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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修真之魔修難為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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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09:31: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鑄一柄劍

  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是柳昔卿第一次親手殺人。

  沒有任何血肉模糊的場景,她在晏修和小紅豆的幫助下,僅僅靠築基期修為便一舉擊殺三名金丹修士,這在修真界來說,是非常值得驕傲的戰績。

  可她此刻卻大腦一片空白,甚至久久放不下舉起的右臂,她就這麼保持著身姿,直到晏修走過來,毫不避諱地按壓她手臂上的經脈,那只僵直的右臂才漸漸落了下來。

  柳昔卿虛脫了。

  她的腿再也撐不住身體,軟軟地倒了下來。

  耳邊是晏修輕聲的安撫:「你做得很好,放鬆些,歸寧心神……柳道友,你是修士,不能這麼脆弱,抱元守一,引氣入體……」

  她恍惚只看到晏修的表情,她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問道:「為什麼明明我勝了,你卻不高興?」

  他面沉如水,抬起她的頭,讓她看向前方,儘量用最和緩的語氣說道:「敵人還未殺光。」

  可是陣法的靈力已經被她消耗一空,小紅豆的錫蘭真火也僅剩最後一次。

  「教我,晏前輩,我該怎麼做?」她分明已經感覺到了又有七八道氣息向這裡飛來,而村子裡因為狂怒而爆發的靈力漩渦,昭示著那裡或許——

  有一名以上的元嬰修士!

  當她問出這句話後,明顯感覺到晏修握著她肩膀的的手指更用力了幾分,他雖然看上去很平靜,但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是不是也會害怕?

  她看向他的眼睛,試圖在那雙如風中星空般的眼眸深處看出些什麼……可他卻低下頭靠近她耳邊,傳音道:「天下結界,破解之法萬千,然則最有效的一種,便是以武力破除。我來想辦法引走他們,之後你將御風符催至極限,與真火一同附在箭上,去爆破結界。」

  他將柳昔卿之前送給他的五品符籙都拿了出來,只留下一張防禦符。

  柳昔卿聽了這話,心中已經明白,他們這是到了絕路了。

  她抹了一把眼睛,眼眶赤紅,抬頭問晏修:「當初,晏前輩跟我說過正道有那麼多大能,十三大乘一渡劫,可人間既然有那麼多正義之士,為什麼還會出這樣的事?為什麼就任由壞人屠殺平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道規則?」

  晏修的手勁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可柳昔卿沒推開他,她就是要用這份疼來保持清醒,來定住自己顫抖的身體。

  「晏前輩,我現在無比慶倖自己入了魔道,因為哪怕我現在是個道修,也要為這樣的天道入一次魔!你說得對,道修魔修又有什麼不同,不過還是弱肉強食罷了,在這天道眼中,萬物一視同仁,所以我不祈求天!」

  此地被魔修佔據,魔氣正盛,柳昔卿的手上,也漸生魔氣。

  魔修比之道修強大的最重要一點,就是他們可以運用更強大的魔氣——那被人間憎恨、嫉妒、貪婪、骯髒的各種念頭所污染的魔氣,正絕望而深重地爬上柳昔卿的臉。

  然而此時一雙溫厚的手掌卻覆蓋在了她的眼睛上,指尖的薄繭有些粗糙,那如同夜風般的氣息又自他身上傳了過來。

  「柳道友,那麼……你願不願意相信我一次呢?」

  「有何不可。」沒有任何猶豫,她回道。

  「五行靈根,金系可聚利器,請柳道友竭盡所能,為我鑄一柄劍。」

  「劍?」

  「對,劍。」

  「好……那我們,就鑄一柄劍。」柳昔卿身體已經起不來,她癱軟在晏修懷中,渾身散發黑色魔氣,手中卻亮起金色的光芒。

  她正在調用丹田內全部元液去凝聚一柄劍!

  幾乎沒有任何法門,她想起曾經修習的煉器知識,此時此刻,回想的並不是劍的模樣,而是從晏修身上傳來的凜冽氣息。

  即便被他抱在懷中,用手遮住了雙眼,她也依然能感覺到局勢的危機,種種不甘湧上心頭,她咬著牙,那劍的形狀,在她識海中有了一種非常模糊的參照。

  她對劍一無所知,但她明白一種精神。

  所以這柄劍,當光明,當充滿正義,當能以天下至殺,止一切殺!

  她的耳邊一片寂靜,只有身邊男子穩重的呼吸聲,每一次吸氣,她手中的光芒,便長了一些;每一次呼氣,那手上的光芒,便堅硬了一分。

  是朧月之夜,山巔中跳躍的桀驁;

  是山崖之下,溫暖衣袍中藏著的善良;

  是論道之時,面對夾縫求生而不改初衷的鏗鏘;

  是岩石之旁,那雙星空深眸中的悠遠;

  這樣的人,彷彿天生該與劍同行,與劍同在!

  我便是要為他,鑄一柄劍!

  幾息之間,柳昔卿手中長劍成型,她立刻與鳴焰鳥溝通,一口錫蘭真火在劍將要凝聚而成時噴出,在真火猛烈的煆燒中,此劍終於鑄成!

  那劍流光溢彩,在柳昔卿的掌中散發著驚人的美感,她不知道,此時此刻,晏修看著她的雙眼中,是難得的驚歎和欣賞,而當他的目光移動到那柄劍上時,則是充滿了狂熱!

  她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領悟到了劍的某種精髓,甚至讀懂了他的氣息。

  這是一柄為他量身打造的劍!

  晏修握起劍柄,當他拿起這把劍時,柳昔卿的手已經軟軟垂下。

  他一直捂著她眼睛的手,也終於放開。

  柳昔卿睜眼便看到晏修已經撐起了兩層防禦罩,而最裡面的一層,也已經佈滿龜裂。

  防禦罩外,是黑壓壓的八名金丹魔修!

  他們神色輕蔑,嘴巴張張合合,柳昔卿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她看向身邊的晏修,看著他拿著她所鑄的金色長劍,整個人的氣勢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像是征戰沙場的將軍,終於找到了他的愛駒。

  像是隱居許久的武林高手,終於拿起了武器。

  像是被鎖住的凶獸,終於沖出樊籠。

  晏修低著頭,但她發現他的嘴角正在上挑。

  他在笑,他在微笑!

  ……

  那些金丹魔修似乎不耐煩了,居中的一人又放了一道法術,終於打碎了防禦罩,而與此同時,晏修已經持劍躍了起來!

  那柄劍在他手中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僅僅是一個普通的揮砍,卻帶出了一道強勁旋風!

  那不是靈氣,也不是靈力,僅僅單憑肉身的強橫和對劍招的極致發揮而帶起的強風,立刻使得那些金丹魔修散了陣型,四散飛開。

  有的人口中驚呼道:「這是劍氣!劍氣!」

  「太和劍修!」

  「怎麼會有太和劍修攙和進來?」

  那個居中的金丹魔修咧開血盆大口,喝住了周圍被嚇破膽的魔修道:「睜開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不過是個引氣入體的小子,慌什麼!」

  「可那是劍氣啊!」

  「我們足足有八個人,就連元嬰修士也能鬥上一鬥,難道還怕一個空有劍氣的劍修?給我滅口!否則待會元吉真君過來,我們可沒好果子吃!」

  其他魔修又紛紛湊過來,便有那與血口魔修親近的人道:「咱們怕什麼?元吉真君多威風,就覓蹤追來的守夜人都被能幹掉,嘿嘿……」

  這些人的言語晏修都聽在耳裡,他的眼睛越發幽暗,而唇角的笑意卻更濃。手腕一揮,再次放出劍招,威力比剛才的那道旋風更大,在劍尖的輕顫中,隱隱有風力聚集在劍的四周,他將劍橫至正中,並不見得劍招有多麼精妙,卻只覺得其中蘊含無盡的自然奧義。

  那是風的聲音。

  那血口魔修啐了一口道:「一個小小的築基魔修,一個引氣入體的劍修,居然折了咱們三個人手,大家這次別留情,把活做得利索點,早點回去交差!」

  八個魔修使出看家本領,各自祭出法寶,手中掐訣,五顏六色的法術放了出來,不管是陰邪的,還是光明正大的,全都往晏修一個人身上招呼。

  他們完全沒有對付一個這麼一個小小的劍修,還要留幾手的心思。

  因為那是一旦出手,就一定要不留餘地誅殺的太和劍修。

  晏修比他們還要不留餘地,他往身上貼了一張御風符,橫著長劍,竟是直接與那些術法對衝而去!

  風力逐漸在他身周形成風壁,被激發的御風符更是將風速達到極限,晏修正是利用這些風,將其融進他的劍招之中,劈、刺、抹、撩、掃、點、挑,順風而行,逆風而收,那劍尖上隱隱形成一股颶風之勢,意氣風發,剛猛無匹!

  有魔修發出大叫聲:「是劍意,怎麼可能,他怎麼會修出劍意!」

  「怕什麼!給我壓下去!」

  「他沒有靈力,用符籙砸死他!」

  「用陣盤!鎖住他的身形!」

  「打掉他的劍!」

  一時之間,更多術法、法寶、符籙、陣法向著晏修壓了下來,生生將他的劍意砸斷,而晏修則再次展現了高超的劍招,哪怕沒有任何靈力,也能在躲過這些殺招的同時,穩穩落回地面。

  只是他雙腳及地時,那下墜的力道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圓形的深坑!

  滴答。

  有血落下。

  「晏前輩!」柳昔卿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淒聲喚了一下他。

  「柳道友,這柄劍……很好,很趁手,我很喜歡。」他沒有回頭,只是在斷斷續續的喘息聲中,說了這樣一句話。

  可也就是這短短一句話的時間,半空中那八名金丹修士齊齊變了臉色,又凝聚起更強大的術法。

  晏修的身體站得筆直,他活動了一下手腕,而後提著劍,繼續向前走去。

  像是一柄永遠不會失去鋒芒的利刃!

  柳昔卿任由小紅豆不安地在她肩膀上跺腳,只是怔怔地看著那道再次躍上半空的身影。

  她第一次知道,什麼是「雖千萬人,吾往矣」!

  可她也知道,村落裡還有元嬰魔修坐鎮,晏修贏不了,他會死的!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瘋子,真是瘋狂!」柳昔卿喃喃自語。

  可信任他的她,是不是也情不自禁地陷入了這種瘋狂之中?

  柳昔卿顫巍巍地舉起右臂機關小弩,她還想去凝一枝小箭,可箭始終無法成形,她嘔出一口鮮血來,心中幾乎絕望。

  突然這時,一雙溫暖的大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柳昔卿立刻渾身僵硬,她聽到身後的來人用著她所熟悉的腔調說道:「瘋狂嗎?本真人倒不覺得,因為與你並肩作戰的,是太和劍修啊……」

  柳昔卿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她用盡全身力氣回過身抱住了來人的胳膊,口中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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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23:33: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戰一曲歌

  太和劍修,為戰而生。

  以殺養劍,以劍止殺。

  對很多人來說,太和不僅僅是一個門派的名字,而是一種信仰,亦或是噩夢的源頭。

  柳昔卿此時並不知道太和意味著什麼,她眼裡只有那個幾乎用著全部戰鬥經驗與那八名金丹魔修周旋的男人,對她來說,太和這個曾經只出現在典籍和傳說中的名字,第一次在這個人身上化為了現實。

  晏修身上,承載的就是太和,他的悍勇和無畏像是一道標杆!

  便是連柳昔卿身後的昂真人也不禁為之動容,可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昂真人拍了拍柳昔卿的肩膀,說道:「放心,大師兄去助他。」

  「還有俺老熊!」膀大腰圓的灰熊也在昂真人身後出了聲,「小師妹莫要哭,真漢子戰死沙場不過頭點地,待你四師兄幫你把漢子帶回來!」

  柳昔卿其實心中還有疑問,比如大師兄是怎麼找到自己的,但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她立刻放開手,將戰場留給師兄們。

  昂真人袍袖一揮,一道靈力罩鎖住了柳昔卿和旁邊那哆哆嗦嗦的車夫。

  而灰熊則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左右兩手握拳,套上了淬毒的藍色指虎,指虎上又有鉤刺,端得是可怖。至此柳昔卿才知道,這位初次見面時,手裡摳著小花的四師兄,竟然是個善於格鬥拳法的體修!

  他高吼一聲,渾身佈滿靈力,揮動著雙拳向半空中衝去。

  「前面那劍修讓開,讓俺會會他們!」

  晏修聽聞立刻閃身,好在劍修可遠程可近戰,當灰熊加入戰局後,他從旁以劍意掠陣。

  昂真人先是幽幽歎了一聲,才道:「自相殘殺,豈不悲呼!魚於涸泉尚知濡沫共濟,而人枉為萬物之靈,噫籲嚱!歎我之來生,哀我之本道……」他看上去十分喪氣地低垂著腦袋,而身體似乎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搖晃了兩下。

  柳昔卿完全不知道大師兄發的什麼瘋,但她知道既然昂真人能成為宋媚雙的首徒,且是他們六名徒弟中修為最高的,便一定有真本事。

  果然昂真人嘴裡又嘟嘟囔囔了一長串,像是征討逆賊的文官在兩軍對壘的陣前念了一篇冗長的檄文,說到最後只有他一人聽得清,也只有他一人在悲痛。

  灰熊不過是金丹中期的修為,但他卻是最耐揍的體修,更何況他塊頭雖大,身形卻出人意料的靈活,手下招式堪稱毒辣,絕對配得上他魔修的身份。

  晏修似乎對任何戰鬥狀態都得心應手,加入一個灰熊後,他竟與這陌生的魔修配合得天衣無縫,甚至如未卜先知般判斷敵人和同伴的出手套路,先一步用劍意截斷。

  可他們還是太吃力了,那畢竟是八個金丹魔修!

  眼下大師兄還跟唱戲一般咿咿呀呀,柳昔卿焦頭爛額,她懷中的小紅豆卻豎起了絨毛,這隻就算在晏修手上都沒打過怵的鳴焰鳥,居然抖了抖。

  「你身邊都什麼邪性的人物,大爺剛出山就聽到這不得好死的悲魂調,」小紅豆傳音柳昔卿道,「傳承裡提到過,修成此法者傷及七情,厭世殘生,必定成魔。」

  它話音剛落,昂真人已經停了下來。

  他的手掐訣,身上法袍無風自動,一股怨氣從他口中噴出,如霜寒地凍。

  「世人多苦,所以你們還是……」昂真人抬起頭,露出一雙死氣沉沉的眸子,悲天憫人地道,「去死吧。」

  那八名金丹魔修正與灰熊和晏修纏鬥,突然臉色都是一變,四肢像是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少頃,自眉心爆出元神,身形再也無法穩在半空,一個個的跌墜下去,劍意困住了他們的身形,於是被灰熊挨個掏了金丹。

  這哪裡是字面意義上的「悲魂調」,簡直如同詛咒,立時便能將人咒殺!

  柳昔卿才知道,這位看上去飄飄忽忽,總是愁眉苦臉的大師兄,才是所有師兄師姐裡最不能招惹的人!

  最妙的是,她這位大師兄咒死了人之後,還頗心酸地回過頭,對她道:「真是可憐啊……」

  眉清目秀,真情實意,可以打滿分。

  柳昔卿提醒大師兄:「前方村落還有魔修,聽他們口中提到有一個元吉真君很是厲害,連守夜人都被他滅口了。」

  昂真人原本沒什麼精神的眼睛終於爆出些光彩,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立刻喊道:「你們快回來!」

  但是出口就已經晚了。

  一團黑霧已經出現在灰熊身前,裡面有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素爻洞居然敢管本君的閒事?宋媚雙那妖婦看來是不把本君放在眼裡了,那麼,她想必也是做好死幾個徒弟的準備了。」

  昂真人抬頭道:「元吉真君,你號稱半步化神,居然在這裡屠殺凡人,甚至殘害守夜人,真當你們朔月魔修可以百無禁忌嗎?」

  元吉真君還未顯形,在一團黑霧裡笑道:「怎麼,你們弦月魔修還指望魔君為你們做主?別說你們這些小崽子沒幾個見識過魔君,就連本君也不得見,天高皇帝遠,我便作惡,你們能耐我何?」反正守夜人也被他滅口了。

  「那晚輩就在此討教一二了。」昂真人本是放鬆的手,握成了拳頭。

  「哈哈,宋媚雙自不量力,沒想到她的徒弟也是螳臂當車的蠢材,你不過有個東勝州金丹第一魔修的稱號,居然也想挑戰元嬰後期巔峰修士,簡直放肆!」

  昂真人罕見地笑了笑,竟如春回大地般燦爛,他舉起右手,再為柳昔卿加固一道陣法,口中道:「我也是沒辦法,師弟師妹們都在看著我,所以這次,本真人真的很慘啊……」

  昂真人左手以幾乎只能看到殘影的速度結印,右手一寸寸變長,最後幾乎成為一隻枯黑的鬼爪,他眉心閃過墮魔印,而墮魔印四周再次延伸出圖案,那是昂真人的神通印記,這並非所有修士都有,只有備受大道和機緣青睞的修士,才能得到神通機緣。

  而真正的高階修士對戰,幾乎都是在以神通之力鬥法。

  元吉真君也終於自黑霧中顯出真身,他面相普通,通身黑袍,卻生得仙風道骨,一臉正人君子之貌,只背後浮著一輪以血水凝聚成的陣圖,為其人增添了血煞之光。元吉真君兩袖一招,原本在村落裡屠殺村民的其他金丹修士也被他轉移過來,每個人都手持法寶,兇氣四溢,那手上還有未乾的鮮血。

  一元嬰,十二金丹!

  然而昂真人身周卻湧出劇烈的魔氣,甚至連風都在哀嚎,連天空都在悲呼!

  元吉真君道:「拿下他們!我來對付大的。」

  這十二金丹則不比剛才的八人,乃是元吉真君的親傳弟子,此次剛飽飲了血氣,正是魔氣大漲的時候,每個人幾乎都帶著猙獰而狂熱的表情,眼神中都帶著病態的迷離,朝著灰熊和晏修而去。

  灰熊尚能支撐一陣,晏修卻已近力竭之態,他畢竟沒有靈力,再強橫的肉身也撐不住他這樣透支體力地使用劍意,可那金色長劍卻依然在為他戰鬥,擋下他已躲避不及的法術。

  晏修回過頭,他發現那在防禦罩裡虛弱得甚至起不來身的柳昔卿,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起,她旁邊放著兩個空丹瓶,看來是服用了昂真人救急給她的丹藥,蒼白手指掐訣,額頭上全是虛汗,正在用體內真元灌輸在劍裡,為他護航。

  她在保護他。

  晏修眼眸就是一沉,那抹微笑幾乎像是凝固在他臉上,而同時他的身法也發生了變化,為了不給柳昔卿增加負擔,他便用身體去硬抗法術,那身總是散發暖意的外袍已經被血浸透,雲淡風輕的味道裡,鏽鐵腥甜。

  ……

  元吉真君御使法寶,直接對上了昂真人!

  昂真人一步未退,他目露哀色,那雙眼睛幾乎要滴下淚來,而那淚逐漸染上血色,配上那鬼爪,與那道貌岸然的元吉真君一對比,幾乎像是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可柳昔卿卻知道,大師兄為了救人,恐怕是在拼命了!

  元吉真君放出三道白光,向著昂真人衝去,而後口中念念有詞,放出陣盤鎖定魔氣。

  昂真人用那鬼爪硬接下這三道白光,每一道皆是一股崩山之力,這三道白光依次接完,他的雙目終於流下了血淚。

  「噫!」他氣沉丹田,口中喝出一個音。

  柳昔卿定力不夠,幾乎一聽這悲音就要哭出來,她回頭一看,那車夫已經快要神志不清了,她咬咬牙,將車夫拽進自己的防禦罩,掐著小紅豆的脖子道:「用元火護罩!」

  饒是小紅豆有鳴焰鳥的傳承,不過是個小小的雀兒,此時也險些被這一聲迷了進去,立刻不含糊地吐出元火,用火加固防禦罩,抵抗昂真人的悲魂調。

  元吉真君則哈哈大笑,他變幻了法訣,轉而移出一尊黑佛來。

  「若是你進階元嬰,這上古悲魂調,本君倒還覺得有一番棘手,可你不過是金丹雜碎,也想用這調來咒殺本君?那便見識下本君手段,這尊暗地藏,正好給你們送終!」

  那地藏黑眉黑眼,被元吉真君擲下,立刻就「桀桀」怪笑起來,恍惚中似乎手舞足蹈,身上散發著惡臭,隨著它的動作,周圍的地面都變作泥潭,不僅連昂真人,甚至灰熊、柳昔卿、小紅豆還有那車夫,都陷了進去。

  元吉真君猖狂大笑:「素爻洞?宋媚雙?于遠鷺?哈哈哈,真是沒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本君早就看你們不順眼了,這次正好滅了小崽子們,這東勝州的五十八域主之位,也該好好換一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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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23:34: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彈一指老

  如果現在問柳昔卿後不後悔,她是後悔的。

  如果不是她擅自離開師兄師姐,也就不會有這之後的事。大師兄和四師兄不會深陷險境,晏修或許還在懸崖下等著他的「機緣」,小紅豆也還在青皮果子裡睡它的大覺,甚至那個黃臉車夫,也許還在家裡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

  什麼理想,什麼矯情,在這些人命面前,都顯得無足輕重。

  柳昔卿還沒強大到可以坦然背負所有人性命的地步,她甚至不想看他們的臉,哪怕看到一點怨憎的表情,都能夠摧毀她不停鞏固的心防。

  人說入魔便是執念深,可她卻覺得自己再簡單不過。

  不過是想活下去啊!

  可他們又怎麼鬥得過隻手遮天的元吉真君?就連那尊暗地藏都已經讓他們自顧不暇。

  防禦罩抵擋不住身下的污泥,深處又有魔氣滋生出的枯臂,將她往下扯,旁邊的昂真人不住地念念叨叨,瘋魔一般,用那鬼爪扣住柳昔卿的防禦罩,臉上俊秀的容已不在,活脫脫變成個活鬼,他看著她道:「小六,別怕,你還記得下山的時候師父說的話嗎?我身上有師父的本命之物,若是我出了事,她一定會趕來救你們。」

  柳昔卿睜大眼睛:「大師兄,你要做什麼!」

  昂真人垂著頭,她這個平時看上去悲悲戚戚,用了神通之後更是變得不人不鬼的大師兄,一邊咳著血,一邊說道:「本真人堂堂素爻洞大弟子,若是出去一趟,連師弟師妹都護不住……那才是真的悲苦一生!」

  那鬼爪探進防禦罩,還很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柳昔卿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掉了下來。

  ……

  那邊的灰熊已經瘋了,他身上所有符籙法寶玩命兒的往外砸,竟然也拖住了幾個金丹的腳步,晏修就趁著這個機會,踩著劍氣向元吉真君的方向飛。

  元吉真君此時也像是才注意到有這麼一隻螻蟻,還是個劍修,他擰過頭,疑惑地看著晏修道:「哦?你們還有一位太和劍修做幫手,稀罕真稀罕,還是個引氣入體的,你們這種跳樑小丑般的作態,簡直在侮辱本君的修為!」

  元吉真君伸出一隻手,僅僅是淩空一捏,晏修就生生從劍上被一道罡氣砸了下去,他同他們一樣,也陷入泥潭中,哪怕是他拼盡全身力氣重新握住了劍,哪怕他骨頭都在咯哢作響,卻也在這尊暗地藏的法寶威能下,被一團魔氣牢牢鎖住。

  他與元嬰修士之間的境界修為之差,已不是劍意能彌補的了。

  ……

  昂真人收回鬼爪,他胸中一腔悲意,此時已銘了死志,更是手段盡出。他已不能動,且還被那泥潭困住神通,但卻不妨礙他使出壓箱底的法寶。

  宋媚雙本就是個大方的,見柳昔卿第二面便能甩出兩萬靈石的見面禮,可見昂真人也不是個窮酸的,他手上七品符籙不少,法寶也有數個,本命法寶奪魂鐘也被高高祭起。

  雖然知道這在元嬰後期修士面前幾乎都不堪一擊,但他的本意卻不在此。

  他想發動體內宋媚雙留下的本命之物——死劫牽絲。

  可他的想法,元吉真君焉能不知?更何況他沒那麼傻,昂真人和灰熊這種跟了宋媚雙許久的弟子,一定點了本命元神燈,此燈可以記錄下修士死前所見的最後畫面,只要此燈不滅,師父便知道弟子性命無憂。

  元吉真君雖是放下大話,但他絕不想現在就招來宋媚雙和于遠鷺那兩尊瘟神,畢竟他在這村落裡的事還不能被人知道,為了保密,他連守夜人都下得去殺手。所以昂真人和灰熊他是準備捉回去慢慢折磨,順便從他們嘴裡撬出素爻洞的消息,但柳昔卿明顯是新收的弟子,而且聽他們的對話,還是逃出來的……

  要知道為了避免弟子被扼殺在修為較低的練氣期和築基期,修真界一直有個不成文規定——只有金丹期以上修為的弟子才能入世歷練,所以宋媚雙必定來不及給她點本命元神燈。

  他眼下便想殺柳昔卿洩憤,順便也可以摧辱昂真人和灰熊的心志。至於那個不過引氣入體修為的劍修,根本不在他眼中,哪怕他是太和劍修,現在碾死他也如同碾死一隻螞蟻。

  元吉真君早就發現,那個修為不高的,且渾身靈力已經枯竭的女修,才是他們保護的對象——沒有什麼比在一個人眼前,毀掉他竭盡全力想守護的人更能讓人身心愉悅的事了。

  「這低等防禦罩,竟也敢在本君面前賣弄!」他連發五道符籙,而後五指向下,手心亮起碧綠光芒,其間隱隱有陣圖浮現,元吉真君暴喝一聲,一張足有方圓十里的大陣自地面騰起,那尊暗地藏滴溜溜一轉,仰頭向天張口,吐出形如小蛇的黑煙,與那大陣相合,成了陣法的陣眼。

  昂真人變了臉色:「幽獄陣!」他立刻噴出精血,染紅了鬼爪,口中念動法訣,在鬼爪上是生出了紅衣哭魘,又毫不可惜地將其拍在地上大陣裡,催動本命法寶奪魂鐘,力圖壓制這陣法。

  可元吉真君根本不在乎,這些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且分身乏術,他可以從從容容地收拾柳昔卿。

  元吉真君袖中衝出一條銀蛇,如入無人之境地鑽進柳昔卿的防禦罩,蛇尾一掃,便向柳昔卿抽去。

  柳昔卿條件反射便是想躲開,可她身上又傳來了那種被威壓限制的感覺,渾身經脈都凝滯下來,動彈不得。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條蛇尾抽上來,甚至連用靈力保護身體的時間都來不及。

  因為這條銀蛇與它的主人一樣,是擁有相當於人修元嬰修為的五階妖獸!

  這就是境界之壓!

  柳昔卿被擊出了防禦罩,一直飛出三丈遠,再跌落在泥潭中,被下面的陣法拉了進去,幾乎半身都在污泥中,她拼命昂起頭露出了半張臉。

  那蛇高高躍起,再鑽進暗地藏的污泥中,游到柳昔卿身邊,探出猙獰的蛇頭,黑糟糟的蛇身則一寸寸地纏緊了她的皮肉,吐出黑色的信子,發出嘶啞的叫聲。

  「銀兒,別心急,咱們慢慢地吃,仔仔細細地吃,在本君的幽獄陣中,誰都翻不起浪!就讓他們看著她開腸破肚,」元吉真君興之所至,也不管遠處聲嘶力竭的灰熊,也不在乎那被陣法困住的昂真人,他從半空落下,一手提起晏修的頭,讓他看著柳昔卿,嘴裡還說道,「我平生最恨的是什麼?就是你們這些多管閒事的太和劍修!來,看看,看你一心想保護的女人在你面前被泥汙,被蛇噬……我要你看著她被蠶食殆盡,然後再將你也餵了我的銀兒,哈哈哈哈,我的銀兒還沒嘗過劍修的硬骨頭,便先用你磨一磨牙口!」

  晏修渾身在污泥裡走了一遭,他原本黑衣,看不出什麼,可是臉已經濺上了泥水,像是被打入塵埃的貴公子,只有手中那把劍還握著,可要細看,晏修握劍的手已經僵硬,他已力竭,只是因為用力過猛才維持住了握劍的姿勢。

  這幅樣子不知為什麼又激怒了元吉真君,他一腳踹向晏修的是手,迫使他扔掉劍。

  然而這一腳過去,那劍竟然還被晏修死死握著,他大怒,用上了靈力,再施加一腳,生生踹斷了晏修的臂骨,那劍方才落地。

  手中失去了劍,晏修的眼眸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他順著手,望向泥潭裡的金劍,再抬頭四顧,終於發現了被銀蛇環繞的柳昔卿。

  柳昔卿露在泥潭外的半邊臉慘白,她疼,被蛇箍得疼,骨頭幾乎都要繃斷,可她反而收了因昂真人而流的眼淚,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晏修。

  兩個人的視線對上。

  ※※※※※※※※※※※※

  晏修這一生,殺敵無數。

  因為遵守太和劍修畢生三斬的天道鐵律,即不義者斬、叛宗者斬、修魔者斬,所以劍下亡魂,沒有一個是枉死的,他殺得心安理得,而且為了磨自己的心智,即便在人間界不能輕易動手,他也會去虛空戰場,與外界之人廝殺。

  他修習的,便是殺戮之道。

  他追求的,是一條殺伐狠戾的血腥之路。

  在萬年的求道生涯中,他修殺人劍,自認為已經堪破了生死,卻不知自己只看到了「死」,卻沒看到「生」。

  如今他看著柳昔卿滿目的求生欲望,滿目難以言喻的辛酸,那明明是極年輕有朝氣的眼睛裡,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突然有了遲暮老人對活著的珍惜——她充滿憐惜地看著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惋惜著什麼。

  他很少與女人接觸,不懂那女性意味複雜的眼神。可只讀出了一種,就足夠了。

  他知道她不想死,他從這姑娘頑強想要活下去的勁兒,看出一種活法來。

  死裡劍,往活裡去!

  劍生活氣,有生有死,方才圓滿。

  這一刻,他知道他的大乘之境,終於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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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回一闋春

  柳昔卿身後碩大的蛇頭已經張開了毒牙,她靈力已盡,連反抗都不能,只睜著眼睛等待銀蛇的致命一擊。

  元吉真君用術法鎖住昂真人的靈力,迫使他看著柳昔卿的方向,方便讓他看到師妹被蛇吞噬的慘狀。

  灰熊被那些金丹真人抓住,摁在泥地裡,臉上面目全非,血污一片,各種法術如鈍刀子割肉般,在他身上慢慢磨著。

  ……人間地獄。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危機關頭,晏修的嘴角又勾起了一抹笑。

  瘋狂的、愉快的笑。

  柳昔卿不明所以,灰熊在晏修背後看不到,只有昂真人注意到了這個小小的細節,他的神色立刻變得極其複雜。

  他並不清楚這個與小師妹同行的男人究竟是什麼來歷,他甚至不知道這個陌生劍修的名字,但此時此刻,他想到了一個門派,想到了一個古老的山峰,想到了幾乎可以稱之為傳奇的一群人。

  太和山門十八峰,青彌峰,劍修。

  昂真人從未到過中陸州地界,那綿延足有數千里的太和山脈只在他的想像中。

  相傳太和山脈被上古流傳的護山大陣守護,山腰處終年雲霧。如有前來拜訪者,無論多高的修為,只有經過太和允許,才敢進入山門,之後便能看到修真界最壯觀的奇景——懸浮於高空之中的太和十八峰。

  每一座山峰都代表著一種屬於劍的力量,其下道統無數,百家爭鳴,氣象萬千。

  人們口耳相傳,自人間有太和,劍道不隕,正氣長存。在太和修煉的劍修,則更是傳奇一般的存在,人道是「太和劍修,同境界無敵」,足可見其鋒芒和魄力。

  到了如今,太和幾乎已經成為修真界的精神支柱,正道魁首,眾生仰止的存在。

  每逢亂世、災劫,便是這些劍修大展身手之時。在銘古紀最艱難的時刻,魔獸入侵人間的大劫降臨,太和劍陣「人間之劍」大放異彩,幾乎成為萬古之絕唱,經歷過那個歲月的所有修士都對那一幕念念不忘。

  就如他的師父宋媚雙,在他還小的時候,總是抱著一柄劍絮絮叨叨地說話,那眼神溫柔而眷戀。

  可他長大後,第一次下山,宋媚雙教給他的第一句話卻是:「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說過,如果你外出歷練,看到太和劍修,必須儘快地做出判斷。能殺的話,一定要殺,不能殺的話,一定要快些逃。」

  這話沒錯,他們是魔修,本就在太和劍修畢生三斬的鐵律中。

  然後她補充道:「而太和劍修中,有一峰所承道統最是邪性,他們專修殺戮之道,鑽研的是殺人技巧,在鋒芒畢露的太和中,也是最不容小覷的一脈,這些人出劍便要見血,殺招絕不留情,是為『青彌峰』。若是遇到,無須猶豫,就地返回山門。」

  他記得自己當時驚道:「自詡名門正派的太和為何會容忍修殺戮之道的傳承?」

  「劍本殺戮兇器,否則你以為太和的積威是如何攢下的?」宋媚雙輕佻一笑,「青彌峰,便是太和眾劍中,最能保留兇器原始本能的道統,在以攻擊力著稱的劍修中,也是登峰造極的存在。」

  「那麼,弟子當如何判斷青彌峰劍修?」

  「他們殺人的時候,會笑。」

  ……

  昂真人與元吉真君鬥法許久,甚至做好了自戕的準備,但是當他看到那名劍修於絕地之中,卻唇角帶笑時,只覺得後背寒毛倒豎。

  自天元紀年之後,青彌峰聲名大噪,只因這座山峰出了兩位一正一邪,位於當世人極的大能。

  一人為化神後期修為,執掌太和宗門的掌門槐山神君。

  一人為大乘中期修為,於天元紀年後離經叛道,被太和逐出宗門,之後血腥鎮壓弦月、朔月兩派魔修內鬥,繼魔尊之後,統領百萬魔修的魔君大人。

  在這個號稱天元盛世的時候,正道魔道兩大魁首居然都出自青彌峰。

  平白為這個暗潮洶湧的修真界,帶來一絲寒涼的殺意。

  ※※※※※※※※※※※※

  晏修是笑著的,但他的笑容卻沒有溫度。

  他的眼眸如沉寂的夜空,但卻是溫柔的。

  一冷一熱,一剛一柔,全融化在他胸中頓悟的生死之中!

  「人間界,我回來了。」他輕聲說道。

  此時元吉真君已經被他彈開,原本猖狂的幽獄陣突然安靜下來。

  天空中滾滾的黑雲本是凝滯不動,盡是向地面鋪壓,像是要吞噬大地——可此時卻漸漸浮動,隱隱有風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捲走了陰霾的煞氣。

  其中一個後知後覺的金丹魔修嗅了嗅鼻子,迷茫地看著天空道:「咱們罩住村子的禁制不是號稱大乘也無法探察到的高等結界嗎?怎麼會有風?」

  他話音剛落,風的速度幾乎是頃刻間便達到颶風的等級,在空中形成一個巨大風陣,而那風眼之處,便是剛才像條破布般被元吉真君拎在手裡的黑衣劍修。

  剛才不過是引氣入體修為的劍修,如今卻好生奇怪,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源源不斷地向他湧去。

  晦澀、深奧、強大!

  金丹期的修士看不懂,但是元嬰期後期巔峰修為的元吉真君卻是看懂了,他被遠遠彈到一邊,嘶著喉嚨叫道:「難道你剛才是在壓制修為?你到底是什麼人!」

  罡風的風壁密如結界,風越來越大,幾乎如同一個巨大的蠶繭,將晏修整個人包裹在裡面。

  風壁嚴絲密合的瞬間,同時也是風壁消失的瞬間!

  天地靈氣劇烈波動!

  一股雄渾的威壓如光暈般擴散開來!

  「元吉,你這個蠢貨!快逃啊!那人是……」不遠處的村莊裡傳出幾聲淒厲的嘶叫,三四個黑色的身影駕著法寶,正亡命般飛馳。這是之前村裡幾個沉浸於屠殺快感而不屑出來的元嬰期魔修,現在每一個都用不可見般的速度四散飛去,把自己金丹期的弟子遠遠甩在後邊。

  然而在這巨擘的風壁裡,一切都是徒勞。

  風壁消失的同時,以村莊為核心,綿延三百餘里的廣袤風域覆蓋而下,把魔修們如螻蟻般籠罩其中!

  「領域!難道此地有化神期修士?」

  「不,這是劍域!是太和劍修的劍域!」

  「啊!」

  舞起罡風的劍域中充斥著讓人絕望的強烈威壓,飛逃的魔修像拍子下的蒼蠅一樣被重重擊翻在地,這雄渾猛烈的罡風匯成無數利刃,每一道利刃帶著剛猛劍意,在劍域裡縱橫隳突往來奔騰,剎那間就把遠方的魔修們剮成一灘血水。

  而遠在村落外的元吉真君和座下十二金丹魔修,則如同呆愣的木雞。

  越是靠近風暴的中心,便越是平靜,他們沒有感覺到罡風的肆虐,卻看到了那個人臉上的笑意。

  一個擁有大乘後期修為的劍修!

  元吉真君幾乎失魂落魄。

  不可能,怎麼可能,就算是太和也沒有大乘後期劍修,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除非……除非是一名本就有大乘中期修為的劍修,在此地晉階突破境界,才有這個可能!

  到如今,修為、劍修、風域……元吉真君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這是踢到了修真界最硬的一塊鐵板上!

  可他不能束手待斃,即便是面對那個人,他也要……也要搏一搏!

  元吉真君也是得過大機緣的修士,他身上保命的法寶極多,當下全都祭了出來,而他眉眼也閃過一絲狠色,手中迅速射出十二道精細魂絲。

  魂絲鑽進那十二名金丹魔修的丹田內,生生扯出十二顆血淋淋的金丹,每個魔修看向元吉真君的臉都是絕望扭曲,他們紛紛倒了下去,像是久旱在岸邊的魚,還存著一口將死未死的氣,無力地抽搐著身體。

  元吉真君則帶著貪婪的表情,將這金丹全部生吞下去,頓時靈力暴漲,臉上所有皮膚呈現黑灰色,像是披上一層鐵甲獸皮,上面滿是疙疙瘩瘩的鱗片,已經變得不像是個人了。

  然而他變成這副古怪樣子,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反擊,而是生出利爪,掏出自己的心臟,將其扣在一方棋盤大小的陣盤上,被心臟獻祭的陣心中則出現一隻四腳巨獸,仰頭從口中噴出一股黑水,遮蔽了元吉真君的身形。

  見他如此應對,晏修笑意更冷,這樣的螻蟻,居然也習得了方天大遁術。

  元吉真君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他正是在用這種上古秘術,只求以肉身之死來護住元嬰逃走。

  可惜任何遁速,都沒有劍意來得快。可惜他遇到的,正是一名劍意絕高的劍修。

  說來奇怪,所有人都已看出晏修是一名劍修,可他此時此刻,右手上卻是空無一物,只有手型像空握著劍柄,劍柄其下有風不斷凝聚,無形卻有意!

  他並不如何動作,因為劍域中已是他的規則之力所在,無有不臣無有不從!他神念微動,那劍域中呼嘯的罡風便迅速落下,數道劍刃刺向地面,幾乎將那泥地掘出三尺來!

  源源不斷的黑水湧了出來,裡面傳來元吉真君的慘叫聲:「不,我不想死啊!我的肉身!我的元嬰!」

  晏修終於緩緩開口道:「你們的命,正好拿來祭本座的露嵐劍。」

  他臉上的笑容收起,此時晏修身上光潔如新,那張臉越發顯得俊美無儔,他右手像是握著一股看不見的風暴,向著元吉真君,以及遠處村落的方向緩緩舉起。

  沒有劍招,只有獵獵風聲;沒有殺氣,只有吞天噬日的劍意!

  那是艱澀近乎玄,巍峨近乎絕,奔放近乎狂的一劍!

  晏修神色異常平靜,似乎這對他來說僅僅是拂去了身上的塵埃。而他手中的風卻如同利劍向前方吹去,掠過那奇形怪狀的妖獸,穿過被黑水遮蔽的元吉真君,拂過倒在地上的十二金丹魔修……那昏暗的天和泥濘的地,那血紅的顏色和哀戚的鬼哭,乃至之前籠罩在村莊上的淒厲禁制,都在這狂風中被吹得一乾二淨。

  而隨著風而來的,是一股生機盎然的活力。

  天空重現晴朗,土地重吐芬芳。

  只在這一招一式之間,春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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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23:34: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指尖須彌

  柳昔卿完完全全被震撼到了。

  眼前的晏修明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通身的氣勢已與從前不同。他整個人浮立於半空,卻如天人之姿,所散發的氣息幾乎可以毀天滅地!

  柳昔卿身後的銀蛇早已經被風刃捲得連點兒肉末都不剩,又一陣風過,便感覺自己被一團風壁包裹住,將她拉出污泥,再輕柔地托住她的身體,裡面流動的微風吹走了身上的污垢,她頓時神清目明,才發覺師兄們,包括那個微不足道的黃臉車夫,也被風壁保護起來。

  風壁外,她隱隱只從風中看到一個拳頭大小的小人從地面跳出來,似乎是元吉真君體內逃竄而出的元嬰,被風浪捲起,送到被晏修腳邊,連叫都沒叫一聲,就在這威壓之下化為齏粉。

  她目力之所及,全部籠罩在了一個巨大的領域中,劍意森森,風起雲散,露出碧空如洗的天穹。

  他就在這風的正中央,平靜地看著她。

  ——這已經不是她所能理解的戰鬥。

  一招改天換地,將天地規則握於手中,身集天地造化,幾乎如神在世。

  大量對道蘊、天地人心、生死輪回的領悟像是一道道煙火在她識海中炸開,此番觀晏修出手,柳昔卿才感覺這玄妙的人間之界,終於毫無保留地向她敞開了大門。

  至此,一個世界的繁榮枯敗,不僅入了她的眼,也進了她的心。

  於冥冥之中,柳昔卿這個異界之魂,上應了天地,被包容在天道規則之內,真真正正成為了一名修士。

  而期間種種因果,也開始於秩序中,盤根錯節的牽連開來。

  在那一劍中,柳昔卿不僅僅看到了對生的期頤,對死的悵惘——她從晏修出手殺人的那一刻,才看到了他真正殘忍冷酷的笑容。

  他在享受殺戮和戰鬥的快感!

  這笑容與她穿越之前,在虛空之中看到的那尊面對千軍萬馬依然笑得暴虐的殺神,兩者影像重疊。

  何其相像!

  那個人……是他嗎?

  ※※※※※※※※※※※※

  當她從頓悟中醒過來,發現身邊的風壁已經消失。

  不遠處的昂真人正帶著灰熊半跪行禮,口稱:「弟子恭賀魔君大人晉階大乘後期!」

  她還聽到晏修又恢復了那種尾音會略微上挑的腔調,說道:「我已知你們是素爻洞宋媚雙座下弟子,多謝你們此番相救。」

  「弟子不敢。」

  而灰熊還憨憨地問道:「大師兄,你怎麼知道這位大能就是魔君?猜的?」

  昂真人此時已經恢復了精氣神,苦著臉小聲道:「風靈根的青彌峰劍修,天元紀年之後就只有咱們魔君大人這一位,這還用猜嗎?」

  連名字都不用知道,只要符合三個特徵,再加上高得離譜的修為,不是魔君大人還能是哪個?

  柳昔卿緊抿著唇,站了起來。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晏修很強,所以當他修為回歸時,她並不感覺意外,因為她從未將晏修當做普通修士看待。

  想她不過是個初來人間界的低階修士,只關心自己的死活,所以並沒有沒問過魔君相關的問題,因為在柳昔卿眼裡,魔君應當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麼可能會注意到她這種小角色?

  可如今,這位魔君大人似乎與她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

  不過,現在的她只關心一個問題,而晏修也正向她看來。

  柳昔卿出口問道:「你是不是虛空裡的那個人?」

  ……

  「我……」晏修剛想回答,但是此時遮蔽村莊的禁制已被他的劍域所破,村落裡的信息,以及他晉階大乘後期的信息隨之擴散出去。

  修真界幾乎立刻便有了反應。

  人間突然暴起幾股蠢蠢欲動的威壓,一時之間天空響雷陣陣,幾道強橫的神識橫掃人間界,直沖他們所在的東勝州而來。

  晏修皺了皺眉。

  這幾道神識來者不善,他們上空的雲層「刷」地轉變為暗紅色,柳昔卿心頭一凜,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卻感覺身周的靈氣運轉停滯了下來。

  「湛無、居合、曾檀、陌降。」他冷冷點了幾個當世大能的名字,手中無形之劍一揮,一道劍意沖天而起,在半空中打散了這幾道試探性的神識,天空瞬間又變回了原來顏色。

  而此時中陸州方向也發出一道劍意,嚴峻如同傲然松柏,直向晏修而來!

  他卻並沒有像對付那幾道神識一樣簡單粗暴,而是手中散出勁風,將那劍意托住,送至萬丈高空,方才絞了個乾淨。

  中陸州,是太和派所在的方向。

  晏修看著那道劍意,臉上神情複雜莫名,他低聲自語道:「罷了,我明白,我這就走。」

  他話音剛落,天空帷幕突然撕裂,自虛空中走出一個面相冷峻的勁裝青年,只憑這裂空間之手段,便可以看出這青年也是一位大乘元君。

  冷峻青年看到晏修之後,立刻行禮道:「屬下來遲,恭迎魔君大人回歸。」

  晏修微微頷首,他負手而立道:「此處有守夜人隕落,齊燁,七洲最近不平,三日後,你帶清冊名單來見我。」

  柳昔卿聽到晏修雲淡風輕地點出那些大乘元君道號時就已經心中驚駭,此時來到她面前的居然是「守夜人」的首領齊燁元君,難道當世大能,皆要傾巢出動?

  她的驚訝還沒完。

  齊燁到後,兩道虛影也同時自他左右兩邊出現。

  其中一人,氣息隨和,抬眼時才叫人驚豔,這人竟生了一雙極靈動的鴛鴦貓兒眼,那貓眼看人的時候,清澈見底,卻又不禁覺出幾分淩厲來。

  另一人也是青年之貌,身著錦緞,面容秀美,身形看上去卻有些弱不禁風,

  兩人俱都是魔修,且修為深不可測,見到晏修後,齊齊行禮。

  貓眼魔修道:「屬下豐澈,恭迎魔君大人。」

  秀美青年道:「屬下蕭快雨,恭迎魔君大人。」

  柳昔卿心裡一驚,這就是傳說中弦月朔月兩脈,各執牛耳的兩名大乘期護法,雖然那虛影還是與真人前來的齊燁有所差別,不過這樣的術法,也足夠讓她開眼界了。

  「有勞兩位護法惦念,本座既已回來,那麼還請兩位各自約束座下之人。蕭護法,於此地做出屠村惡舉的朔月魔修,已被本座盡數誅殺,但魔修如此肆意妄為,又豈止東勝州一村一鎮?此事還望你給本座一個交代,限時十日。」

  蕭快雨不卑不亢地道:「屆時屬下定會給魔君大人一個滿意的答覆。」

  「退下吧。」

  兩位護法的虛影就此消散。柳昔卿明確感覺到晏修的態度不同,他對齊燁寬和親厚,而與豐澈和蕭快雨之間,卻有著淡淡的冷意。

  齊燁似乎一直在與晏修傳音,見兩位護法離去,當下也沉默行禮,轉瞬便已不見。

  晏修這才回過身,對著昂真人道:「若兩位不急的話,可在前方羅峽城等候。」言下之意,是有事要與他們的小師妹交代了。

  昂真人苦著臉道:「敢不從命。」於是也拽著灰熊飛離了此地。

  這會兒,就只剩他和她兩人了。

  晏修沉默了下,取出一枚模樣不起眼的小石子,對柳昔卿說道:「既然柳道友也已知曉我的身份,那麼,想必也能理解我無法久待此地,不知可願進我的芥子空間一敘?」

  柳昔卿把頭上蔫頭耷腦的小紅豆揣進袖子,垂眸道:「悉聽尊便。」

  晏修唇角微微漾開苦笑,這姑娘「前輩」也不叫,看來是生氣了。

  ※※※※※※※※※※※※

  芥子石在修真界類似隨身空間的存在,不僅價格昂貴,而且需要一定的修為才能開啟,通常只有元嬰期以上的修士才能使用,且芥子石內的空間也會隨著主人的修為提升,乃是居家旅行、躲避仇人追殺、與友人相聚、帶道侶約會的最佳隨身法寶。

  芥子石也分等級,還未開啟過的芥子石乃是「微觀境」,之後可升級為儲物居住用的「方寸境」、容納一方水土的「大觀境」和能夠承載小世界繁衍生息的「須彌境」。

  達到「大觀境」和「須彌境」的芥子石,通常也會在修士身死或飛升後,留下來成為秘境,等待有緣人的探秘,繼承主人的道統和法寶。

  晏修的這一枚已經進化到須彌境,裡面眾山開闊,天高雲淡,地平線處可見汪洋,極北處已有凜冬之貌,自成世界體系。

  進了須彌芥子,晏修便帶著她來到一座蒼翠青山之下,山旁是澄藍清澈的湖水,遠處是繁茂的叢林。

  一座庭院依山而建,外觀清淨雅致,處處考究,柳昔卿落地之後便發現,這庭院門前栽種的每一株靈草的價值都能閃瞎人眼,有的她尚能識別,但大多數她根本不認得。

  主人歸家,自不用叫門,兩人走到門口的同時,庭院大門剛好打開,從裡面走出兩個木頭臉的僮兒,身著一青一黃兩件道袍,行禮道:「主人回來了。」

  柳昔卿曾在西河市集垂涎過傀儡,她立刻認出這兩個僮兒應當是極珍貴的高級傀儡,若是有天材地寶加持,甚至可以生出靈智。眼前這傀儡的一舉一動,恐怕頃刻間就要燒幾十塊靈石。

  「柳道友,請。」晏修伸手邀請。

  那兩個傀儡也與晏修心意相通,立刻展露殷勤笑容,黃衣僮兒向裡一讓道:「原來是貴客拜訪,這位仙子請進,咱們主人可從來沒帶過女修來此地,恐有不周,仙子若有什麼需要,盡可以使喚我們兄弟二人。我名園葵,他名青竹。」

  這傀儡侃侃而談,分明已是生出了靈智。

  柳昔卿一路沉默,大乘修士的能力,她也算是有了初步認知。

  修士的每一個大境界,都是在求真、求道過程中的一次質變,到了大乘境界這個層面,距離築基境界,已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了。

  說是「天壤之別」也毫不為過。

  晏修與她在園內水榭坐下,待青竹端上了靈茶,兩人平舉對飲,成全了禮節,柳昔卿終於按耐不住,她重新問道:「你就是虛空裡的那個人?」

  這樣問出來,其實證明柳昔卿已經心中有數了。

  她來到人間界之後,不是沒怨過,刀口舔血、提心吊膽過日子,哪怕是她再堅定的心智,也實在辛苦。

  而這一切,都始自一個雷雨天。

  她不過是衝進雨中幫助一個小女孩兒,卻不想聽到了兵器交戰的聲音,隨後她便被莫名的力量捲入虛空,懵懵懂懂,在那裡遙遙看到了死戰中的他。

  她來到人間界後,對從前世界的記憶越發淡了,就連他的樣貌也記不清,到最後也只記得那一抹嗜殺的笑容,牢牢刻印在腦海中,所以會在晏修重新得到力量後,立刻認出了他。

  柳昔卿只想知道,自己來到人間界,到底與他有沒有關係,她為什麼會來到此地?為什麼惹上這一堆麻煩,甚至成了不容於世的魔修。

  「晏前輩,於情於理,你都應該給我一個交代。」她放下茶杯,那一雙美目定定看著晏修,絲毫沒有因為對方是高階修士而怯場,「其實在懸崖底的時候,你已經認出我了,對不對?」

  他毫不否認地答道:「對,甚至更早一些,在你被那幾名金丹修士追捕,踏入陣法的那一刻,我便已經認出了你。」

  被欺騙後,當事人還是如此乾脆地承認,柳昔卿心裡更是不舒服,她極力忍住沖到腦門的火氣,冷冷說道:「晏前輩好眼力。」

  這一瞬間,什麼大能、什麼修為高低,她都忘得個乾淨,只想狠狠逼著他說出實話。

  但此時晏修眼中,她唇角帶嗔,一雙丹鳳眼既漂亮又兇狠看著他,像是要撲上去咬人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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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兩界為人

  晏修沉默,他重新得到力量,回到了自己的領地,本該放鬆,可面對柳昔卿的橫眉冷對,他此時卻有些無奈。

  他無比懷念那個在懸崖底,一聲聲喚他前輩,略微舒平了身上羽刺的姑娘。

  晏修誠懇道:「我並非有意欺騙道友,只是當時場景,不適合我道出原委……我認出道友並非依靠眼力,而是因為我記得你魂魄的氣息。」

  柳昔卿用手指來回摩挲杯沿,不客氣地道:「那麼就請晏前輩為晚輩解惑,我究竟是怎麼來到這人間界的,以及,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柳昔卿的穿越,其實源自晏修在虛空洪荒戰場的一場至關重要的戰鬥。

  「……所謂洪荒戰場,乃是三千大千世界,以及億萬小世界,一切有能力到達虛空界河之人死戰的地方,我時常在那裡磨劍。」

  「洪荒戰場」是個相對容易被人接受的詞匯,而本質上,其實就是一場無組織無規則的殺戮盛宴。「磨劍」也只是一個好聽些的字眼,說來,青彌峰劍修的「磨劍」,本就意指與對手廝殺的行為。

  柳昔卿當然聽出了弦外之音,她沒想到一直對自己很隨和的晏修竟如此嗜殺,心下震驚,放下茶杯問道:「在虛空中死戰,不在天道規則之中?」

  「天道規則本是無處不在,但歷經無數歲月演化,逐漸有人發現,在虛空界河的某一個規則之點上,各界之人可以無視天道規則死戰,也就是如今的洪荒戰場。只要你有足夠的實力進入戰場,就可以隨意廝殺。變故發生在不久前,我正在洪荒戰場與敵手激戰,不妨遭到某個界外不明規則之力的惡意暗算,這道神通的本意乃是切斷我與人間界的聯繫,於是……我只好大開殺戒,以劍意破法門,引發了界河亂流,巨大的能量波動將一個無辜的異界之魂引入虛空。」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能夠以己之力,引發虛空界河亂流,又是何等的戰力!

  「這異界之魂,就是我嗎?」她問道。

  晏修輕輕點頭,他看著柳昔卿的眼眸看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緩緩說道:「正因如此,你的穿越導致規則再次變動,於是一個偶然被牽入大能鬥法的魂魄,卻能響應規則之力,開啟了人間界通道,所以我趁機化全身靈力為一擊,抹殺了那道惡意的規則,護著你的魂魄重回人間界。只可惜你我二人的落腳點並不一樣,你的魂魄不知所蹤,而我也落在了重華宗地界的一處懸崖下。不過在墜崖之前,我用最後的靈力啟動了護身陣盤。」

  柳昔卿聽明白後,方才知道原來使得自己落入懸崖的陣盤主人,不是別人,正是晏修!她不怒反笑道:「我傻乎乎去尋找陣法『機緣』的時候,晏前輩恐怕覺得很好笑吧?」

  「我很自責,但恕我當時不能告訴你這一切。」

  柳昔卿一把從袖子裡掏出抱翅鵪鶉般縮成一團的小紅豆,丟到桌子上,質問道:「那麼這『機緣』,看來也是晏前輩特意送給我的了?」

  原本耀武揚威的小紅豆也不自稱大爺了,它可憐巴巴地看了晏修一眼,然後眨巴眨巴眼睛滾下桌子,討好似的往柳昔卿袖子那裡湊,拱著圓滾滾的絨團想要鑽回去。

  柳昔卿毫不留情地把它甩開,冷冷看著晏修。

  這種被人審訊般的感覺,作為天之驕子的晏修,別說是近幾千年,就算是他曾經修為低下時都沒受過這份委屈,更別提還是在一個姑娘的眼下。

  但是他能理解柳昔卿的怒意,於是輕咳了一聲,說道:「它的確與我有關。」

  柳昔卿身上的殺意立刻爆了開來,她看了小紅豆一眼,小紅豆「咪嘰」哀叫一聲,把頭往翅膀下一藏,渾身哆哆嗦嗦。

  咪嘰,她是真的不想要它了。

  晏修急忙為小紅豆解圍:「柳道友不要誤會,變異鳴焰鳥的出現的確是一份機緣,只不過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所以我一開始並沒推演到此番機緣。」

  雖然失了修為,但修士越是高階修士,使用天演術推演事物規律的準確度便越高,但逢自身機緣,卻難以推演。

  晏修幾句話,雖然沒打消柳昔卿全部的殺意,卻也解救了小紅豆。

  「倒要感謝晏前輩,將此機緣讓給我。」她臉上繼續掛著冷笑。

  說起來,柳昔卿的長相極美,而且頗有味道,她面相屬於媚而不妖、豔而不俗那一類,丹鳳眼上挑,天生帶著一股媚意,只不過她平時刻意沉靜低調行事,輕易看不出勾人。

  可這一旦生起氣來,那眉目便活靈活現,所有跳躍的情緒都浮現在臉上,宜嗔宜喜,就算沒有黑桃花的媚氣,也容易激出男人想要揉搓這尤物的欲念。

  大乘修士的定力不動如山,晏修垂下眼眸,忍不住歎息一聲,看上去竟是不知拿她怎麼辦好。

  這表情在柳昔卿眼裡,就是心虛了。

  晏修耐心解釋道:「其實在這點上,我並未欺騙柳道友。經過我的推演,這變異鳴焰鳥的機緣應當是上天留給我的一線生機,若是我沒有遇到柳道友,也可能會通過某種方式找到它,之後用它的力量保護我回到北陽州的安全之地。但我想哪怕是天道,也沒有料到你與我的因果糾葛極深,竟也陰差陽錯地來到了我所棲身的地方,且還在被人追捕。」

  「當我認出你後,便用來到此地後積攢的微薄靈力開啟了結界,放你進來,但我卻再沒有足夠的靈力護你安全下落,好在身上還剩了一張封了本命神通的符籙,再加上多年習劍強身健體,才將你救了下來。」

  「那你當時腿上的傷呢?」

  「……是真的,除了身份相關的一切,其他都是真的。」

  「既然你一直沒有靈力,那我們又是怎麼走出禁制的?總不會真的是你口中鳴焰鳥的機緣吧?」

  「因為墜崖時靈力殘留不足,所以激發的護身陣盤也處於不完全狀態,到了時限後,會自動關閉。」

  說到底,她還是被他耍得團團轉!柳昔卿攥緊了拳頭,曾經夜風下的脈脈關心,朧月中攀登峭壁……也不過是這個人的愧疚罷了!

  曾經窮途末路時,也將所有怒火都歸結在虛空中看到的那個人身上,可一旦這個人真的活生生出現在眼前,柳昔卿一時竟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該怨他。

  而且他明明是當世梟雄,卻似乎滿懷愧疚地小心翼翼解釋著什麼……這讓她的心火憋在胸口,出也出不去,好生難受!

  她略有些賭氣地道:「既然是這樣,那麼你也不必多想,之前在魔修屠村時,你救了我和師兄,也好,我們之間就算扯平了。」

  晏修反而又沉默了。

  ……

  他本以為出了結界後,兩人便不會再有牽扯。

  大乘修士何等眼力,他早就看出,柳昔卿明明心性純善,卻身帶媚氣,待人接物戒備心十足,並不像是個會多管閒事的修士。而他仇家甚多,也不想將她牽扯在內,所以兩人出了陣盤後分道揚鑣幾乎是定局。

  可柳昔卿卻出乎意料地提出要「保護」他。

  晏修平生,還未被人「保護」過,他好笑之餘,也想到自己此時雖然沒有恢復修為,但劍意悟性還在,無論如何,只要不遇到元嬰以上修士,應當能保她一路。

  而且這姑娘看樣子受了不少苦,又是孤身一人,才決定帶她一同去離此最近的北陽州守夜人的據點。

  沒想到在半路上出了朔月魔修屠村的意外狀況,他被柳昔卿那股強烈的求生欲望激發了境界極限,領悟了殺戮之道的「生死因果」規則,出乎意料地突破了劍意,也隨之達到大乘後期修為,重新找回人間力量,方才救下了他們,恢復了魔君身份。

  ……

  「將你無辜捲入人間界,雖是冥冥註定,卻也是因我而起,之前欺瞞柳道友,是因我身份的苦衷,我願盡力彌補柳道友,只要你想,只要我能。」他親自為柳昔卿斟茶,最後說道。

  他態度之誠懇,竟以大乘後期修士之能向她許諾。

  現在擺在柳昔卿面前的,是一條幾乎鍍金的光明大道。

  如果識時務地將晏修當做靠山,憑藉他言語間對她的愧疚之意,修煉路上便有了魔君保駕護航,天地機緣幾乎手到擒來。她甚至不用回素爻洞,就可以安安分分地修煉下去,哪怕不能飛升,也可以得到萬年壽命,比起一個普通人,已經是得了天機。

  可現在的柳昔卿,已經不是那個初來乍到,在極力求生中盲從安全感的小姑娘了。

  她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廣袤,她知道了超乎自己想像的開闊風景。那些小小的私怨和安於一隅的想法都在這人間懷抱中,摧枯拉朽般散去。

  她從未這樣堅信過自己的道路,成為修士後,她的眼界和氣度畢竟與之前不同,幾個深呼吸間,她調整了自己的心態。

  柳昔卿直視晏修,正色道:「按照修士的理論,我此次來到人間界,便是我的造化,而晏前輩在懸崖之地,已將機緣讓給了我一次,我不應太貪心,何況一還一報、一飲一啄,我本就受人追殺,走投無路被前輩所救,我已經得到足夠多,晏前輩……我的兩位師兄還在羅峽城等我,若是此次師父能夠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願在她座下修煉,今後生死不論,只得平常心。」

  晏修神色如常,他似乎對柳昔卿的回絕並不意外,而是將手臂依在水榭的朱紅欄杆上,看著山上鬱鬱蔥蔥的林間秀色,說道:「柳道友有這樣的心境,很好,但是你身上的媚氣……難道不想解決嗎?」

  柳昔卿聞言,平白湧上一股羞意,她扭過頭去:「我自會解決。」

  「現在你修為尚低,所受之害或許還不明顯,可是不管道修還是魔修,金丹期之後都會下山歷練,那麼你再想想,元嬰期之後又該如何?到時候深受其苦的,恐怕就不止你一人了。」

  柳昔卿根本沒做好與男子討論自己身上媚氣的準備,越是聽他說臉越是羞,當下揣起小紅豆,起身道:「晏前輩已經不欠我什麼,此事屬於我的隱私,還請你不要過問了!」

  晏修不知為什麼,也沒回頭,而是手上發出一道勁風,將她手腕圍住。

  柳昔卿沒想到看上去一向穩妥的晏修會有這麼出格的行徑,一時間被他制住,氣氛越發僵持。

  柳昔卿心中顛顛倒倒思來想去,也沒想出自己對魔君大人有什麼用,便直接問道:「晏前輩這是何意?」

  「我們之間的因果還在。」

  「那又如何?」她氣勢洶洶問道,像是撒脾氣的小獸。

  晏修挺直的脊背忽地一僵。

  想來太和滿門劍修,男多女少,尤其是平時皆是「殺殺殺」的青彌峰,幾千年都不見得有一個女弟子,他從來沒嘗試過哄一個女修,別說柳昔卿對媚氣的事害臊,他又何嘗不是出於關心才開口詢問這麼私密的問題,反而被她冷言冷語的刺了心。

  太和劍修驍勇善戰,能夠到一峰之主位置的,哪怕只是副峰主,也不僅僅只是善戰那麼簡單,無論是調兵遣將,還是放眼全域制定謀略,都是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

  而與之相對的,這些心有猛虎的劍修最不擅長的,卻是與異性相處。

  他站起身,因為自己好意被誤解而隱隱有些不愉,渾身的氣勢便如同六月輕風瞬間變為山雨欲來的狂風。

  來到柳昔卿身前一步,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既然因果還在,而柳道友一再拒絕我的好意,那麼我便只能以魔君身份下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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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無一不好

  柳昔卿被晏修身上咄咄逼人的氣勢驚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他便又上前一步。

  柳昔卿瞬間有點無語……

  從她在懸崖下見到他,一路以來,晏修的表現一直非常沉穩,似乎曾經跳脫張揚的歲月都被這雙暗沉的眸子,隱藏在了深邃的夜空中。他的體貼和關心幾乎讓她忘了眼前這位也是叱吒風雲的堂堂大乘元君。

  「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不成麼……」雖然晏修好像有點不對勁,但柳昔卿覺得自己還能再補救一下。

  這感覺有點像是一直在你身邊安靜乖巧的大貓突然撲了過來,尾巴根根炸毛,虎視眈眈地盯著你,好像你不安撫它,它就要帶著不屈精神撓花自己似的。

  所以柳昔卿怕是怕,卻從來沒擔心晏修會傷害她……哪怕他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君大人。

  她此時並不知道,這點兒敏感小動物的本能,和她眼中雖然戒備卻並不恐懼的眼神,奇異地安撫了晏修。

  他發現這姑娘不怕他,心裡不知道該欣慰還是悲哀,心中苦笑一下,右手掐劍指,伸到她眼前:「與其為難你師父,不如我現在幫你解決。其實壓制媚氣很簡單,不管它的源頭是什麼,都可以用我的劍意壓制住。」

  她皺眉,問道:「如何壓制?」

  「將我的劍意放在你丹田內,不僅可以鎮壓媚氣,若是你有生死之險,我也會第一時間感知到。」

  聽上去很美好,但柳昔卿才不幹,誰要把來歷不明的東西放在丹田,那可是修士的根基所在。

  「晚輩知道晏前輩是……為我好,但是將別人的氣息放在丹田,相信任何一個修士都會失去安全感。」晏修透支了她對他的信任,儘管柳昔卿知道自己身上沒什麼值得魔君大人圖謀的,但人卻不可不防,「我覺得應該還有更妥當的解決辦法。」

  晏修沉默了半晌,回道:「嗯,確實有。」

  柳昔卿反倒一愣,這人突然就妥協了?

  晏修抬起頭,眯眼看向遠處,突地伸手一撈,不知道從哪尋來一朵粉白色小花,用那花莖打了一個結,再用靈力澆灌花心,將其瞬間凝成白色金屬之質的指環。

  「這是靈霄花,是製作儲物法寶的原料之一,」他解釋道,「經過神通加持後,可以儲存我的劍意,這樣既不會讓你沒有安全感,又可以鎮住媚氣。」

  那指環凝聚成後,上面如浮雕般的小花栩栩如生,且顏色純淨無暇,美輪美奐。

  晏修不由分說地執起她的左手,將這戒指套在她玉蔥般的手指上,沒等柳昔卿反應過來,只覺得手上一陣風拂過,晏修便道「成了」,又若無其事地放下她的手。

  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

  柳昔卿抬起手看著這朵花戒,覺得他剛才擅做主張給她戴戒指的舉動似乎有點不妥,但又記不得有什麼不妥,好像在她曾經的世界,這種行為……算了,想不起來了,不過想想自己也確實拿黑桃花的媚氣頭疼,總不能自己以後每次下山都被當做修煉媚術的爐鼎吧?

  她頷首道:「那就謝過晏前輩,這枚花戒,晚輩一定精心保管。」她暗自試了試,好像這花戒摘不下來,頑固得很。

  「不必。」

  「哎?」

  「我的意思是,不用精心保管,此戒非與我同境界之人不能破壞。」

  也就是說只有大乘後期修士,或者她達到大乘後期修為才能把這玩意兒摘下來?柳昔卿有一種又被坑了的感覺,那份謝意也隨風飄散了。

  不過臨走前,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知我鑄的那柄劍,是否已經在戰鬥中銷毀了?」

  晏修邁出水榭的長腿停了一下,然後問道:「柳道友是想收回此劍嗎?」

  「不,只是想知道它的表現如何,有沒有損壞。」柳昔卿確實抱著研究的態度,畢竟錫蘭劍是自己鑄造的第一件法器,無論成功與否,都是她在煉器道路上的寶貴經驗。

  晏修側過臉,隱隱可以看到他唇角正愉悅地上揚,對柳昔卿說道:「我已經收起來了,它很不錯。」

  「那麼,前輩覺得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

  「無一不好。」他轉過頭,如是說道。

  ※※※※※※※※※※※※

  出了須彌境芥子石後,晏修以一陣清風將柳昔卿送到與昂真人約定的羅峽城,便消失不見。

  兩個人都沒有道別,因為心中隱隱都有預感,他們一定會再見面。

  晏修那預感是真正感應了天道的,而柳昔卿是覺得自己前途危機重重,那藏在花戒裡的劍意,也許存不了多久。

  過於悲觀了。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染上了一些昂真人的性情,總覺得人生悲苦,步步艱辛。

  結果在羅峽城找到兩位師兄之後,她更覺前途無亮。

  ——四師兄灰熊在哭。

  那是真的傷心啊,師兄弟倆人坐在羅峽城西邊城牆上,灰熊對著夕陽抹眼淚,雄厚的胸腔一抽一抽的,昂真人唉聲歎氣的在旁邊絮絮叨叨地不知說些什麼,看上去像是在勸慰。

  柳昔卿飛近了一聽,頓覺負能量爆表。

  昂真人道:「……小四啊,別哭了,雖然破鏡不能重圓,但你的心意小婷一定是理解的,你看這破掉的鏡子,就像是人間每一段淒慘無比的情緣,他們勞燕分飛,天各一方,一旦分開再無重聚之時,這些鏡子的碎片,就是離人心上的血,斷腸腐骨的刀……」

  被他這麼一勸,灰熊又是「嗷」地一嗓子,哭得不能自已。

  柳昔卿一看,灰熊懷裡正是一面精緻的梳妝鏡,那是在西河市集,柳昔卿和段小蠻一起為四師嫂挑的禮物,除了用於防禦外,還可以幫助女子修容潔面,灰熊當時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沒想到在剛才的大戰中,他最後連這禮物都當做法寶用了出來,可見當時之危急。

  灰熊抽噎道:「小婷,都是我不好,是我沒用,不僅把帶出來的家底用了個精光,甚至就連準備送你的禮物也被弄壞了,嗚嗚嗚嗚……賣這件法寶的修士說,鏡子象徵圓圓滿滿,代表著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最美的女人,可是鏡子碎了嗷嗷嗷,大師兄,我心裡好難過……」

  昂真人拍拍灰熊的肩膀說道:「小四啊,你要堅強,法寶什麼的都不是問題,關鍵是你的心意……哎,人生何其坎坷,命運何其多舛,你要看開點兒,哪怕再慘淡的人生,我們也得咬著牙挺過去,雖然不吉利了些……」

  再被他這麼勸下去灰熊估計都要抹脖子了,柳昔卿趕緊飛到兩位師兄面前,行禮道:「大師兄、四師兄,我回來了。」

  昂真人頷首,其實她剛進入羅峽城地界,昂真人和灰熊就已經感知到了。

  「魔君大人沒為難你吧?」昂真人問道。

  「沒有,只是了結了之前因果。」

  「師父她很擔心你,所以我已將我們返回的信息告之了她。」

  「是,我回去後……會好好跟師父道歉,也請師兄師姐們原諒我的任性,這次我給兩位師兄添麻煩了。」她是真的歉疚,不自覺地咬了咬唇。

  「沒關係,回來就好。」昂真人道。

  灰熊也捂著臉道:「小師妹你別誤會,我……我不是在意別的,就是給小婷的禮物壞了,我傷心……嗚嗚嗚……破鏡不能重圓……太慘了,小婷一定會不高興的……」

  柳昔卿面色複雜地看著那面鏡子,下定決心道:「四師兄……也許,也許我可以試試幫你修復這面鏡子。」

  灰熊立刻用袖子擦了擦淚水,扯著柳昔卿的衣袖問道:「小師妹,你說真的?」

  昂真人摸了摸下巴,說道:「小六是單一金靈根,天生對器物煉製敏感,也許可以一試。」

  柳昔實心中感念師兄千里尋人,有她能幫忙的地方,正好可以彌補她心中的愧意。

  雖然在晏修的劍意之下,兩位師兄的傷都已經好了大半,但他們常年積攢下的法寶財物恐怕都毫無保留地在那一戰中用來戰鬥,這份情,又豈是修補一件法器能補償的?

  她不過是力所能及,以後的路還長……

  柳昔卿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一件築基期修士使用的上品法寶,煉器師不能越級製造法寶,所以我應該可以修復它,只是很可能會掉一個品級。」

  灰熊急忙道:「沒關係,只要能重圓就好,是上品還是中品,我和你四師嫂都不在意的。」

  昂真人道:「最近山風泛紅,此地的朔月魔修又出了這檔子事,魔君大人重回人間界,我想東勝州最近一定會有一次大波動,想必此行之後,再找下山的機會就難了。我們乾脆在羅峽城買足了煉器的材料,然後直接返回素爻洞。」

  柳昔卿點點頭,灰熊更無異議。

  昂真人從懷裡拿出一個儲物袋,正是她在離開師兄師姐時,留下的那個。

  裡面還原封不動地裝著她西河市集購買的法寶,以及剩餘靈石。

  「物歸原主。」昂真人將儲物袋遞過來。

  柳昔卿雙手接過:「多謝師兄保管。」

  一還一接,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但這個儲物袋的分量,卻絕對不止那麼簡單。

  柳昔卿接過它,就像是接過了自己那份沉重無比的身份,從此她將以一個魔修的身份活下去,並立足於修真界。

  心下悵惘。

  所以柳昔卿並沒有注意到,昂真人看到她接過儲物袋的手時,突然神色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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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魔之君王

  昂真人仔細地留意了柳昔卿的手指,看到上面那枚花戒,像是不經意般地問道:「這戒指很漂亮,莫非是魔君大人送給你的?」

  柳昔卿隨口道:「確是魔君大人所贈,用來壓制我身上的媚氣。」

  柳昔卿沒打算將此物瞞著師兄,畢竟她初來乍到時,媚氣外溢,比她修為高的人都能察覺到。

  但關於晏修的其他事卻不能對外人道,並非是她不信任師兄,而是與魔君相關之事牽扯極廣,若是有個萬一,修真界可是有個狠毒的術法叫做「搜魂術」。所以知道秘密太多反而不是好事。她不說,昂真人更不會問。

  昂真人再觀柳昔卿,確實有所不同,去了那份媚氣,儘管她仍舊美色奪人,但是對於這個人人都相貌不俗的修真界來說,沒以前那麼扎眼了。

  羅峽城採買完畢,路上昂真人便向柳昔卿問起:「小六,你對修真界,尤其是魔修所知並不多,大概不曾瞭解那位魔君大人吧?」

  柳昔卿其實準備回去翻閱典籍找來看的,但是師兄這話,很明顯是想指點她一二,怕她與魔君相處時吃虧。

  柳昔卿微微搖頭,誠實答道:「是想回去找些書籍來看。」

  「有些事典籍不會記載,皆是修士們在傳承中口耳相傳,尤其事關魔君晏修,對修真界來說,他本就是一個多方諱莫如深,乃至忌憚的人物,所有書面記載,都不過是隻言片語、中規中矩的官方辭令罷了。」

  柳昔卿冷靜地回想了下,似乎與魔君有關的字眼,總是脫離不了「手段血腥」之類的字眼,而他出手時,那些魔修口中喊的卻是「太和劍修」。明明他出身自天下最正統的宗門太和派,身為當世屈指可數的大乘期元君之一,卻成為了魔君。

  她低聲說道:「這個人,想必有很多苦衷吧。」

  昂真人道:「你無法想像他在成為魔君之前有多風光,曾經的青彌峰峰主,太和四大劍使之一,有『殺神』之稱的晏修,一直都是太和眾多傳奇中最特別的存在。」

  眾所周知,太和十八峰青彌峰的道統,乃是以「劍」最原始的殺戮本能為根基,修的是殺人技,其下弟子,皆是出手便要見血的狠辣角色,若不是修的是太和正統,遵行畢生三斬鐵律,青彌峰將成為修真界最可怕的一支力量。

  「太和峰主?都是很強大的劍修才能勝任的吧?」柳昔卿問道。

  「歷任青彌峰峰主,都是戰力最高、心智最強者,且作為太和執掌劍廬的劍使之一,是宗門核心機密的掌控者。」昂真人如數家珍,「他資質萬年一遇,乃是天生的單一風靈根……呵,你說強不強大?」

  年紀輕輕便已在天下第一宗門身居高位,晏修的前途不可估量,是繼季羽道尊之後,最被看好的大乘元君。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墮魔?

  柳昔卿皺眉道:「魔修無法飛升,終生止步於大乘,太和竟眼睜睜看他入魔嗎?」

  「所有人都不知他因何墮魔,只知道進入天元紀年後,他從虛空洪荒戰場歸來,帶著一身血氣回到太和,閉關十二載後,出關即墮魔,將大好前程斷送個乾淨。」

  短短幾句話,柳昔卿聽得心驚肉跳,這其中又多少血戰而不得知。

  昂真人繼續道:「這之後,修真界最詳實的《天元史記・魔卷》中記載,墮魔後的晏修手提得天地賜名的露嵐劍,殺遍人間七洲四海十二湖三十六山,不分朔月弦月,將內戰中的魔修殺得個片甲不留,最後魔修損失慘重,統領兩脈魔修的兩大護法——豐澈和蕭快雨不得不把手言和,同時尊奉晏修,承認他為魔尊之下、百萬人之上的魔君大人。」

  「可太和不是正道第一宗門嗎?不是有渡劫期的老祖嗎?他們為什麼不把晏修抓回去清理門戶,而是放任他成為魔君?」

  「魔君雖已不容於正道,但因其修為戰力都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大乘修士的一舉一動都上關天意,若是強行誅殺,恐怕引起人間大劫,所以太和對這個反出宗門的弟子,也僅僅是由司刑罰的玄武樓放出通緝令,只要晏修不在人間濫殺無辜,太和也不願輕易出手,避免魚死網破。」

  柳昔卿記起在與元吉真君一戰時,當村莊禁制破除後,晏修似乎出手阻擋了幾道神識試探,想來這些站在修真界頂端的人,他們之間的博弈已非單純的戰鬥,而是相互制衡的震懾之道。

  「既然是魔君,他為什麼常年不見蹤影……看起來,無論是守夜人首領還是兩位護法,似乎都很久沒有看到他了。」

  「因為這位魔君大人,修的乃是殺戮之道,他成為魔君後,雖然已經脫離了太和劍修畢生三斬的鐵律,但大乘修士出手,乃是需要天道監督,並且太和那位道尊和無名峰的幾位元君,也無形中牽制著他,」說道這裡,昂真人語氣竟帶了點同情之意,「所以魔君大人正道殺不得,魔修也輕易殺不得,只能去虛空洪荒戰場廝殺,按照他之前曾離開太和幾千年的頻率……唔,這次才去了數百年罷了。」

  柳昔卿心裡涼颼颼的,這到底是多嗜殺的人,完全看不出來啊!

  柳昔卿一開始只以為晏修不過是個普通的高階修士,後來她覺得此人不簡單,要知道在同修為同境界的修士中也分高低——資質不同、對大道的領悟不同、鬥法的方式不同,都會影響修士的戰力,她只是隱隱覺得晏修戰力一定很高,卻還是沒想到,看上去那樣安靜的人,修的竟然是殺戮之道。

  她剛才還在他的須彌境裡跟他大呼小叫……想來她也是很有勇氣的人呢。

  昂真人看到柳昔卿的臉色變了幾變,就知道這傻丫頭之前一定什麼都不知道,自己這番八卦是說對了。

  他慢悠悠總結道:「修士所修的功法和法門很少有直接擺在臉上的,你看不出實屬正常,以後還是多加小心才是。」

  等等,大師兄,好像有什麼不對的東西混進去了,難道你唉聲歎氣的樣子不是跟你的本命功法「悲魂調」一個樣嗎?

  柳昔卿乖巧地點頭道:「我以後一定注意。」

  旁邊的灰熊插嘴道:「不過我覺得魔君大人也並不可怕,都說大乘修士出手受天道制約,不能輕易殺人,要是遇到糟心事兒,處理起來還不如我等痛快,他心裡一定很憋屈吧?」

  昂真人瞄了灰熊一眼:「以大乘修士的境界,身上的氣度涵養又豈是我們能比的?」

  「所以說還是不用怕嘛,小師妹,你四師兄是過來人,俺跟你說啊,這男女相處,姑娘家可不能露怯,一定得降服他,要知道,不怕老婆的不是真男人!」

  看著他一臉「我怕老婆我驕傲」的樣子,柳昔卿和昂真人默默轉過頭,仍舊雲淡風輕地聊著天。

  「說起來,師兄是怎麼找到我的?」她問道。

  昂真人輕咳一聲,才一臉苦澀地道:「其實是因為你離隊之前,師兄在你身上下了一道附魂印,它對你沒有任何害處,只有當你催動魔氣的時候,才會讓我知道你的方位,幾天前附魂印的反應很強烈,雖然氣息很快消失,但足夠我推算出你所在的方位是重華宗地界,所以我才會往這邊趕,希望可以在正道修士找到你之前保護你……直到附魂印再次感應到你的魔氣,雖然很淡,我這才真正確定了你的位置,前來救援。」

  修真界的法寶真是千奇百怪,柳昔卿垂下眼眸道:「師兄無須介懷,若沒有師兄,恐怕我早就死了。」

  昂真人正色道:「你經歷尚淺,要知道修士行走在外,身上護身的法門法寶必須一應俱全,否則被這些術法盯上,豈不是完全被人牽著走?為兄之所以一定要帶你回去,也是因為你的想法太天真,這個世道,散修生存何其艱難,若無人指點,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話有些嚴厲,但卻是拳拳關愛之心。

  如果沒有師兄提點,沒有長輩護持,她這樣莽莽撞撞地進入修真界,如羊入狼群,而師兄們的大度,也越發顯得她當初有多麼不知好歹。

  他們沒有怪罪她,可柳昔卿自己明白,她真的是錯了。

  ……

  昂真人和灰熊的飛行法寶都不弱,而柳昔卿也用上了她的悅風舟,一路不計靈石地驅使,自是速度飛快。

  沒過多久,眼前便已經看到宏景山那峰巒疊嶂的秀麗風景。

  她的神識放了出去。

  昂真人已經提前將傳音符發回素爻洞,此時峰頂的庭院外,就像她第一次隨著五師兄文以庭正式拜見宋媚雙時一樣。

  懶洋洋的東拓端坐在石頭上眯著眼,段小蠻俏生生地立在樹枝上看著他們,久朝一抹邪笑,似乎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而文以庭依舊戴著面具,也向山外望來。

  一身石榴色的宋媚雙正緩緩走出庭院,她幾步風流,腰肢軟若無骨,斜靠在門前,懷裡抱著一柄劍,神色如常地向著柳昔卿一行。

  「小丫頭,歡迎回家。」

  柳昔卿心防瞬間被瓦解,一時間不知湧上多少心思,她如倦鳥歸巢般,一路行來的委屈都融化在這一句中。

  「師父,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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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23:35: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道生光影

  「小昂和小熊做得很好,此番歷練所有開銷,都由為師承擔,」宋媚雙揚手就是兩個儲物袋,直接飛到兩人手中,「小蠻、久朝,還有以庭,現在看到你們的小師妹原封不動回來,也該放心了吧?統統回去好好修煉,魔君歸位,東勝州必有震動,我們要做好準備才是。」

  自魔君氣息現世以來,只過了一日而已,可見素爻洞消息之靈通。

  昂真人和灰熊是真的疲憊,他們立刻行禮回去整備,其他三人也紛紛行禮告退。

  段小蠻從樹枝上輕身翻下,雀鳥一般活潑,俏皮地對柳昔卿眨眨眼,便飛身而去。

  久朝就沒那麼客氣,他搖搖晃晃走過柳昔卿身邊,邪佞一笑道:「越是年少無知,就越是想讓人毀掉,以後你可要……」

  柳昔卿任他促狹,現在方才知道,相對於外面的世界,同門中幾乎如同溫室一般。

  久朝見她木訥,以為她嚇傻了,也就笑笑飛走了。

  只有文以庭悶頭祭起紙鶴,一道傳音在柳昔卿耳邊響起:「請柳師妹回去一敘。」

  柳昔卿應下了。

  再一看東拓也已經從石頭上跳下來,圍著她身邊走了幾圈,對宋媚雙道:「這丫頭真夠命大的,築基期跑下山,不僅囫圇個回來,還長了一個小境界,嘖嘖,真是讓人嫉妒。」

  宋媚雙看著柳昔卿,神色越來越鄭重,直到她說:「跪下。」

  柳昔卿自知有錯,直直跪下。

  宋媚雙肅容道:「你既然心甘情願回來,重新歸於素爻洞座下,那麼須知從今往後,素爻洞便是你今後行走修真界的依仗,而你也要以素爻洞的安危為重,安心修煉,服從師令,光耀門楣。」

  「是,弟子已知輕重,絕不背叛師門。」

  宋媚雙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道:「我為人師,並不喜歡干涉弟子的隱私,你與魔君大人的糾葛,我權當不知,希望你謹慎自處,須知入魔已是修士唯一一次墮落的機會,修羅之道無路可退,我等魔修比起正道修士更是步步驚心,所以守住本心,比什麼都重要。」

  「師父放心,我與魔君大人雲泥之別,不敢奢望。」

  聽她這麼說,宋媚雙反而露出一抹似苦非苦的笑容來,她捏了捏柳昔卿的臉道:「傻丫頭,男人與女人之間,哪分什麼雲泥之別……」

  柳昔卿仰著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宋媚雙道:「多謝師父指點。」

  宋媚雙一看她這副樣子,就知道柳昔卿根本還沒意識到感情事,見她又覺得清純得可愛,抿口一笑,將她扯了起來。

  嚴厲過後,宋媚雙的臉色重展明媚,笑道:「既然我收了你做徒弟,剛好最近也清閒,明日開始,你就每日卯時來峰頂在我身邊修習吧。年輕輕的小孩子啊,總是要下山歷練後,才知道這修真界的門道可多著呢,身上沒幾個防人的法訣法寶,手上沒幾個禁制結界,儲物袋裡沒幾個偷天換日的陣盤,怎麼好意思下山跟人打招呼……」

  東拓插嘴道:「而且下山前還得惡補《修真界宗門大全》《修士俗務大全》《五大山門詳實》《魔修行走寶典》《論如何應對太和劍修》《逃亡的藝術》……」

  宋媚雙補充道:「只學會法術還不行,鬥法技巧還要磨練,實戰經驗可不能少……」

  「聽說你還要學煉器?」

  ……

  柳昔卿聽得腦子嗡嗡響,她現在才知道修士下山原來也有這麼多學問,原主的記憶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恐怕也是因為任宵那個師父根本就沒打算放她下山。

  峰頂的地方並不大,但宋媚雙手上術法卻很高妙,她抬手間,山體轟隆作響,便起了一座傍山的閣樓,立面密密麻麻都是製成玉簡的典籍,供柳昔卿今後參閱。

  在金丹期下山前,柳昔卿將修習各種基礎法術,防身的、攻擊的、日常的、逃命的……遠遠不是她曾經想的那樣簡單。就像昂真人在她身上下的附魂印,只下印的手法就有好幾種,解除印記的手段更是花樣百出,這附魂印本就是魔修不得不防的護身法術之一。

  她從宋媚雙的庭院出來後,就在東拓的帶領下,飛上書閣取了一大堆玉簡。

  柳昔卿挑花了眼,許久才從書閣出來。

  東拓一直在外面等候,見她捧了一堆,笑眯眯道:「知道修士的辛苦了吧?你們人修啊,就是顧前顧後的多,心眼也多,所以才這麼累。」

  柳昔卿自己也有小紅豆要養,於是她問道:「妖獸不需要修煉功法嗎?」

  「嘖,我們才看不上人修的功法呢,妖獸實力全憑天賦。」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上拿著的《妖獸圖鑒》、《契約靈獸飼養手冊》,心裡翻譯了一下東拓的話——應該就是妖獸修煉不了人修的功法吧。

  不過東拓想了想又道:「若說門道最少,當屬太和劍修,他們畢生修一劍,天下萬法,都以一劍破之。」

  柳昔卿卻並不羨慕:「要修煉到那個地步,恐怕付出的代價會更多。」

  此時她手上藏得最深的那枚玉簡,名《太和紀事》。

  ※※※※※※※※※※※※

  柳昔卿回到曾經的院落,便看到一直沒有回去的文以庭正在門口等她。

  「文師兄。」

  「柳師妹。」文以庭的臉隱藏在鐵面具下,他的語氣很平靜,所以柳昔卿猜不出他到底想說什麼。

  「文師兄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當時,我的脈反逆流發作嚇到了你吧?」

  「哎?沒有,我其實是被自己的身份嚇到了,師兄不用介懷。」

  「師父應該跟你說過,我修習的功法要戒女色。」

  「嗯,不過師兄你不用解釋什麼,我真的……」

  「我的臉就是被一個女人毀了的。」

  柳昔卿愣了下,她不知道文以庭為什麼突然跟她說這些。

  「脈反逆流就是這樣,魔修執念重,所以遇到曾經受過刺激的事,就會控制不住自己。那日在西河市集,我路過符籙店看到一名金丹修士強迫一名女修,想起入魔往事,種種不堪湧上心頭,才會引發脈反逆流……我入魔前是一個小宗門的繼承人,也是在那樣一個小店門口,喜歡上一個女修,結果被她毀我面目,滅我滿門,最後我入了魔,最後將她碎屍萬段。」

  柳昔卿震驚,旋即想到,魔修的過去都是非常敏感的隱私,文師兄這次說出來,是想讓自己對上次他發作之事釋懷,她默默垂首而立。

  文以庭輕輕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本是修真世家出身,家族經營了一個小宗門,掌門乃是家父。我自幼順風順水,一路修煉到了築基期。某日隨師兄下山採買,在一處坊市,遇到了一位正被惡人調戲的女修,我救下那女修,看她散修孤苦無依,不顧師兄阻攔,將她帶回山門。」

  「誰知這一切都是那女修的陰謀。她隸屬於一個嚴密的組織,這次是來密謀我家祖傳丹方,在與我口中套出了護山大陣的陣眼,借機破壞了陣法,招來同伴滅了我宗門大大小小數百口,不僅奪了丹方,還將我的臉毀容,眼看我必不能活方才離去。」

  「我悲憤驚怒而又無力,終於在瀕死前入了魔。隨後被師父救起,收入門下。師父傳授我能在最短時間內提升境界的功法,我終於在晉階金丹後尋到那個女修,將其碎屍萬段報了仇。」

  柳昔卿聽罷師兄的訴說,不由得心裡異常酸楚。

  是不是每個被迫入魔的弦月魔修,背後都有一段慘痛的經歷……

  文以庭繼續道:「柳師妹,我自認並不是品性高潔的好人,如今也談不上是洗心革面,修煉戒女色的功法,也是為了時刻提醒我要克制自己,不因女色犯錯;我沒有修復容貌,也是因為要將這件事刻在身體上,讓我更堅信一件事……天地生光影兩面,而修士,就在這光影之中,與自己作戰。」

  人們生活在光影交織的灰色地帶中,征戰、搶奪、陰謀……即便不入魔,也如在修羅道中輪回。

  「魔修的世界,遠比你所想更複雜。弦月裡未必就全是好魔修,朔月也未必都是嗜殺之輩,我知道柳師妹下山之後,一定有所感悟,經歷良多,你之所以回來,一定對魔修重新認知,但我還是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希望你不要相信人,也不要對人放棄希望。」

  柳昔卿猛地抬頭,看著文以庭沒有任何表情的鐵面具,她心中震動,這才知道文以庭是在用自己的事例告誡她。

  她深深躬身行禮道:「多謝師兄指點。」

  文以庭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身回了東院。

  柳昔卿也隨後回到自己的西院,她看著自己居住的地方,才想到自己出去這一次,居然連個像樣的居所都沒有過,現在看到踏實的床榻桌椅,生出一股安定的感覺來。

  她將玉簡放置好,身上除了兩個儲物袋,還有一個在羅峽城採購時入手的靈獸袋,裡面住的是正在修煉的小紅豆。

  其實材料很好整理,難以整理的卻是自己的心境。

  她此番經歷,從西河市集離開師兄師姐,到予言郡外遇到重華宗的宇辰真人和宿雲門的鈞銳真人,後又在郡所遇到了沈昭……雨夜慘案,她被沈昭弒師的一幕激出脈反逆流,再被前來支援的重華宗修士追捕,墜入懸崖,遇到了晏修。

  譚家村外生死一戰,魔君歸來,她才知道晏修的身份,知道了自己的來歷,知道了魔修的傳承,看到了天道下修真界的一角。

  可究竟誰是善,誰是惡?

  這個修真界在她眼中是個灰濛濛的樣子,每個人的樣貌都很模糊,他們不知道活了多少歲月,哪怕最年輕的築基修士,也比她年長得多。

  這些深不可測的修士,獲得天地強大的力量,卻也如同懸崖上走繩索的人,一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如今她也上了這根繩索,在善與惡的夾縫中,在光與影的交織中,在汲汲營營中,求這一條生路。

  如履薄冰。

  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旁邊的漏刻已經到了卯時。她推開西院的門,看著外面初初破曉,山間的雲層上染了溫暖的紅色,映出了人間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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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23:35:4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尋仙探秘機緣險‧虎穴龍潭自翱翔

第二十九章 山色凝暉

  「山風泛紅」,是魔修之間交流用的黑話,意指正道戒嚴,對魔修的搜捕力度加大。

  可是自天元1329年起,這「山風」就沒停止過「泛紅」,七洲魔修連受以新興組織「上善盟」為首的正道修士重挫,值此之際,魔君晏修重回人間。

  修真界高層動盪。

  隨後晏修雷厲風行,麾下「守夜人」全面緝拿東勝州域主之一的黑雪洞元立神君一脈、紋琮山寒戚神君一脈,將東勝州州主薛無神君罷免,由浣方神君繼任州主。整個東勝州的域主,也被換了近十人。

  然而這麼大的舉動,卻因為有魔君震懾,哪怕是最囂張的朔月魔修,也不敢說個「不」字。

  與此同時,晏修又向各州派遣守夜人,各域主嚴陣以待。而上善盟卻是仍舊不遺餘力地打擊魔修,贏得修真界交口稱讚。其間正道魔道擦火無數,各自針鋒相對,暗潮洶湧,這「山風」,也就「泛紅」了五十餘年。

  五十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凡人度過一生,但對修真界來說卻算不上什麼,也許僅僅是一位高階修士一次入定的時間,也足夠一個資質不錯且勤勉的低階修士提升一個小境界。

  ……

  「咪嘰,大爺到現在都突破不了三階都是你的錯!」翅膀撲棱棱拍打。

  「別吵,這件法器煉不出,我就把你賣到西河市集去!」

  「別以為大爺不知道,要不是你橫刀奪愛,大爺就是魔君大人的愛寵了,咪嘰嘰,都怪你!」翅膀啪啪啪。

  「那你就去跟他,看他要不要你。」

  「這日子沒法過了,這天下路條條大道,卻容不下我的道,這天空五彩雲霞飛百鳥,卻容不下我這隻小小鳥……」

  「滾。」

  「負心人,大爺跟你拼了!」撲棱棱。

  「成了!」

  「咪?咪嘰!快拿開!」

  ……

  宏景山的某處庭院,西院裡又發出了震天的聲響,東院端坐的戴鐵面具的男子安靜地坐著,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哐當!」

  西院的門開了,一個穿著紅色長裙,頭髮不知為什麼毛毛躁躁遮住大半張臉的女子踉踉蹌蹌跑了出來,隨著她身後冒出一股黑色的濃煙,一隻三寸大小的紅色小絨球跟著飛了出來,不停地咳嗽。

  「咪嘰,大,大爺要告你虐待家禽,咳咳咳……」小絨球口吐人言,伶牙俐齒,軟糯可愛。

  「閉嘴,要不是你這聒噪的鳥最後關頭掉鏈子,這把弓會更完美!」

  「好呀,需要人家煉器的時候就叫人家小絨絨小乖團,現在煉成了就變成了『聒噪的鳥』,柳昔卿,大爺跟你沒完!」

  柳昔卿在這五十年裡跟小紅豆相處中,早就把節操掉光了,她伸手把那小小的鳴焰鳥一抓,面不改色地掐著翅膀把它丟靈獸袋裡,毫不憐香惜玉。

  這時,東院的文以庭才站了起來,出聲道:「恭喜師妹煉成上品法寶。」

  柳昔卿立刻給自己施了一個淨形訣,瞬間打理好頭髮,露出一張禍國殃民的臉來,笑著對文以庭道:「可惜只是築基期使用的上品法寶,若是我到了金丹期,就可以給師兄師姐們煉製法寶了。」

  文以庭的鐵面具沒有表情,但他露在外面的嘴卻是上揚,看上去很高興,他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包裹,對柳昔卿道:「對了,四師嫂已經出關,她在四師兄那裡得知你幫他們補好了修容鏡,特意送來了一塊未加工的玄鐵礦,給你以後練手用。」

  柳昔卿十分驚喜,她現在接了過來道:「四師嫂有心了,這玄鐵礦延展性最好,常年供應太和製作劍坯,流通在市面上的可不多。我現在方便拜訪她嗎?」

  「她此次晉階金丹期失敗,被四師兄帶著出去歷練了。」

  「可是最近……」

  「放心吧,就算山風泛紅,但只要我們避免脈反逆流發作,不與人結仇,那些道修發現不了我們的。」他頓了頓,又道,「你出關的時候正好,築基修士歷練的小昆峰秘境剛好開啟,師父已經得到消息,正想與山中其他洞主商議去秘境的人選。」

  「我去我去,我這就去找師父。」柳昔卿驚喜萬分,立刻祭出悅風舟,向宏景山峰頂飛去。

  自她進入修真界,柳昔卿對秘境的印象還只停留在典籍中,而原主記憶中的秘境,則更像是由師兄師姐帶著郊遊。

  她早就想去秘境探險一番,去尋一些礦石靈草,回來煉器轉賣,她近些年幾乎是被宋媚雙養著煉器,開銷不是一般的大。

  不過秘境裡的機緣她是想都不敢想,所謂機緣,嚴格意義上,是指天道或是已經能觸摸到天道邊緣的大乘修士為低階修士降下的神通、秘寶,一旦得到,便能受益終生。但這樣的好東西,當然也是人人搶破頭的存在,比如一個小秘境,每次開啟,所能產生的機緣,最多不過十個,都是運勢極好的人才能得到。

  而且得了機緣,能不能或者出秘境還是兩說。

  她沒什麼野心,打的是見識一番的主意,要知道在秘境裡求生可是一門學問,去的秘境越多,經歷越多,便是對心境方面也會有所提高。

  所以一旦秘境開放,境界相當的修士都會趨之若鶩,碰個運氣。

  只是不知道師父允不允……

  柳昔卿一路飛上峰頂,最先看到把門的東拓。

  化作原形曬太陽的東拓見是她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後懶洋洋總結道:「都築基後期了,還是這麼不修邊幅,白瞎你這具好皮囊了。」

  柳昔卿自從被晏修送的花戒壓制住了媚氣,額前清爽了,也不懼人打量,只是她剛出關,一路風塵僕僕,便惹了東拓不滿。

  長相如此豔媚動人的女子,最適合精緻的妝容和繁複的衣裙,烘托出顛倒眾生的傾城之色……誰像她,頭髮一挽就出來見人了。

  可惜,可惜!

  柳昔卿並未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妥,她還巴不得自己長一張路人臉,那多有安全感!如今她與東拓也是混得熟了,早就習慣了他的原形,而且與小紅豆待久之後,也不怕東拓那沒什麼實質殺傷力毒舌。

  她直接問道:「師父在忙嗎?」

  「怎麼,想去小昆峰秘境?」他嗅了嗅鼻子,「小昆峰秘境好啊,像你這樣香噴噴的小美人兒,恐怕去了連屍骨都回不來,本君到時候一定勸媚雙再多收幾名女弟子,挨個排隊往小昆峰送死去。」

  柳昔卿被東拓唬了一下,問道:「竟有那麼可怕?」

  東拓嗤笑:「別看小昆峰秘境只是個築基期秘境,裡面門道極多。這秘境法寶機緣相對較少,而且環境險惡,稍微像樣點的宗門都不願意派弟子去那種窮山惡水之地,因為正道修士稀少,所以這種小秘境專門吸引一些亡命之徒,散修、邪修、魔修,局勢比其他中型、大型秘境險惡百倍。」

  大部分正道修士都講究趨吉避凶,這種高風險低回報的小秘境,是那些不敢在正道面前露面的「黑戶」天堂,殺人奪寶那是輕的,落手段殘忍的手裡,剝皮煉魂都有可能。

  柳昔卿思忖了下,還是堅定道:「我要去,我已經停留在築基後期二十年了,此次剛出關就遇到小昆峰秘境開啟,或許是我突破的機緣也未可知。」

  小昆峰秘境如此兇險,按理說她不應該去。

  可在這五十年的修煉中,她為了變得更強,修習了不少法術,研究了許多鬥法方式,又煉成了一把上品法寶凝暉弓……做了這許多,如果遇到危險就退縮,那修煉這些又有何用?

  柳昔卿不想被養在溫室裡,甚至她手上那枚藏著晏修劍意的花戒,也從未想用過——她想擁有力量,屬於自己的力量!

  她還依然記得在譚家村外,使用「真炎禦合」法門射出的那一箭。

  對力量的追逐是會讓人上癮的。

  東拓也不攔她,重新閉上眼睛道:「自作孽不可活。」

  ※※※※※※※※※※※※

  進了庭院,宋媚雙看了一眼她新煉製的弓。

  那弓長五尺,因是用錫蘭真火煉製,通體湛藍,弓身上刻滿加強威力的法咒,其間靈光乍現,在築基期的法寶中,算是上乘。

  柳昔卿最初來到人間界,使用的就是藏在右手的機關小弩,而在譚家村外一戰,她又領悟了「真炎禦合箭」,正因為此,她此次煉製凝暉弓,也算是為今後煉製本命法寶熱身,下的心思極足,只差了一點火候,就能夠到極品法寶的邊兒。

  不過柳昔卿自己也明白,她煉極品法寶的機緣未到,還需要更高、更平穩的心境和眼界,所以她才想去小昆峰秘境歷練。

  宋媚雙已知她來意,開口道:「此次小昆峰秘境開啟,隱洞的袁真君決定派出五名築基期弟子,泰直洞尚平真君則出七名築基期弟子,都是資質不高,困在築基後期瓶頸若干年,或是將要到壽限的弟子,你不過卡在瓶頸二十年而已,若是再等三十年,築基期大秘境九蟠湖開啟,才是你最穩妥的去處。」

  「師父,這次素爻洞的人選可定下了?」

  「小昂小蠻的弟子裡有幾個也準備去試試運氣,久朝我還沒問過,粗略估計的話,總有十人左右。」

  對修煉資源緊缺的魔修來說,每一個秘境都可能是一次突破境界的機緣,就算再危險,他們也不願放過。

  「師父,弟子想去。」

  「你若是去,我只會贈你一樣法寶,是生是死,都由你自負。」

  「弟子明白。」

  「素爻洞此次弟子中,屬你資質最好,為師不讓你去,是心疼你,可路終歸是你自己走,既然你執意,那麼三日後,我會讓所有前去小昆峰秘境的弟子集合,屆時由小昂帶隊,護送你們去小昆峰。」

  「謹遵師命。」柳昔卿開心起來,整個人都放著光彩。

  宋媚雙看了,忍不住憐惜起來,她撫摸了一下柳昔卿的臉,惋惜道:「好好的姑娘家,卻長了一張惹禍的臉,也罷,為師送你一件最實用的極品法寶,剛好可以幫你擋一擋那群狂蜂浪蝶。」

  ……

  不一會,柳昔卿面色羞紅地從峰頂飛下來,甚至都沒跟東拓打招呼。

  她手上拿著一片水紅色,細滑如冰絲的小布塊,不知在想些什麼,居然忘了將此物收進儲物袋。

  細細一看,竟是一件鏤空的肚兜,只一看就讓人幾欲噴火。

  ——熟女師父什麼的,真是太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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