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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修真之魔修難為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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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9 00:34: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無量大乘

  魔氣彷彿無窮無盡,柳昔卿任由其進入自己的經脈,敞開丹田識海,將其不斷包容、煉化。強行晉階大乘,對其他修士是極為兇險的事,但是放到柳昔卿身上,竟像是水到渠成一般。

  自從在太和劍廬晉階化神之後,柳昔卿的修行便是一日千里,她幾乎產生一種錯覺:若非她墮魔,恐怕到不了現在這個程度——因為伽藍夜合實在太適合用魔氣修煉了。

  晉階大乘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在修真界的記載中,到了化神階段便很少有心得記錄,而大乘期更為少見,正是因為大乘已是人與道的融合,而真正的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是為:

  一字成意,

  一言生行。

  道有乾坤,

  天定輪回。

  真正到了極致,方才敢稱一聲「大乘」。比如劍修,那便是「劍」的極致;比如法修,那便是「術」的極致;比如格物宗那群精於器物的怪人,便是「技」的極致;比如體修,那便是「身」的極致……柳昔卿若是按部就班地晉階,少不得也是走「技」的那條路子,再加之心境到位,領悟了那麼一絲天道規則,自是會順理成章地步入大乘境。

  曾有大能狀似開玩笑道:「這修士晉階啊,說白了就是修士跟天道打商量,說『您老,您看我這境界修為要滿了,該晉階了啊』,然後就等著天道許可。天道覺得你這人還成,有發展前途,那就行了,啪啪啪雷劫一劈,給巴掌再給甜棗,然後你就繼續回去修煉去吧,等到該晉階的時候,再跟天道要許可就得了。」

  話糙理不糙,晉階可不就是得天道同意麼?

  但柳昔卿是魔修啊,自古魔修晉階大乘,要比道修艱難許多。既然不容於天道,卻又想在天道下拼出一條活路,所以魔修哪怕修得功法再陰毒,也會想方設法蒙蔽天道,甚至晉階的時候大多也以靈力為主,魔氣是能不用就不用,要不然,那雷劫也是能要命的!

  可她這會兒卻是被失心魔修軍團逼急了,想她千歲的化神修士,心境再堅定也還是個嫩蔥;跟蕭快雨打,用的是自己的規則;渾身魔氣,直如人間修羅一般……她身上哪兒還有靈氣?全憑魔氣在撐著!

  想來近萬年間,魔修裡也只有齊燁一人成功晉階到了大乘,還差點被最後一道雷劫劈死,幸好得魔君晏修相救,所以之後齊燁才忠心不二地追隨魔君左右。

  柳昔卿雖然憑藉伽藍夜合吸取的魔氣夠到了大乘期的門檻,卻不敢保證此次晉階能通過天道許可,順利挨過那三道震元雷劫,甚至還面臨內憂外患。

  「內憂」為魔氣挑釁天道,震元雷劫很可能直接劈死她;「外患」就更複雜了,天上還有兩名大乘修士正大打出手,地上一群失心魔修在圍攻漢宮山,而她的晉階消息只怕已傳入修真界,那些道修能不能讓她順利晉階,還是兩說。

  ……但她總得試一試。這天道之下的生機,可都是搏出來的!

  柳昔卿站起身,她將天地開闔重新凝為長弓,將天元君召了出來。

  「我欲晉階大乘。」她又是直接撂下這麼一句乾淨俐落的話。

  天元君沒有什麼表情,仍是器靈式的冷淡,看著她道:「吾主當知,震元三道雷劫,第一道以本命神通接下,第二道以本命法寶接下,第三道以分神接下,若能抗住,便成大乘,若是不能,身殞道消。」

  「天元君既為我器靈,當知曉我本命神通『煉心若明』,所以這第一道,有勞天元君。」

  「鴻蒙天元爐聽令。」天元君欠身行禮。

  柳昔卿再將小哈和小紅豆召回來,她看著這兩隻跟她同甘共苦多年的靈獸,低聲道:「我欲晉階大乘,很危險。」

  小紅豆累得鳥毛像是剛浸了水一般,它小嘴一張,舌頭都歪出來,叉腿坐在柳昔卿手心裡喘著氣道:「爺都快累死了你居然告訴你要晉階了,咪嘰嘰,你怎麼不說你要渡劫啊!女人你真是夠了!」

  小哈也是大嘴一張,舌頭歪出來,呼哧呼哧道:「小哈喜歡晉階,這樣就能變得更厲害,更威武雄壯,我要打爆那群怪物的頭嗷嗷嗷嗷……」

  「我的意思是問,你們要不要解除契約?」她很嚴肅地問道。

  小紅豆連用嘴戳她的力氣都沒有了,怒道:「解屁!爺要休息一會,你別吵我咪!」

  小哈委屈地扒著柳昔卿的裙擺,嗚嗚道:「哦不我不能接受!你這是在侮辱一隻忠狼的尊嚴!」

  「好,我知道了。」

  柳昔卿一手拎一隻,全都塞回靈獸袋。

  最後,她伸出手掌,一點點將最後包裹著她的這層魔氣壁壘也吸收掉,一絲都沒有浪費。

  ※※※※※※※※※※※※

  當柳昔卿再次出現在漢宮山戰場時,身在一處防禦陣法之中。

  周圍負責佈陣的修士足有十八名,都是她所熟悉的面孔:遠鷺師伯、影雀、光隼、燕鴻、查飛、許追濤、蒼霖……有她的師門,有守夜人,也有弦月魔修,甚至還有六位弦月長老,全部為化神巔峰修士。

  這防禦陣法幾乎每一個節點都有一團靈脈在提供靈氣,而這還不夠,所有陣法中的修士亦是將自己的修為注入到陣法之中,個個額上冒汗,都是拼盡了全力。

  陣法之外,是雖然被削弱,卻依然數量龐大的失心魔修軍團,正不斷攻擊著他們。

  見她出來,于遠鷺道:「震元雷劫威力巨大,其餘修士都去了段山主處避難,此地由我等為你護法,小六,你放心晉階!」

  柳昔卿眼角微紅,她向諸修士行一大禮道:「諸位之恩,柳昔卿沒齒難忘!」

  其中一名弦月長老抬頭看了她一眼,沉聲道:「柳長老,若是我魔修再得一大乘修士,便是對我等最好的報答了!」

  魔君被流放虛空、齊燁隕落、蕭快雨叛變,原本魔修四位大乘元君的陣容,竟只剩豐澈一人。柳昔卿的晉階,不僅可以寬慰人心,更可以在今後與道修的談判上為魔修爭取更多利益,他們都對柳昔卿這一次晉階寄予厚望!

  可道修怎麼會允許魔修再出大乘?

  修真界將有人晉階大乘,最先反應過來的便是其他大乘修士。柳昔卿一現身,立時便有三道強橫的氣息向著漢宮山而來。

  七國聯盟曾檀,海外三千洞府華陽,九重天外天姬無惆。

  她已能辨認這些氣息,雖然裡面的殺意不強,但很明顯,是想將她壓制下去。

  然而現在已是魔修生死存亡之關頭,任何擋在柳昔卿身前的人,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反擊!

  柳昔卿手指微動,正準備抵抗,但局面又發生了變化。

  這三道氣息剛到北陽州邊界,便被另外三道氣息攔下。

  分別是扶搖山荼蓮、格物宗中如、萬獸觀湛無。

  隨後,從中陸州方向又過來四道氣息。幾乎不用特意分辨,這四道銳意盡顯的劍意,帶著濃重的警告意味,如四道擎天巨劍一般分別佇立在北陽州邊界處。

  那是太和的四位大乘元君!

  在這短短幾息間,人間數位大乘修士鋒芒盡出,互相震懾,互相壓制,最後又在太和的威壓之下全部安靜下來。其間隱含的較量、爭鋒、博弈……柳昔卿已無法細想,可她知道,現在守住北陽州的這四道劍意,卻是在為她無聲地加油。

  她緩緩將四周景色盡收眼底,現在她身邊的,是她的師門、是守夜人、是諸位弦月同仁、是遠在中陸州的太和……她幾乎有落淚的衝動。

  這戰火四起的人間,有善有惡,卻更有情有義!

  當第一道震元雷劫落下時,柳昔卿是笑著舉起手中長弓的。

  我喜歡這人間,她在心裡默默道。

  願為之甘,願為之苦。

  ……

  後世典籍記載:天元2018年,被魔修尊為「暗夜之光」的柳元君,於北陽州漢宮山成功晉階大乘。

  柳元君的晉階,打破了修真界道魔對立十萬餘年的局面。

  時值魔修內戰,天下大亂,漢宮山將破之際。柳元君以一弓立於山巔之上,於天地開闔域內祭出鴻蒙天元爐,接下第一道震元雷劫;再以無疆之箭,接下第二道震元雷劫;後以伽藍夜合花靈之尊,傾全界失心魔修之力,接下最後一道震元雷劫。

  至此,柳元君以千歲之齡,步入大乘境!

  ※※※※※※※※※※※※

  最後一道震元雷劫與伽藍夜合分神猛烈的碰撞,形成一張席捲風雨的雷網,以柳昔卿為中心,一瞬間擴散至七洲各地,所到之處,失心魔修如同被雷光牽引一般萎靡在地。

  柳昔卿以大乘修士之能,合伽藍夜合之力,將失心魔修身上的脈反逆流悉數壓制!

  風起雲捲,失心魔修開始變得呆滯遲緩,像是被掏空了魔氣和神魂的軀殼,變成無數瑟瑟發抖引頸待戮的蠢物。

  但守夜人和絃月魔修們卻無暇慶祝新的大乘魔修元君誕生,紛紛重新陷入廝殺。

  眼看失心魔修行動越發遲緩,哪怕肉身強橫,被解決也只是時間問題,蕭快雨的野心漸漸化為泡影,他陷入暴怒,想趁柳昔卿作法時偷襲,卻被豐澈全力牽制。

  此時此刻,誰都沒有注意到雲層之上,一個身影正緩緩凝聚成形。

  他雖然披著看不出真容的斗篷,卻已不再掩飾身上的大乘元君威壓,高高在上地看著在漢宮山拼鬥的所有人,將手指上套著的一枚五色印戒輕輕搓為粉末。

  「本座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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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9 00:34: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死之軀

  漢宮山戰場上突然再現一名大乘元君,他伸出雙手,緩緩將兜帽拉下,露出一張溫文儒雅的面孔,含笑而立。

  蕭快雨喜上眉梢,立刻道:「陌降道友,你來得正好!」

  豐澈那雙貓兒眼一轉,迅速評估時局——雖然柳昔卿也是大乘修士,但還未穩固境界,眼下陌降有備而來,柳昔卿如果對上這種根基扎實的同階修士,必定是要吃虧的。不過北陽州戰場至今未有道修插手,正是因為現在還屬於魔修內戰範疇,若是陌降明目張膽地與蕭快雨聯手,那些道修應該不會袖手旁觀。

  而柳昔卿此時才確定,原來在空間禁制中,與蕭快雨合謀的人便是眼前這位歌留山老祖,她眼睛一眯,聯想到最近上善盟與朔月魔修的合作,再一想到晏修的流放,看陌降元君的目光更是不善。

  想必那最後接任上善盟的善主大人,便是這位一直深藏不露的陌降元君了。

  三位大乘元君神色各異,陌降元君卻誰都沒理,他手中掐了一個繁複的法訣,身後的天空漸漸裂開一道縫隙,陰風乍起,從那縫隙中,居然飛出無數魂魄來!

  這些魂魄已沒有生前的樣子,只是一團黑色的霧氣,瞬間遍佈整個人間界,擇失心魔修而入。

  柳昔卿的識海內一陣鈍痛,她隱約感覺到失心魔修體內的力量正在發生改變,不再由魔氣主導,而是另一種極為強大的規則之力,甚至有反噬伽藍夜合的可能!

  她立刻作法收回所有伽藍夜合,即便如此,身形還是微微搖晃了一下,她急忙掐訣穩定心神。

  事實上,也多虧柳昔卿及時收手,下一瞬,這些被魂魄進入的失心魔修,再次變了模樣。

  如果說第一次出現在人間戰場上,與晏修所率領的守夜人對抗的那一批失心魔修勉強還屬於正常修士範疇的話,那麼在漢宮山大戰前夕,被蕭快雨施法變身的失心魔修已不像是人類,更像是一群嗜血的怪物了。

  然而現在,他們身軀不斷暴漲,連人形都已無法維持。

  他們的軀幹變得更龐大,四肢已經支撐不了軀幹,從直立變為趴在地面上,用做支撐身體的四肢顯已不夠用,於是又從軀幹上分出幾隻用於戰鬥的前肢;

  他們的雙眼仍是一片血紅,原本因為柳昔卿的淨化而產生的一絲清明已經消失殆盡,甚至散發出更為瘋狂的光芒;

  他們渾身完全佈滿了魔氣,出手時也不再使用法術,而只用強大的魔氣進攻。

  他們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是失心魔修,因為他們已不再是人,而是完完全全的……魔物!

  最先完成變化的一批怪物已經開始進攻,修士們驚恐地發現,法術和法寶造成的傷害幾乎瞬間癒合,這些魔物竟是不死之軀,完全無視任何攻擊!

  終於有修士叫了起來:「這是什麼東西?這是魔物,難道魔界要重見天日了嗎!」

  但凡研讀過修真界歷史的人都會知道,上古神魔大戰時期,魔修其實並不是進攻人間的主力,真正令人間恐懼的,是那些在魔界深淵中生存的強大魔物,它們不懼傷害,不懼光明,沒有疼痛,沒有理智,只知毀滅一切。

  當時修真界對這些魔物沒有任何辦法,全靠十二古神與魔物拼殺,方才守住人間,最後將魔物趕回魔界,以神格將這些魔物與魔界一同封印在了彼岸之門。

  可現在,人間竟然又出現了這種魔物,諸神已經隕落,還有誰能救他們?

  ※※※※※※※※※※※※

  魔物現世,原本在北陽州邊界角力的大乘修士們瞬間撤退。當人間面臨傾覆之危,這些大乘修士終於不用顧忌天道束縛,他們立於人間至高,同時,也會義無反顧地站在人間最前方。

  扶搖山頂,荼蓮元君白足踏蓮,輕聲道:「人間大難,便讓我這把老骨頭,再盡一盡心吧……」

  身後是巨浪滔天的華陽元君微笑道:「能與諸位同仁再一次並肩作戰,本座深感欣慰。」

  華美的大廳中,坐在御座上的乾煞元君聲音低沉道:「能多護一世,便是多一世的緣分。」

  格物宗的一間漆黑密室中,臉色不甚好的中如元君扭頭道:「說得這麼酸做什麼,又不是生離死別。」

  這四位元君都曾在銘古紀大戰時攜手守護人間,當他們再次掐訣,準備施法時,卻有數道聲音打斷了他們。

  「銘古紀幸得幾位元君守護人間,晚輩曾見皓月之風采,今日願效仿四位前輩,拼死一力護我疆土!」

  「曾檀願鎮守東部!」

  「湛無願鎮守南部!」

  「居合願鎮守西部!」

  而此時,黑崎州方向亦是懶洋洋傳來一道聲音:「青丘夏涼,願鎮守北部。」

  開口的竟是修為深淺莫測的獸族狐王涼君!

  幾人話音剛落,中陸州太和山脈飛出四個身影。

  長髮及地,神情一片溫柔的幻炎元君道:「他們手腳倒是快,這麼快就瓜分了地盤。」

  滄海元君人如其名,其眼眸藍如一片深海,他笑道:「看來留給我等的,便是最輕鬆的活計了。」

  真寶元君抿著嘴唇,看上去十分嚴肅,道:「生平第一次以魔物試劍,與諸位共勉。」

  一襲月白長袍,容貌俊美,豐姿昳麗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君子長寧」,他輕咳一聲道:「無須多言,本座先行一步。」他看上去身形消瘦,然而祭出的本命劍卻是一柄一人多高的無鋒重劍,一步邁出,便已是天涯海角。

  旁邊三位大乘元君亦是祭出本命劍,分頭殺了出去。

  ※※※※※※※※※※※※

  蕭快雨眼見魔物成形,他後退兩步,不敢置信道:「陌降,你竟敢騙我!你一開始就沒想和我共分天地,你分明是想毀滅人間!」

  魔物一旦生成,只知殺戮,直到人間再無活物!就算是在前九個紀年,魔修們一心想解除彼岸之門的魔界封印,也只是想利用魔界的力量,絕不想招惹被封印在深淵之地的魔物,據說能御使這些魔物的,只有天地生成的魔尊一人而已。

  但是現在,人間唯一的魔尊,正與界主大人一起鎮守魔界。

  陌降元君看著蕭快雨,笑道:「蕭道友,多謝你為我抵抗了這麼久,終於撐到了現在,事到如今,本座也不再需要你,咱們的合作,便到此為止吧。」

  蕭快雨握緊了刀柄,道:「陌降,原來你假意傳我法訣幫助我的族人突破逆流枷鎖,卻是為了控制他們!你跟我合作,就是為了今日把我的屬下都變成魔物,陌降,你欺人太甚!」

  他也不管豐澈和柳昔卿,提刀便向著陌降衝去!

  陌降躲過蕭快雨的攻擊,道:「我教給你的法訣並沒有問題,但是你忘了一個人,便是這位柳元君……她可是個寶貝,若不是發現了她的力量,本座的大計,恐怕還要延遲個幾千年。」

  柳昔卿不敢置信地看著陌降,他竟然將伽藍夜合也算計了進去?怪不得上善盟一開始全力在追捕她,唐崢死後卻漸漸偃旗息鼓,原來存了這個心思!

  蕭快雨更是惱怒,現在遍佈天下的魔物,都曾是他的手下,他的心腹,支持他的族人!在他的計劃中,一旦事成,便可以用秘法將其神智重新喚回,助他一統魔修,卻沒想到現在已經變成了魔物……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蕭快雨喉頭哽咽,用盡平生之力,一刀向陌降元君劈去,墨染的天空都被這一擊齊齊斬開。他一腔悲憤,心緒激蕩,一時竟沒注意到陌降元君的眼中劃過一道暗沉的火花。

  面對蕭快雨的攻擊,陌降不躲不閃,他神色安詳,如拈花微笑的佛陀,但他掐訣放出的法術卻是一派陰毒,那法術在陌降元君身前形成一道屏障,不動聲色的將蕭快雨的攻擊反彈了回去。

  蕭快雨胸前立刻綻開了血花,被這一擊打得倒飛了出去,一直撞在下方漢宮山之上,將漢宮山殘留的半截山體撞得粉碎!

  陌降元君繼續微笑著,他伸出一隻手掌,翻手向下,一道無形的勁氣便壓住蕭快雨的身形,另一手放出一隻黑色小缽盂,輕而易舉地將受傷的蕭快雨收了進去。

  那手只是輕輕搖動兩下,那小缽盂裡便傳來了搖晃的水聲。

  陌降元君將缽盂裡面的血水倒了出來,再一看那缽盂,裡面哪還有蕭快雨的影子!

  只頃刻間,陌降元君便滅殺了一名大乘元君。

  「上次是齊燁,今天是蕭快雨,下面……便從豐護法開始吧。」他又將目光鎖定了在一邊豐澈。

  豐澈貓眼一豎,便知不好,立刻要逃。

  陌降元君念了一句佛號,那手掌抬起,屈指成爪,向豐澈抓去。

  豐澈居然也沒抵擋,被陌降抓在手上,陌降立刻便知不是真身,笑道:「這位護法果然老奸巨猾,原來留了分神在此,倒是懂得斷尾逃生。」

  不過幾息間,原本的漢宮山戰場,死了一個大乘修士,負傷逃了一個,也就只剩下柳昔卿了。

  她手持長弓,箭尖已經對準了陌降元君。

  「你把魔君大人流放到什麼地方了?」她問道。

  「柳道友還是死心得好,晏修再也不會回來了,而你,也已沒有利用價值,便死在這裡吧。」陌降一臉慈悲,全身如鍍佛光,但他身後卻漸漸起了陰霾,一團黑氣纏繞上他的手指,不似佛,更似惡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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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驚世駭俗

  真正交手時,大乘修士的攻擊並無法術軌道,柳昔卿只覺陌降元君抬眼看向她,便發現一道如有實質的攻擊正向著自己面門而來。

  她將「禦合無限界」中的法寶全部升級成大乘境法寶,與此同時,「煉心若明」的神通和鴻蒙天元爐亦是瞬間造出數百法寶,於是柳昔卿身周,足有上千法寶在等候召喚!

  她意念一動,數十件防禦法寶瞬間啟動,在她身前形成一個巨大的光罩。

  但這光罩卻被陌降元君的攻擊輕易穿了過去。

  柳昔卿沒有震驚,既然陌降此人如此擅隱藏,那麼他的修為多半也是假的。就憑他能秒殺蕭快雨,逼走豐澈,一擊破她防禦,最低也是大乘後期修為!

  她手中一箭射出,帶動數百法寶攻擊與這道攻擊相撞,本欲將其阻攔在七裡外,卻不想陌降元君緩緩將手指送到前方,身上的修為隨之暴漲,跨過大乘中期,又跨過大乘後期,最後停留在大乘巔峰!

  那道攻擊,也一點點壓過柳昔卿的長箭,帶著不可阻擋的氣勢,要將她滅殺在當下!

  卻在此時,從遠處飛來一道銳利的劍意,瞬間斬斷陌降的那道法術,將柳昔卿救了下來。

  白髮紅眸的太和劍靈突然出現在漢宮山戰場,他冷冷站在她身前,對著陌降道:「誰生誰死,還未可知。」

  「忘君大人!」柳昔卿驚道。

  陌降元君並沒有驚訝,他收回手指,拂在自己的面頰上,笑盈盈道:「這場好戲之中怎麼能沒有太和忘君,本座也為你略備了一點心意,敬請笑納。」

  他身後空間裂隙再度裂開,從裡面飛出十一名化神修士,皆精神矍鑠,圍成一圈向陌降元君行了個禮。

  陌降滿意的點了一下頭,對他們道:「你們可都準備好了?」

  十一人中一名白衣女修打了一個稽首,道:「弟子們已準備完畢,謹遵師尊法旨。」

  柳昔卿本以為陌降會用這十一名修士組成陣法,卻沒想到他伸手一引,從眉心處引出十一道淒厲異常的黑色魂魄。

  這些黑魂旋即呼號著鑽入了十一人體內。

  不過,忘君怎會允許陌降在自己面前耍花樣?他不等法門完成,一揮手便是一道劍意,直接向陌降斬下。

  電光火石間,陌降翻手祭出修真界三大結界之一的混沌密法結界,此結界在大乘巔峰修士手中已將威力發揮到極限,忘君的劍意斬在結界之上,只聽天地一聲轟鳴,忘君劍意未盡,混沌秘法結界紋絲不動,硬抗下了這道攻擊。

  陌降好整以暇,念動法訣,頃刻間天地震動,漢宮山上方的天空瞬間接連降下數十道震元雷劫,陌降不慌不忙,頭頂顯出分神大佛,將這些雷劫一個不落,全都引進了分神中,絲毫沒有受傷。

  「你竟是雷靈根!」柳昔卿驚喝。

  雷靈根修士不懼雷劫,陌降輕易的接下了震元雷劫,並且將這動盪的怒雷化為靈力,逐個灌入周遭的修士身上。一瞬間,混沌秘法結界止不住激蕩,巨大的靈力波動使得整個修真界都顫動不已。

  須臾,雷光散去,剛才的十一名化神修士面目全非,分散在陌降左右,全都晉階到了大乘修為!

  「這便是本座的十一曜魔將。」陌降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他目中精光大作,看著就快將混沌秘法結界劈開的忘君道,「請劍靈來參演一下本座的太乙三才陣!」

  這十一人渾身繚繞黑氣,其中三人從混沌密法結界中飛出,按照天、地、人三樁位置站好,各持一方佛寶,將忘君和柳昔卿團團圍住,依靠不死之軀和精妙陣法,暫時將他們二人困住。其餘八人,放出威壓,念動法訣,每人身後出現上千名魔物,分別向其他方向飛去。

  ……

  突然出現如此多的大乘期魔將,原本鎮守人間的修士力量,開始衰弱下去。

  陌降見這一幕,興奮得幾欲發抖,他低頭自語道:「這人間,終將不復存在……爹,娘,兒子終於做到了這一步;炎兒,爹給你報仇了;嬛娘,你別急,我很快就能下去陪你。所有人都會一起下地獄,我要他們給你們償命!」

  說罷雙手起印,神識鋪開,天地間所有魔將和魔物同時發出一聲怒吼,大開殺戒。

  ※※※※※※※※※※※※

  人間界各地的戰局並不樂觀。

  修士們無論對魔物造成多麼嚴重的傷害,它們都能自動復原,猶如抽刀斷水,而那些大乘修為的十一曜魔將便更是棘手,它們似是知道人間戰術分配,一人飛往九重天外天,另外幾人每一個都貼上一名大乘元君,只有黑崎州的狐王涼君尚還遊刃有餘。

  此時在人間各處斬殺魔物的四位太和元君和七路軍團也遭遇了嚴峻的問題——這些魔物身懷劇毒,每一劍斬擊,都會讓本命劍沾染汙血,甚至包括本命法寶和陣法結界,都會遭到毒素侵蝕,變得生澀凝滯。

  太和劍修們感覺到本命劍越發暗淡,格物宗修士的法寶被污染,萬壽觀馭使的野獸紛紛中毒,衍丹門四處派發丹藥勉強支撐,扶搖山的法門雖然不受影響,卻無法力挽狂瀾……

  槐山神君最先想到忘君曾經中過的邪毒,但劍骨訣必須回爐重鑄,眼下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做到。

  距離十一曜魔將出世不過一個時辰,人間已是生靈塗炭!

  ※※※※※※※※※※※※

  柳昔卿一出手就知道這些魔將身上有問題,錚鳴境原有的法寶一旦沾上魔將的法術,立刻便被腐蝕,只有她以「煉心若明」鍛造出的法寶還能勉強支撐。

  身邊忘君比她更要束手束腳,他是最先吃過這邪毒之虧,那雙紅眸越發冰冷,不知想到了什麼,終於忍耐不住,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柳昔卿一把拉住他:「你要做什麼?」

  「就算中了毒,我也還有一次出手的機會。」

  「這些魔將乃是不死之軀,神魔大戰時的渡劫修士都無可奈何,只能求古神出手,你現在出手也不過是徒勞。」

  「有所為,有所不為罷了。」忘君看著她拉住他的手,反手握住道,「柳道友,你……想起之前的事了嗎?」

  「摩羅?」柳昔卿道出這個名字,她觀察著忘君的神情,發現他神情果然有一絲鬆動。

  「若是你能想起來,也就無須我帶你去尋雲和留下的機緣之地了。」言下之意,是他隕落在漢宮山也無所謂。

  「我只知摩羅是伽藍夜合的花靈,忘君大人,你告訴我,伽藍夜合到底是什麼花?我看到過大片的伽藍夜合花林,它們曾為一個承諾而全部凋零,那個對摩羅提出要求的人,到底是誰?」雖然現在並非詢問的時機,但柳昔卿無論如何也忍不住了。

  兩人交談間隙,太乙三才陣的魔將趁機瘋狂攻擊,陣法交錯,一股巨力如刀刃般砍向柳昔卿。

  忘君立刻攬住柳昔卿的腰,帶她躲過魔將的攻擊,又一掌將其沖散。而此時,本該在鍛爐中協助柳昔卿的天元君卻突然浮現在鴻蒙天元爐之上,他一步邁出,劈手將柳昔卿從忘君身邊奪走。

  天元君一雙流火眸不客氣地看著忘君,柳昔卿能感覺到他胸膛起伏,此時的天元君少了器靈的淡然,更像是一團炙熱的火。她不喜歡被人爭來奪去,旋身從天元君懷中掙脫,避開二人。

  「君已忘記的,吾卻還記得,君不願言說的,那便由吾來說吧。」天元君道。

  忘君眸色驟冷,兩人再次對峙,甚至沒顧及到魔將的進攻。

  柳昔卿用法寶頂了上去,見狀道:「你們兩個,不管是誰都好,將此事給我一個交代!」

  天元君揮手布下一道結界,攔住魔將的攻擊,低聲道:「伽藍夜合並非人間之花,它不是靈植,更不是凡間植物,自有人間起,它便存在於世,因為伽藍夜合乃是魔界之花。」

  魔界!

  柳昔卿震驚:「魔界不是在銘古紀結末之時,被一界之主和魔尊永遠鎮壓在人間界之外了嗎?如果說伽藍夜合是魔界之花,它為什麼會出現在人間?」

  「伽藍夜合本就不在魔界,它雖然以魔氣為養料,但心性純淨。十萬年前魔界被封印,作為花靈的摩羅帶著伽藍夜合從魔界逃了出來,之後便隱藏在某個渺無人煙之地,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摩羅最終毀掉了所有的伽藍夜合。」

  柳昔卿想起治癒段甌月之時,她曾經見過一些碎片般的畫面。

  所有盛放之花瞬間枯敗,只為了那個人。

  她竟有揪心之感,像是失去了至親之人!

  柳昔卿捂住胸口,臉色蒼白,抱著一絲僥倖問道:「她可還活著?」

  天元君道:「摩羅已死。在臨死前,她令所有伽藍夜合枯萎,如今你身上的這一朵,便是人間最後的伽藍夜合。」

  聽聞摩羅已隕落的消息,柳昔卿心口又是一陣鈍痛,她幾乎能感覺到身體裡的伽藍夜合之力在震盪,在哀慟。

  摩羅,摩羅,那些漂亮的小花是那樣嬌滴滴地喚著她的名字,花靈便是它們的根源和一切,它們全心全意地信任著她,愛著她,可最後卻……

  「那個花林中的白衣人,是雲和祖師嗎?」她艱難地問道,「摩羅跟雲和祖師,到底是什麼關係?」

  天元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看向忘君。

  「相愛,」忘君的聲音低沉得像是歎息,「亦是相殺。」

  ……

  伽藍夜合枯敗的時候,摩羅喚的那個名字,終於清晰了起來。

  「雲和。」這一聲之後,緊接著是漫長的沉默。但柳昔卿知道那語意尚未盡,她聽得出女子欲語還休的情意。

  終於,柳昔卿見到了黑衣女子的容貌,她與柳昔卿同樣美豔,雖然面相不同,但身上因伽藍夜合而自然生成的天然魅惑之感,竟是如出一轍。

  她見她,如見親人。

  摩羅的聲音低柔而哀傷,輕聲喚道:「夫君。」

  ……

  柳昔卿震驚得幾乎穩不住心神。

  他們竟然是道侶!

  她不敢置信,一代大能,開山立派的太和祖師雲和道尊,竟會與身為魔界之花的花靈結為道侶?

  驚世駭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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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9 00:34: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乾坤在握

  趁柳昔卿心神失守之際,那三名魔將再次聯手全力進攻,陣法上空盡是魔氣密佈,種種污濁意念擾亂人心,從中放出迷惑人心的紅色光芒,拼命地想要進入柳昔卿的領域中,卻被忘君和天元君聯手擋下。

  不過,身為大乘修士,柳昔卿恢復得也很快,她重新凝聚出一批法寶擋在身前,看著二人道:「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

  忘君記性不好也就罷了,天元君明明都知道,為什麼不說?

  天元君揮袖,再為鴻蒙天元爐增加強度,方道:「這種事,說出來讓你回想起那段不堪的記憶,有什麼裨益嗎?就算什麼都不知道,你一樣過得很好,有許多人支持你,有真心實意疼愛你的人……不知比摩羅幸福多少。」

  「那麼,我與摩羅是什麼關係?」該問的總歸要問,該來的總歸要來。

  這一次仍是由忘君回答,他看柳昔卿的眼神極複雜,有許多莫名的感情,又似乎含有諸多深意。

  這位冷冰冰的劍靈大人,的確越來越像是一個人了。

  忘君道:「你和我一樣。我不是雲和,亦是雲和,而你……不是摩羅,亦是摩羅。你與她長得並不像,但你們身上的氣息一樣,那是伽藍夜合的香氣,雖然帶著媚意,卻能守住自己的內心。我還記得摩羅曾經說過,伽藍夜合可以隨心所欲地開放,它們荒靡而不知季節,象徵著魔界的無常和執念,可這樣的花,卻只會為了一個人凋零。」

  「她為雲和而凋零。」柳昔卿有些失神道,她陷入那一場如夢境般的回憶,記得在伽藍夜合花林全部凋零後,摩羅發出一聲歎息,對雲和說那是最後一個人情,她後悔認識他。

  忘君伸出手,似是想將她擁抱入懷,可他在天元君戒備的注視下,終歸還是收回了手。

  「十萬年以前,上古十二諸神耗盡心血,將魔界封印於彼岸之門。沒有人留意到,名為伽藍夜合的魔界之花並未隨往魔界,而是隱藏在了人間,並且生成了花靈。上古紀年,風華正茂的雲和與摩羅偶然相遇,隨即相識相知,攜手同遊。這個紀年,每每有人墮魔,摩羅都會贈予伽藍夜合,助其穩固心神。此後不久,上古紀魔尊應運而生,他發現了摩羅的秘密,暗中擴散魔界之花尚在人間,魔界即將捲土從來的謠言。剛剛結束神魔之戰的人間界有如驚弓之鳥,步步緊逼摩羅。眼看人間將亂,雲和不得不將其封印,希望摩羅散盡伽藍夜合。摩羅傷心絕望,當場自絕,顯現本體,化作一朵小小伽藍夜合留了下來,在柳彤痕的幫助下,進入了輪回道。」

  柳昔卿垂眸道:「然後呢?」

  「後來魔修因為脈反逆流在人間大開殺戒,上古紀魔尊乘機率眾大肆攻擊修真界,而雲和才明白失去伽藍夜合的魔修會變得更加無法無天,他知道摩羅進入了輪回,便一定會再次開放,所以在飛升之時,將我留了下來,就是為了等到你,與你一同尋找曾經伽藍夜合所在的機緣之地,將伽藍夜合全部復原。」

  初聽這一段往事,似是癡男怨女的糾葛,但柳昔卿已是大乘修士,她已能感應天道,在忘君的敘述中,分明有無數因果牽扯在其中。

  為什麼摩羅毀掉伽藍夜合?

  為什麼直到十萬年後才會第一次開花?

  為什麼留下忘君而不是將這件事告知太和?

  雲和祖師絕對不會做沒有理由的事,這一切只能說明,她被捲入到一個長達十萬年的計劃中,且關乎著魔修的命運。

  「太和祖師乃是正道修士,怎會會復原屬於魔修的魔界之花?」她抬起頭,冷冷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雲和留下的機緣之地一定會有解答。」忘君答道,他又看向天元君,「柳彤痕將你留下來,是為了讓你守護她,不是為了跟我爭風吃醋!我等器靈,哪怕超脫人倫之外,亦不該見死不救,柳彤痕厭憎人間,但你現在的主人是她,事到如今,你還不肯盡全力嗎?」

  柳昔卿訝然地看著天元君,因為摩羅的緣故,所以她本能地有些不信任忘君,卻沒想到連天元君也對她有所隱瞞。

  天元君閉上眼眸,隨後睜開一雙流火瞳,沉聲道:「吾既已入人間,自是會好好輔佐吾主,只是不甘心被雲和利用罷了。所以請忘君記住,彤痕與吾,只為她一人罷了。」

  說罷揮袖作法,鴻蒙天元爐瞬間漲至百丈之高,如一座小山,浮動在半空中。

  柳昔卿與鴻蒙天元爐心有靈犀,她立刻便知天元君終於做出了決定,雙袖一振,將靈力源源不斷地輸入鍛爐之中。

  在她的識海中,傳來天元君的聲音:「無論你是摩羅,亦或是柳昔卿,都是鴻蒙天元爐現在唯一的主人,吾只為你一人,你所想所願,鴻蒙天元爐都會為你達成。」

  「劍骨訣曾為忘君解毒,現在人間這情形,你可有辦法?」

  「有。」

  ※※※※※※※※※※※※

  格物宗大概是除衍丹門外,最喜歡閉關的宗門,但是當人間大劫,除閉死關的弟子,所有人都出關迎戰,目前留守宗門的,只有兩位化神期長老。

  兩位長老也並不輕鬆,現在正是宗門內最空虛之際,必須全力維繫護山大陣,以免前線拼殺,後院起火。

  然而變故還是發生了,冶煉區突然發生震動,兩位長老都神色凝重,一人負責坐鎮主峰,一人前往查探。

  格物宗的冶煉區幾乎有百里之廣,有上萬冶煉室,另有四大禁地,裡面便是天下十大鍛爐中的四座,分別是:天罡玉都爐、純陽爐、定輝爐和太息冉寶爐。而引發震動的,恰好就是這四爐禁區,原本用來保護鍛爐的結界莫名爆開,每個鍛爐都膨脹數倍,高懸空中,熔岩四濺。

  「這是怎麼回事?」長老驚恐道,「這些上古鍛爐為何會自己跑出來?」

  ……

  虛妙山的弟子只知道自家山中有一座極品鍛爐,藏在光隼神君的冶煉室中,絕不允許其他人靠近半步。所以他們並不知道一牆之隔的,便是十大鍛爐之一的天工造化爐。

  如今師長師兄們皆外出禦敵,負責守山的弟子們在巡邏時突然遇到山崩,光隼神君的冶煉室所在的山壁整體滑落下去,於是他們終於看到了那座神秘的鍛爐。

  巨大的鍛爐破山而出,飛到半空,一直漲到幾乎有半個虛妙山大小的程度,方才停了下來。

  那鍛爐中央的獸頭足有一座宮殿大小,它張嘴瞪圓了眼睛,像是在等候號令一般。

  ……

  位於白渡州的一處秘境突然開啟,一座黑鐵鍛爐裂空而出。

  一名正在打鬥的金丹修士突然倒飛了出去,從他的儲物戒中飛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爐子。

  北部深海中,一座巨大的寒冰鍛爐緩緩升起。

  七國聯盟的某一座荒山突然崩塌,從中顯露出一座石鑄鍛爐。

  某個小鎮,貧寒的鐵匠家中突放異彩,已經廢棄在後院的鍛爐剝離了鏽跡斑斑的外殼,露出了金光閃閃的本體。

  ……

  至此,上古十大鍛爐全部現世,雷霆陣陣,天下煉器師莫不膜拜,同時眾人甚是惶恐,不知這些寶器意欲何為。

  只有少數見識過鴻蒙天元爐的太和大能驚訝地看向北陽州方向。

  他們隱隱猜到了柳昔卿要做什麼。

  ※※※※※※※※※※※※

  天元君已將十大鍛爐召出,他站在柳昔卿身後,將鎏金之瞳賦予她,而後低頭道:「以十大鍛爐與鴻蒙天元爐的共鳴,足可祭煉天下神兵。以劍骨訣為核心,用『煉心若明』的神通之力,便能保證天下所有法寶武器,在十大鍛爐運作期間,其利如庚金,不懼邪穢腐蝕。」

  無窮無盡的力量通過鴻蒙天元爐湧了過來。

  這一刻,能夠掌控十大鍛爐的柳昔卿,幾乎如人間半神一般,掌握著所有法寶武器的命脈,哪怕是修士的本命之物,也極難不受她影響。

  手握生殺大權,足下疆土皆在她意志之下,這種感覺直如君臨天下一般。

  但她沒有任何享受之色,柳昔卿不是野心家,儘管到了大乘期,她心中有人間無盡山河,卻從未想過染指它。

  她只是沉默地點點頭,將芥子空間中的兩條靈脈全部提了出來,用於給自己提供靈氣,隨後將神識全面鋪開,元神與十大鍛爐相和,感受那爐中烈火,以及灼燙的鍛爐之魂。

  這些鍛爐歷經十萬年,沒有像鴻蒙天元爐一樣修出器靈,卻已漸開靈智,它們沉默寡言,唯有爐心火熱。

  因為已經過去了十萬年,漫長的沉寂之後,它們終於等到了王者的召喚!

  陌降元君當然不會允許柳昔卿有所動作,但她身邊卻有忘君和天元君同時相護,陌降根本攻不進來。

  柳昔卿法衣無風自動,無須任何法訣,她的意念便能催動所有鍛爐瞬間開爐,但這還不夠,她引出眉心神通之力,將其分作十股金色利絲,輕輕一抖便道:「去!」

  那金絲感應到了各大鍛爐的方位,從柳昔卿掌心消失不見,下一瞬便已沒入各大鍛爐之中,猶如點著了引線一般,裡面附著的神通之力瞬間將所有鍛爐開啟,轟然一聲,十道火光沖天而起!

  開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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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以何為善

  整個天空都變為赤紅色,如流淌著火焰。十大鍛爐所在之地,轟然騰起了巨大的火柱,這火柱入雲則化為一條火龍,不住翻滾咆哮,彷彿在積蓄著力量。

  柳昔卿的額上冒出汗珠。

  她口中誦訣:「形銷骨立,熔字訣!鏤心刻骨,鑄字訣!起!」

  一掌拍在鴻蒙天元爐上!

  十條火龍立刻長嘯一聲,口中噴吐出熔漿,每一滴落在人間無人處時,便會形成一道火柱,但這火柱卻非赤紅色,而是明亮的白色。幾乎每隔一裡,便有一處火柱。

  那燃的是天下火種排行第一的燧人火,以人間初始之火,鍛爾等本心!

  柳昔卿的大乘威壓全面放出,她將聲音傳遍人間每一個角落。

  「人間全部修士聽吾號令,將受汙法寶武器投入火柱片刻,當其浴火重生,從此不避穢邪!」

  ……

  修士們面面相覷,還吃不准要不要相信一名魔修說的話,畢竟他們的法寶是什麼品級,燧人火又是何等品級,說不定投進去就被熔得渣都不剩,還拿什麼來鬥法?

  世界彷彿靜止了一瞬間,隨著一聲帶著笑意的輕咳,每個修士眼前都閃過一名身著月白長袍,風姿卓然的劍修身影,他將手中重劍送入灼灼白色火光中,再劈手抽出,那柄可撐天地的巨劍瞬間變得流光溢彩,奪目非凡!

  修士們紛紛言道:「那是太和的君子長寧!」

  「有長寧元君試劍,那魔修應該可信!」

  此時,五大山門的弟子紛紛發現弟子牌閃過光芒,在各掌門的號召下,陸續將本命法寶投入火柱之中,便是連太和的劍修,也毫不猶豫地將視作性命的本命劍送了進去。

  不過幾息,那火柱又重新放出了諸人的法寶武器,再用之,果然不懼邪毒侵蝕。

  其他修士也終於完全放下戒心,紛紛將法寶投進火柱。說來也奇怪,這投入火柱中的法寶,高階有各大乘元君的本命之物,低階有築基期的小陣旗,拿出來時都華彩四溢,使用時,分明感覺比從前強力了許多,直歎怎會有如此好事!

  其實這十大鍛爐之所以聲名赫赫,正是因為能化腐朽為神奇,再加上柳昔卿的神通,幾乎將所有人的法寶提升了一個品質。

  這便是柳昔卿成功晉階大乘後,第一次為人間降下的機緣福澤。

  ※※※※※※※※※※※※

  重新得到鑄煉的法寶武器使得修士們越戰越勇。

  漢宮山下方的魔修戰場,守夜人和弦月魔修開始全面反擊。

  陌降驚怒交加,他怎會允許大好局面被柳昔卿打破?遂親自指揮太乙三才陣,自儲物戒中取出一面陣旗,揮動時只見漫天血沙,那陣中三名魔將齊齊引出從頭頂處掏出一團模糊的黑霧,引入陣眼之中。

  太乙三才陣瞬間擴大數倍,所有力量彙聚,從陣法中轟然躍出一顆巨大的頭顱,大張闊口,上顎卡在天地開闔域的頂端,下顎卡在大地之上,幾乎要將柳昔卿連同領域一口氣吞下去!

  忘君反手一揮,一道劍意斬在頭顱之上,但裡面彷彿有某種可以凝滯時間的規則之力,忘君的劍意彷彿是在切割一團混沌之物,只能一點點切下去。

  那三名魔將也從前方左右三個方向包抄柳昔卿,天元君凝出三面大盾擋住了攻擊。

  須臾間,陌降放出三重壓迫,牽制住了忘君、天元君、柳昔卿。

  而柳昔卿此時還在作法操控十大鍛爐,情況更是艱難。

  陌降唇角微挑,小指勾起,從指間爬出一條細弱遊絲的黑色小蛇,如一道閃電般射向柳昔卿!

  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偷襲!

  小蛇瞬間突破了天地開闔領域,但柳昔卿卻沒有動,因為她似乎感覺到……

  銀亮如雪的槍花突然在天地開闔域中綻放,那槍尖利芒爍爍,一下刺破了小蛇頭顱,而後槍魂雪龍浮現,張口將其吞下。

  一個手持鉤鐮槍的身影出現在柳昔卿領域前,修為亦是大乘境!

  柳昔卿知道他是誰,她看著他,目光有些觸動,亦有些憐惜。

  「沈昭。」

  他慢慢回過頭,恢復了俊美勾魂的容貌,然而不同的是,他眉心間顯現出一枚殷紅的墮魔印,身上也是遍佈魔氣,與那些被陌降製造出的大乘魔將一模一樣。

  沈昭竟已墮魔!

  自她與他在予言郡相識,方知兩人都是為師父所害,只是她已墮魔,而他卻還心性堅定,遊走在善惡邊緣,行著自己的道……若非有其他原因,柳昔卿絕對不相信沈昭會墮魔!

  「為什麼?」她問道。

  沈昭槍尖一抖,他笑著伸手撫過額上的墮魔印,道:「有所得,便有所失,只恨我來得太晚,未能在此戰之前揭露上善盟的虛偽假像。柳道友,你可知,當年你我求道初時所受的苦,皆來自上善盟所為!」

  柳昔卿心驚,她來到人間界時,原主便死於師父的煉魂術,從之後的遭遇中,她便推測靈空七子皆知悉煉魂之術,他們依附在小宗門中,實則為一個組織,用這種術法坑害修士。她原本以為這些人不過是行事隱秘的邪修,沒想到他們竟是為上善盟做事!

  沈昭則是被師父賣到精於煉魂的香脂婆婆手中,香脂婆婆身為東勝州地下黑市的堂主之一,想必也是上善盟授意。

  原來早在這麼多年前,上善盟就已經在修真界為非作歹!

  「沈道友莫非已經查明上善盟的真相?」

  「自然。」沈昭飛身上前,鉤鐮槍一揮,裡面竄出槍魂雪龍,直直向下方魔物群中而去,竟一口一個咬掉它們的頭顱。

  令人驚喜的是,被沈昭槍魂傷到的魔物,竟然無法再生,紛紛化為黑灰散盡。

  陌降元君見這一幕,雖然臉上還是微笑著,但他頭頂的元神佛像,卻染上了一層陰霾。

  他朗聲道:「本座以為只有心有惡念的修士方能煉成魔將,若本座沒看錯,你是那位被本座拿下煉魂的沈長老,不知為何來到在此地?」他語氣懇切,沒有半點愧疚,彷彿只是在向一個晚輩發問。

  沈昭一邊指引雪龍盡力收割魔物頭顱,一邊淡然道:「承蒙善主大人關照,派人將我帶下煉魂,不過,善主大人可知,人在危機關頭,也是可以墮魔的。所以我得到了神通,反而吞噬了你那名手下,利用震元雷劫將你在淩波境中的基業毀了個一乾二淨。」

  他說得簡短,但陌降元君是何許人,立刻掐指推演淩波境的軌跡,片刻間便知道了淩波境裡發生的事,他倒是真的驚訝起來。

  「本座倒是小瞧了你,想必你是用了某種法門,反將作法提取你魂魄的純風投入煉魂陣,將他煉化,可你不知魔魂的收取法訣,純風的魔魂一出,你無從應對,只能被魔魂侵入,方有了這魔將之體,還晉階到了大乘期。可是沈道友,你此身已不容於修真界,不如與本座合作,事成之後,本座保你不死。」

  陌降此人到真是能屈能伸,見沈昭可破魔物不死之軀的法門,立刻好言拉攏起來。

  沈昭笑道:「魔魂入體九死一生,我既然能活下來,又何懼世人眼光?只是陌降元君好魄力,竟還想招攬敵人?不過可惜得很,你的打算,我已大概瞭解。我沈昭可沒興趣跟一個瘋子合作。」

  陌降大笑起來:「沈長老果真聰明,只可惜本座當時沒有親自下手,反倒是留下一個後患。」他眼中殺意驟起,元神佛像念誦法咒,七竅開始流出汙液,緩緩覆蓋金身,隨後祭出一根降魔杵,一股雄渾的威壓向著沈昭襲來!

  陌降研究魔修多年,他戰術極為精準。與那些正道修士鬥法,他便用最污穢的法門,種種骯髒手段層出不窮;與那些魔修鬥法,他便以道力鬥法;至於沈昭,乃是他的法門所製造出的魔將,與沈昭鬥法,他便用最正宗的禪修法門。

  眼下柳昔卿全力御使十大鍛爐;

  天地開闔域只能勉力支撐巨大頭顱的吞噬之術;

  忘君已將頭顱劈開一半;

  天元君苦力抵抗太乙三才陣;

  ——只有沈昭對上陌降元君。

  那降魔杵一出,沈昭便覺背上一沉,他一邊鉤鐮槍撐住身體,咬牙挺住了身形。

  沈昭比任何人都想殺了陌降,當他知道陌降的陰謀時,便知人間無善果。他現在想與陌降痛痛快快地鬥一場,但沈昭太過冷靜,他不能將力氣全部用在與陌降鬥法上,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有人,都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

  「陌降,寒暄就到此結束,現在,便由我來將你的陰謀昭告天下!」下一瞬,沈昭的聲音便已用上法門,響徹整個人間界!

  「請諸君放下成見,聽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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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魔魂真相

  整個修真界都在關注北陽州的漢宮山戰場。

  因為這裡有罪魁禍首陌降元君,有正在御使天下十大鍛爐,為修士們淨化法寶武器的柳昔卿,有太和的渡劫劍靈,甚至還有一位大乘期的器靈……但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天元紀年初期,在魔君晏修以強硬的血腥手段殺遍七洲之後,魔修們沉寂了太久,就算是「山風泛紅」,就算是被上善盟步步緊逼,他們也只是默默承受著。

  直到蕭快雨叛逃,柳昔卿於扶搖山掌門祭禮上橫空出世,魔修中一直隱藏的問題才終於浮上水面——道修和魔修之間的平衡,到底該如何界定?

  此時此刻,漢宮山戰場成為人間的最前線,直面敵人的,反而是他們一直在排擠的魔修,而這一戰的勝負,將會直接影響人間的命運!

  他們想看看,這些魔修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他們也想知道,這些魔修的本心究竟如何。

  所以,當沈昭的聲音響起時,修士們雖然沒有停下手中對魔物的攻擊,卻也凝神聆聽——他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們與之戰鬥的是何人,他們為之戰鬥的是何事!

  就連或是避難,或是奔逃中的凡人們,也紛紛抬起頭看向天空,只是他們的目光中只有刻骨的仇恨——他們想知道到底是誰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害得這大好山河生靈塗炭!

  朗朗聲音傳來。

  「吾名沈昭,於天元1878年成為上善盟白印長老,化名沈徒然。現如今,諸君已知上善盟便是一手謀劃這場大劫的禍首,但你們不知的是,這天下因何會如此!這位歌留山隱居於世的老祖陌降元君,早在天元紀年初期,便已經開始進行他的煉魂計劃,他掌控了許多地下組織和小型宗門,為其收集資質較好的修士煉魂,凡是靈根或肉身突出之人,都成為他們的殘害對象。」

  陌降元君一邊施壓,一邊笑道:「不錯,單靈根的修士最佳,如你這般肉身強橫之輩的神魂也不錯。」不知為何,他的聲音也用上了靈力,使得天下皆聞。

  「你的目的便是製造這些魔物。只是不知你從何得來的手段,先將道修魂魄煉製為魔魂,再放入魔修身體中,便會生成足可以毀滅一起的魔物!因此,你需要大量道修的魂魄煉製成魔魂,還需要大量的魔修身體作為魔魂的載體。所以你與朔月魔修護法蕭快雨合作,但蕭快雨雖然野心勃勃,卻不願傷害屬下魔修,於是在最初階段,你只能想方設法地捉一些道修,如是魔修最好,如若不是,也可將其逼成主動墮魔的朔月魔修,再進行你的計劃。後來,你的計劃越做越大,只靠那些小型宗門和見不得光的地下組織遠遠不夠,所以你盯上了當時的上善盟,殺害了一手創立上善盟的伏書真君,之後逐漸培養傀儡代理人,如杭微塹之流,他們為你打點上善盟,以捉拿魔修為幌子,實則吩咐心腹偷偷捉拿道修!」

  陌降撫掌道:「很精彩的推演。其實魔修注入魂魄會變成魔物,是本座於某一次試驗中偶然得知。一開始將道修的魂魄注入魔修的身體,本座只不過是為了發洩對修士的仇恨罷了,卻沒想到有一名魔修,在不斷的試驗中本心湮滅,突然爆發脈反逆流,居然變成了魔物。」

  他看上去交代得十分真誠。

  沈昭繼續道:「你與蕭快雨研製出的第一批失心魔修,其實只是被你抽取了神魂的傀儡,用來迷惑修真界和魔君;而第二批失心魔修,乃是蕭快雨千挑萬選出來的精英,最後通過誘發他們體內的脈反逆流,將他們的身形和力量調整至巔峰,負責為你打頭陣;最後,你利用身為『暗夜之光』的柳道友,當她開始平息失心魔修體內紊亂的脈反逆流時,使得這一批失心魔修意志變弱,你便趁機將魔魂放出,將這一批朔月魔修全部變成了魔物。」

  「不錯,經過推演驗證,本座發現這種意志湮滅只能發生在朔月魔修身上,因為脈反逆流其實是魔修的肉體枷鎖,但弦月魔修比朔月魔修自律,倒是許多朔月魔修毫無道心廉恥,本就因追求力量而墮魔,所以他們最容易受到暗示,成為最好的化魔材料。正是因為這種通過強化暗示使得魔修爆發脈反逆流的方法,雖然好用,卻局限於朔月魔修,所以本座只好找上了蕭護法,好在他是個痛快人,我們便開始合作,他負責為魔修開啟脈反逆流,以及消耗諸位的戰鬥力,之後自然便沒用了。」陌降說起蕭快雨之死,眉頭都不皺一下。

  「只是我現在還不知,這些魔將都是如何形成,為何與那些魔物不同?」沈昭也態度誠懇地發問,但他嘴唇都已發白。

  兩人談笑風生般地聊著聳人聽聞的陰謀,面上無比坦誠,手上的法門卻都在暗地過招。

  陌降又將降魔杵向下壓了一寸,道:「道友有所不知,本座也曾將魔修的魂魄注入道修的體內,可惜只有那些『罪大惡極』、『惡貫滿盈』的邪修能達到魔修的效果,而且魔修進化成魔物後,不過是到巔峰境界罷了,這些邪修一旦進化,卻能直接進階一個大境界,並能保持神智。」

  沈昭道:「所以你那歌留山,其實便是一個專門收容邪修的最污穢之地,這些魔將,便是你精挑細選出的邪修!」

  「本座籌謀這許多年,自是追隨者無數,而且……這人間有哪點好?倒不如毀去!當然,在毀去之前,我輩還能盡享一場屠戮狂歡,豈不美哉?」陌降說此話之時,那黑色的汙液,已將整尊元神佛像全部染成黑色,那佛像的慈眉善目逐漸變得猙獰而瘋狂,癲眉、妖目、狂鼻、血口,甚至還生出利齒,森寒發光。

  沈昭嘔出一口鮮血,最後道:「你的計劃天衣無縫,隱居歌留山韜光養晦,背地裡處心積慮地操縱上善盟,再一個個除去能阻礙你計劃的人,放逐魔君,殺死齊燁,當季羽道尊飛升之後,人間再無能壓制住你的人,你便安排魔物入侵,使得所有大能陷入汪洋戰場,整個人間被你玩弄於股掌……但你的法門,卻有著一個最為致命的漏洞!」

  「哦?願聞其詳。」

  「魔物由魔氣支撐,只要有人能將這些魔氣全部吸走,你的這些魔物,便是一團死物罷了!」沈昭看向柳昔卿,「柳道友,我方才能夠斬殺這些魔物,便是因為我槍魂中有一門神通,可以吞噬一切能量,所以你的伽藍夜合,便是解救人間的最後希望!」

  是的,沒有人的神通能比柳昔卿的伽藍夜合更合適,她可以憑藉本源之力,將伽藍夜合開遍整個人間,以魔界之花的威力將這些魔氣全部淨化!

  沈昭此話一出,陌降元君也是臉色一變,他下手極快,立刻掐訣作法,手執蓮花印,元神佛像口念彌陀,周身飛出數十道經文卷軸,張開之後猶如長索,牢牢鎖住了柳昔卿的天地開闔域。

  柳昔卿心口如窒息一般,被這經文纏得幾乎喘不上氣。耳邊盡是佛音梵唱,可那音調中沒有絲毫慈悲,入耳喑啞可怖,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音,一步步逼人斷絕一切活下去的念頭!

  她被陌降元君的咒法念得渾身發抖,幾乎撐不住身體,緩緩貼著鴻蒙天元爐半跪下來。

  可她不能輸,不能放棄,只要天下魔物不死絕,十大鍛爐便不能滅!

  那聲音盡是陰鬱。

  放棄吧,放棄吧,人間如何對你,你又何必如此辛苦?

  她仍舊掙扎著,最後只覺自己身心俱疲,想合眼好好睡上一覺。

  當她終於承受不住,將臉貼在手背上,將要陷入沉睡之際,突然感受到一股清涼之意!

  她神魂一震,恢復了些許清醒。

  她低頭看去,那是她手指上的靈霄花戒所傳來的一絲劍意,彷彿是在柔和地輕蹭她。

  柳昔卿這才想到,其實他從來都未走遠,一直都在陪伴著她。

  她眼神溫柔地看著這枚小小的花戒,呢喃道:「阿修,你便與我一起,為這人間戰到最後一刻吧。」

  柳昔卿用靈力將這枚花戒中藏著的劍意激出!

  一道帶著淩厲殺意的意念直接沖向陌降元君!

  陌降不慌不忙,他此時笑容猙獰道:「不過是魔君的一道劍意罷了,還想逆天不成!」手中祭出一串念珠,紫氣繚繞,化為一片彩霞,擋住了那道劍意。

  正當陌降對抗晏修劍意的同時,一個身影忽然出現在陌降身後,他手持羽扇,向著陌降背後揮出一道攻擊!

  原來豐澈並沒有走,而是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出手!

  然而他這一次失算了。

  陌降腹背受敵,但是頭頂的大佛卻張開了天眼,從脊背裡探出蒼白的枯骨之手,擋出攻擊的同時又伸手向豐澈抓去。豐澈因為失去了分神,實力大大削弱,被這一抓之後,居然齊齊斷了一手一腿!

  與魔物廝殺的幾名弦月護法大驚失色,立刻湧上來護住了自家護法。

  下方眾人心中都湧起一陣絕望,為難關頭,連魔君的劍意和豐澈護法都已失敗,不知有誰還能誅殺此人?

  陌降終於猖狂大笑:「哈哈,人間果真無能!渡劫的劍靈,大乘的器靈,不是一樣被我壓制?十二大乘元君,不是一樣疲於奔命?我現在取你柳昔卿的性命,又有誰能攔我?」

  陌降眉心「卐」字符光芒大作,口中一張,便出現一柄金色小劍。

  「佛心慧劍,斬殺邪魔,誅!」

  那小劍紋絲不動,但是劍身隱含天地威壓,將禪道真知的意念化為一道光刃,向著柳昔卿斬去!

  她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柳昔卿雙掌幾乎融入鴻蒙天元爐中,她長嘯一聲,將靈力全部融入鍛爐之中,身後一片光幕,瞬間生成上千面金盾向著慧劍意念沖去!

  沒有人能知道柳昔卿的求生欲望多麼強,任何危難險境,她都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可這慧劍幾乎橫掃一切,所到之處,金盾紛紛被擊破,潰不成軍!

  就在慧劍將到柳昔卿身前之時——

  中陸州,太和山脈,主峰峰頂之上。

  一聲金戈劍鳴!

  一柄銀色長劍破開雲霄!

  萬千劍光隨之而出,群劍轟鳴,直向漢宮山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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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孤夜封疆

  人間全界,七洲四海十二湖三十六山,五百八十六宗門,九千七百洞府……盡是戰火彌漫,魔物橫行,天地動盪,凡人面如焦土,修士鬚髮皆張。

  這錦繡大地,已是滿目瘡痍。

  那紅的不是血,而是被踐踏的俠膽義心;

  那白的不是骨,而是死戰之後的無力虛脫;

  那哭泣的不是弱者,而是懷抱同袍的戰士;

  那碾落的不是塵泥,而是人們的最後一絲希望。

  當整個人間都陷入晦暗,只有一個方向,突然爆發出最絢爛的光芒!

  如天下無道,我便為道。

  如蒼天無眼,我便為眼。

  如紅塵無情,我便為情。

  如人間無光,我便為光。

  一股義無反顧的信念隨著光芒覆蓋每一處角落,這一刻,時空為之凝滯,山河為之失色,人心為之所感——

  劍廬大開!

  那已不單單是一柄劍,而是十萬年正道滄桑的信仰。

  每一柄劍都是一道光芒,它們彙聚在一起,飛旋的劍影在天空上化成一道長虹,眨眼間便來到柳昔卿面前,碾碎了那道所謂的慧劍禪意,斬開了咬著天地開闔域的巨大頭顱,將那太乙三才陣劈得灰飛煙滅!

  無數身經百戰的太和本命劍就這樣陣列在她身前,劍意如鎮守孤疆的英魂,仍然寸土不讓地捍衛著自己的家園。柳昔卿淚眼模糊地看著這些看似冰冷的長劍,在最關鍵的時候,它們竟在她身邊,夫復何求!

  她的神識帶著庚金之氣鋪開,漸漸地認出了這裡面曾經被她修復過的本命劍。

  因守護被魔修屠戮的村莊,而失去了主人的碧汀劍;

  為了救人而戰死在白渡州戰場的瀾汭劍;

  有因主人最後拼盡全力一斬,而只剩半截的十三平斬;

  有在魔尊大戰時隕落主人的孤劍彤冷;

  有……

  而這些群劍中,有一柄十分典雅漂亮的白色長劍,那劍柄上還繫著一方絲絛。

  它飛到柳昔卿身邊,靜靜地看著她。

  「扶好,吾來助你!」

  柳昔卿的意識裡傳來它的聲音。

  她記得,這是那柄不願意被人碰觸的白濤劍,它的主人原是一位元嬰女劍修,柳昔卿因敬重英靈,當時並沒有為白濤劍修復。

  但此時此刻,白濤劍卻令她握住它。

  柳昔卿伸出手,緊握白濤劍,一股勁力隨著劍柄進入識海,她瞬間感覺神清目明,剛才困擾她的地獄魔音竟全部消散。她重新站了起來,終於在群劍的最前方,看到了那柄銀色的長劍。

  那是晏修的兄長晏平之本命劍「平掣」,它沒有任何言語,引領群劍將陌降的所有法門一一破解之後,平掣劍劃過一道銀光,長鳴一聲,向著蒼穹之頂而去。

  群劍相隨!

  本命劍中亦有大乘修士之劍,左右開闔,劃開虛空裂隙,在人間和虛空之間連接起一條劍光通道!

  陌降元君終於開始驚慌起來,他將所有魔將分散開來,就是因為忌憚銘古紀時曾經震懾三千世界的太和初開劍陣,那劍陣若有四位大乘劍修坐鎮,連渡劫期修士亦可擊殺。

  明明大乘修士都分散在各地,為什麼還是招來了劍廬群劍,這是怎麼回事?

  陌降自是不會束手待斃,他一邊撐起頭頂分神佛像,抵禦群劍威壓,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彷彿在與什麼人溝通一般。

  只是,陌降元君的臉色越來越白,若是細心,可以看到他額頭緩緩流下一滴冷汗。

  ※※※※※※※※※※※※

  劍光通道外,雲層捲刃,包裹著無盡虛空,劍意將那些陰暗處的呼號聲牢牢鎮壓在人間界之外。

  柳昔卿一開始並不知道這些本命劍要做什麼,但是當她漸漸感覺道一股熟悉的氣息正在接近劍光通道時,她身體搖晃了下。

  阿修,是你回來了嗎?

  當一個黑色身影如一陣狂風,從虛空外疾飛入劍光通道時,她咬住下唇,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喊出來,也極力控制自己有些失控的心神。

  明明沒有分別太久,晏修與她也曾因種種情況,少則幾十年,多則幾百年,為了各自的目標而天各一方。因為心知對方安好,一切努力都因為彼此的相守,顯得那般美好。

  一旦失去他的消息,柳昔卿才覺心被挖空了一塊!

  但是她不能失去理智,更不能感情用事,所以她像平常一樣待人接物,她變得很忙碌,即便沒有他,她仍然將生活過得井井有條,甚至帶著他的一眾部下,站在這修真界的最前線,抵擋住了敵人的入侵!

  可她分明知道,胸膛中的那顆心,因對他的思念而變得不完整。

  那無關乎大道,無關乎道心,無關乎信念,無關乎天下萬事。

  那只是一個姑娘,對心上人的愛。

  那愛不曾使她軟弱,不曾使她沉淪,不曾使她變得虛榮,不曾使她失去初心。

  因為愛,本就是這天下最美好的感情之一。

  ……

  那人影如一道流星,順著劍光通道進入人間界,隨著他的身影,組成劍光通道的本命劍紛紛隨之回歸,遠遠望去,一人墜下,其後群劍相隨,虛空裂隙緩緩在其後關閉。當他飛入北陽州後,一道殺意縱橫的劍域瞬間撐起,幾乎覆蓋了整個漢宮山地界!

  孤夜封疆。

  這是一方令無數魔修,乃至道修都膽顫心寒的劍域。它昭示著那尊血洗七洲的殺神的歸來,同時也預示著,漢宮山的戰場,最終迎來了人間武力最強的對決。

  魔君在此!

  當晏修出現的同時,感覺到巨大危險的陌降元君終於也開啟自己的領域「金剛定禪域」,與晏修的孤夜封疆劍域對撞在一起!忘君與天元君分別出手,對那三名魔將發難,沈昭槍出如龍,大肆收割漢宮山附近的魔物!

  群劍並沒有停留,它們已完成了此次出劍廬的使命,柳昔卿身邊的白濤劍也重新沒入群劍的軌道,它們依舊飛回劍廬,帶著心中對人間的執念深藏的劍廬之中。

  只有一柄銀色長劍在劃過天際時向著柳昔卿留下了一道意念。

  平掣劍道:「他似有心障,我無力幫忙,還請柳道友注意。」

  柳昔卿聞言,不由得神情一肅。

  晏修此時已站在她領域的正前方,他身上繚繞著魔氣,手中露嵐劍已顯本體,上方是已無法抑制的殺意。雖然他的氣息依舊熟悉,卻有著劇烈的波動,顯得極為暴躁。哪怕他距離她很遠,柳昔卿依然嗅到了他身上傳來濃重的血腥氣。

  她不敢想像在虛空中晏修都經歷了什麼,只能輕輕喚道。

  「阿修。」

  他沒有回頭。

  這不是晏修該有的舉動,柳昔卿心驚,她不由得向前一步,問道:「阿修,出什麼事了?你怎麼樣了?」

  「卿卿,別過來。」他的聲音聽上去非常冷,顯得異常壓抑。

  她駐足,驚訝於晏修的態度,但還是聽了他的話,只道:「陌降此人法門陰邪,可汙人法寶武器,我有劍骨訣法門,可助你不受侵蝕。」

  「不必。」他乾脆地拒絕,隨後一揮露嵐劍,以大乘修士威壓對全界道,「歌留山陌降,私通外域,乃三千世界之北冥界代行者,北冥界意圖染指人間,為應人間大劫,陌降遂蒙蔽天道,大造殺孽,為天地所不容!現北冥界大軍已於虛空被本座屠絕,陌降罪行罄竹難書,本座在此將其誅殺,爾等不得有異議!」

  晏修態度冷硬強橫,他看上去完全不理人間發生了何事,只知道眼前的陌降需要誅殺,昭告天下之後,他立刻揮起露嵐劍,狂風席捲漢宮山,向著陌降衝去!

  不對勁,晏修一定出了問題。

  柳昔卿只能肯定晏修沒有被奪舍,以大乘修士的眼力,她能看出晏修並沒有其他的異常,她現在有滿腹的話想跟晏修說,此時卻不是時機。

  陌降當殺,她也必須抓緊時間,嘗試沈昭提議的淨化魔氣方法。

  若是能成功,人間將再無魔物!

  她的手終於離開鴻蒙天元爐,左手重新凝聚出天地開闔弓,一躍而上九重天,她站在人間最遙遠的天際。

  周圍一片空曠,除了雲朵,便只有呼嘯的風聲。

  柳昔卿緩緩將身體中的伽藍夜合分神引出。

  這一次,她不能像之前一樣,用一個個小小的花瓣去吸附魔氣,對付那些魔物,就連伽藍夜合都無法直接承受魔物內核中的陰冷魔氣。

  那便用她的老辦法好了。

  柳昔卿掐訣,伽藍夜合的花瓣不斷轉動,在她身後一層層綻放,最後露出漆黑的花心,裡面湧出暗含規則之力的力量,使花心漸漸形成一個深邃的黑洞。

  吾箭之所至,皆為吾疆——

  由我來試這疆域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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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芸芸眾生

  柳昔卿手中的天地開闔原本便接近於透明色,只能看到上面流光溢彩般的靈力之芒,此時她閉上雙目,似已經陷入冥想,手中的透明長弓越發剔透,最後幾乎消失於無形,融化在天地間——亦或是,這天地被融於長弓之中!

  當伽藍夜合的黑洞已至極限,她左手虛虛一握,卻彷彿握住了隱藏在空間中的無盡玄妙之意。

  那是億兆年蓬勃的人間運道,是教化民眾的禮樂儀制,是眾生癡迷的七情六欲,是人行於世的業果因緣。這便是規則之力,凡人看是虛妄,四大皆空者看是無稽,修士看是紅塵萬象,而在大乘境的柳昔卿眼中,則是她手中的天地開闔。

  這已是一把天地生成的靈弓!

  柳昔卿右手緩緩舉起,她的動作非常慢,像是在突破某種禁制,又像是有極沉重之物正壓在她手臂之上。而她右手上的,其實正是已凝出無垠黑洞的伽藍夜合元神。

  她便要以天地做弓,將伽藍夜合的淨化之力射出,使之能夠將遍佈人間,達到吸取魔氣的目的。

  她心裡默默道,如果摩羅將伽藍夜合全部銷毀是因,便讓她來了結伽藍夜合的果,這一次,她會讓伽藍夜合重新開遍人間!

  「你們,可願為我綻放?」

  這個問題幾乎不用回答,因為開放,原本就是花兒的本能!

  柳昔卿的右手更緩慢地做出拉開弓弦的動作,只是一個尋常的拉弓射箭姿勢,在她手中卻似有萬鈞之力。

  終於,一支由黑色虛無凝成的長箭出現在柳昔卿的右手上,箭身上飛旋著無數的小小花朵,其上蘊含無盡奧義,哪怕在九霄之上,也使得人間震動!

  柳昔卿終於鬆開右手,喝道:「去!」

  黑色長箭脫手而出。

  這以乾坤為弓,元神為箭的一擊,將柳昔卿所悟的人間規則和伽藍夜合的規則之力結合在一起,借由人間意志將伽藍夜合送至人間的每一處角落!

  此一式「素手掃蒼穹,凝暉望七洲」,其境界,已立於大道之巔峰!

  ※※※※※※※※※※※※

  ——村子的結界正在魔物的手下岌岌可危,那幾名守護村子的修士都已經犧牲,所有村民都聚集在村子的街口,男人們拿著鋤頭、斧頭、棍子,站在最前面,後方是簌簌發抖的老弱病殘。他們連淚都已經沒有,眼睜睜看著結界漸漸出現裂縫,那黑漆漆的手正要將結界撕開!

  ——中陸州的某一處修士城池,護城結界早已被魔物攻破,城中的修士已經死到只剩三十七人,但是他們卻已足足支撐了兩個時辰!這三十七人不過是金丹修為和元嬰修為,他們幾人為一個小隊,將所有的靈力都用於奔逃,就這樣像放風箏一般引著十多隻魔物,使它們減少對凡人的注意。可這樣耗費體力的方法,又能支撐多久?終於,漸漸有人體力不支,某一個小隊中的女修,發現自己再提不起一絲靈力後,摸了摸已經空了的儲物袋,眼中閃過一道狠色,她扭頭反衝向魔物,一手拍在自己的丹田處,口中叫著「老娘跟你們這些畜生拼了」!

  ——彩華山是東勝州最美的一座青山,因為在日落時分,山峰上會折射出絢麗的五彩光芒,乃是靈運皆旺之寶地,因此有三個中型宗門都選擇在此地開山立派,難免存在競爭,平時三個掌門都互看不順眼,暗自憋著一股勁兒。可現在,這三人齊齊立於護山大陣前,並肩而戰。寒風料峭,在他們面前的,是數十隻猙獰魔物。可若是細細看去,左右兩名掌門都已只剩軀殼,只有站在兩人中間的那位掌門還在苦苦支撐。他心知自己已到油盡燈枯之際,唇角溢出一抹苦笑道:「林蔚、遊濛,你們這兩個老傢伙,居然就先我一步走了,不過,本座也要下去陪你們了,咳……只可惜彩華山三門精英都在外征戰,門內只餘年幼弟子,護山大陣一破,道統斷絕,我韓滄溟愧對祖師爺啊……」

  ——黑崎州的獸族們紛紛化為原型戰鬥,那邙城城主青鎏顯露出雙頭蛇真身,衝鋒在最前端,曾經那些滿金街專注於生意經的半獸們,也咆哮著與魔物撕咬在一起。在黑崎州的戰場上,有開店的老白猿,有賣靈植的灰翅膀,有守護整條街的老山羊,有已經在一起的小兔妖藍祺和茉兒……也有一頭靈巧美麗的白色小鹿,正「呦呦」清鳴著,她頭上生出兩隻鋼刃一般的鹿角,向著魔物頂去!可是她的鹿角被魔氣纏住,此時身後又出現了一隻張開大嘴的魔物……

  ——太和季滄海身為大乘劍修,一生縱橫沙場,經歷生離死別無數,更曾任太和第二十五任掌門。他本是無比堅毅灑脫之人,那一雙湛藍如碧海的迷人眼眸,彷彿有無盡之意,令人見之神醉。可這位大乘元君如今卻殺紅了眼,當太和劍廬群劍出山之時,他目眥欲裂道:「令亡者不得安息,乃我輩之責!」滄海元君身後騰起萬里巨浪,他每前行一步,便將面前的魔物都捲入浩渺如海的劍域中,同時掐訣抵禦一名大乘期魔將的瘋狂進攻,七竅已緩緩溢出鮮血。

  ……

  在修真界與魔物的抗爭中,哪怕因為大乘修士的守護,已經儘量減少人員的損傷,可犧牲在所難免。在危機關頭,那些我們認識、或僅有一面之緣、或根本毫無交集的人,他們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奮戰著。很多時候,那些犧牲的人,不過是一串簡單的數字罷了。

  利刃破空,刀斧在喉,命懸一線,何人能生?

  當結界將破,當元嬰嗔怒將爆,當人之將死,當弱小將被屠戮,當大乘亦無解之時……

  黑色的花雨從天而降!

  並非一瓣一瓣落下,而是瞬間遍佈整個人間界,人們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此物,皆露出震驚之色。

  當花雨出現之時,所有魔物都紛紛停下攻擊。它們好像呆住了,對這些精巧的小花沒有任何敵意,也未做任何抵抗,甚至連花瓣都沒有碰觸到,之後便像是被抽乾了身體中的全部魔氣,露出了勉強還算作是人的形狀,竟然重新變回成失心魔修!

  只是此時的失心魔修,已失去了魔氣的支撐,與從前相比,只有不到一半的戰力,而最重要的是,當修士們攻擊它們的時候,那些傷口終於不再癒合!

  修真界諸人目瞪口呆。

  只要不能復生,還怕它作甚!

  ……

  前來救急的修士將結界外的失心魔修誅盡,那些村民們方才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那本來欲自爆的女修停了下來,一法寶劈死一個失心魔修之後,嗷嗷叫著:「師兄,師兄你快過來,老娘的元嬰塞不回去了啊!」

  彩華山的韓滄溟堪堪保住了一條命,他撐起的護山大陣本就集合三門精華,威力巨大無比,頃刻間便消滅了那些失心魔修,只是他原本樣貌不過是俊秀的青年,如今已是個老頭子了。韓滄溟笑得很暢快,他眼裡喊著熱淚,攬住了身邊兩名故去老友的肩頭。

  鹿鹿還閉著眼睛往前衝,突然,原本勁力極強的魔氣消失,她一角戳爆了失心魔修的丹田,之後差點摔在地上,她睜開水汪汪濕漉漉的大眼睛道:「魔物呢?咦?我好像嗅到了熟悉的氣味,是她嗎……」

  滄海元君一劍將一名魔將的頭顱斬下,又及時收手,避免傷及無辜,他目色複雜地看著北陽州方向,低聲道:「她竟真的做到了。」

  ※※※※※※※※※※※※

  漢宮山上空,晏修與陌降的戰鬥已至白熱化,兩大領域的交鋒已使得下方所有修士都不得不退避百里之外,陌降的金剛定禪域已被晏修砍得千瘡百孔,當黑色花雨落下時,晏修已破開領域,瞬息間在陌降的元神佛像上斬出千萬劍,幾乎將那佛像削成一灘爛泥!

  陌降看著一手炮製的魔物竟然被莫名的規則之力全部淨化,紛紛變為普通的失心魔修,他再也無法維持虛假的笑面,眼睛圓瞪,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大叫道:「不可能!雷翼告訴我,這個方法絕對不會失敗的,人間怎麼可能出現魔界之花!」

  晏修的臉孔一直隱在暗處,他站在陌降已經癱軟的元神佛像上,發出一聲輕笑道:「北冥界之人無法插手人間事,即便雷翼想方設法混入修真界,也只能找你這樣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人做代行者。現如今雷翼已被我斬殺於劍下,那些集結在虛空,等待你訊號的北冥界大軍,已經變為虛空中的一座屍山。」

  陌降怎會不知道那北冥界大軍是何等規模,他此時已經膽寒,但臨死之前,他也不想讓這些人好過!

  他不明白,這罪孽的人間,這吞吃了他妻兒老小一家十三口的人間,為什麼總是有守護?邪修可以因為一己私欲,便做盡一切惡事卻不受道心譴責,修士為了追求力量,便能甘願墮魔入修羅道,弱小的凡人只能在所謂的天道下苟延殘喘……這樣的人間,為什麼還不去死!

  如果不是雷翼救了他,洗煉他的靈根,助他成為大乘修士,他早就死在拜師的半路上……雷翼說得對,這些霸淩人間的修士都該去死,我要報復所有人!

  去死,都去死吧!

  他大笑著揮袖,從儲物袋中祭出一道魔魂,毫不猶豫地拍入自己的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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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另類賭約

  漢宮山上空,頃刻間出現一個無比巨大的身影,那是陌降元君與魔魂結合而生成的魔將。

  在陌降的實驗中,邪修打入魔魂可以提升一個大境界,那麼此時出現在世人面前這一名,便足有渡劫期修為!

  陌降本人已與元神佛像合為一體,化為一尊黑色的怒目金剛,顯露出三頭六臂法相,各持一件毀天滅地的法寶,只輕輕揮動,便引發全界地動山搖。

  這便是渡劫之威!

  但也僅限於此,當陌降變為魔將,有三人同時出手。

  忘君與天元君將那三名魔將料理乾淨之後,這位太和劍靈亦是放出渡劫期威壓,他手中掐訣,低喝:「太和初開,鎮!」瞬間化作本體巨劍,一劍斬在大地之上,壓下了這股波動。

  柳昔卿於九霄之上,指尖再次凝出一支無疆之箭,她將箭尖對準了陌降,低聲道:「便由我來為你報仇。」這一箭,是為這具身體之前那位無辜喪命的原主,因為陌降的魔魂計劃,才是殺害原主的真正兇手。

  晏修則根本沒將渡劫期魔將放在眼裡,他手中殺戮之劍勇往直前,轉為身前三尺絕對劍域,帶著一團疾風向著陌降碩大的佛頭上斬去!

  幾乎是陌降剛有所動作的同時,他的魔氣被柳昔卿吸走,他的威壓被忘君壓制下來,他的法身被魔君晏修砍得體無完膚。

  這尊巨大的金剛佛像轟然倒塌,可他不甘心,哪怕他知道雷翼在利用他,哪怕他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不歸路——但是那又如何?只有仇恨才是他活下去的動力!

  陌降將手中法寶盡數祭出,口中嘶啞道:「殺……殺……仇……」

  眼見數個法寶紛紛亮起光芒,即將肆虐人間。

  忘君的劍身上突然亮起明亮的光澤,一方劍域突起——如雲般輕柔的劍意滌蕩七洲,溫暖似春風的劍域將整個人間庇護在其下。

  終於,曾經名震修真界,為天下劍修開山立派的「太和初開劍域」,相隔十萬年後,再一次出現在人間大地上!

  太和的十萬年道統,始於此。

  修士們的守護之道,始於此。

  人間正道之滄桑,始於此。

  ——莫忘劍,是為莫忘人間。所以,雲和的信念和意志,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人間!

  「雲和,你是在等待這一天嗎?當我不再為你而戰,而是為人間戰鬥之時,便是我從劍靈真正成為修士的時刻。」在這樣平和包容,和光同塵的劍域中,冷漠的劍靈終於漾開了一抹笑容,「可我還是最懷念……與你一起並肩作戰的時光。」

  太和初開劍域將這些毀天滅地的法寶鎮住,柳昔卿則是喝道:「天元君,熔字訣!」她招出小紅豆,吐出一團錫蘭真火,「給我煉!」

  她手中連發數箭,將這些法寶都射進鴻蒙天元爐中,再將真炎禦合箭射出,將這些還未開始發力的法寶熔了個一乾二淨。

  而晏修更是狠戾,他倒提露嵐劍,將陌降整個人從中剖開,細小的風刃將散開的肢體絞得粉碎,他手中握著一團黑漆漆之物,毫不留情地以規則之力將其滅殺得徹徹底底!

  歌留山陌降,終於伏誅!

  ※※※※※※※※※※※※

  整個人間都鬆了一口氣。

  至於那些已化為平常修士的失心魔修,在大乘修士的全力清剿下,很快會被誅滅,這一場令人間損失慘重、動盪不安的道魔大戰,終於結束了。

  修士們還在清理戰場,圍剿落網的失心魔修,但是漢宮山戰場,卻並沒有這麼輕鬆。

  在晏修回到人間之後,沈昭一直護住了所有在漢宮山死戰的魔修,又用丹藥控制住了豐澈護法的傷情,陌降死後方才將領域撤下。

  可是他作為唯一留存在世的魔將,如今不人不魔,身份十分尷尬。

  但所有人都對他恭敬有加,因為正是沈昭,為探尋真相深入虎穴,以身試險,最後將真相大白於天下,又提供了將魔物誅殺的方法,堪稱救世英雄!

  一聲「沈元君」,道得心服口服。

  沈昭一邊帶著他們清剿漢宮山附近的失心魔修,一邊回到漢宮山,當他們看到半空中的晏修後,才發現他們的魔君大人似乎出了問題。

  晏修殺死陌降之後,身上殺意還未散去,他高高立於半空中,明明天空已漸清朗,可他整個人都像是陷入陰影中,其他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只能在那種殺意之下步步後退。

  不知為什麼,即便晏修沒有任何動作,也會給人一種下一瞬間便會將劍穿透丹田的感覺。

  感應到殺意的忘君早已變回人身,他看著晏修沉吟道:「他怎麼會這樣,難道他剛剛……」

  ……

  直到柳昔卿回到漢宮山戰場,才幫助魔修們緩解了一部分壓力。

  她早知晏修有情況,收了神通之後,立刻飛到他身邊,剛想用手去碰觸他,卻被周圍如有實質的殺意刺疼了手指。

  「阿修,你還好嗎?」她語氣輕柔地喚道。

  陰影中的晏修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揮出一道風,將她帶到他身邊。

  那風並不是往日親昵時的柔和之風,反而帶著陰鬱的寒冷,激得柳昔卿幾乎產生一種想要抵擋的衝動。

  但是她深吸一口氣,壓下了這股衝動,毫不反抗地來到他身前,進入他身邊由殺意凝聚而成的結界中。

  晏修身上圍繞的是刺骨的殺意,對於不設防的柳昔卿來說,這些殺意如同利刺一般,會直接影響到她的元神。

  但柳昔卿知道晏修絕不會傷她,只是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這些陰森可怖的殺意足可以證明他心裡一定很難過,她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避開他?

  她輕輕地將手臂環在他腰間,方才抬頭看著他道:「阿修,歡迎回來。」

  在晏修不在人間的日子,她無數次想過,只要他能回到人間,變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因為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去照顧他,守護在他身邊,再也不離開他。

  可是看到晏修面容的一瞬間,她還是有些心驚。

  因為此時的晏修是笑著的,那笑容看上去非常溫和無害,甚至連應有的殺意都沒有。

  這種溫和相對於他身上淩厲的殺意,給人一種錯亂的感覺,矛盾得近乎瘋狂。

  她突然感覺腰間一緊,晏修雙臂環住了她的身體,他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道:「師父曾經說過,如果我一直這樣殺戮下去,總有一天,會親手殺死最心愛的人……但是你看,我這樣滿手血腥的人,也想得到你。」

  柳昔卿心中震驚,她柔聲道:「但是你有你的守護之道,無論是魔修還是道修,不過四個字——事在人為,這是我們最開始相識的時候你告訴我的,你還記得嗎?」

  他輕笑一聲,歎息道:「可是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卿卿,我真的變成了殺戮機器,哪怕你在我身邊,我也有想把你完全毀掉的衝動。」

  「你不會的,阿修,我相信……」她仍想繼續安撫他,晏修卻伸出一根手指,輕點在她唇上,止住了她接下來想說的話。

  「我們來打一個賭,好不好?」如果不是感受到他身上的殺意越來越盛,他的語調溫柔得近乎寵溺。

  「賭什麼?」

  「為了與北冥界之人作戰,我將本心封印在了識海,用以激發殺戮本能,若一直這樣下去,會變成只知殺戮的怪物。如果你能救得了我,我便放他出來。如果你救不了我,那我們就只能一起毀滅了……卿卿,你說好不好?」

  到底是怎樣慘烈的戰鬥,才能把他逼成這個樣子?

  柳昔卿中半是柔軟半是疼,堅定地對他道:「好。」

  「真是個好姑娘。」晏修誇讚道,冰冷的手拂過她的髮髻,像是刀削過一般,「來,跟他們告別。」

  他揮手撤去結界。

  柳昔卿將小哈和小紅豆全部放出,她無視它們擔憂的眼神,對忘君、天元君,以及漢宮山附近所有魔修道:「請忘君大人先回太和,轉告槐山神君,魔修會向太和派出和談使者,從此願與道修和平共處,不再造殺孽,守夜人組織會一如既往監督魔修。請天元君將十大鍛爐重歸原處,收回神通。本座與魔君大人不在之時,請沈元君與豐護法統領諸魔修,望諸位放下成見,以此戰為契機,為我等在修真界贏得真正的地位。」

  剛才柳昔卿與晏修的對話,便是連忘君也未聽到,所以劍靈大人只是蹙眉道:「柳道友準備何時隨我去尋雲和的機緣之地?」

  柳昔卿莞爾一笑:「伽藍夜合終會回到人間,魔修不會再受脈反逆流之苦,也不會因衝動而殺人,至於雲和祖師的機緣之地,已經什麼都想起來的忘君大人,還需要我嗎?」

  「需要。」忘君毫不猶豫地道。

  柳昔卿無奈道:「那便等我回來,可好?」

  沈昭和豐澈自然也無異議,只是天元君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只是沉默著,因為他注意到,即便晏修與曾經不同,可柳昔卿現在露出的笑容,卻是幸福的。

  那是一種除了晏修以外,任何人都無法給予她的幸福。

  ……

  將一切交代完畢,柳昔卿轉頭對晏修道:「可以了。」

  他笑著伸出手,撫上她的眉心。

  兩人一同消失在漢宮山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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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9 00:3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魔君之心

  元神微蕩,晏修冰涼的指尖按在柳昔卿的額頭上,將她的元神引了出來。

  她閉上雙眼,在即將被拉入深淵時,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別怕,卿卿。」

  那溫柔的聲音讓她有一種幾乎要落淚的衝動。從兩個人相識開始,他待她耐心包容,捧著她,呵護她。都說他修的是殺戮之道,世人懼他、避他,見之如見凶神。可在柳昔卿眼中,他卻是最溫柔的那個人。

  「阿修,不管我能否救出你,我都會跟你在一起。」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之後便暈厥在他懷中。

  只留下神色晦暗不明的晏修,將她緊緊擁住,也緩緩閉上了雙眼。

  ……

  柳昔卿睜開眼睛,目的便是一片夜色,天空上有一輪皎潔明月,月光為周遭景物鍍上一層銀亮的柔光。

  這是一片茂盛的林地,周圍遍是星星點點的小花,隱隱有暗香浮動。斜月疏影之下,她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的並不是「天魔舞」,不知何時換成了一件異常華美的紅色長裙,她的長髮被一根金簪挽起,不像是修士的裝扮,更像是誰家剛娶的新婦。

  柳昔卿整了整衣飾,便緩步前行,心中猜測這裡是晏修的識海,他口中的「本心」,其實是他心中的理智和情感,那麼這裡的一切,應該就是那「本心」被禁錮的地方。

  夜深露重,除了草木的沙沙聲,周圍一片寂靜,但她並感到不害怕,就算晏修因為不停殺戮而瀕臨崩潰,她依然相信他愛著她。

  林間小徑並不長,很快,她的視野便開闊起來,夜風輕輕拂過,她漸漸感覺到空氣中的濕氣,最後撥開一叢一人多高的灌木,終於看到了一片在夜色下泛著幽光的湖泊。

  那湖邊上,一名身材修長的黑衣男子背對她而立,手中提著一盞琉璃燈,十分安靜。

  聽到聲響,那男子轉過身。

  他與往常總是一身勁裝不同,此時穿著一件寬大的長袍,因風拂動而顯得飄逸,那領口也被吹開了些許,隱隱可見鎖骨;那衣袖也微微掀開,露出一截勁瘦的小臂。

  玉色的肌膚在月光中泛著漂亮的光澤。

  依舊是她所熟悉的俊美面容,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比起平日沉穩,帶了點疏狂之意,更是活色生香。想來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便看呆了去,正是因為這股子人不自知的風情。

  她正想說話,卻被對方先開了口。

  「今夜怎麼來得這麼晚?」他一邊走過來,一邊問道。

  柳昔卿一驚,她設想過無數種情況,想過他正在受苦,想過他備受煎熬,想過他或許已不認識她,想過他會設下種種秘境來考驗她……卻唯獨沒想到,他會如此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彷彿丈夫在責怪晚歸的妻子。

  她不清楚情況,便沒有冒失開口,只是很溫柔地看著他。

  晏修來到她身前,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做其他動作,而是將琉璃燈舉起,映在她的臉邊,輕笑道:「今日與往日不同,我的卿卿竟能變得如此真實,所謂美夢,應如是。」

  熟悉的尾音上挑,看起來他的心情,是真的非常好。

  柳昔卿沉下心,她開口喚道:「阿修。」

  沒想到她這一喚,卻是讓晏修瞬間愣住了。

  他先是不敢置信,看她的目光中包含了無數複雜的情緒,最後,他慢慢低下頭,以手掩面大笑道:「明明是每夜都會出現的幻象,竟還會說話,看來對我的折磨還不夠,還不夠……」聲音逐漸低沉,近乎呢喃,「所以我再也回不去了。」

  她何曾見過晏修如此失態的樣子……柳昔卿再也忍耐不住,她伸手握住晏修的手腕,急道:「我就在這裡,不是幻象,不是別人,阿修,是我來找你了!」

  晏修緩緩抬起頭,他神色有些古怪地看著柳昔卿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將臉貼在她的手背上。

  剛碰到她肌膚的一剎那,他的臉色變了。

  彷彿從懶散的大貓,一瞬間變為蓄勢待發的猛虎,他揚手丟掉琉璃燈,反手將她的手腕握住,另一手環過她的腰肢。

  他用的力氣極大,嚴絲合縫,兩具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

  「兩千年了,我第一次能碰觸到你,卿卿,今夜能擁你在懷,我很知足,就算你是心魔化的劫,是北冥界的念力法門,是三千世界的虛妄……我也不會放手,因為,」他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我想念你。」

  兩千年?

  柳昔卿心中大駭!

  午月十五扶搖山掌門祭禮,之後晏修被流放虛空,人間大戰於未月初四爆發,持續了三日,今日正好是未月初七,晏修離開人間界整整過去了二十二日,原來他在這裡一日百年,竟孤身一人困在這裡兩千餘年!

  什麼是心魔化劫?什麼是北冥界的法門?什麼是三千世界虛妄?

  他都在這裡經歷了什麼?

  「阿修,人間大劫已經過去,蕭快雨自取滅亡,陌降陰謀暴露,他已在你的劍下伏誅!如今魔修百廢待興,我們意欲與道修議和,從此可以與道修一同共存,所有人都在等待你回去,我來此地,便是為了帶你走!」

  晏修原本氣息有些亂,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順了順她的背,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走?卿卿想帶我回哪裡去?」

  「人間。」

  他輕笑出聲:「若是真如你所說,那麼這個人間,已經不再需要我了,若你不過是虛虛實實的幻象,我又何必信你?你或許不知,北冥界之人,最擅攻心,他們突破我的防禦,探尋到我藏在本心深處的你,所以啊,那時的我,殺了無數個你……無數個卿卿,被我斬在劍下,血肉橫飛……」他的手指非常緩慢地劃過她的脊背,描述著劍的軌跡,「就算是現在,我也能毫不猶豫地斬殺你,卿卿,害怕嗎?」

  柳昔卿被他的手指激起一陣顫慄,她輕聲問道:「是因為將我斬殺太多次,導致你殺心狂亂,不得不將本心鎖在識海……所以你才被關在這裡了,對嗎?」

  晏修將頭埋在她頸間,輕輕蹭著道:「他們殺不死我,便想逼瘋我,最後我將自己封印,他們尋不到我的弱點,這樣一來,我留下的劍,遲早會將他們全部殺光。」

  用不斷殺死心愛之人的方法來逼瘋他嗎?

  柳昔卿喉頭一哽,幾欲心碎,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正常,繼續問道:「你說每天晚上都能見到我,又是為何?」

  他將她放開,有些迷惑地看著她:「是啊,為什麼呢……」他一寸一寸地審視她的身體,最後眯眼道,「不如我們一起來找答案?」

  她本意也是要想辦法將他救出去,自然應下。

  晏修微笑著伸出手指,放在她耳邊,突然打了一個響指。

  隨著響指聲,周圍的景色又發生變化。

  原本的月下山野,變為高掛大紅燈籠的宅院,她和他正站在門口。

  晏修看了她一眼,伸出手,輕叩門環。

  裡面立刻傳來拉開門栓的響動,大門打開,從裡面走出的傀儡僮兒居然是曾在須彌芥子石裡侍奉的園葵,他躬身行禮道:「主人回來了。」之後閃身退到門邊,讓出路來。

  他彎身將柳昔卿打橫抱起,邁步走了進去。

  柳昔卿心裡覺得有點不對,她好聲好氣問道:「阿修,我在想,之前的幻象說不定是某種法門,我們當合力以天演術推演,我可以想辦法研製一種可以探測法門的法寶,我們還可以……」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晏修看似認真地聽著,甚至還時不時的提上一兩句建議,腳下卻是不慢,一路不停歇,直接將她抱進了臥房。

  等到門關上,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確切地說,是柳昔卿終於沉默了。

  她心裡有些緊張,似是隱約知道他要做什麼,卻又不敢確定。

  桌上燃著紅燭。

  他將她放下來之後,踱步走到她背後,一手環在她腰間,低頭在她耳邊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最該問的,不正是你自己嗎?為什麼我會見到你,為什麼你會來找我……」

  呼吸漸近,頸間廝磨。

  她和他都心中了然。

  當然是因為,我想念你,你也想念我。

  這思念不因時間而改變,不因距離而變淡,在瘋狂中綻放,在孤獨中爆發。

  柳昔卿突然轉過身抱住他,將指甲都嵌入他背中,聲音又急又嬌:「阿修,你知道我是誰?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側過頭,看著她著急,卻不緊不慢地道:「卿卿,千百個你,也都是你一人。再殘酷的廝殺,只要能與你相遇,無論經歷多少次,我也心甘情願。」

  她終於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出去,為什麼不回到人間!」

  他笑著為她拭淚,輕聲道:「因為我的使命已經完成,魔修不再需要魔君,太和也不應該有一個我這樣的污點,我本就是太和在魔修中的利劍,殺戮入道,終其一生,只能不斷以殺戮來平息自身的殺欲,我這樣的殺戮機器,只能為戰時利器,若是如你所說,道魔開始議和……那麼我,才是人間最該誅殺的怪物。」

  「真是對不起,卿卿,我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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