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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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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紋藝 -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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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8:32: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她回想起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先是被兩個齷齪漢糟蹋了,想到這裡她掐緊了手心,對蘇然的恨意又上一層。後來她被送給了大王子,使出了渾身解數踩下了別的女人,爬到今天的位子,卻再一次被蘇然輕描淡寫地比了下去。她有了一種無論自己如何努力都拼不過命運的感覺,她甚至覺得蘇然天生就是來克自己的,只有弄死她,才能後顧無憂。
  一絲歹毒的心計涌上心頭,滿腔恨意明晃晃地露在了她的臉上。
  兩間房的分配是,桑霓和巴特爾一間,蘇然單獨一間,只可憐了隨行的侍衛要一夜守在蘇然門外,謹防她逃走。
  總算有了一間單獨的屋子,後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蘇然剛一關上門,就在眨眼間進入了春草園。她見到了王崇林,還沒開口說話,王崇林就率先開了口,語氣中滿是急切:「我都聽見了,蘇姑娘,是巴特爾劫持了你。」
  蘇然急急點了點頭,不浪費一秒鐘,連珠炮般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待會兒我將門口的侍衛引進來,你就地將他制伏,我再出去吸引開巴特爾的主意,你趁亂抱走小世子,回到奎狼營把他交給誠王。」
  說罷她就要前去抱孩子,卻被王崇林一把拉住了。
  「不行!蘇姑娘,你得跟我們一起走!」
  蘇然急急地搖了搖頭,她就怕出現這樣扯皮的情景,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我只會拖你的後腿,到時候三個都逃不掉!」
  「那我們就一起躲在園子裡,等風平浪靜了再出去,不是兩全其美嗎?」
  「沒用的,有人知道了春草園的存在,他們來個守株待兔,我們同樣逃脫不了!」其實蘇然也不確定桑霓究竟知道多少,從她的行為舉止來看似乎並不太相信這件事,但也不排除是她膽子大,不把這些事情放在眼裡,總之蘇然現在不敢拿小秦昭冒一丁點險,她寧願自己先往火坑裡跳。
  見王崇林依然猶豫不決,蘇然只好安慰他道:「你不用太擔心,我對他們應該還有利用價值,你找到殿下,讓王爺不要輕易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拿我怎樣,之後我再伺機逃走。我連在誠王的眼皮子底下都能逃出,何況這些人了!」
  情況緊急,王崇林也只有將信將疑的聽了。
  蘇然安排好其他細節之後,便走到躺在被窩裡的小秦昭身邊,她已經一天沒有見過他了,此時已經夜深沉,小傢伙早已沉沉睡去了,也不知道沒有和姑姑一起睡覺,他的夢裡會不會出現她。秦昭的睡相很好,也不容易吵醒,蘇然看著他粉嫩嫩的小臉蛋,微微出神。
  想不到他們的緣分只有這麼淺,也不知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當初就應該把他留在誠王身邊的,果然強行逆了天意,就是這樣的報應嗎?
  雖然心中萬般不捨,蘇然也沒有時間多留了,時間拖得越久越可疑,她必須盡快出手。
  下一秒鐘,她就回到了客房內,先把孩子放在了床上,床前架著一座屏風,透過屏風看出去,隱隱約約不甚清楚。
  做完了這件事,蘇然便再次走到門口邊,王崇林手握匕首,貼著門邊站著,蓄勢待發。
  蘇然凝視著王崇林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氣,兩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蘇然猛地打開了門。
  老舊的木門突然被打開,吱呀的響聲驚動了站在門外看守的侍衛,他驚訝地轉過頭,只見屋裡的女孩捂著胸口,一臉驚恐地望著他。
  「侍衛大哥,我床上有個奇怪的東西!」蘇然伸出手指,朝著床的方向指去。
  那侍衛順著手指看過去,床前架著屏風,看的並不清楚,但他仔細辨認著,床上似乎有一個小小的……孩子?
  那侍衛一驚,沒有多想,直接跨出兩步朝屋裡走去,躲在門後的王崇林突然竄到他的身後,一手捂住那人的嘴巴,另一隻手窩匕首柄,朝他頭頂的百會穴重重擊了下去。王崇林也是個練家子,一擊即中,只一瞬間,那人就昏迷不起了。
  蘇然用腳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確定真的沒反應了,便趕緊把孩子塞給了王崇林。
  可是人還沒跑出去,隔壁間就有了動靜了。
  天字一號房內,原本交纏在一起的兩具身體,在聽到旁邊的房門打開的聲音後,頓時停止了動作。
  巴特爾快速披上了衣袍,桑霓也緊跟著穿起了衣裳,此刻她比任何人都焦急,如果出了什麼岔子讓蘇然跑掉的話,她一定會慪到吐血。
  蘇然眼看來不及了,一把按捺住王崇林,小聲說道:「按原計劃行事!」
  說罷匆匆奔跑了出去,還故意弄出極大的聲響。
  王崇林抱著小秦昭躲在了角落裡,原本熟睡的小秦昭滾了兩下眼皮,看樣子似乎快醒了,王崇林急忙把他換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輕輕搖晃著繼續哄他入睡。
  隔壁間的房門一瞬間被大力打開,巴特爾敞著胸膛跑了出來,他跑到蘇然的房門口,看見躺在地上挺屍的侍衛,嘖了一聲,暗罵了一句烏塔話,閃電般追了出去。桑霓也心急火燎地穿著衣裳,她顧不上寒冷,赤著腳就跑了出來。
  這一出動靜極大,客棧大堂的所有人都仰著腦袋,好奇地觀望著,只見一女孩極速從樓梯上奔了下來,而另一男子緊隨其後。
  等到二樓都陷於一片寂靜之後,躲在門後的王崇林才抱著小秦昭走了出來,他此刻心急如焚,既要護住小世子的周全,又要躲避客棧裡其他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店小二上了樓梯,見地上躺著一個不省人事的人,唬得一驚一乍的,大叫了起來:「死人啦!」
  整個客棧頓時炸開了鍋,所有人都朝二樓涌來,王崇林趁著混亂,護著小秦昭的腦袋,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嘈雜聲過大,小秦昭終於被吵醒了,他揉著惺忪的睡眼,第一反應問道:「嘟嘟回來了嗎?」
  王崇林緊抿著嘴脣,把他的頭按進了懷裡,拍拍他的背,第一次對他撒了謊:「姑姑一會兒就來了,我們去街上等她。」
  而同一時間,蘇然咬緊了牙關,拼盡全力跑到了街上,她環顧四周,本能地朝著最黑暗胡同逃去。巴特爾的速度極快,他跨著大步,一步頂蘇然兩步。他剛追出幾丈遠,就看見了不遠處正在全力逃跑的女孩,他冷哼一聲,三兩步就追了上去。在還剩一臂遠的距離之時,他伸出了一隻臂膀,指尖已經碰到了她的肩膀。
  千鈞一發之際,蘇然突然來了個急轉彎,靈活如兔子一般,竄進了一條只有一人寬的巷子口。
  巴特爾撲了個空,踉蹌了兩步,但依舊反應極快地調轉了身子,可是下一瞬間,他卻猛然停下了腳步,對著空無一人的巷道傻了眼。
  狹長的甬道口黑乎乎一片,卻並沒有人出沒的跡象,巴特爾不確定地伸出了一隻手,胡亂撈了一把,依然什麼也沒碰到。
  怎麼就突然憑空消失了?他對眼前的情形百思不得其解,呆愣著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桑霓氣喘吁吁趕到的時候,巴特爾還沒回過神來,她站在她的身後,探出腦袋望著黑洞洞的巷子,心裡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人呢?」
  「怪事,沒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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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08:3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竟然真有其事!桑霓捂著嘴,滿臉震驚。若不是這次她親自驗證了蘇然隱身的本事,她還以為這些怪談只是方三娘那個女人的鬼扯,目的是想要訛她的銀子呢!
  雖然心裡已經幾乎確定了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她沒有把這個想法告訴巴特爾,心機深沉的她立刻意識到,這個情報將會成為她的王牌,必要時候,她還能好好的利用一把。
  可眼下她卻覺得十分不甘心,大好的機會就這樣白白放過了,她原本還想趁機狠狠折磨蘇然一番,以解自己心頭之恨,卻沒想到居然讓人輕易逃脫了。她此時懊悔不已,都怪自己太輕敵了,而她又一次領悟到了蘇然的狡猾。
  「這丫頭速度太快了,竟然連我也比不上,」巴特爾一拳捶在了青磚墻上,心有不忿,過了半晌後,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按理說不應該,方才明明差點就被我抓住了……」
  王崇林一路狂奔,小秦昭趴在他的肩上,被顛得七葷八素的,他嗚嗚地小聲哭了起來:「我要嘟嘟……嘟嘟……」
  哭了一會兒,見王崇林並不搭理他,他氣得掄起小拳頭砸著他的後背,奮力蹬著腿腳,鬧著要下地。
  危急時刻,王崇林一改往常的好耐心,粗魯地摟緊了他的身子,按住他亂動的腿,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
  這個小鎮坐落在俞州的東北面,他曾經帶領部隊在這裡歇過腳,憑著殘存的記憶,他朝著最近的一條大路向北跑去。
  他記得出了鎮子就是一片樹林子,那邊足夠隱蔽。方才一番折騰,鎮裡鬧出的動靜太大,已經不安全了,今晚還是去那裡避一避罷。他一邊奔跑,一邊敞開了外袍,罩住了小秦昭的身子,用體溫替他抵擋了一些寒氣。
  樹林裡誠王抱著雙臂靠在樹幹上,夜裡的涼氣已經將他的臉凍得僵硬了,但他依舊不動如山立在原地。黑暗中的誠王雙目如炬,周遭的冷空氣和他身體裡散髮出來的寒氣比較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了。
  光禿禿的大道上,一個人影越來越近,由遠及近的喘氣聲越來越清晰,誠王精神一振,迅速握緊了手裡的劍,瞪大了眼睛盯著來人。
  王崇林一心跑路,還要分神照看孩子,因此並未發現隱匿在樹林裡的誠王。他此刻只想逃得裡小鎮更遠些,所以當面前突然竄出一個人來,駭的他急忙剎住了腳步,手掌本能地掏出了腰間的匕首。
  兩人還未打照面便動起手來,鏘鏘兩下刀光劍影,雙方各退了一步,待看清面前之人時,同時大吃一驚。
  「是你?」誠王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目光也自然地被他懷裡的孩子吸引了。
  「爹爹!」小秦昭清脆的叫聲響徹了夜空,展開手臂迎接誠王。
  誠王丟下了劍,一個疾步上前,把許久未見的兒子擁入懷裡,摸摸他的頭,眼眶竟有些濕潤了。
  可是,為什麼只有他們兩人?他們不是應該呆在春草園麼?
  「她人呢?」誠王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一把抓住王崇林的胳膊,力道之大連健壯魁梧的王崇林都痛得皺起了眉頭。
  雖然未提及姓名,王崇林卻聽懂了他的意思:「走散了,蘇姑娘應該還留在鎮上……」
  話還未說完,誠王便如離鉉的箭一般飛奔了出去。直到跑出了幾仗遠,身後才傳來了一句幾乎聽不清的話:「林子裡有馬,速回奎狼營……」
  「蘇姑娘從巴特爾手中逃了出來,此時恐怕已經被抓住了,你萬事小心!」王崇林對著他的背影大喊道,誠王的身影一頓,而後以更快地速度消失不見了。
  胡同口,赤著腳的桑霓忍著腳底傳來的冰冷的刺痛,單腳踩在地上,獨自一人守在胡同口。她不時變換著及地的腳掌,活動著另一隻腳,防止被涼氣凍僵。
  一柱香後,去別處搜尋的巴特爾空手而歸,他氣得把拳頭臥得嘎吱響:「整個小鎮都被我搜遍了,居然還是讓她跑了!這丫頭是怎麼辦到的?」
  桑霓臉色暗沉地盯著黑暗中虛無的一個點,心裡也有些不確定了,難道她不僅能隱身,還有瞬間移動的神通嗎?
  一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嫉妒起來,老天真是厚此薄彼啊,同樣為人,蘇然卻什麼都比她強,出身、運氣、甚至連男人的寵愛都比她強,這些都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可恨的是擁有這一切的人卻滿不在乎!她的滿腔憤恨無處宣泄,便油然生出了一種想要摧毀一切的渴望。
  來日方長,桑霓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了,她的臉上掛上了一絲森然的冷笑,赤著雙腳重重踩在了碎石子上,疼痛愈盛,她的心裡卻越快活。
  桑霓終於放棄了守在原地,她跟在巴特爾的身後,一步一步地往回走,離開了黑的巷道。
  巴特爾此時滿心鬱悶,在他手上逃脫的女人,蘇然還是第一個,他覺得沒有面子,走路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加大了。
  可當他走出巷子口時,站在對面的男子讓他停下了腳步。
  誠王一襲暗紫色裘服,神色冷峻地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手中的寶劍早已出鞘,劍尖及地,即使在沒有月光的夜晚也隱隱閃爍著亮光。
  旗鼓相當的兩個宿敵,在夜黑風高的夜晚,再一次相遇了。
  夜色如墨,風起雲涌。飛揚的發絲四散飄蕩,誠王目光冷峻地掃視著對面的一男一女,在見到怯懦的桑霓的時候,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容,原來她也參與了進來,果然是個後患。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利劍,劍指前方,夜風將他的衣袍吹得翻飛,劍穗懸在空中左右搖擺,對面二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濃濃的殺意,互相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了驚懼。
  巴特爾面對誠王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想起前幾次戰敗的經歷,自然而然地就會升起一股畏懼的心理。
  但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會懼怕任何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此時他只好強裝鎮定,昂首挺胸地往前走了兩步,輕蔑地看了一眼誠王手中的劍,嘴角勾起了一絲滿不在乎的笑意:「你也不過爾爾,仗著自己有劍,想要對付赤手空拳的人?」
  「對你用不著講君子道義!」
  「哈,你想要挑起兩國之間的戰火嗎?」
  誠王的眼皮一抽,握著劍的手青筋累累,卻沒有繼續下一步動作,此時的他還保留著一絲理智,只是冰冷的語氣令人聞之膽寒:「把人交出來!」
  巴特爾見誠王似乎還有些忌憚,膽子也大了起來,裝作一副痞痞的模樣,看向誠王的眼神竟然有些幸災樂禍:「哈哈哈哈,看樣子你是被那丫頭甩了!」
  此話一出,頓時點爆了誠王的最後一絲克制。他身形一晃,如飛豹一般,剎那間奔出數丈遠,劍花翻飛,鋒利的劍氣直逼巴特爾罩門。此舉太過突然,巴特爾心中大驚,誠王看起來像是真的要置他於死地!他竟然不顧兩國的契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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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劍勢凌厲,殺氣逼人,手無寸鐵的巴特爾躲避的有些狼狽,他萬萬沒有想到,向來沉著冷靜的誠王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更讓他感到驚異的是,讓他破功的原因居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看來那丫頭在他心裡的分量遠不止他想象的那樣,巴特爾躲避之餘,忍不住裂開嘴笑了,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有趣了,那個無懈可擊的誠王居然有了弱點。
  巴特爾稍一走神,防守便出現了漏洞,劍光一閃,他的臉頰傳來一陣劇痛,他急忙退了幾步,躍至戰鬥圈外,輕輕一抹臉頰,滿手鮮紅。
  「說!人在哪裡!否則下一劍,就是割下你的耳朵!」誠王反手一轉手裡的劍,直直插入腳邊的土壤中,劍身發出一聲嗡鳴,晃了幾晃。
  巴特爾盛怒,瞠著雙目像是要噴出火來,但他也知道此時不是誠王對手,粗粗喘了好幾口氣,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我追到了巷子口,她就溜了,你若是動作快些,興許還能追得上!」
  誠王聽了這話,眼神微閃,他轉頭看向漆黑的巷子,急切地搜尋了起來。
  巴特爾自覺失了面子,滿腔怒火無處發泄,一甩被劃出了好幾道口子的袖子,憤而邁開了步子,與誠王擦肩而過,正要離去。桑霓小心翼翼地跟上,斜著眼睛偷偷瞥了一眼誠王,低下頭快步走著。
  「慢著,你不能走,」誠王回過神來,攔下了桑霓,轉過身看著巴特爾面無表情地說道:「此女必須留下!」
  「這是我的人,秦襄,你莫欺人太甚!」
  「你有資格與我談條件麼?」
  「呵呵,你養的那幾條扎爾明的老狗,最近沒來跟你乞憐麼?他們的日子恐怕不太好過吧?」
  誠王眯了眯眼睛,冷哼一聲,拔出手邊的劍,身子前傾縱將而出,急如閃電,穿過巴特爾身側,直奪桑霓的頭頸。
  桑霓的瞳孔急速放大,眼睜睜地看著波如蟬翼的寶劍破空而來,排山倒海般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她僵在原地,連躲避的力氣都沒有。
  巴特爾大急,他沒想到誠王竟然敢真的不顧扎爾明部落的死活,看來自從死了老婆以後,扎爾明部和誠王的關係真的破裂了。
  眼看誠王即將揮劍斬下,巴特爾情急之中立即迴旋轉身,單手扣住了誠王的肩膀。誠王被拖住,身形立頓,可是凌厲的劍尖卻已刺入了桑霓鼻梁上的肌膚,劃出一道血痕。
  桑霓一驚,捂著鼻子跌坐了下來,她不可置信地望著前面冰冷如霜的男子,剛剛那一劍,是真的想要她的性命吧……
  喉頭一陣酸澀,淚水奪眶而出,夜色朦朧中,她看著那個讓她痴迷的男子,揮舞著三尺劍,為了要殺自己,和另一人拼命廝鬥著。
  你想要守護的人,就是我要摧毀的人!
  桑霓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大喊道,她捂著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混著血水留了滿面。當眼淚流盡之後,她又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來,笑聲愈來愈大,尖細而悲涼。
  另一邊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被這笑聲打斷,一拳對一掌,各自分開,不約而同地看向又哭又笑的桑霓,均被她這副魔魘的樣子怔住了。
  桑霓笑了良久,直到笑到岔氣才停了下來,擦乾眼角的淚水,萬念俱灰地看著誠王的雙眼,一字一句道:「與其在這兒浪費時間,不如去尋你心尖兒上的人呢,你不擔心她逃走了,你就再也也找不到了?」
  誠王盯著她看了半晌,眼神在巴特爾和桑霓之間穿梭,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現在若要較真,他也討不了便宜,巴特爾雖粗莽,卻也不是尋常之人,單論武藝,若沒有個把時辰,他也拿不下他。
  這女人只有日後收拾了,他當機立斷,丟下了這二人,轉身跑進了胡同口,隱沒在黑暗之中。
  「呸,真晦氣,」巴特爾啐了一口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桑霓,不解地問,「你們是舊識?他為什麼要殺了你?」
  「因為……我會奪走他最寶貴的東西!」桑霓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連膽壯氣粗的巴特爾見了,都有些心驚肉跳。
  天色已經微微亮了起來,誠王失魂落魄地穿梭在巷子裡,僵硬的雙腿早已失去了直覺。一個時辰以來,他已經搜尋了一遍又一遍,卻連一個人影也沒見到。他知道若是蘇然存心要躲他的話,他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又機械地繞了一圈之後,他駐足在一條細狹的胡同口,向裡望去,空落落的巷道裡冷風颼颼。
  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誠王背靠著墻壁緩緩坐了下來,握著劍的手竟然抓不住劍柄,寶劍從手中脫落,砸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閉著眼睛的睫毛微微顫抖,靜謐中他微微嘆息了一口氣,這些時日以來縈繞在心頭的蒼涼孤獨之感,在這個蕭瑟的夜裡變得尤為明顯。
  就差那麼一點兒,他就能見到她了,他艱難的咽了一口吐沫,滿嘴苦澀。
  可是見到之後又怎樣呢?她不願意跟他走,就算把她綁了回去,她依然可以躲起來。明明離得很近,卻遠似天涯。
  誠王迷茫了,他不清楚這些日子以來的執著,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他只知道自己很想她,他每天都在腦海中把她的臉描繪了一遍又一遍,將他們過去的點點滴滴回憶了一遍又一遍,她嬌美的睡顏,甜甜的笑容,還有生氣時瞪得圓溜溜的眼睛。正是這些回憶才支撐著他走到現在,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她的模樣還是漸漸模糊了。他怕將來的某一天,他會完全記不起她的樣子來,可是心裡卻永遠丟失了一塊,空虛的感覺會陪伴他孤獨終老。
  所以他才要不顧一切的找到她。
  誠王頹廢地伸直了雙腿,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一樣,坐在墻根下,望著漸漸吐白的天空。
  「然然,跟我回家吧。」
  他的聲音如泣如訴,濃濃的悲傷伴充斥著沙啞的嗓音,像雲霧一般飄渺。
  回應他的卻是一片寂靜。
  明明是在意料之中,卻再一次痛徹心扉,他靠著墻壁露出了一絲苦笑,靈魂仿佛已經剝離了軀體,遊蕩在未知的天際。
  她真的這般不待見他嗎?連見他一面都不願意?他放下了繁忙的軍務,一聽見有她的消息,便奮不顧身地趕來,就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他終於明白,她沒有了他,依舊可以活得很好,可是他失去了她,就如行屍走肉一般,終日活在深不見底的深淵。
  元河是大惠朝第一大河流,寬數十丈許,貫穿東西,支流眾多,凌州城的小蘆河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支。
  這條小蘆河縱穿南北,與幾十年前開鑿的運河相連通,四通八達,水情平緩。是以多年以來,河上往來船隻數不勝數,漕運、商船甚至青樓畫舫,都在這條河上出沒過。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蕩起層層水紋,一支船篙戳進水中,拔起時攪污了河底的淤泥,原本清澈見底的河水頓時渾濁了一小片兒。
  一葉小小的烏篷船遊蕩在廣闊的元河水面上,船頭的艄公撐了一上午的船還沒歇息,他疲憊地喘了喘氣,看了一眼坐在狹小的艙內那位帶著斗笠的女子,打起了精神,提高了嗓門說道:「姑娘,從前面的岔河拐過去就是小蘆河了,你可要繼續往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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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再往南去,是什麼地方?」聲音輕靈,洋洋盈耳。
  「那便是凌州新倉坊了,再從小蘆河順流而下,便是容城了,容城往南,可就不太平了,那一代有滇南來的流民作亂呢。」
  蘇然壓低了斗笠的帽檐,沉吟了片刻,從袖口取出一串銅錢,遞與了他:「先在新倉坊停一柱香時間,之後再往南去罷。」
  艄公答應了一聲,小船便晃晃悠悠地繼續前行,蘇然側身靠在船艙上,閉目養神。
  從俞州逃出已有兩個多月了,這一路走來並不算順當,前段時間誠王派出不少探子來尋她,讓她躲避的很辛苦。有一次甚至已經被發現了行蹤,但她最終還是利用春草園躲了過去。
  在園內一避就是兩個月,是以當她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草長鶯飛的季節了。不過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四處打探她消息的人,估計誠王也厭倦了這種躲貓貓的遊戲了吧,撤走了所有耳目,從她的世界中消失了。蘇然抿了抿脣,他終於打算放棄了嗎?
  一口濁氣輕輕呼出,在感到一身輕鬆的同時,心裡又有種茫然若失的感覺,他們……真的已經走到了頭吧。
  從今往後,他們將各自開始新的生活了。他會娶上許多嬌妻美妾,每日游轉在各色美人之間,過上最平常的貴族生活。也許有朝一日,他還會登極巔峰,開創盛世,成為萬世景仰的一代聖主;而她,則會窩在一個小小的縣城內,每天早睡晚起,關心著自家小鋪子的生意,精打細算著油鹽醬醋茶,若是運氣好的話,她會遇上一個溫順的男子,與他日久生情,共享天倫。
  這想法和她初到這個世界時計劃的一樣,沒想到兜兜轉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飄搖的船隻如嬰兒的搖籃一般讓人昏昏欲睡,午後和煦的日光照進船艙裡,頓時滿室生輝。蘇然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幻想著將來的生活,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
  「姑娘,小蘆河到了,您瞅前面十幾艘船停靠的地方,就是新倉坊的碼頭了。」艄公一抹滿臉的汗水,指著前方人聲鼎沸的地方說道。
  蘇然之前在新倉坊住過好幾個月,那個碼頭她很熟悉,不過從河面上的角度看過去還是頭一次。新倉坊的碼頭上人頭攢動,工人們一如往常地忙碌著運送貨物,數十艘船隻隨著水波搖搖晃晃,蘇然座下的這隻小蓬船和那些高頭大馬的船舫相較起來,愈發顯得不起眼了。
  烏蓬舟的船頭觸到了河堤邊,艄公熟練地扔出了套索,精準地套進了石墩子上。他一寸寸收縮著繩索,在離岸邊還有一尺遠的距離時,輕巧一躍,跨到了堤岸上,再拉平船身,穩穩當當地靠在河堤邊,便示意蘇然可以上岸了。
  蘇然放下了斗笠上的紗幔,遮住了臉蛋,提起了裙擺登上了岸。
  她從容地走在街道上,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雖然一別數月,可新倉坊依舊一片生機勃勃,仿佛幾個月前的恐怖氣氛只是一場夢幻而已。
  她先走向燃記小鋪的街道口,只敢遠遠地望一眼,卻沒想到原本嶄新的黃木門窗竟然被破壞的七零八落了,似乎有人闖了進去洗劫了一空。而這條街上也不止她一家倒霉,對面的方三娘家裡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如今也是大門緊鎖,人去樓空。
  雖然心疼自己的家被踹了,但她也無可奈何,原本還想偷偷回去拿些大部件的東西放進春草園的,現在看來,這個地方是回不去了,她只好另尋出路。
  再次回到船舫內,她給了艄公兩隻白面饅頭和一小罈子香菇醬菜,待他吃飽喝足了,才又重新開始了新的征程。她對下面的行程並沒有清楚的規劃,如今只能隨波逐流,順其自然了,也許走到一座安逸的小城時,她會定居下來,買一些產業,細心打理,度過餘生。
  誠王站在一片青油油的麥田之中,視察著這片田地的麥子生長情況。他的指尖輕撫過青翠的麥穗,細硬的穗尖扎得指腹微微刺痛,,真像那丫頭的性子啊,彆扭又刺頭兒,他不經意間勾起了嘴角。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又是一陣悵然,最近他總是想入非非,見到一些細小的事物,都能聯想到然然。難道他真的害了相思病麼?
  可是再美好的回憶,也掩蓋不住他內心的苦悶。他只知道,他想見她,發瘋般地想她,卻不敢再打擾她,他怕自己一衝動,再一次把她嚇得銷聲匿跡。如今他雖然知道她在哪個方位,卻不敢驚動她,只能默默地守候著她。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變得這般卑微。
  可是在別人面前,他依舊是那個威風八面的鐵血王,十萬將士以他馬首是瞻,只要他一聲令下,大軍壓境,所向披靡。
  原本一直韜光養晦的他也漸漸失去了耐心,此時他只想速戰速決,盡快還給她一個太平盛世,也許到那個時候,她就願意回到他的身邊了。
  而最近他的一些舉動也引起了朝廷和彭王的注意,原本打的不可開交的兩方,隱隱有了休戰之勢。不過他也不在乎了,他的羽翼已經豐滿,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便能橫掃天下了。
  誠王摘下一串麥穗,放在手心顛了顛重量,緊緊握成了拳頭,轉過頭問著身後的人:「此次種下去的麥子較之以前,可有何不同?」
  「回王爺,今年小麥必定高產,至少翻了一番。」隨他一同下田視察的鄭宏維激動地說道,臉頰上因為興奮泛起了潮紅。
  這是然然留給他的種子,也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份念想。
  「好!」有了這最後一份保障,他便無後顧之憂了。
  「最近彭王和朝廷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回殿下,下個月初七是偽帝生辰,有幾個小國的使者前來朝賀,不過他們剛剛丟了兩個州,這個生辰怕是過的不太順心。」鄭宏維低著頭,收斂了一些笑意,默了一會兒,才抬頭看看誠王的臉色,「至於容城那邊,彭王幾次三番傳書過來,請求殿下提前婚期。」
  看來第一個忍不住的是彭王了,他這麼急著聯姻,是出於對自己的忌憚吧,誠王無所謂地笑了笑:「那就依他所言,婚期定於下月初二吧!」
  鄭宏維聞言一驚,仔細辨認著誠王的臉色,發現並非玩笑之言,恭敬地行了一禮,暗自記下了。
  小舟依舊慢悠悠地在水面盪漾,兩邊的風景不時變幻著,時而是熱鬧喧嘩的市坊,時而是青山幽幽的農家。一路順流而下,蘇然游盡了山水,漸漸有些膩了。
  這天小船漂到了一排楊柳青青的河岸旁邊,紛飛的柳絮飄落進船艙裡,蘇然好奇地探出頭去,只見這個地方十分奇妙,河岸兩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情形。西邊是繁華無比的大城鎮,東邊卻是一望無邊的鄉野農田,兩者之間僅一水相隔,卻是天壤之別。
  「這個地方有點意思,叫什麼?」
  「姑娘,這裡便是容城啦,再往南去,就是打仗的地兒了,我也只能泊到這裡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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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蘇然也不想冒險跑到兵荒馬亂的南方去,這裡是她遠離誠王的極限了,那就在這裡住些日子把,若是合心意,就在這裡常住了。
  蘇然取出一隻青灰色的錢袋子,裡面裝著滿滿的銅錢,一個拋物線拋到了艄公的懷裡,銅板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多謝你了,大爺,用這些錢打些酒喝吧,不過撐船的時候可不能喝酒哦!」蘇然調皮地眨眨眼睛,船身還沒停靠穩當,她就一躍跳到了堤埂上,小船失去了平衡,猛地晃了兩晃。驚得那艄公哎呦叫喚了一聲,笑罵了一句,拋了拋手裡沉沉的錢袋子,咧開了嘴笑了起來,站在船頭奮力對著她的背影揮了揮手。
  這一路吃喝玩樂,花了不少銀子,她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惠盈錢莊,換些零碎的錢出來花銷。
  之前被巴特爾劫持的時候丟失了幾十兩銀子,害她心痛了好久,好在剩下的銀票她都貼身放著,至今還剩餘八百多兩。這些錢若是打理得當的話,盡夠她一個人生活了,她提了提挎在肩膀上的包袱,踏入了南方重要的一個城鎮——容城。
  容城的中心地帶是一座高聳的白塔,上面供奉著三位上古神仙,一直以來香火鼎盛,千年不絕。容城的百姓們堅信這三位神仙就是他們的光明護法神,是以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去白塔前燒一柱香,虔誠地祈願家宅安康,風調雨順。
  容城依水而建,景色秀麗,城內還有眾多湖泊,是有名的百湖之鄉。夏季各大小湖泊蓮花盛開,十分壯觀,自古以來不少文人騷客都在此留下墨寶,才子佳人的傳說更是絡繹不絕。這裡是大惠王朝文明的搖籃,崇尚精緻安逸的生活。而這座城市的封王是先帝的胞弟彭王,歸隱蟄伏了數十年,終於在先帝賓天之後揭桿而反,自立為王。
  彭王府坐落在容城北端的風水寶地,主府位於王脈之首,城中最高的建築觀星台便是其王府中一景,相傳此樓建造費用高達幾十萬兩,蘇然遠遠地看過一眼,確實金碧輝煌、光彩奪目。
  名門望族沈家緊隨其後,沈府的宅子與彭王府僅相隔於一片二十餘畝的蓮花湖,兩座府邸關係密切,蓮花湖上修築了一條盤龍水榭,長長的石梯將兩府緊緊相連了起來,每逢花開時節,兩府女眷便相約賞荷,臨水賦詩。每到這一天,總會引起全城轟動,甚至有那風流才子寫詩讚美過這一年一度的盛況,美其名曰:浮蓮匯。
  只可惜這湖泊甚大,岸邊的平民只能遠遠地觀望著,影影綽綽的嬌麗身姿在水榭中彈琴論詩,引起岸邊之人無數遐想。
  「那穿水紅色紗裙的,一定是沈家么女沈青溪,咱們容城的第一美嬌娥!」
  「沈家小姐不是今年就要遠嫁凌州了麼,她不在家中待嫁,還來今年的浮蓮匯?」
  「嘖,你懂什麼,瞧著吧,明兒個滿城都會盛傳沈家小姐驚才艷艷的美名,沈家這是要在嫁女兒前壓夫家一頭呢。」
  「那可是誠王,能吃這一套?」
  「嗨,我們操這心做甚,有熱鬧瞧就行。」
  看來自古以來,上層貴族的生活一直是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蘇然穿著一身男裝,混在人群中,抱著雙臂倚在楊柳樹上,側過臉看向水榭中一群花枝招展的麗人,神情飄渺,雙眸中露出一絲淡淡的傷感。
  後面的話她也沒有興趣繼續聽下去了,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她心裡悶悶的難受,眼眶乾澀,連哭泣的慾望都沒有,靈魂仿佛已經乾涸枯竭了,只剩下行屍走肉一般的軀殼。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沒關係,只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又不是世界末日,終有一天會淡化這份情感的,更何況這世上比她慘的人多多了,她要做的,就是珍惜現在,過好今後的每一天。
  路邊有個乞兒跪在地上行乞,髒污的頭髮乾結成球,破爛的衣衫打滿了補丁,他伏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偶爾有一兩個路人發了善心,朝他面前的破瓷碗中丟進了一兩個銅板。
  又是一個比自己過得慘的人,蘇然從他跟前走過,勉強打起了精神,面無表情地扔了一塊銀錁子給他。他不過是缺錢,用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她有能力幫助了別人,心裡得到了一絲安慰,眼神也不再如剛才一般空洞了。
  跪在地上的乞丐聽到一絲異響,驚訝地抬起頭,碗裡的銀疙瘩足有一兩重,他急忙揣進了懷裡,再抬頭時,那女孩的背影已經湮沒在人群之中了。
  天清氣朗,陽光明媚,浪費這大好的光陰實在太暴殄天物了,蘇然買了一隻燒雞,又買了一瓶玫瑰露,找了一塊平整的草地,席地而坐,鋪開包裹著燒雞的油紙,抓起了一隻雞大腿,不顧形象地啃得津津有味。
  狼吞虎咽下一隻雞腿兒,心情果然暢快了許多,她吮了吮手指,打了一個飽嗝兒。玫瑰露馨香清甜,一口咽下齒頰留香,蘇然小口小口地喝著,很快一瓶就見了底,她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脣角。
  「蘇……蘇姑娘?」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是誰,蘇然愣在原地不敢回頭看,繃緊了身子艱難地咽了一口吐沫。
  居然在這裡被人認了出來,情況實在不妙,她只好低著頭假裝什麼都沒聽到,心裡一直在默默祈禱:不管是誰,希望你以為認錯人了趕緊走吧!
  「真的是你!蘇姑娘,你怎麼來容城了!」顯然老天爺沒有聽到她的祈禱,那人確認了以後說話的聲音更加興奮了,語調都提高了八度。
  蘇然乾咳了兩聲,掛著一絲尷尬的笑容回過頭,沒想到竟然是馬欄村收留過她的栓子叔家的大兒子——周榮浩。
  「周大哥,好巧啊!」蘇然的臉上堆起了假笑,心中卻是叫苦不迭。
  「我隨我舅舅來容城辦事,沒想到竟然碰上你了,我們真是……有緣啊。」最後的那三個字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周榮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蘇然沒有在意他的態度轉變,此時她只想快快逃離這裡,她一把裹起了燒雞夾在胳肢窩下,哈著腰點了點頭,沒有過多寒暄,嘴裡說著「好巧好巧」,腳步卻已經邁開準備逃離了。
  「你現在住在哪裡呢,有時間我便去府上拜訪拜訪。」
  「這個……不用這麼客氣了,我現在住在客棧而已,明天就準備搬走了。」
  「你和家人團聚了嗎?」
  蘇然語焉不詳地應了一聲,腳尖蹭著綠茵茵的草地,渾身不自在。
  周榮浩的興奮勁兒過了之後,只見蘇然一身男子的裝扮,才發現了一絲異常:「蘇姑娘你怎麼是這身打扮?遇到什麼難事了嗎?」
  「沒有的事兒,這麼穿舒服又方便,我習慣了做假小子啦。」蘇然扯著嘴角笑了兩聲,敷衍的意思溢於言表。
  周榮發也看出了蘇然的神情有些焦慮,他躊躇了片刻,還是壯著膽子搭話道:「上次匆匆一別,著實讓我遺憾了許久,這次是個千載難逢的機緣,請姑娘不要推辭,讓我請你吃一頓便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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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蘇然深吸了一口氣,連連擺手:「不用如此客氣,周大哥,我知道你們全家都是好客之人,之前你們願意留宿我,實在讓我感激不盡,這次就不要再為了我而破費了。」
  「姑娘哪裡的話,前面的‘江南春’酒家與我舅舅關係甚好,這幾個月來我們常去那裡請客吃飯,那店家與我也十分熟悉,這次就讓我盡盡半個地主之誼,請你去吃一頓地道的容家菜罷,還請姑娘萬萬不要推辭。」說罷他竟然抱拳深深鞠了一躬,這讓蘇然十分受寵若驚,連推辭的話也不好說出口了。
  蘇然跟在周榮浩的身後滿腹心事,她看著他意氣風發的背影,心想幾個月不見,他的變化倒是挺大,記得在當初馬欄村的時候,他還是個內向的鄉下小子,見到她都說不上幾句話,有時候甚至會躲著她。曾經有一段時間,蘇然每天都在自我反省,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他。想不到他跟著自己的舅舅混了幾個月,待人處世倒是圓滑老練了許多。
  「江南春」內一張不起眼的小桌上,芙蓉豆腐、蔥香酥雞、三脆羹、油炙鵪子、細棗糕等五花八門的菜肴,擺滿了一大桌,蘇然目瞪口呆地盯著面前的佳肴,高舉著筷子都無從下手了。
  「周大哥,你點得太多了,你我二人根本吃不完。」
  「無妨,今日遇上你確實高興,總要讓你吃得盡興才好。」
  「這怎麼好意思,讓你如此破費。」
  「蘇姑娘放寬心,我雖只跟著家舅幾個月,卻也攢下了一些體己,今天你就敞開了吃!」
  「唔,看來你的舅舅是個做生意的。」
  「非也,家舅是‘楊枝堂’的二查櫃,這次為了容城新開的分號常住於此,我也有幸沾了一些光而已。」
  「楊枝堂?」蘇然驚訝,這家店不就是她賣出人蔘的店家麼,原來要在容城開分店,實在是奇妙的緣分。
  原本打算盡快跑路的蘇然突然改變了主意,她咬著筷子組織了一下語言,一本正經地說道:「周大哥,實不相瞞,我……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正打算在容城落腳,還要請你替我兜住這個秘密吶。」剩下的話她沒有多說,她決定日後多多和他來往,一點點加深關係,說不定有朝一日,他會成為一個很可靠的合作夥伴。
  在這樣的世道,她一個小姑娘要立足不容易,有一些事情她不方便出面,能搭上熟人的順風車,就再好不過了。
  周榮浩聽了她的話後,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他聽自己娘親提起過,蘇姑娘可能是大戶人家逃跑的丫鬟,他也知道有些地主家苛待下人,甚至能逼得人活不下去,因此他也並沒有輕視她,反而油然產生了一股憐惜之情,甚至有種想替她遮風擋雨,保護她安然無虞的衝動。
  在容城一條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周榮發舉著一根細竹竿,上掛著一溜紅紙包裹的鞭炮,他捏著一柱長香,別過脖子迅速點著了鞭炮的尾端,一瞬間裡啪啦的爆竹聲響徹街道。
  不少衣著光鮮的客人前來恭賀,楊枝堂的少東家親自在前廳待客,店內各種名貴珍稀藥材擺的滿滿當當,抓藥的小藥童忙得不亦樂乎。
  蘇然穿了一身體面的浣花錦長衫,依舊做男子打扮,白淨的臉上神采奕奕,手裡提著一隻杏黃色壓花錦盒,滿面笑容地朝楊枝堂新號走去。
  還未及門口,周榮發興衝衝地迎了過來。
  「蘇姑娘,今兒你也來了?最近不是在忙著找房子麼?」
  「楊枝堂分號開張,我怎麼能錯過這個道喜的日子呢?」
  兩人一路有說有笑,一齊朝熱鬧的廳堂走去。楊枝堂的新掌櫃,也就是周榮發的舅舅霍東雲,正是那日在俞州從蘇然手中收購了三株人蔘的人,蘇然不禁又一次感慨世間最妙不過「可巧」二字。前幾日通過周榮發的牽線,蘇然和霍東雲也算是結識了,今後蘇然手頭緊時,免不了要向楊枝堂兜售一些藥材,和他打好關係是必要的。
  此刻霍東雲正忙著招呼客人,蘇然便站在門口稍稍等了一會兒,待他閑了下來之後才上前恭賀道:「霍叔,恭喜你呀,我聽周大哥說了,你做了新號的大查櫃!」
  「嗨,什麼大不大的,不過是替東家誠心辦事兒罷了。發子,帶蘇姑娘去裡間喝口熱茶。」
  「不勞煩啦,我今兒來就是送個賀禮,待會兒還有件事兒要辦呢。」蘇然一邊說話一邊遞上了手中的錦盒。
  霍東雲客氣了幾句,雙手接過了沉實的盒子,輕輕揭開了蓋子,頓時驚得倒吸了一口氣。錦盒內,紅色絨面上躺著一株極長的白色山參,最長的一根須有大半尺長。此物一出,頓時吸引了不少賓客的注意。
  「呦!這參成色真好,少說也有五兩重吧。霍掌櫃您給估估價兒!」一個脖子上掛著一串金鏈子,看起來財大氣粗的胖子叉著腰說道。
  蘇然微微一笑,補充了一句:「五兩三錢重。」
  「此物乃貨真價實的野山參吶,至少值一千兩!這……這禮物太貴重了,小店承受不起!」霍東雲連連擺手,想要把盒子退還回去。
  「禮物不在貴重,全在心意,霍叔不要拒絕我的一番心意了。今日是楊枝堂大喜的日子,我這株參是來喜上加喜的。」蘇然負著雙手,不肯接受退回的禮物。
  「嘿,這小子倒是會說話。霍掌櫃,這參你今日賣不賣?」那胖子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雙眼放光地盯著錦盒裡的參。
  此時人群中走出一人,個頭不高,三十歲許,蓄著一排小鬍子,他朝蘇然拱手作了一個揖,微微一笑:「多謝這位……公子對小店的抬舉,小可乃楊枝堂的少東家楊連翹,今日小店有幸得您贈寶,他日您來本店買任何藥材,一律八折!霍師傅,馬上把這株參上櫃掛牌出售,售出的銀子,貼補給今後看不起病的人抓藥治病!」
  「好好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震天響的歡呼,全都交口稱讚這位年輕的東家宅心仁厚。
  蘇然也笑得開心,這位少東家確實是個聰明的人,很懂得替自家的招牌賺取口碑,提升企業形象嘛,利用的還是白撿來的便宜,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妙計。
  「這參是我先看上的,一千兩賣給我吧!」那胖子急吼吼道,堵在人群之前,生怕被別人搶走了,他甩出一把銀票拍在櫃檯上,粗著脖子喊道,「正好最近急需一件拿得出手的東西送禮,我可是楊枝堂的老主顧了,這點面子不會不給吧。」
  霍東雲看著那一沓銀票,略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少東家,這參在參茸行的進價值一千兩,可誰也不會按本往外賣呀,這株參到了容城,少說得翻一倍,是以這一刻,他既不敢得罪顧客,也不敢妄下定論,一切只等少東家的決斷。
  楊連翹看了臉紅脖子粗的胖子一眼,臉上堆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自然,今日開業只為酬賓,一千兩成交!」
  那胖子拍著雙手哈哈一笑,樂得找不著北了,看樣子似乎他也清楚自己討了個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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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另一邊的蘇然不懂行情,倒是欣喜不已,想不到種在春草園裡的人蔘經過了幾個月的進化之後,已經從還能看的出人工痕跡的移山參蛻變成高級野山參了!而且她帶來的這株參,只不過是她種出來的眾多人蔘中比較普通的一株了,還有更驚人的七八兩的參沒問世呢!不過太惹眼了對她也不利,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在議論紛紛蘇然的來歷了,顯然他們對於一個「小少年」為何能送出這麼名貴的禮物很感興趣。蘇然握著拳頭咳嗽了一聲,和楊連翹及霍東雲寒暄了幾句,便藉口告辭了。
  避開了眾人的視線,蘇然才感到渾身輕鬆了不少,她決定最近還是少出門了,等這陣熱潮過去之後再露面,此時她正趕往另一個重要的地方——莊宅牙行。
  蘇然也是最近才知曉有這麼個地方的,莊宅牙行其實就相當於後世的房屋中介,因為住在客棧多有不便,她便著托牙郎替她找個隱蔽舒適的住所,今後就可以關起大門自在地生活了。
  莊宅牙行位於容城的一條小河邊,四五間敞院房緊挨在一起,外圍著一圈圍墻,中間空著一處拱門,門頭上掛著一塊掉了漆的牌匾,「莊宅牙行」四個字卻清晰可見,蘇然這才確定自己找對了位置。
  一位中年婦人正坐在院門口曬太陽,她瞧見了一俊俏小生走了進來,站起了身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眯眯問道:「這位小公子有何貴幹?」
  「我來找牙郎作保。」
  「哎哎,您稍等,我這就叫人去,」說完她急匆匆地跑進了屋,扯著大嗓門喊道,「死鬼,有生意上門啦!」
  過了許久,屋門口才出現了一個手拿煙槍的男子,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煙,操著一口外地口音的煙腔,慢悠悠道:「買屋還是賃屋啊?」
  「租賃。」
  受了上一次的教訓,蘇然再也不敢在房子上一次性投入過多的錢了,這次她只想租個短期的屋子,以防自己隨時要逃走。
  「打算在哪一帶?」
  「清淨一些的地段就成。」
  那牙郎又問了一些瑣碎的問題,小聲嘀咕道:「一個人住,要有獨立小院,四周街坊和善,還要安靜自在,臨水為佳,這怕是不好找啊!」
  容城比凌州小得多,蘇然來的這幾天幾乎都把這座城市逛遍了,因此她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有些苛刻,便說道:「不拘多少錢,請您費費心吧。」
  「既然您這麼開口了,我也提一個地兒,不知合不合您的意,」牙郎叼起煙嗆緩緩吸了一口煙,吐盡之後才接著說道,「王府和沈家的那一帶,有幾處零散的小院子,俱都精緻的很,也安泰。大多是往年告老還鄉的官人們築的屋子,如今空出了幾家,不知您意下如何。」
  蘇然一聽到沈家就有些膈應,她本想拒絕,話到嘴邊,卻鬼使神差地改了口:「可以,我就要住那一帶。」
  赫赫名門沈家內的一處雕梁畫棟的偏廳裡,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粉面朱脣的女孩圍坐在一起聊天。
  席間,一雙細如蔥白的玉手翹著蘭花指,輕輕捏起一隻茶匙筒,從玉竹白瓷罐中舀出幾匙極品毛峰,輕輕放入翠玉茶荷之中供眾人觀賞,之後又將茶葉細細撥入白玉茶盞中,提起小爐上滾燙的小紫砂壺,高山流水衝入盞中,半杯停下,手托茶盞均勻搖晃了兩下,才再次注入大半杯水。尖尖的茶葉在杯中舒展開來,隨著水波上下沉浮,姿態秀美,色澤清透,香氣襲人。
  泡茶之人動作行雲流水,極盡優雅,看得眾人都有些痴了。
  「沈姐姐,你這一套動作真好看,也教教我吧。」一個年齡甚小的丫頭托著腮羡慕地說道。
  「好呀,你留下來多住幾天,我全都交給你。」聲音婉轉如歌,仿若黃鶯出谷。只聽其音,便能猜出這女子定是一位絕代佳人。
  「我也是這麼想的,過陣子你就要出門了,我想多陪陪你。」
  此話一出,旁邊幾個女孩吃吃笑了起來,不住拿眼神瞟向沈青溪,被說中的女孩臉色緋紅,嬌嗔地瞪了一眼。
  隔著屏風的另一邊,幾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聚在一起,聽了這話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其中一名渾身上下金光閃閃的婦人見縫插針,順著這個話頭說道:「貴府千金出門在即,我也沒什麼好東西添妝,昨兒個倒是得了一株參,沈夫人若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說罷她轉過頭給了自家下人一個眼神,立即就有人捧著一隻錦盒上前來,打開了蓋子,露出裡面一棵碩大的人蔘。
  那沈夫人輕輕瞥了一眼參,低頭笑著喝了一口茶,看似並不在意,客氣道:「您太費心了,這禮物我代小女謝謝您,整好家裡要做一盒人蔘養榮丸給她帶走,找不到好參,您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呢。」
  那婦人聽見這些話,樂得合不攏嘴,眯起的眼尾擠出了好幾道皺褶。
  其他貴婦見她這番情態,紛紛用手帕捂住了嘴偷笑,神態中滿是不屑。
  另一邊的主角沈青溪聽見話題越來越害羞,急忙起立走到古琴邊,對著屏風向對面的長輩請示道:「午後乏味,容小女為各位嬸嬸彈奏一曲解解乏吧。」
  一曲深沉悠遠的琴音自松鶴漏花窗飄散而出,迴盪在精緻古樸的花園中,坐在花壇邊打瞌睡的小丫頭揚起了腦袋側耳傾聽,在抄手遊廊上奔走的下人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沈府院落之外的幾十丈遠處,一個小巧玲瓏的小四合院內,鬱郁蔥蔥的花木投下一片陰影,趴在門檻邊耷拉著腦袋的小黃突然間抬起了頭,耳朵微微掀動,像是在仔細傾聽著什麼。
  蘇然正坐在花架下的鞦韆上想著心事,小黃的動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到小院的門扇邊,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腦袋,溫柔輕語道:「突然聽見了什麼,這麼好奇的模樣。」
  小黃被順毛捋得正舒服,眯著眼睛哼哼,蘇然抬眼朝外望去,只見對面高門大戶的墻根下站著一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托著破瓷碗眼巴巴地看著她。
  蘇然如今一個人住,很怕惹上什麼麻煩,於是叫起了小黃,把它攆到了屋子裡去,自己隨手關上了門扇。
  結實的木門當一聲關了起來,小乞丐摸了摸鼻梁,擤了一把鼻涕,捂著空癟的肚子,吊兒郎當地離開了。
  天氣漸漸燥熱了起來,各大湖泊中的荷花開始競相綻放,小麥也到了收穫的季節。
  無邊無野的金色麥浪之中,誠王站在田埂邊,觀察著田裡辛勤勞作的農人們,他背在身後的手裡拿著一本藍封冊子,上書著「農經摘要」四個清秀小字,書冊的邊角已經有些微卷曲,看似這本書已經被翻閱過無數遍了。
  一畝田的麥穗剛剛脫離完成,鄭宏維興奮地小跑到誠王面前,彎腰低頭說道:「啟稟殿下,此次畝產糧食七石!真乃天降祥瑞,亙古未有的大喜事!」
  誠王卻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看起來並無驚喜,鄭宏維詫異地抬起頭來,偷看誠王的臉色。
  不遠處一名穿著寬大袍服的禮官行色匆匆地趕來,行至誠王身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凄苦:「請殿下回輿,三日後即是大婚之日,府內一切均已安置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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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誠王依舊不動如山地站在原地,雙目微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麼。跪在地上的禮官神色焦急,不時對站在旁邊的鄭宏維使眼色,鄭宏維見狀,上前小聲勸說道:「殿下,請回輿罷,收割之事請您放心,下官定會安排妥當。」
  誠王背著的雙手漸漸收緊,手中的書冊被他揪得皺了一片,沉默了片刻之後,他突然轉過身子,緊緊攢著的雙手像是要捏碎手裡的冊子,鄭宏維和那禮官俱是一驚。
  誠王未發一言,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只留下那二人面面相覷,誠惶誠恐,不知自己那裡得罪了這個主子。
  月朗星稀的初夏夜晚,蘇然穿著寬鬆地睡袍呆呆地坐在床邊,月光透過紗窗映射在屋內,滿室銀輝襯托得這個夜裡更加寂寥,這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因為明日就是沈家女兒出閣之時。
  蘇然這些日子不敢出門,她怕那些無處不在的紅色喜字會灼痛她的眼,刺穿她的心。
  月色正濃,她走到窗戶邊打開紗窗,細小的蚊蟲飛了進來,盤旋在她的頭頂。她歪著頭靠在窗欞上,眼神清冷地盯著皎潔如玉的月亮,時間流逝,鼻尖微微酸澀了起來。蘇然吸了吸鼻子,突然對著天空的月亮大喊出聲:「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去你的臭男人!」
  綠灣小築的一處臥房內,誠王從窗前回轉過身,銀色的月光灑在他的背上,投下了一片光影。他頹廢地躺倒在床榻之上,一隻手臂枕在後腦勺,另一隻手中舉著一截斷裂的短箭,箭尾的羽翼已經被磨得所剩無幾了,他將已經取下了箭頭的尖部對準了自己的胸口,緩緩按了下去,胸前的皮膚已經被戳出了凹下去的印記,他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
  他們已經分別了一百二十八天,每過一天,對他來說都如過了一年般難熬,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忘記了開心的滋味,昨日的種種,如夢幻一般不真實,他甚至有些不確定,她是否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
  窗外的草叢中,不知名的小蟲子悉悉簌簌地鳴叫著,夏風吹拂而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第二日一早,蘇然是被一陣響徹雲霄的鞭炮聲吵醒的,將近天明才睡去的她拖著昏沉的腦袋坐了起來,早起的一瞬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嗩吶鑼鼓的聲音越來越響,無處不在,蘇然機械地穿上衣裳,步履沉重地開了門,迤邐而行,走到了一團喜氣的沈府正門口。一隻大紅花轎停在路邊,四下裡有不少衣著光鮮的婦人,手輓上挎著竹籃,裡面盛滿了油紙包裹的糕點糖果,正喜氣洋洋地給路人發散喜糖。
  一把捧著糖果的手伸到了蘇然面前,蘇然卻只是呆呆的望著沒有動作,那婦人笑著抓過蘇然的手,強行向她手裡塞了一把糖後,未作停留走到了別處,繼續派發糖果。
  蘇然咬著下脣咽了咽嗓子,迅速仰起頭眨了眨眼睛,對著天空微微笑了。
  「新娘子出來了!」
  此話一出,她卻再也沒有勇氣繼續呆下去了,著急慌亂地轉過身子,腳步凌亂地跑了回去。「」地一聲關上了門,蘇然背靠在門扇上緩緩滑了下去,淚水再也隱藏不住,流過她的臉頰、脖頸,沾濕了衣襟,早已麻木的心有了一種寒氣無孔不入地鈍痛,她伸出手背覆蓋在雙眼之上,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著。甜蜜的糖果灑落了一地,惹得一溜螞蟻浩浩蕩蕩地占領了它們。
  就是為了看到這一幕,她才選擇搬到這裡的,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她真的可以徹底死心了。從今往後,大惠朝又多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甚至會記載史冊,流傳百年千年,後世會有無數文人墨客撰寫戲劇話本,為這段天作之合留下引人遐想的韻事,卻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有一個叫做蘇然的女子,與這即將小登科的男子,有過一段傾心愛慕的美麗過往……
  蘇然把自己徹底關閉了起來,遠離了外界的紛紛擾擾,不分晝夜地留在春草園勞作,稻子、小麥、草藥、蔬菜,收穫了一批又一批,摞得如小山一般高,夠她吃幾輩子了,可是她卻依舊沒有停下的跡象。她害怕自己閑下來之後會胡思亂想,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每天都倦極而眠,一夜無夢,醒來後繼續埋頭耕作,除了耕種收穫,腦袋裡不想任何事情,她仿佛把自己的情感關進了牢籠之中,變成了一個冷漠如冰的人。
  漸漸地,心裡的那塊隨時隨地疼痛的地方變得偶爾抽搐一次,再往後,心底只剩下哀莫大於心死的麻木。
  當有一天,她再次想到那個男人的時候,心裡竟然沒有了一絲波瀾,她坐在田埂邊,愣神了許久,最後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重新走出了園子。
  這一次「閉關」不過兩個月余,比她想象中要短。沒想到短短的兩個月,她就走出了這段失戀的陰影,她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傷了。
  「錦鴻,我對你的感情不過如此啊,昨日種種昨日死,他日再見是路人。」蘇然將烏黑的頭髮高高束起,鏡子裡的人還是那個臉蛋,卻儼然成為了另一個人的感覺。
  兩個月前。
  大紅喜轎一路吹吹打打,紛紛引得路人駐足觀看,還未出閣的大姑娘捂著嘴笑,眼神中滿是羡慕的光芒,年輕男子則是搖頭嘆息,一臉苦悶。
  坐在轎中的沈青溪蓋著大紅頭蓋,緊張地咬著脣,不停地捏著手指,眼神飄忽。她不時摸摸袖口裡的硬塊,做幾個深呼吸。
  披星戴月地趕路,也不知走了幾天的路程,終於到了凌州境內,當轎外的喜娘提醒她已經到了的時候,她捂著胸口,感受到了胸腔裡強有力的跳動。
  強行壓了壓驚,她捏緊了袖口,扶著喜娘的手走出了轎子,立時就有一條紅綢伸到了她的面前,她輕輕執了過來,纖纖玉手纏繞在艷麗的紅綢之間,愈發顯得膚如凝脂,皓白如月。
  一路走來並不吵鬧,她雖然矇著蓋頭,也感受到了這場婚禮並沒有多少客人,這與她想象中的場景有些出入,但她並不在意,心想人少些也好,省得耗費自己的精力去應付女眷,後面還有更緊張的事情要做呢!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亦步亦趨地跟在前面那雙大腳之後。
  紅燭高燒的屋內,綺麗的紅光隨著燭火的飄動搖擺不定,坐在床側的沈青溪有些心慌慌的,她輕輕咳嗽了一聲,立時就有兩個丫鬟上前來,詢問她是否需要伺候。
  「去把窗戶關上吧,風吹進來,蠟燭晃得厲害。」
  丫頭聽命,前去關了窗戶,原本就寂靜的屋裡變得更加靜悄悄了。
  隨著時間移動,沈青溪漸漸有些坐立不安了,就在她的腰酸疼的幾乎忍不住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推開了,驚得她差點站了起來,好在修了多年的涵養穩住了她,只有蓋頭輕輕晃動著。
  誠王剛一進屋裡,看見床邊坐著的新娘,蓋著紅頭蓋,看不見臉蛋,這一幕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坐在床邊的人,是他的新娘啊,他的心尖突然燙得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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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他不敢在看下去了,他的腦袋裡已經出現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三步並做兩步,提起托盤中的如意稱,隨意一挑,蓋頭順勢落下,露出了一張陌生卻嬌美的容顏。
  香爐裡的合歡香冉冉升起,案上的紅燭滴下了一滴燭淚,嬌媚的新嫁娘含羞地低垂著頭,誠王曲著食指抬起她的下巴,深邃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了良久,稍一用力,將她按在了床榻之上。
  他的指尖微微有些顫抖,挑起了她腰間系著的紅綢帶,輕輕一拽,腰帶便鬆散了開來。
  他俯下身子,緩緩靠近她的臉,在兩人的雙脣還有一指寬的距離時,他卻停了下來。
  原本緊張不已的沈青溪見他突然停下了動作,抿著脣巴巴地望著他,心跳驟然如搗鼓,這樣地僵持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壯著膽子伸出手,貼上了誠王的臉頰,不料卻被他歪過頭避開了。
  誠王倏地抽開身,坐到了床邊,一隻手撫上了自己的額頭,雙目緊閉,臉色萬分糾結:「抱歉,今日不可以。」
  今天,是那丫頭十五歲及笄之日啊!
  她一人流落在外,可有人為她煮上一碗長壽麵?
  誠王捂著胸口,這裡又疼了起來。自從她離開之後,他的內心深處不時有個聲音冒出來譴責他,可他始終想不通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明明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卻覺得什麼都不對了,甚至連這麼重要的場合,他都感到發自內心的厭惡。
  他大概是病了吧,這些日子以來通宵達旦地忙碌,使他的精神有些不濟了,看來需要找吳太醫為他調理調理了。
  「你先歇下吧。」
  誠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他只知道自己再在這間紅彤彤朦朧朧的屋子裡呆下去,就要窒息了!他幾乎是逃一般離開了這裡,仿佛屋子裡藏著什麼洪水猛獸。
  沈青溪紅著雙眼坐了起來,呆呆望著喜被上一對栩栩如生的戲水鴛鴦,雙目漸漸失去了光彩。
  誠王獨自一人坐在盛暉閣內,他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手裡的一支短箭,回想起然然將這支箭從頭髮上拔下之時,滿頭青絲瀉落及腰的那一瞬間,畫面極美,久久揮之不去。他的嘴角不知不覺勾起了一絲笑意,僵硬冰冷的臉色終於有了一抹溫柔。
  他從一隻紅木鏡匣內取出了一支翡翠玉簪子,通透的玉身雕刻著海棠花紋,簪尾處是精緻的箭羽造型,其上雕刻的羽毛毫發畢現。
  他本想親自替她簪上的,他說過待她及笄之後,便會親自提親求娶她的。只可惜,他已經先娶了別人,她為此也離開了他,那她以後也會嫁給別人嗎?誠王一想到這個念頭,手指不禁猛一用力,手心的玉簪立馬斷成了兩截。
  時間不溫不火地流逝了過去,白晝的時日漸漸變長,樹上的蟬鳴越來越響亮。
  沈青溪嫁入誠王府已經十日,這十天她見到誠王的面屈指可數,一到晚上,他更是如辟邪似的躲著她,有好幾次她主動求見,都被拒之門外了。今天聽說有位太醫來府裡替王爺診脈,沈青溪藉著這次機會,去廚房做了幾樣點心,端著茶點來到盛暉閣的小書房外,請求覲見。
  屋內沉默了半晌,才傳來請她進去的聲音,沈青溪輕輕推開了門扉,步伐輕盈地踏了進去。誠王坐在碩大的案桌後端,桌上鋪滿了紙箋案牘,她並不敢多看一眼。低眉斂目地走到他的面前,放下手中的捧盒,揭開蓋子,露出裡面通透翠綠的小糕點來,精緻的外形讓人一見就有了食慾。
  「殿下,妾身做了幾塊小點心,請您嘗嘗。」
  「知道了,放下吧。」誠王興趣缺缺,瞥了一眼糕點後,就移開了目光。
  沈青溪揪著衣擺,眼神閃爍,依舊不願離去,她看向誠王欲言又止,誠王也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良久相對無言。
  沈青溪舔了舔紅艷艷的嘴脣,擠出了一絲笑容:「殿下,妾身近日練就了一支新曲,正巧今夜明月高照,繁星萬點,若殿下有雅興,不如聽妾一曲,以解乏累。」
  誠王看看天色,一輪皓月當空,他算算自己自從那日之後,就再也沒有踏入過新房,他雖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躲什麼,但這麼躲避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於是開口道:「知道了,今晚我會去你屋裡的。」
  說的如此直白,沈青溪的臉騰地紅了,她連捧盒都沒收回,就腳步凌亂地離開了。
  沈青溪回到屋內,大紅喜子還掛在床頭,此刻看上去別有一派迤邐風情。她捏緊了拳頭,渾身起了一股異樣的顫慄,為了迎接今夜,她必須要做足準備。
  沈青溪急急忙忙地翻箱倒櫃,找到了一盒特製的香片,她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門外,確定無人才把香片放進熏爐之中。
  接著又給自己泡了一杯釅釅的提神茶,吹涼後咕嚕嚕一口灌了下去,最後,她把袖口內一塊硬物掏了出來,放在了枕頭之下。
  做完了這些,她拿起了瑤琴,掩上了門扇,走到了涼亭之中,在明朗的月色之下,撫了一曲《瀟湘吟》。
  悠揚婉轉的琴音飄進盛暉閣內,如泣如訴,似哀似怨,誠王停下了手中的筆墨,瑩白的宣紙上,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孩正笑盈盈地看著他。這曲子勾起了他的許多回憶,他痴痴地看著巧笑倩兮的畫像,仿佛下一秒鐘,畫上的人就會開口說話一般。
  一支韻味悠長的樂曲已畢,誠王回過神來,依舊坐在孤清的書房內,陪伴他的只有一些死物。他閉了閉眼,拿起手邊的另一張白紙,遮蓋了畫上的女孩。
  誠王剛一走進闊別多日的新房,便皺起了眉頭,炎熱的夏夜一陣熱浪撲面而來,濃郁的香味悶得人險些喘不過氣來。
  「大夏天的,為何熏這麼重的香?」誠王徑自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通風。
  正在鋪被褥的沈青溪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腳下一軟跌坐在床側。
  「做甚麼這麼害怕,本王會吃了你麼?」誠王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沈青溪愣在原地,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誠王沒有理會她,直接躺上了床榻,閉目養神。
  他這樣的態度,倒讓她一時沒了主意。她就這麼靜靜地等待著,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依舊無人打破沉默,她瞥了一眼燃燒得旺旺的香爐,又看了一眼大開的窗戶,見誠王沒有醒來的意思,便躡手躡腳地前去關上了窗戶。
  她回到床邊,伸出手掌輕輕在他的面前揮了揮,躺在床上的人沒有一絲反應,呼吸也漸漸趨於平緩,她便屏著呼吸,急急走到香爐邊,提起了桌上的瓷壺,往爐子裡澆了一壺水,火星頓時熄滅了。
  沈青溪小心翼翼地越過誠王,爬到了床榻裡側,她試著輕輕推了推誠王,見他毫無反應,才哆嗦著手從枕頭下面摸出了那個硬物,竟然是一隻小匕首!
  她瞄準了誠王的喉嚨,呼吸越來越重。
  這一瞬間,想起了出嫁前父親對她的命令,還有被關在鄉下受苦的娘親。
  世人都道她是沈家千嬌萬貴的嫡女,才華橫溢、絕世獨立。卻鮮有人知沈府內院那些齷齪陰暗的事情,更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她不過是一個下賤婢女生下庶女,因為在孝期出生見不得人,連生日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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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親生娘親成了她的奶嬤嬤,將她養到了十歲就被趕到了鄉下,從此母女相隔,夜不能寐。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沈府當家主母的狠辣手段,她故意讓娘親陪了自己十年,產生了深厚情誼之後,再生生將她們拆散,讓她們飽受痛苦,終日以淚洗面。
  從那以後她便咬著牙發奮要強,她以為自己變得更加優秀了,父親大人就會賞識喜歡她,就會把娘親接回來。於是當別人背十遍《女訓》的時候,她要背二十遍;當別人繡了一枝梅花,她就要繡一幅百花爭艷;當別人學會了一首新曲子之時,她已經將整本樂譜都練熟了。
  可是,她依舊連娘親的面都見不著,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傳來——她要嫁人了!嫁的人竟然是威震天下的英雄,大惠朝的鐵血王。
  她幻想自己做了王妃之後,父親總要看在誠王的面子上,將娘親放出來的,將來她們母女二人,總有再次見面的機會。
  因此當出嫁前一晚,父親將她叫到書房之時,她是懷揣著滿心期待的。可是接下來的一席談話,當頭澆了她一盆涼水:「記住最好在失身之前得手,你若保住了貞潔之身,將來送到烏塔之後,會更值錢些!」
  父親毫不避諱地說出這些醜陋之言,萬箭穿心的感覺不過如此。原來在他的心中,自己早已經如貨物一般被明碼標價了,她連哭泣的權利都沒有。她不敢反抗,因為她那可憐的娘親,還被關在鄉下吃盡苦頭,她的任何一個自作聰明的舉動,都可能給她帶去災難。
  從那天起,她就對人生徹底絕望了,她自覺地把自己看成了一件工具,沒有感情,沒有靈魂,機械地按照別人的指示生活,就像現在這樣,舉著鋒利的匕首,只要一瞬間,她就能結果他的性命,完成父親交代給她的最重要的任務……
  蘇然將豎立的菱花鏡扣在了梳妝檯上,再將手裡的梳子隨意扔進了梳妝匣內。天氣晴好,她走到了小院子裡,深深嗅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關在春草園裡兩個月,再見天日的感覺特別爽快。現在她最想做的就是去「江南春」叫上滿滿一桌子菜,請周榮發來作陪,聽戲、飲茶、遛鳥,娛樂休閒活動一個都不能少。
  想到就做!當她打開大門的時候,正好看見周榮發就站在門外,舉著手像是正要敲門。蘇然見了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臉:「這麼巧,周大哥,剛準備請你去喝茶!」
  周榮發卻是一臉焦急,用力一拍大腿急道:「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出大事啦!」
  正是日頭毒辣的時候,蘇然從袖袋裡掏出一塊乾淨的帕子,遞給了滿頭大汗的周榮發:「周大哥,你先擦擦汗,有什麼事情慢慢說。」
  周榮發一愣,本就潮紅的臉上又增添了一分紅暈,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子一抹臉頰,扇了扇風說:「彭王要起兵北上了!」
  「什麼!彭王不是在南方打仗麼,怎麼突然改了行軍線路?南方的戰事停了?」
  「我舅舅打探到消息,彭王與何家暫時和解了,如今兩軍集中兵力共同對付誠王了,烏塔人也摻和了進來,形成了三方合圍之勢!坊間還有傳聞,誠王病危了!」
  「不可能!」蘇然下意識地大喊出聲,她緊緊掐著自己的胳膊,強制自己保持鎮定。
  周榮發被她突然爆發的情緒驚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不確定地道:「蘇姑娘,你怎麼了?」
  蘇然的手心出了一層汗,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四周的聲音似乎從很遠處傳來,卻穿不進她的耳朵裡。很多事情像跑馬燈一般在她的腦海中閃過,她卻一件也沒記住,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病危」二字之上。他那麼厲害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和死牽扯到關係呢?
  周榮發擔憂地看著她,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揮了揮,卻依舊見她一臉呆滯,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搖晃了起來:「蘇姑娘,你醒醒,以防戰火燒到容城,我們得盡快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蘇然被他晃回了神,理智也漸漸清晰了,這件事情有太多的漏洞,任何風言風語都不能相信,越是水渾的時候,她越不能自亂陣腳。
  當下她點了點頭,沉著冷靜地說道:「我知道了,周大哥,我這就去收拾東西,兩個時辰後在楊枝堂匯合。」
  周榮發見她又恢復了正常,只當剛剛是被打仗的消息嚇傻了,隨即也不再耽誤時間,爭分奪秒地回去準備了。
  蘇然在院落裡來回走了幾圈,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可疑,突然腦袋裡靈光一閃,她急忙走到大門口,對著空曠的胡同高聲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你盯了我個把月了吧!」
  聲音落了許久,胡同內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蘇然卻沒有放棄,她邁出了門檻,走到巷子口,叉著腰喊道:「我就要離開這裡了,你若跟丟了我,怎麼回去交差?」
  話音剛落,一個瘦骨嶙峋的身影出現在了胡同的另一端,破舊的衣衫,髒兮兮的頭髮,烏黑的臉頰上看不清相貌,只有一雙眼睛是明亮的。
  是一個小乞丐。
  「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蘇然朝他招了招手,表情嚴肅地說。
  小乞丐年紀不大,十一二歲的樣子,他撓了撓露在外面的肚皮,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
  「你是誰派來的?誠王麼?」
  「不,不是的。是蘇老爺派我來的。」
  竟然是蘇老爹,蘇然心裡微詫,難怪發現了她之後也沒見有其餘動作呢。
  「我爹都讓你做什麼?」
  「老爺只讓我跟著您,定時向他匯報情況。」
  「他現在在哪兒?」
  「在凌州。」
  這麼說就是在誠王身邊了?蘇然心裡一緊,凌州那邊果然出了什麼事情麼?
  「誠王他……可是真的有恙?」
  那小乞丐躊躇了,他皺著眉頭拽著衣裳,聲音低的幾不可聞:「老爺說,讓姑娘遠離凌州即可,其餘不必擔心。」
  雖然沒有正面回應,但蘇然心中的大石總算放下了一半,聽蘇老爹的口氣似乎對於戰事胸有成竹,那誠王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剩下的事情蘇然也不用操心了,她只要保護好自己,不給他們惹麻煩即可。
  凌州誠王府內,盛暉閣燈火通明,誠王蒼白著臉臥坐在床榻上,端著藥碗一仰而盡。他的另一隻手臂上裹著白色的棉布條,隱隱可見紅褐色的血跡。那日實在是驚險萬分,幸虧長久以來養成了睡夢中也能保持警醒的本能,所以在沈青溪刺下的手風扇面之時,他的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躲避了致命的一擊,否則他當下就已經命喪黃泉了。
  如今細想,依舊有些後怕。誠王倚靠在床頭,有些虛弱地閉著眼睛。
  蘇濟銘站在他的床邊,彎下腰輕聲道:「他們已經動手了,三路大軍齊齊逼近凌州。」
  「必須把他們的兵力分散,第一戰打狗,讓尾虎營去會會烏塔,若是這一戰能贏,就一棒殺了他們的士氣了。」
  「可是尾虎營戰力還不足夠。」蘇濟銘想起近些日子關於尾虎營的傳聞,心裡有些不踏實,這個新成立的軍隊他還沒有見過,其實力究竟如何他並不知曉,這樣的決定不免讓他有些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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