小眼睛閃動著光。
  「彭王拒不臣服,已經在容城自立為王了。」另一邊的椅子上,一個腮幫子突出的壯年男子接著說道。
  「我這位皇叔,還是這麼心急吶,」誠王聽了這話,一笑而過,站起來對身邊的這兩人說道,「南方的事情暫先撤出,由他們二人去鬥。兩位先生此行辛苦了,我已命人備好了氈包,明日我們再詳議。」
  事情到了這一步,一直都還在他的計劃之內,只是突如其來的洪災為他添了一些麻煩,果然是上蒼要磨練他麼。為此他不得不改變策略,只能先把老師從南方調回來了。
  何況已經過了一年,他們父女二人,也是時候相認了。
  晚間,當蘇然聽說自己的父親還沒死的消息時,先是震驚,繼而欣喜,最後恐懼。
  蘇濟銘可是最了解他女兒的一個人,可她對蘇然的過去一無所知。憑她的這點道行,在他面前說不上兩句話就被打回原形了吧。到時候露餡兒了怎麼辦?以蘇濟銘的手段,會讓她不得好死吧。
  凌遲?沉塘?火炙?五馬分屍?
  躺在床上的蘇然越想越害怕,臉色一片烏青,抱著被子滾來滾去。
  她無聲的哀嚎著,難道真的要裝失憶麼?
  蘇然拿著誠王妃的嫁妝單子研究了許久,發現其中一處莊子離奎狼營不遠,做騾車的話大約一天的功夫就到了。
  她請誠王派人去摸了摸底,一共只有兩百多畝地,算是所有陪嫁莊子中的邊角料了。以前也是租給佃農種的,但那邊地勢較低,這次受災最為嚴重,幾乎成了荒地,佃戶都跑了大半。
  蘇然這次招了一百號壯勞力,打算近期就把他們送過去。她先派小陳管事去修葺屋舍、采買牲口和農具,做一些前期的準備工作。
  出發當天,蘇然把二十石麥種裝上了車,細細囑咐道:「如今形勢不大好,你們一路小心,若是遇上搶糧的,還是保命要緊。」
  又交給陳鵬一百兩銀子,接著說:「添幾頭水牛和驢子,剩下的錢你看著辦吧,別委屈了自己。」
  陳鵬一一應了下來,騎上了騾子,先領著十多個會修屋子、會打傢具的長工走了。
  忙完了這件事,蘇然就暫時丟開手了。眼下還有另一件更嚴峻的事情盤桓在她的心頭,簡直讓她如臨大敵。
  探子來報,蘇濟銘已經啟程前往俞州了。
  蘇然思前想後想破了腦袋,也只想到了一個辦法來應對接下來的情況。
  這兩天,她對著誠王使勁兒撒嬌,說自己太思念晴枝了,呆在軍營裡太無聊,想跟她嘮嘮嗑。誠王禁不住她磨,只好同意了。
  有了誠王的許可,她就抓緊一切時間,從晴枝那裡惡補以前在蘇宅的事跡。可是她也不敢問的太露骨,只能在聊天的時候盡量套一些話出來。
  「晴枝,你的家人呢?」
  「我也不記得了,打小我就被人伢子賣了進來。這次大災,我看到處都有賣兒賣女的人,想來當年我也是這麼被賣掉的吧。」說起這個,晴枝並沒有特別的情緒,從始至終都很平靜,蘇然便繼續套話。
  「那你跟著我有不少年了吧。」
  「可不是呢,姑娘穿開襠褲的樣子我都見過呢。」
  「去去去,沒個正經,」蘇然佯裝錘了她一拳,喝了一口清茶,看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那你覺得我爹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倒奇了,姑娘怎麼反倒來問我?」晴枝把針線籮裡的碎布碼成卷兒,用絲線一隻只捆好,抬起頭認真想了一會兒,接著蘇然的問題答道,「老爺,自從沒了夫人以後就不大笑了。嗨,這些話也不是我這個做下人的該議論呢。」
  蘇然被她這樣高的職業素質急得冒汗,什麼都不肯說,她還怎麼打探消息吶。
  她只好沒話找話,隨口問了一句:「咦,你見過我娘嗎?」
  晴枝停下手裡的活兒,奇怪地看著她:「夫人三年前才沒的呀,那時候姑娘已經記事了吧。」
  「咳咳咳,」蘇然喝了一口水被嗆到了,她可不敢再胡亂說話了,沒得什麼情報都沒套出來,還把自己給賣了。
  她只好改變策略,直面出擊:「這不我爹快回來了,我得送點禮物表表孝心,就是不知道該送些什麼呢,你可知道我爹的喜好。」
  「姑娘這話就是玩笑了,我在姑娘屋裡當差,哪裡知道老爺的喜好?」說罷眨著眼睛盯著蘇然望,直把心虛的蘇然看得落荒而逃。
  這條路行不通,蘇然只好轉向攻克誠王。
  這天吃過飯,誠王難得有興練大字,蘇然見他興致好,就做了一道炸春捲,給他作為飯後小點。誠王挺喜歡吃她弄出來的這些小花樣的,他夾起一塊熱乎的咬了一口,嗯,是他喜歡的雞蛋豆腐餡兒的。
  「錦鴻,我爹什麼時候到呢?」
  「三日後。」
  「啊!這麼快?」蘇然一驚,拿在手裡的春捲還沒咬下,卻怎麼都沒了胃口。
  「一路走走停停,已經耽擱了不少時日了。」
  「可是,我還沒想好送些什麼禮物呢,」蘇然眼珠子一轉,靠近了誠王身邊,腆著臉笑道,「殿下幫我想想主意唄。」
  誠王一本正經地想了小一刻鐘,才說道:「你是老師的女兒,送什麼他都會喜歡的。」
  蘇然強撐著笑臉,暗道:廢話,誰要聽這個。
  蘇然沒有氣餒,再接再厲地說:「那錦鴻,你管我爹叫老師,我爹都教過你什麼呀?」
  「四書五經,兵法策論。」
  「就這些?」這時候他怎麼犯了說話節省的毛病,得再多說些才好吶。
  誠王卻是理解錯了這話的意思,以為她是在嫌棄自己的學識淺薄,挑了挑眉,背了一段書:「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見蘇然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他搖了搖頭不再理她,繼續在紙上練字,卻寫下了「愚者多貴壽,賢者獨賤?」這樣的一行字。
  蘇然被他突如其來的高貴冷艷的氣質震懾住了,只好抱著一盤子春捲躲到角落去吃了。
  蘇然上躥下跳了幾天,也沒打聽出和她心意的消息來。眼看形勢實在是迫在眉睫了,她只好歇了心思,專心準備見面的禮物。她本想著做些鞋襪衣服,因為這些是最安全的禮物,萬能乖乖牌嘛,但她不知道蘇濟銘的身量尺寸,只好變為發揮自己的長處——做菜。
  可是她又不知道蘇濟銘的口味,怕他有什麼忌口的食物,所以也不敢準備大葷大腥的菜。
  這兩天她就為菜單絞盡腦汁。
  宮保雞丁、魚香肉絲、西紅柿炒蛋、麻婆豆腐、菌菇素鍋,這幾樣雖然平常,但幾乎沒有人不愛吃吧。
  她剛寫好這幾樣,又煩躁地把後面三個劃去了,西紅柿、辣椒和菌菇,都要用到春草園裡的出產的蔬菜,蘇然還不知道蘇濟銘知不知道有這麼一個空間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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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8:29: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她揉了揉腦袋,感覺快要被逼瘋了。煩躁地揉皺了紙張丟在一邊,哀號一聲,趴在桌子上欲哭無淚。這比受刑還難受啊,蘇濟銘果然厲害,他還什麼都沒做,就讓她自亂陣腳了。
  即使再盼著時間走的慢些,這一天還是來了。
  一輛馬車悄悄地駛進了奎狼營,誠王親自迎接,蘇然站在他的身後,緊張地嘴脣發白。同時迎接的還有兩個不認識的男子,一個駝背的老頭,一個大臉盤男子。這兩人蘇然之前沒見過,看樣子像是誠王的近身寵臣,但她此時也沒有心情了解別人的事情了。
  車轆將地上的泥土壓出了深深的褶印,進入營裡行駛了一丈遠便停了下來。
  蘇然伸長了脖子張望,交握的雙手一片冰涼,一個身影踏出了車門,蘇然的呼吸漸漸加快。蔚藍的天空下,一個俊逸的男子挺直了身子,朝著她微微笑著。
  蘇濟銘一點也不像四十幾歲的人,他的發絲雖有些發白,上嘴脣蓄著一排小鬍子。但五官俊秀的很,皮膚也十分緊致,看起來只比誠王大上幾歲,完全符合一個帥大叔的標準。蘇然感概,男人果然是時間的寵兒啊。
  他下了車後,剛準備掀開袍子給誠王行跪禮,誠王連忙上前兩步扶著他的手臂,緊緊握著他的手,顯得有些激動。
  蘇然之前種種的擔憂恐懼,在見到蘇濟銘的那一剎那便不翼而飛了,只覺得一陣親切欣喜,她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兩步。
  蘇濟銘也見到了她,也滿臉慈愛地望著她,這讓蘇然的心都變得更加柔軟了。就好像被遺棄的孩子突然見到親人,她的心裡冒出一股酸酸的委屈感,眼眶也跟著濕潤了。
  「然兒……」蘇濟銘的聲音極有磁性,這一聲叫喚她雖然第一次聽到,卻有一種難言的熟悉感。
  當然,她已經不是原來的蘇然了,可她依舊是他的女兒。
  蘇然跪了下來,給他磕了一個頭,淚眼汪汪的說:「父親,女兒能有今日,全靠父親的愛護成全。如今女兒重活一回,過去的紛紛擾擾,就隨它去吧。從今往後,女兒一定好好孝順您,陪伴您,照顧您。把您當作女兒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一隻溫暖的手掌扶起了她的胳膊,將她托了起來,蘇濟銘愛憐地摸摸她的頭髮,笑道:「你說的這些話,倒叫為父以為你犯了什麼錯兒,」他把蘇然額前細碎的劉海撥弄順,從近處打量著她的臉。瞧著一年未見的女兒養的水靈靈的,滿意的笑了,「你如今這樣很好,之前你吃了不少苦,為父今後會好好補償你的。」
  父女情深了好一會兒,身後的兩人才上前來拜見,他們在蘇濟銘面前都自稱下官,看來是以前的同僚。蘇然從他們的零星幾句對話中了解到,駝背老者姓李,大腮幫子姓鄭。幾人寒暄了一陣,就各自回了。
  蘇濟銘站在原地,指揮著十幾個小兵,卸下馬車上的行李。從車上搬下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箱子,看起來都很重的樣子,最小的一隻匣子只有一尺長寬,也要兩個人才抬得動。
  蘇然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最初的激動和愉快過後,她又陷入了巨大的壓力之中,眼下更是一句話也不敢說,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早在幾天前,她就從誠王的大帳中搬出來,住進了一個單獨的氈包。蘇濟銘來了以後,她自然是要跟父親生活在一起。這也是最讓她感到不安的地方。
  沉重的行李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終於全部搬入帳內,蘇濟銘點了點數目,確認無誤後,向蘇然招了招手。
  蘇然聽話地走到他的身邊,看著他輕輕掀開其中一隻箱子的蓋子。
  一片金燦燦的強光閃瞎了她。
  刻著牡丹吐艷的木箱蓋大敞著,蘇然瞪大了眼睛,望著只有在電視上才看到過的一整箱金條,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這一箱給你做嫁妝,如何?」蘇濟銘拿起一條金塊,放在她的手心,笑道。
  蘇然以為他在開玩笑,趕緊把這燙手山芋放了回去。末了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她自己也沒意識到,手心裡已經汗濕了一片。
  蘇然伸出手指一揮,指著面前全部摞起來的箱子,悄聲問道:「這麼些,全都是金子嗎?」
  蘇濟銘笑著點點頭。
  蘇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說:「這麼多金子,就這麼,隨馬車運來的?額,女兒的意思是,沒有鏢行護鏢之類的嗎?」
  蘇濟銘見她一臉憨相,情不自禁地笑了:「這一年你長了不少見識,連鏢行走鏢都摸清楚了。」
  蘇然聽他這麼一說,怕引起他更多的懷疑,立即閉了嘴。蘇濟銘將匣子合上,吹了吹蓋子上落下的灰塵,繼續說:「誰能想到一個已死之人的車裡會有金子呢?」
  這麼多金子加起來恐怕有上萬兩,蘇然當然好奇它們的來路,但這些問題不是她能問的,她只有緘默地站在一邊,低頭裝乖巧。
  蘇濟銘檢查完金子,就不再搭理這茬了,好似箱子裡面裝得都是石頭,一點也不上心。
  他坐在軟榻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蘇然也過來坐下。蘇然踩著小碎步,盡量走得像個大家閨秀般優雅端莊。
  「在爹爹面前還這麼拘謹嗎,你以前可是匹小野馬呢,」蘇濟銘抹了抹她脖頸邊皺起的交領,輕輕嘆了一口氣,「殿下的信裡已經跟我交代了,你母親的春草園,果然由你繼承了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得蘇然的冷汗刷地一下滲了出來,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
  蘇濟銘不在意地笑笑,眼神透過了她像在看另一個人,說話聲也變得輕飄飄的了:「阿玲若是知道了,也會高興的吧。」
  蘇濟銘沉浸在回憶中,蘇然也不敢打擾他,皺著眉頭一臉憂愁,仿佛也陷入了思念亡母的沉痛之中。
  半晌,蘇濟銘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女兒的眼神愈發輕柔:「聽說你自己還開了個鋪子?」說道這裡也不知他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右手握成拳頭捂在脣邊,輕輕笑了起來:「你呀你呀,還是這麼胡鬧,將你託付給殿下,難道不合你的心意嗎?爹爹當初九死一生,若是真就那麼去了,你還一個人孤苦伶仃,豈不是叫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蘇濟銘的這番話讓她有些感動,也更加讓她愧疚。看得出來,他為了這個女兒操碎了心。
  蘇然試著一點點打開心扉,大著膽子把雙手放在了他的膝蓋上,腦袋輕輕靠了上去,像個普通女兒一樣撒嬌地笑。
  「你跟殿下……之前住在一個營帳內?」
  蘇然見他一臉擔憂,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緩緩安撫道:「爹爹放心,我跟錦鴻,雖然互相傾慕,但我們並沒有做出逾禮之事,只是……」蘇然抬起頭來,眼神裡閃爍著微微光華,「只是女兒的心太大了,將來的事情女兒不敢去想,因為,女兒不願意嫁給一個帝王。」
  這話聽起來自相矛盾,可是蘇濟銘並沒有露出疑惑的表情,反而似乎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理解。他看著蘇然的眼神充滿憐惜,微微吊起的眉頭使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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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8:29: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他轉過臉看著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空,一聲嘆息:「難啊……你我,都已經騎虎難下了。」
  蘇然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指一寸寸收緊,揪住了手心下的衣料,閉上眼搖了搖頭:「不,我相信事在人為!」她握緊了拳頭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爹爹也嘗嘗我的手藝吧,我去做兩樣小菜來為您洗塵。」
  說完她匆匆小跑了出去,脊背還是僵硬的,腳步略顯慌亂。
  蘇濟銘靜靜坐在原地,雙手交握置於腹部前,喃喃自語道:「阿玲,女兒越來越像你,是福是禍?」
  他起身走到自己的行李旁邊,打開箱子取出一副裱好的卷軸,畫卷散髮著淡淡的檀香味,在他的手裡徐徐展開。
  畫中描繪了一妙齡女子,手執團扇回眸一笑,烏黑的長髮松松披散著,似慵似懶。身後立著一少年,紅透了一張臉,高舉著右手,做急切的發誓狀。四周花團錦簇,春色明媚。
  畫裡的人物活靈活現,仿佛又把他拉回到那些年少輕狂的日子,也記起了那份為博佳人芳心,日夜煎熬的心情。
  他的視線緩緩上移,畫卷的右上角,用簪花小楷提了兩行小字。
  「春風風流花羞色,晴光艷艷空落紅。郎君可願指天誓,一雙棺槨夢娑婆。」
  猛然見到熟悉的字體,蘇濟銘的心被重重一擊,熱了眼眶。
  蘇然端著托盤進來的時候,蘇濟銘已經洗臉淨手完畢,一身清爽地坐在桌前等著她了。
  「爹爹,這是我在鋪子裡賣的鮮湯,你嘗嘗,這湯的生意很好呢。」
  紅艷艷的番茄菌菇湯擱在他的面前,另有幾樣小菜,顏色艷麗,看起來就很有食慾。蘇濟銘拿著調羹,仔細打量著湯水。
  「湯頭裡加了什麼?顏色還挺鮮亮的。」
  「是‘報喜三元’,這個果子是能吃的,你可別說出去呀,這可是我的秘方呢!」
  蘇濟銘笑笑,吹涼了一勺湯,品了下去。
  他喝完了一口慢慢回味,似乎挺滿意,又連喝了兩口,才拿起筷子,夾起一筷子西紅柿炒蛋,問道:「這就是‘喜報三元’?」
  蘇然點了點頭,期待地看著他。
  「你的鬼點子為何那麼多?」
  「我這聰明靈巧的性子,自然是接了您的代。」蘇然笑嘻嘻地說,順口拍了一句馬屁。
  蘇然發現其實和蘇濟銘相處並不困難,從晴枝和他的一些只言片語推測,以前的蘇然和她的性格似乎有些相似。所以只要她自然地說話行事,穿幫的幾率應該不大。可況他們父女二人分開了一年,中間發生了這麼多變故,即使性格有些出入,也是合理的。
  於是她也不再做出戰戰兢兢的樣子,就像個普通的女兒一樣,輕鬆自在地和自家老爹玩笑撒嬌。
  經過這一頓便飯,她還發現蘇老爹嗜辣。放在他面前的那盤麻婆豆腐是第一個被吃光的,而有些酸甜的西紅柿炒蛋,他反而吃的不多。蘇然用心記下了他的口味,也便於她今後投其所好。
  誠王只放了一個中午的時間,讓他們父女相聚。蘇濟銘吃完女兒親手為他做的第一頓飯,又喝了兩杯消食茶後,便匆匆前往大帳商議軍情了。
  主營大帳內,蘇然之前住過的側間已經空了出來,如今顯得空落落的。
  誠王坐在上首,蘇濟銘坐在他的側首,李鄭二人則靠後坐著。
  大帳內一時針尖可聞,蘇濟銘呈上了一張素箋,誠王展開掃了一眼,笑著叫了兩聲「好」!
  「有了這兩萬兩金子,大可解了我軍的燃眉之急了!」他一轉手,把單子交給了姓鄭的男子,說道,「鄭宏維,你是錢谷師爺出身,這筆金子就交給你了,你擬個添補軍資的單子上來,務必要精打細算。」
  鄭宏維恭敬地站起,喏了一聲,大腮幫子隨著他的話語,顯得更突出了。
  另一老者摸了摸鬍鬚,搖晃著腦袋,豁口笑道:「蘇大人果然名不虛傳,去了一趟滇南,就把困擾了我等數月的難題解開了,下官佩服佩服。」
  此人雖說著佩服的話,笑意卻沒達到眼底,一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在轉動,仿佛算計著事情沒有一刻停歇的。
  蘇濟銘也沒緊著搭話,他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晾了他小一刻鐘,才不痛不癢地說:「哪裡哪裡,都是各地的鄉紳抬舉罷了,說到底,也是沾了殿下的光。」
  那老者還想接著刺幾句,誠王先清了清嗓子,打斷了他們你來我往的交鋒。他道:「日前本王收到彭王的修書一封,他向本王借兵三萬,助他攻下甘山後,我們二人劃江而治,共享天下。各位如何看?」
  「何家樹大根深,軍餉充足,支撐個三五年不成問題。此刻我們貿然出兵,後繼不足,怕是會陷入苦戰。」蘇濟銘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誠王順著他的話語點頭贊成。
  「可是日前御林軍失利,此刻正是合圍的絕好時機。蘇大人也說何家財力雄厚,此時再不出手,待他們喘過氣來,形成反撲之勢,就更難對抗了。」李姓老者對這話頗為不服,辯駁道。
  鄭宏維看著他們兩位你來我往,沉默了許久才說了一句:「彭王此人狡詐無信,他的話未必可靠,殿下還是三思為好。」
  「他信中言及,沈家的小女兒待字閨中,可以與本王共修兩姓之好。」
  沈家是彭王的姻親家族,也是開國以來延續至今少有的望族,若能得到他家的支持,的確可以事半功倍。
  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誠王殿下具備成為一名英明帝王的所有資質,就是缺少一個強有力的妻族支撐。
  蘇濟銘正在翻茶蓋的手一頓,盯著杯中的茶葉一片片散開,下沉,最終沉入杯底,再也翻不了身。
  誠王見下面無人接話,似乎都默認同意了這個提議,便暫且擱置了這件事情,部署今後的行軍戰略。
  「南方的民變和彭王的五萬大軍,至多還能拖住何家一年。故本王決定於明年秋收起兵,速戰速決,諸位有何建議?」
  這場戰事彭王填了幾萬兵力下去,當然不肯白白讓誠王撿便宜,除非他二人有強有力的維繫做保障,才能共享天下。看來他心裡已經同意了聯姻的提議。
  蘇濟銘嘆息一聲,想到了自家女兒就有些心疼。剛剛她還趴在他的膝頭,撒嬌地說她愛慕誠王,若讓她知曉了這樣的事實,這個傻瓜得多心痛?
  這種事雖在王侯公爵之家再平常不過,但輪到自己女兒的頭上,他還是揪起了心。他想起了阿玲臨終前的囑託,愈發覺得對不起女兒。他自己是白手起家,並未長成在世家大族之中,可為官多年的所見所聞,也讓他明白名門望族裡的血雨腥風並不少見。以女兒的性子,進去了就是送死。
  當初他在滇南,命懸一線,危在旦夕,無奈之下只得將她託付給誠王。如今他安然回來,事關女兒的終身大事,他便有了更多的打算。他只有這麼一個獨女,自然不肯輕易送出門去,甚至他還動過招婿入贅的念頭。只是眼下的麻煩恐怕還是……殿下的心意。
  舐犢之情與忠君之義,實在叫人難以取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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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蘇濟銘輕輕擱下茶盞,眼望著面前意氣風發、英姿卓絕的年輕王爺。他還不到而立之年,就如泰山一般沉穩了,這樣的英主,會是女兒的良配嗎?
  一個時辰後,諸事商議完畢,李鄭二人離開,蘇濟銘卻被單獨留下了。
  誠王摩挲著手裡的一隻斷箭,眼神並未看向自己的老師,而是落在案上的一方白玉印章上,聲音低沉飄渺:「令媛的心裡怕是不好受,請老師安撫安撫。」
  蘇濟銘思索了片刻,並未多說什麼,起身行了一個躬禮,剛要離開時,卻又被叫住了:「罷了,還是我自己來說吧。」
  晚間,蘇然正在和小秦昭玩數棋子兒的遊戲,她把圍棋子抓出一把來,讓小秦昭你一個我一個分好。小秦昭很喜歡這個遊戲,每次都能把半盒子棋子數盡。
  「你一個,我一個,你一個……唔?」他拿著最後一枚棋子,抓在手心裡遲遲沒有落下。
  蘇然笑著看他一臉糾結的模樣,問道:「怎麼啦?」
  「給爹爹。」他把手掌展開,白色的棋子躺在他的手心,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真乖,知道想爹爹了,」蘇然一把把他抱起,用臉頰貼了貼他嫩生生的小臉,「走,去找你爹爹。」
  蘇然抱著小秦昭,往誠王的營帳走去。
  帳裡,誠王正站在一幅美人畫前端詳,畫上的女孩巧笑倩兮,粉雕玉琢,讓人見了就心生歡喜。誠王的眼神卻是空洞的,臉上也不見任何喜悅。
  蘇然悄悄走到他身後,想嚇唬他一把。
  「腳步太重了。」誠王突然說了這一句,即使看起來心神恍惚,他的神經也時刻繃緊著,這也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
  「沒勁。」蘇然翻了個白眼,把懷裡的小秦昭放下了地,他立馬跑到誠王身邊獻寶似的拿出那枚棋子,誠王扯了扯嘴角,接了過來。
  「這畫上的姑娘是誰呀,怪好看的。」蘇然好奇地望著前面的美人圖,如文人騷客一般品鑒著。
  誠王沒有回答,他彎下腰抱著小秦昭回到裡間,拿出一盤蜜餞給他吃,才轉身回到她的身邊,和她一起凝望著畫像。
  沉默了半晌,他終於開口了:「沈家的閨女,芳年十六。」
  蘇然的睫毛一閃,輕輕眨了一下眼,她若無其事轉過頭看著他,笑笑轉移了話題:「餓了沒,我去下碗面給你做夜宵吧。」
  「我想跟你說件事……」
  「我新學會一種香辣火腿面,用蔬菜汁和的面……」
  「然……」
  「配上蔥花、青椒絲和我特製的香菇醬……」
  「沈家女兒世出名門,其族勢力名望僅次何家……」
  「吃完了面,湯頭才是重中之重呢,掰碎了饃撒進去,那滋味……」
  「我必須娶她。」
  一片寂靜。
  蘇然不敢呼吸,她怕自己一吸氣,胸腔會疼的破裂開來。
  「什麼時候?」她的聲音沙啞,聽起來像個老婦人在喃喃自語。
  「明年秋分左右。」誠王的回答近乎耳語,他負在身後的手握緊又鬆開,再握緊。
  莫名地,他的心一絲絲抽疼了起來,越來越痛,像溺了水的人踹不過氣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開了這個口以後,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們之間永遠逝去了,他的心一陣慌亂。他想輓救補償,卻無從下手,急得像犯了錯的孩子,急忙補充道:「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名分的!」
  蘇然輕笑了一聲,但她依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突然,從今天起她就失戀了麼?
  「我知道了。」蘇然眨了眨眼睛,逼回眼中的淚水,自嘲地笑了。
  這樣的失意落在他的眼裡,仿佛又一把刀子戳進了他的心裡,他就這麼看著她,轉過身,一步一步遠離他。
  他想起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她也是同樣的踩在雪地裡,一步一步從他的身邊走開,說著不願嫁給他的話。可是為什麼,此時的心,比那時疼了千百倍。
  這一次離開,仿佛再也不會回來一般。
  「然然!」
  這熟悉的名字,前世的父母才會叫她的昵稱,讓她的淚水奪眶而出,隱忍的理智潰不成軍,緊握著的手心被她自己掐出了點點血痕。
  她怕留下來就會心軟會妥協,她會恨死這樣的自己,於是她逃跑般,一頭衝進了夜色裡。
  誠王急得雙目通紅,快速跑著追了出去。
  蘇然不管不顧地跑著,她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什麼人,打翻了什麼東西,一直跑到樹林邊,伏在樹幹上咳嗽了起來,越咳越噁心,吐出了苦膽水。
  胃裡一陣痙攣,她抱著肚子蹲了下來。
  誠王遠遠地看著她,看她蹲在地上哭泣,心底的酸澀一陣陣翻涌,快要將他淹沒了。他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向她靠近。
  蘇然的眼裡一片模糊,看著他漸漸靠近的聲音,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你是不是在等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早生貴子?兒孫滿堂?」她狠狠擦了一把淚水,聲音變得失真尖銳,「別做夢了!我只會咒你過的不幸!咒你永遠孤零零的!」
  誰稀罕你的狗屁名分!
  又一陣反胃涌了上來,蘇然還沒罵夠,便跪在一遍嘔吐了起來。
  「你太卑鄙了,」蘇然早已潸然淚下,她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哭了出來,「你怎麼能就這樣若無其事的說出來?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
  誠王走到她的跟前,蹲下了身子,一隻手輕輕拂著她的發絲,被她一掌拍掉了。
  「你不要碰我。」哭的累了,仿佛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她滿臉頹喪,目光呆滯地站了起來,撣撣身上的灰塵,腳步虛無地往回走。
  誠王一直默默地跟著她,腳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沉悶的破碎聲響。直到看見她安全地到達了自己的帳篷,他才停下了腳步,卻依舊站在原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蘇濟銘站在門口,摟過傷心的女孩,輕聲安撫著。他一抬頭,看見銀白的月光下站著的男子,臉色發白,氣質冰冷,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憂愁。
  二人對視了許久,誠王略微一點頭,便抬腳往回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反覆安慰自己,她是因為受到了刺激才這樣的,女人都愛哭鬧,待她情緒穩定了,再哄哄她,她就會原諒他的。再等到成親之後,他要把天下間所有的寵愛都給她,她就一定會被他的真心感動的。
  蘇濟銘端來一杯熱茶,放在了蘇然面前的小杌子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著她。
  「如今蘇家被抄家滅族了,你沒了一個硬氣的家世,婚事上自然吃虧一些。若時間往前倒退些,那時爹爹還身居高位;或往後推遲些,天下平定了,爹爹也能封爵拜相。到那時,或許還可爭一爭。」
  蘇然對著他虛弱地笑笑,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卻像生鏽了一般嘶啞。
  「爹爹,女兒都明白的,錯的時間遇上了錯的人,怨不得別人。女兒不敢奢望與他終成眷屬,卻也不想委曲求全。」
  「到了如今這一步,殿下看來是不打算放手的,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女兒什麼都不怕,只怕連累了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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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蘇濟銘笑了,他將她散亂在鬢邊的碎發籠到耳後,不在意地說:「你且放心,目前你爹爹的地位無人撼動。」
  話雖如此,她依舊在心裡說了無數遍「對不起」,倘若他知道了她打算做的事,也會怨她不肖吧。
  這一晚,萬籟俱寂時,蘇然抱著雙膝坐到了帳門口,瞪大了眼睛仰望著夜幕中那盤缺了口的月亮,靜靜地坐了一夜。
  次日,蘇然一如往常的早起梳妝打扮,她取下了平常用來綁頭髮的絲絛,插上了一隻金絲墜粉白珍珠相間簪花。模糊的銅鏡中襯出一張憔悴的臉龐,她摸了摸自己的毫無血色的嘴脣,難得的擦了一些殷紅的口脂,又在臉頰上拍了少許胭脂,掩蓋住了一夜未眠的蒼白臉色。
  她對著鏡子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笑意。儘管從昨夜至今,她已經心痛到麻木,但她必須強打起精神來。而且說實話也沒什麼好矯情的,眼下這種情況,她在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就預料到了。只不過她曾經擁有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終於破滅了。誠王還是那個誠王,不會為她改變任何事情。
  儘管不捨,但她必須斬斷這份情愫!可她也不會蠢到直接和誠王攤牌,且不說什麼可笑的你儂我儂,難捨難分的話,單是堂堂一個王爺的尊嚴就不允許她一而再的挑戰。她看的很清楚,誠王能夠容忍她的哭鬧任性,不過是建立在他自以為的「真愛」上,她當然不會想當然的以為,她真的可以隨心所欲,無法無天了。
  蘇然笑了,對著鏡子,笑得很燦爛。
  誠王也早早的起了,但此刻他有些焦頭爛額。自打昨天蘇然突然跑了出去,不光是他自己感到不安,小秦昭也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壓抑氣氛,「嘟嘟」沒有回來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他就以為「嘟嘟」拋棄了他,哭鬧了大半宿,最後才倦極睡去。
  而第二天一大早,他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鬧著要找「嘟嘟」,他只穿著裡衣,躺在榻上蹬著小腿哭鬧。
  誠王被吵得心煩意亂,一掌拍在了枕頭上,嚇得小秦昭打了個嗝兒,止住了哭聲。他不擅長哄孩子,也覺得男孩子不能慣,板著臉說道:「再哭就出去罰站!」
  小秦昭把嘴一撇,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兩圈,也不敢哭出聲音來。蘇然走進來時,就看見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小秦昭也眼尖,第一時間看到了蘇然,光著小腳丫從褥子上跑了下來,掛著淚珠喊:「嘟嘟!嘟嘟!」
  他一頭扎進了蘇然的懷裡,委屈得大哭起來,這下可真是哭得傷心欲絕。
  蘇然輕輕拍著他的背哄著,視線卻沒有離開誠王,誠王也站起了身,默默地望著她。他們兩人相對無言地互相望著,空氣仿佛漸漸凝結。誠王的喉結一滾,眼裡似乎隱藏著千言萬語,卻什麼都沒說出口。蘇然也垂下眼皮輕輕一笑,深吸了一口氣,朝著誠王行了一個蹲禮。
  誠王的心突然抽疼了起來,她幾時待他這般疏離過?
  「殿下公務繁忙,我先將世子帶出去了。」說罷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誠王急急跨出了兩步,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她的心情不悅,他說什麼都會聽不進去的。
  不知為何,他竟然有些不敢面對她,仿佛只要多看她一眼,心就像犯病一樣痛了起來。而一想到自己要和別的女子結為連理,白頭偕老,他也會難受得徹夜難眠。
  他自嘲地笑笑,這是中毒太深了吧,以往即使寵愛其他側室,他也從沒有過這種感覺。這股難受勁兒一刻不停地啃噬著他,甚至讓他有了悔婚的衝動。
  這不是什麼好兆頭,他必須克制,他很清楚,要想君臨天下,就不能有任何弱點。
  誠王輕輕呼出一口氣,心緒才稍稍平靜了些。他轉頭看著放在桌案上的少女圖,眼神更加堅定了。
  蘇然木木地趴在桌子上,眼神呆滯,漫無目的地想著心事。小秦昭自己一人乖乖地在一邊玩著圍棋子,他的兩隻小手各抓了一把棋子,像下雨一樣撒了下來,聽見清脆的撞擊聲,樂得大笑大叫。
  蘇然被他高分貝的叫聲擾的心神不寧,想事情的頭緒全都沒有了,只好走到他旁邊,捏捏他的小臉蛋道:「你可真磨人吶!」
  蘇然拿起香榧木製的名貴棋盤,無奈地笑了。小秦昭的破壞能力果然強大,嶄新的棋盤面已經慘遭他的「毒手」,被撞出了星星點點的小坑和劃痕。
  她把圍棋挪到一邊,抱著他坐到自己的腿上,像晃搖籃一樣晃著身子。小秦昭則靠在她的懷裡,極享受地搖晃著腦袋。
  蘇然的心裡百轉千回,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摸摸他嫩白的小臉,問出了憋了一晚上的話:「姑姑如果走了,你看不到姑姑了怎麼辦?」
  小秦昭哼哼了起來,不願意地扭動著小身子,又輕又糯地說:「不要,不要。」
  蘇然被這委屈又軟弱的撒嬌弄得都軟成了棉絮,她把他朝懷裡摟緊了,咬著脣接著問:「那爹爹和姑姑,你喜歡誰呢?」
  小秦昭歪著腦袋,一把抱緊了蘇然的胳膊,大大的腦袋擱在了上面,仰望著蘇然,說道:「喜歡嘟嘟。」
  雖然聽見這樣的回答很開心,但她的心情卻更沉重了:「和爹爹在一起不好嗎,爹爹會教你騎大馬。」
  「爹爹,凶。」小秦昭一癟嘴,緊皺著小眉頭,活脫脫地另一個誠王的翻版,而後他又想了想,補了一句,「和嘟嘟爹爹,一起。」
  他的意思是想和兩人永遠在一起,可是這個願望不能滿足他了,蘇然一直在糾結,倘若將來的一天她離開了,秦昭該怎麼辦。
  帶他一起走嗎?那她會產生無窮無盡的罪惡感,她憑什麼帶走他?他是誠王唯一的血脈啊。可留下他?別說她舍不得這孩子,這孩子也離不了她吶!
  這件事她是想不出結果來了,那就讓老天爺決定吧。
  「昭兒,我們玩一個遊戲好不好?」
  「唔?」
  「姑姑抓一個棋子兒在手裡,你來猜猜在左手還是在右手,猜對了,就跟姑姑出去遊山玩水,好不好?」
  天氣漸漸轉冷了,農忙時節剛剛過去,新一批麥種全部種了下去,所有人都翹首企盼著來年的收穫。
  蘇然此刻正在春草園裡忙碌著,王崇林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像不要命似的幹活,驚訝得都結巴了:「蘇……蘇姑娘,你,沒事吧?」
  蘇然已經忙紅了眼睛,根本沒空搭理他。她撒氣搬飛速割著麥子,聽見嚓嚓地割斷聲,竟然體會到了一種莫名的快感。
  「你和殿下,吵架了?」
  蘇然猛地直起了腰,手握鐮刀刷刷揮舞著,指著他吼道:「別跟我提到他!」
  王崇林立馬閉了嘴,縮著脖子走開了。
  蘇然今天的速度是平常的兩倍,等到她離開春草園時,都已經收了大半畝地。王崇林走到田畝中央左右看看,到處都是倒伏的麥子,七七八八灑落了一片,他暗嘆了一聲「作孽」啊,心疼地拾起了麥穗。
  出了一身汗,心情果然輕鬆多了,準備好澡盆,拉上了帷幔,燒了兩桶熱水,舒舒服服地泡進了熱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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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緊繃了一天的肌肉猛然松弛了下來,她才感到渾身酸痛、閉著眼睛緩緩沉了下去,讓溫水漫過鼻尖,感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迫感覺。
  胸腔裡的氧氣越來越稀薄,胸口變得劇痛,可她並沒有伸出頭的意思。也許就這麼過去了,心就不會這麼疼了吧。眼前突然一陣陣發黑,腦子越來越渾濁,她甚至看到了前世的父母笑著朝她招手,和他們一起離開,就能解脫了!她伸出了雙手,緩緩放上他們的掌心。
  就在肌膚相觸的最後一剎那,她猛然浮出了水面,趴在澡盆邊劇烈地嗆咳著。
  有自殺的念頭太蠢了,如果就這麼死了,豈不是毫無價值可言?那個指天發誓說要好好對待此生的蘇然,難道因為區區一次失戀就丟了小命?她被自己的蠢念頭逗樂了,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臉上的水珠流進了她的口中,鹹鹹的,澀澀的。
  從那天起,蘇然變了,她不再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而是淡然地看待周圍的一切事物。見到誠王的時候,她的雙眼再也沒有了愛慕之情,只剩下深潭一般的古井不波;她不再嬌笑嗔怒,也沒有了孩子氣的小脾氣,面對誠王,她只有客氣疏離。
  蘇然的這一轉變讓誠王有些心慌害怕,他瘋狂地想抓住她,想把她摟在懷裡輕聲安慰,甚至想求她不要放棄,至於放棄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了很多辦法,找來各種新奇的玩意兒逗她開心,最終卻只換來她淡漠的一句「謝謝殿下」。
  他不能讓她越走越遠,他必須要做些什麼來阻止她的躲避,做一些真正能換回她心意的事情。
  當天,他即刻修書一封,喚來了楊錚,在營帳裡間吩咐了他半天的話,才放他離開。而後又來回地踱步,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夠保險,便叫來了蘇濟銘,對他說道:「請老師受累,往容城一趟,本王有些條件要和彭王重新談談。」
  蘇濟銘這一離開就是大半月,日子一天天流過,天氣漸漸轉涼,誠王和蘇然的關係也越來越冷。
  有時候他們即使同桌而食,一頓飯下來也說不上三句話。誠王暗自焦慮,連帶著脾氣也暴躁了起來。最近一段日子,他變得更加冷酷無情,屬下稍一犯錯便是嚴懲,全軍操練更是沒日沒夜的進行,弄得軍營上下苦不堪言。
  若是以往,蘇然還會勸上兩句,對於她的話,誠王也能聽得進去,從而對屬下的責罰自然就會減輕三分,但是這次她是鐵了心思兩耳不聞窗外事。每日晨起,她便定時進入春草園,收割、播種,日復一日,忙著自己的事情。
  對各種農活兒都熟練上手了以後,蘇然和王崇林搭配幹活,效率大大提高了。幾乎隔日就能收穫一畝,如今已經儲備了上萬石糧食,滿滿的堆了好幾畝地。
  春草園又經過兩次擴充,土地已經變得廣闊無垠,站在園裡的一端眺望另一端,邊際線上那些朦朦朧朧的迷霧,幾乎都看不見了。
  這天午後,誠王又罰了一個兵長去跑了一百圈校場。同時王帳內,在他冷若冰霜的臉色下,其他人總算有驚無險地商議完了軍務,以李鄭二位大人為首的一幫智囊魚貫而出,一個個都低垂著腦袋,只敢用眼神交流。
  他們途徑蘇然的帳篷外,都不自覺地往裡掃幾眼。只見蘇然正坐在光亮處,旁若無人的加固著一雙鞋底。這雙靴子她花了大力氣來做,穿在腳上既舒適又耐穿。
  李顯貴和鄭宏維見狀一對視,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各自心中的想法。
  這位姑娘好本事啊!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殿下就是為了她才變得如此煩悶郁躁的,這可和當初那個喜怒難辨的王爺大相徑庭了。可這位姑娘倒好,依舊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這樣的心量倒是世間少有,連他二人也是自愧弗如。
  李鄭二人不敢置喙主上的事情,各自搖頭嘆氣地離開了。
  蘇然補上最後一針,打了一個結實的結,扯斷了線頭,將鞋子放在手心欣賞著。這麼厚的鞋底怎麼穿都散不了的,她還特地在底部多加了幾道紋路,增加摩擦力,就算穿著它爬山也不成問題了。
  她將鞋子收好,回屋查看正在午睡的小秦昭。小傢伙張著嘴巴流了不少哈喇子,抱著被子的一角都已經濡濕了一片。他已經睡夠了半個時辰,是時候該叫他起了,否則夜裡又該睡不著鬧騰人了。
  她輕輕拍拍他的背,用一根手指塞進他的小拳頭裡,肉肉嫩嫩的掌心暖的發燙。小秦昭被打擾,哼了兩聲,翻了個身繼續睡了。蘇然無法,只好使出殺手——咯吱他。
  在麻麻癢癢的攻勢下,美夢了一覺的小秦昭終於醒了,他睜著剛剛睡醒的呆萌的眼睛,精神還有些不濟。
  見到他這般可愛的模樣,蘇然的心卻是一痛,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分開了。
  蘇然強壓下心裡的傷感,輕柔地抱起了他,摟在懷裡輕聲哄著,顛顛他替他醒神兒。
  誠王收到了加急的信件,拆開封子剛剛掃了兩行,便腳步匆匆地趕了過來,剛到門口就停住了腳步。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兒輕柔地哄著孩子,眉眼間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溫柔,嘴角含笑,一頭青絲垂散開來,發梢輕輕晃動,這樣的一幕,不禁讓他看入了神。
  蘇然的余光掃到斜後方有人注視著她,轉過了頭,剛好撞入誠王的眼裡。
  誠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脣角輕輕一勾,笑道:「你剛剛的樣子,很美。」
  蘇然的眼神微閃,低下了腦袋,朝後退了兩步,平靜地問道:「殿下找我有事嗎?」
  誠王的臉上浮起掩飾不住的失望,但他很快展露了笑顏,將手裡的信箋展開在她的面前,輕鬆地說道:「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他停住了話頭,上前接過了小秦昭,這小子雖然才兩歲多,卻渾身長著肉,抱起來沉甸甸的,時間久了,胳膊也會酸的。
  他把秦昭放在地上,讓他自己在帳內玩耍。之後才靠近蘇然,想去牽她的手說話,卻被她避開了。他也沒有生氣,接著剛才的話題道:「容城來了信,令尊前去和彭王交涉,總算有了眉目,我與沈家的婚約有變……」
  蘇然抬起了頭,雙眸無意間升起了一絲亮晶晶的光彩。
  「沈家嫡女將不會成為我的正室,而是以側室的身份嫁過來!然然,我的正妃之位,是留給你的!」
  竟然是這樣的改變,為此他應該付出了不少吧。蘇然閉上了雙眼,遮住了那僅剩的一點光彩,她剛剛在期待什麼呢?什麼都沒有改變罷了。
  當她再睜開時,剩下的只有死寂。
  她盯著誠王的臉看了許久,突然覺得他們兩人都很可憐。即使離得這麼近,心卻永遠貼不到一起去。他們之間的鴻溝,不是外界的困難和誘惑,而是他從沒有站在她的角度,感受過她的感受。而她也不願意站在他的角度,體諒他的不易。
  他以為只要給了她尊榮和寵愛,就是給了她愛情。殊不知她真正想要的卻是一場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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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蘇然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仿若回到了他們親密無間的時光,她走到他的近前,輕輕攬住了他。歪著頭貼在他的胸口,輕聲耳語道:「謝謝你,錦鴻,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你不用為我做到這個地步的,你就做回原來的自己,對你對我,都好。」
  誠王聽了蘇然的話後,愈發摸不著頭腦了。他將蘇然拉到了他的面前,低下頭仔細打量著她,不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
  「你還不開心?你告訴我還想要什麼,為你建造一座宮殿可好?不要再讓我來猜你的心思,我真的猜不透你。」
  蘇然摸上了他的臉,一滴淚極速劃過,仿佛從沒有存在過。她的手有些冰冷顫抖,誠王溫暖的手掌貼了上去,捂熱著她。
  「我很開心,因為我知道,普天之下再沒有第二個人,如我一般得到你的傾慕。」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誠王略微有些激動,他把蘇然緊緊地摟在懷裡,一下又一下撫摸著她的後背,輕輕吻著她的秀髮,「你放心,我不會對沈家的女兒太重視的,無論是誰,都抵不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蘇然吸了吸鼻子,咽下了哽在喉嚨裡的話語,輕輕點了點頭:「嗯。」
  見她終於服軟了,誠王暢快地舒了一口氣,連日來積聚在他心頭的鬱悶,不翼而飛了。
  心氣兒順了的誠王,對待下屬也和顏悅色了不少,軍營裡的氣氛明顯松快了。另有一班子人馬替他打理和沈家的婚嫁禮俗,一切事情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朝著完美的方向發展。
  十一月初六,宜納采。
  誠王早早就準備了一對大雁,是他親自打來的,足以顯示他的誠意。用紅繩捆綁好雙足,再系上大紅花,託人送往容城去。這一天帳外喜氣洋洋,觥籌交錯,獨自坐在黑暗中的蘇然卻心如死灰。近日來的強顏歡笑,已經耗去了她大半心力。
  她和衣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不自覺地哼起了《太委屈》的曲調,哼著哼著卻嗤笑了起來。有什麼好委屈的,她應該哼《瀟灑走一回》才對。
  「在唱什麼小調?」誠王帶著些微醉意走了進來,坐在了她的床墊邊,悄悄打量著她。
  蘇然沒有睜開眼睛,仿若睡著了一般。誠王伸出食指,虛空地貼著她的臉,畫起了她的眉眼脣鼻。
  蘇然依舊躺著沒有反應,誠王索性蹬脫了靴子,側躺在她的身邊,單手支起頭說道:「明日,我畫一幅你的肖像可好?」
  蘇然沒有理睬他,誠王也不再搭話,他們就這樣靜靜地互相依偎著。
  一刻鐘後,一直沉默的蘇然突然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納吉?」
  「一個月後。你呀,你呀,」誠王無奈地嘆著氣,將她摟緊在懷裡,嘴脣貼得極近,柔聲說道,「好大一股醋味兒啊。」
  「好重的酒味,離我遠些吧。」蘇然在他懷裡掙了掙,誠王卻將她摟的更緊了。
  帶著濃郁酒香的嘴脣貼上了她的脣,與以往蜻蜓點水的親吻不同,這一次他吻的霸道張揚,舌尖直直探入她的口內,反覆挑逗著她。蘇然本能地反感著,想要扭過頭躲避他,卻被他的一隻手牢牢扣住了。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的親吻了,起碼現在的他,還是完完整整屬於她的。以後他的身上不再是酒的香味,而是另一個女人的脂粉味了。想到這裡,蘇然含著淚回應了起來,她伸出雙手勾住了他的脖頸,下巴高高抬起,舌尖輕觸,情意纏綿。誠王翻了一個身將她壓在下面,一隻手揉搓著她要側的嫩肉。蘇然也不甘示弱,抬起一條腿,掛在了他的腰間。
  最終誠王敗下陣來,趴在她的脖頸邊喘著粗氣。
  「壞東西,打量著我現在不能把你怎麼樣,你就肆無忌憚了是吧。」
  蘇然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一陣緊似一陣的喘著氣,胸腔的跳動聲像鳴鼓一般。
  她推了推趴在她身上的誠王,疲憊地說道:「你快回去吧,席面上少了你還像話嗎?」
  誠王輕輕一笑,在她的腦門上輕輕留下了一個吻,翻身坐起穿起了靴子,時不時地還回頭望她一眼,直到蘇然背過身去,他才好笑地搖搖頭,踏著輕鬆的腳步離開了。
  冬至剛過,天氣迅速寒了下來,蘇濟銘自那日離開了之後便再沒回來,看來他似乎被外派到別的地方辦事去了。蘇然嘆了一口氣,抹平了剛剛做好的一件冬衣,軟和的料子裡塞滿了厚重的棉花團,雖不太輕巧,卻比一般棉衣還要禦寒。這是她花了十天時間才趕制出來的,看來無法親手交出去了。她將棉衣整整齊齊的疊好,放在了蘇濟銘的床榻之上。
  蘇然坐著想了一會兒心事,外面爐子上燒開的水頂起了茶壺蓋,吱吱名叫了起來。蘇然快步出了門,提起了水壺放進屋裡,轉身出門熄滅了炭火。
  她取來一套梅雪爭春的白瓷溫酒壺,現在酒壺裡倒滿清香的美酒,再在酒甕裡加入熱水,最後放進酒壺,蓋上翁蓋,捧著溫熱的酒水朝誠王的營帳走去。
  此時誠王正拿著一本《兵制》仔細品鑒著,蘇然放輕腳步走到他的身邊,將酒壺擱在桌上,又如變戲法似的拿出兩隻小酒杯,挨靠著放在一起。
  誠王聽見聲響放下了書,瞅了一眼旁邊的一整套酒具,抬起頭意味不明地看著蘇然笑了起來。
  「一大清早就想買醉?」
  「天冷了,喝些熱酒活血暖身。」
  誠王說不過她這些歪理,但看她興致高昂,也不忍讓她失望,便親自斟了一杯酒,送到她的脣邊。蘇扶瞥了他一眼,輕輕撫著他的手,低下頭喝了一半,留下另半盞笑盈盈地看著他。誠王無奈,稍微晃了晃酒杯,便將剩下的酒一仰而盡。
  趁著氣氛正好,蘇然抱著胳膊趴在了書桌上,上半身前傾,靠近了誠王,在他耳邊輕輕一吹,清淡的酒香彌散開來。
  「錦鴻,我想去一趟莊子上。」
  「嗯?」誠王吃了一驚,沒有預兆地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讓他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三日後,我想出去散散心。」蘇然的臉上雖帶著輕柔的笑意,眼裡卻是一片傷感。
  三日後,正是納吉之日。
  那一天對她來說又是一次煎熬吧,上次看她鬱郁寡歡,誠王也止不住地心疼,如今的她強忍著淚水微笑,更是讓他的心都被揉碎了。
  讓她出去玩兩天也好,這樣的場面對她來說太殘忍了。最近他時常會莫名的惆悵,考慮她的感受,有時甚至回想,如果她嫁給了別人會怎樣?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掐斷了,多想片刻也會心如刀割般疼痛。
  「好,我多叫幾個人跟著你,你什麼都不要多想,開開心心玩兩天。」誠王在說這話時,語氣裡有著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
  蘇然點點頭,有些失神地盯著酒壺上的朵朵紅梅。
  「昭兒的話……」
  「不帶了,」蘇然的聲音又輕又飄,仿佛不是出自她口一般,「還是讓他跟著你吧。」
  她怕自己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猛一回頭走出兩步,才停下腳步,背對著他道:「爐子上還燒著水,我先去熄了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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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8:30: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誠王笑著低下了頭,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自言自語道:「還是這麼大大咧咧啊。」
  這日晚上,蘇然和小秦昭面對面躺著,蘇然輕輕拍著他的背,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哄他入睡。今晚的小秦昭卻有些好動,早就過了睡覺的點了還沒有困意。大概因為喝了一小碗羊肉湯覺得臊,他扭動著肥胖的小身子,一骨碌跪趴在被褥上,撅著小屁屁做起了喵式伸懶腰。
  一身舒爽了以後又打了個滾,這次直接滾進了蘇然的懷裡,蹬著小腳丫踢開了被子,撒嬌道:「嘟嘟,講三隻小嘟。」
  「是三隻小豬,不是小嘟。你這是在拐著彎兒罵我呢吧?嗯?」蘇然哈了一口氣咯吱他,癢的他尖叫一聲打滾,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鬧了一陣之後,她把他挪到自己跟前躺平,掖好被子講起了睡前故事:「從前有三隻小豬兄弟,老大住的是茅草屋……」
  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他也聽不膩,本還以為他閉著眼睛睡著了,誰知她剛一停下來,他就睜開了眼睛望著她,等著她接著說下去。蘇然只好勉強打起精神,從「三隻小豬」到「龜兔賽跑」,她把自己小時候聽過千百遍的故事又將給他聽。她的聲音軟綿綿的,聽著十分舒服,漸漸地,小秦昭不自覺地吮起了手指,這表示他快睡著了。
  一盞茶後,蘇然拿出他的手指,輕輕握在手心裡,親了一口。
  初冬的夜晚鴉雀無聲,蘇然呆呆地看著小秦昭的睡顏,回憶起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他第一次尿床,弄得她驚慌失措;偶爾她玩心一起,把他欺負得嚎啕大哭;他犯了錯時,她揮舞著藤條嚇唬他;他開心時,高興地抱著她的脖子蹭來蹭去……
  今晚,是他們呆在一起的最後一晚了,沒想到他們的緣分,竟然這般淺吶。
  她摸摸他溫熱的小臉蛋,輕聲自白道:「今後無論姑姑在何方,都會祝福你健康成長的,而姑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翌日清早,大騾子早早地就被拉了出來,套好了繩索。
  蘇然匆匆吃完了早飯,便打理起行囊。其實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必需用品她早就放進了春草園裡,這次輕裝上陣,也能減少誠王的懷疑。
  將包裹打好了結,挎在了肩上。她最後一次返回帳內,看了看睡熟的小秦昭,雙腳像釘在了地上一般。
  昨晚睡得比較晚,此刻他應該不會醒了。蘇然隔著空氣,對著他做了一個刮鼻頭的小動作,狠狠心轉頭離開了。
  外面的騾車停靠在營口,誠王站在不遠處等著她。
  陽光明媚,空氣清涼涼的,蘇然對著誠王咧開嘴一笑,這是壓抑了許久之後,她發自內心的第一個笑容。
  「東西都備齊了嗎?」
  「嗯,沒什麼要帶的,小陳管事都替我打點好了。」
  「若是管服不了那些長工,就給我遞個信兒。」
  「知道了,你也保重。」
  「小寒前一定要回來!」
  「嗯,」蘇然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低著頭踢開了腳邊的一塊小石子,「你,先回吧,今日也有你忙的呢。」
  「不急,我先看你走。」
  蘇然怕他嘮叨下去會沒完沒了,咽了咽吐沫,閉上眼睛用力抱了他一把,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鬆開了手,頭也不回地朝馬車走去。
  「記得早日回來!」
  蘇然沒有回頭,只伸出一隻手揮了揮,示意自己聽到了。
  她剛一爬上騾車,便從後方跟上了四個騎馬的侍衛,她知道那是誠王派來保護她的人。
  騾車緩緩駛動了,一隻寒鳥撲稜著翅膀飛過,發出一聲嘶啞的鳴叫,似悲似泣。
  車廂內,蘇然頭靠在壁板上,無聲地哭泣起來,離別之時,竟是這樣痛徹心扉。她緊緊咬著自己的拳頭,哭到氣竭,臉色潮紅。
  可是,騾車剛行駛了沒幾步,便停了下來。
  突然的剎車讓蘇然的精神立刻緊繃了起來,她趕忙用袖子擦乾了淚水,清了清嗓子,盡量平靜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姑娘,你快看!」
  蘇然打開小窗戶,探出了腦袋,朝後望去。
  只見小秦昭穿著單衣,光著腳丫子,大哭著飛奔而來。誠王一個箭步上前,將他抱了起來。小秦昭卻拼命扭動著身子,胡亂揮著小拳頭,要掙脫他的懷抱。
  蘇然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刷地流了下來,她怕被發現異常,趕緊縮回了車裡。
  「繼續……」走。
  最後一字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嘆了一口氣,用帕子擦乾淨淚水,穩了穩心神,重新下了車。
  小秦昭看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震天響的哭聲把林子裡的鳥都驚起了一片。
  他張開雙手,讓蘇然抱抱。
  蘇然一把將他抱了過來,溫熱的手掌握住他冰涼的小腳,眼神裡滿是疼惜和無奈。
  一時間,她默默看著誠王,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不在,這小子吵得我頭疼,還是帶他一起去吧。」
  「可是……」
  「我忙起來也顧不上他,還是你照顧他比較細心。我看他也只跟你親,連我這個老子都不愛搭理。」
  蘇然還在猶豫,小秦昭卻在寒風裡瑟瑟發抖,不禁打了個噴嚏。蘇然一驚,咬牙切齒地想: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因為私心作祟,她也顧不上什麼道義了!秦昭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她離開的最後一刻衝了出來,她只當是老天爺改主意了!
  蘇然經過一番心裡鬥爭,最終避開了誠王的目光,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我們,走了……」
  一步三回頭地辭別了誠王,蘇然抱著孩子回到了車裡,用小被子將他裹得嚴嚴實實,輕聲安慰著還在抽噎不止的小人兒。
  待他再長些年歲,對她不那麼依賴了,她再把他送回去罷。
  「哎,你果然是來折磨我的啊!這麼一來,今後的每一天,我的良心都會遭到譴責的啊!」
  車轍淺淺,落葉深深。車馬最終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之中,他卻依然久久佇立在原地。一陣寒風卷起紛飛的落葉,片片飛旋兒,散落滿地,掩蓋住了車輪行駛的痕跡。
  誠王的腦袋裡一陣恍惚,他不自覺地摸了摸心口,這裡為什麼會有空了的感覺?
  冬天太陽落山早,蘇然到達莊子的時候,天色已經黑漆漆的了,天空中飄下了一片片細小的雪花,今年的初雪終於姍姍來遲。蘇然抬起手掌,接下了一片薄薄的雪花,瞬間在掌心融化成晶瑩的水珠。
  「姑娘仔細腳下,待小的先亮燈再下車。」小陳管事站在車外,吹醒了手中的火摺子,點好了明角燈,舉至蘇然的腳下,替她掌燈。
  蘇然抱著昏昏欲睡的小秦昭,扶著小陳管事的胳膊下了車。
  「有沒有備吃的?小世子今天吃的不好。」由於本來沒打算帶他一起來,準備的吃食都不太講究,今天只用熱水泡了一小隻餅,將就喂他吃了一些。
  他還從來沒吃過這種苦,平時挑食的毛病在餓肚子的痛苦下,也敗下陣來了。
  「灶上煨了山藥湯,我這就讓人給姑娘盛兩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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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8:30: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一小碟醋溜白菜、一碗豆腐蒸蛋,配上四五樣什錦醃小菜,還有一海碗山藥南瓜湯,湊成了一桌精緻的農家小菜。
  小秦昭穿著新做的大紅小棉襖,坐在小凳子上,像等食的雛鳥一樣張著嘴等蘇然喂他吃飯。
  「你就這麼一件衣服,可不許吃髒了!」蘇然吹涼了一勺湯,送進他的嘴裡,小秦昭吃到新奇又可口的飯菜,美的笑眯眯地猛點頭。
  這件衣服還是蘇然在走前收拾在行囊裡的,原本是為了緩解今後的思念之苦,沒想到竟然還派上了用場。
  小陳管事立在一邊,不時幫她布菜盛湯。熱熱鬧鬧吃完了一頓飯,蘇然早早幫小秦昭洗漱乾淨,熱了炕床,哄他睡覺。
  因為到了一個新的環境,又是低矮的土胚房,小秦昭一時還不太適應,非得抓著蘇然的衣角才肯入睡。等到他睡熟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時辰之後了,這時蘇然才出了屋,小聲地和小陳管事商談事情。
  「地裡的莊稼怎麼樣了?」
  「剛鎮壓實,澆足了越冬水,如今又下了一場雪,過冬應是不成問題的。」
  蘇然點點頭,拿出一包銀子放在面前的小杌子上,認真地說道:「這陣子你辛苦了,這裡有些辛勞費是我補貼給你的。」
  小陳管事剛要推辭,蘇然抬手打斷了他,繼續說道:「這裡有五十兩銀子,多了我也拿不出了,你一人拿三十兩,剩下的二十兩分給工人們吧,也叫他們過個好年。」
  這五十兩其實是蘇然給他們的補償費,她走了之後,工錢就沒法按時發了,頂多隻能以糧代錢,不過她相信以小陳管事的能力,這些問題還是能夠處理好的。
  「往後我不能常來了,這裡一切都由你做主吧。這莊子原是王妃娘娘的陪嫁田產,你在這裡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了,交給你打理總比我這個兩眼瞎好。」
  「姑娘,為何說這些?是要出遠門嗎?」小陳管事疑惑地看著她,滿臉的疑惑。
  蘇然差點忘了小陳管事也是一個人精,幸好沒露出什麼馬腳,她故作輕鬆地笑笑:「沒有的事,我是懶得來回走動了,管的事多容易心煩,你能做主的就自己辦好吧,今後我只專心帶孩子就是了。」
  除了這些,還有一件事情是她放不下的,只是走前太匆忙,她也沒來得及安排,現在貿然提出反而惹人懷疑了,她只好把肚子裡的話又咽了回去。
  交代完剩下的幾樣瑣事,蘇然頓覺渾身輕鬆,笑著說道:「今年冬至我還沒吃上餃子,明兒補上!煮上幾大鍋,全莊上下熱熱鬧鬧地過個早年!」
  下了一夜大雪,蘇然第二天推開門時,眼前白茫茫一片,一眼望去,天地連接,叫人格外心情舒暢。
  一陣冷風竄了進來,吹散了火盆子裡的點點火星。小秦昭的整個腦袋都蒙在被子裡,露出一條小縫隙朝外瞄。
  「懶貓快起床,姑姑帶你出去玩雪!」
  小秦昭聽後興奮地大叫一聲,掀開了被子,迅速爬了出來。蘇然趕緊把門關上,先用被子將他裹好,再一件一件替他穿上衣服。
  粉雕玉琢的娃娃配上猩猩紅小棉襖,肉嘟嘟的小臉小手粉嫩嫩的,頭戴蘇然給他特質的棉布垂耳帽,乍一看倒真像是從年畫裡走出來的。
  蘇然用小圍巾捂好了他的口鼻,帶著他出了門。小秦昭喜歡踩雪玩,在院子裡踩出了一溜小小的腳印。蘇然搓了一隻小雪球給他,替他整理好兜帽說道:「再玩一盞茶時間,就得回屋咯。」
  小秦昭樂呵呵的答應了,兩邊臉頰上紅紅的一片,蘇然伸出手掌替他焐臉。小秦昭好奇地看著手裡的雪球,張大了嘴巴想啃下去,被蘇然拉住了。她把他抱起,朝屋裡走去:「餓了咱們就回去吃餃子!」
  秦昭軟糯糯地答應了一聲「好」,拿著雪球的那隻手摟住她的脖子,雪水滴答滴答,流進了她的衣領裡。
  蘇然殺豬般的嚎叫聲環繞著整個院子——
  「你給把它我扔了!」
  大鍋裡翻滾著白生生的餃子,薺菜餡兒、香菇餡兒還有白菜餡兒的,另一邊的桌上放滿了剛包好的生餃子,少說有好幾百個,饒是如此,也遠遠不夠上下一百來張嘴的食量呢。
  蘇然見了剛包好的餃子,想起了生煎的吃法,一時烹飪興致高漲,立即生火熱鍋。
  她在鍋裡刷了一層油,若是平底鍋更方便些,但現在沒有條件,她也只好將就了。油鍋熱了後,她將生餃子一輪輪碼放好,倒了一小碗麵糊水,油鍋立馬炸了開來,她迅速蓋上蓋子,掐算起時間。
  直到水聲減小,餃子也差不多燜熟了,蘇然開了蓋子,把餃子挨個翻了個面,再燜上一兩分鐘,就差不多了。裝盤上桌,配上一小碗番茄醬,簡直是絕配。
  小秦昭坐在寬大的椅子上伸長了脖子,晃蕩著小腿,等得有些焦急。蘇然夾了一隻餃子,蘸上番茄醬,送到小秦昭的嘴邊又收了回來,自己一口吞了進去。嚼著脆脆的面皮,誇張地享受般嗯了一聲。
  小秦昭撲了個空,不樂意地嘟起了嘴,滿臉不高興。
  「這個太硬了,不能給你吃!」蘇然斜眼看了他一眼,不理他,吃下了第二隻餃子。
  哼,誰讓你整我來著!蘇然小心眼地這麼想著。夾著餃子的筷子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可就是不給他,小秦昭的小眼神隨之轉來轉去,卻吃不到,只能幹著急。
  最後,小秦昭終於意識到自己吃餃子無望,肚子又配合著發出一陣咕隆聲。他小嘴一撅,「哇」地哭了出來。
  「哦,哦,不哭不哭,姑姑逗你玩呢。」悲劇的某人眼看情勢失控,手忙腳亂地安慰了起來。
  最終還是蘇然繳械投降,直到填飽了小傢伙的肚子,才算就此揭過。
  雪花只飄了一天就放晴了,田邊的積雪融化後流進了溝渠中,最終匯入了村頭前那條寬厚的河流之中。這條河的河面看似平緩,實則水流急湍,蘇然站在河堤上,撿起一小根樹枝,丟盡了河裡,眼看著它越流越快,越來越遠。
  蘇然找了一塊乾淨的地兒,卷起裙擺,坐在了河堤邊。手裡抓了一把小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丟進了河裡,目眺遠方,想著心事。陽光灑了下來,她對著空氣哈了一口氣,白濛濛的水氣立即凝結一團。她搓了搓手,這天,真是越來越冷了啊。
  而此時,就她的身後幾丈遠處,四名侍衛遠遠地望著她,其中一人擔憂地說道:「姑娘這幾日總在河邊晃蕩,心事重重的樣子,咱們要不要向殿下報告一聲?」
  「殿下即將娶妃,她心裡難免會不痛快,我們不要多事。殿下只讓我們護著她周全,那我們就……啊!」話未說完,他便大叫了一聲。
  而其他三人早已嗖嗖飛奔了出去,就在剛剛一眨眼間,眼前的女孩竟然直接跳進了河裡!
  冷冽的冰水灌進她的嘴裡,刺骨的寒冷割疼了她的皮膚,她順著河流向下漂泊。不遠處傳來「咚咚」兩下入水聲,她知道是跟著她來的那幾名侍衛,想不到最後還是連累的別人,蘇然本就不輕鬆的心情又沉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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