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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修真之魔修難為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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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8 10:35: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皎皎我心

  帶頭的馮真君並不認得晏修,但他認識那一身太和親傳弟子服,再一看晏修與那女魔修親近的樣子,立刻便猜出了幾分緣由。

  正道修士為魔道所誘惑,愛上魔道中人的悲劇,時有發生,並不罕見。

  可對方明明只有金丹期修為,卻已能用劍意接下他的攻擊,馮真君立刻就起了愛才之心,他當下無比惋惜道:「無論你是太和何人座下,當記得太和之劍,何曾對向過正道修士?你受魔修迷惑,本君念你年輕,不與你計較,快放下本命劍,束手就擒!」

  晏修開口道:「可你們卻不問一問,她手上可曾沾過正道修士的鮮血?她百年與人為善,難道就要落得這個下場?」

  不相見,不代表不惦念。

  柳昔卿聲名鵲起這百年,晏修同樣在太和的安排下奔波在各地戰場,若是偶爾能聽到她的消息,便覺寬慰。

  可當柳昔卿身份暴露後,他便立刻向負責據點的修士告假,用著秘傳的方法,一路循著她的蹤跡趕過來。

  這一路上,他也想了個清楚,柳昔卿絕對不會濫殺無辜,他一定要救下她。

  馮真君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喝道:「她是否無辜,屆時自有公斷,我等不能讓她在外繼續作亂!你是太和劍修,難道你的劍,要對著正道修士嗎?」

  晏修淡然一笑:「我父親半生救人,死於人手。我兄長身在黑崎州與妖獸戰鬥的最前線,救下無數同道,亦戰死沙場——我從未怨天尤人,只恨自己不能保護他們,所以這女修,不管她是魔是道,我的劍都會在她身前!你們終是不瞭解太和劍修——在我的劍下,為了守護心中的信念,便是天道的鐵律,我亦不在乎!成魔,或是成仙,在我眼中並沒有什麼分別,都是白骨累累的路罷了。」

  馮真君冷哼一聲:「你離經叛道,已快要走火入魔!」

  晏修卻是微微一笑,他轉過頭,看著柳昔卿道:「卿卿,你可願意與我一同走?」

  柳昔卿這一瞬間大腦幾乎放空,滿心滿眼都是這年輕劍修的笑容。

  那種幸福而辛酸的感觸,幾乎令人想要落淚。

  從身份暴露的那一刻開始,她的人生便已經身不由己。在幻境之外未曾感受過的掙扎與無奈,竟都在這「明月心」中皆盡嘗遍。

  你為我不懼天下指責,我又怎會怕與你一同亡命天涯?

  可我不能毀掉你。

  「我願意,可我不能。」柳昔卿緩緩向後退去,「我是魔修,而你是太和弟子,你我水火不能兩立,你不能為我自毀前程。」

  晏修似是知道她早就會這麼說,一點都不驚訝,他上前一步握住了柳昔卿的手,鏗鏘有力道:「只要心中有天下蒼生,手中劍為守護而戰,魔修,還是道修,又有什麼區別?」

  這一句話如破開迷霧的清風,雲在青天水在瓶,理所應當。

  魔修的身份,哪怕她已認可,卻仍然擔心身份會被看破,所以在「明月心」的幻境中,發生了她最不願見到的事,竟然險些讓她再一次失去了本心!

  柳昔卿又想起了曾經在予言郡外的山谷中,第一次遇到晏修時候,他便曾經問道——

  ——「柳道友認為,魔修與正道,又有何不同?」

  ——「你說道不同,我卻說入魔還是問道,都只憑本心罷了。」

  ——「柳道友,我無意說教,只送你四個字,事在人為。」

  幻境中的晏修,逐漸與幻境外的晏修形象重合。

  一人是道修,一人是魔修。

  可他自始至終堅定的信念,都沒有變過。

  哪怕受了那麼多苦,哪怕經歷了那麼多次生離死別,可他仍然這樣雲淡風輕地站在她面前,在她迷茫之時,問一問她的心。

  她的整個神魂都在吶喊:「哪怕身份暴露,我仍有我的本心,那是山壓不折,水沖不去,烈火不融,百折不回的信念!」

  柳昔卿回握住晏修的手,周圍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柳昔卿的身周微不可查地發出潔白的光。

  她的聲音柔和悅耳,充滿恬靜之感。

  她道:「你說得對,晏修……我願意與你同行,願追隨你的信念,從此堅定,生死不離!」

  當著一句話音落下,柳昔卿身上的白光越來越強烈,所到達之處皆如遇到屏障,可那屏障卻像是破碎的鏡子,一塊一塊掉落。

  「明月心」幻境已破!

  直到柳昔卿如化作一輪明月,周圍一切終於消失不見,她面前鋪開一道光明之路,而那路的盡頭,則放著一塊足有半人多高的一尺見方的庚金!

  她心下驚喜,這樣一塊庚金,不僅足夠她重新塑體,便是連打造一件本命法寶也已經足夠!

  當柳昔卿走到那塊庚金面前,立刻被上方流光溢彩的色澤耀花了眼,她閉上眼睛,將右手放在那塊庚金上,感受著對方活躍的金質屬性,用體內的靈根和丹田的金丹去呼喚著它。

  而庚金不愧為天地靈物,且最喜金靈根修士,立刻與柳昔卿之間產生了共鳴,但庚金勢大,別說米粒大小,就連拳頭大小一塊也極難駕馭,更何況庚金主殺伐,其間兵戈之氣極為剛硬,最是不聽馴服。

  這時卻不得不說夜帝王是個絕妙人物,若是柳昔卿一開始便得到庚金,絕對無法馴服這塊巨大的庚金,可柳昔卿之前在「明月心」幻境中經歷了百餘年的殺伐歷練,心志堅定,更不懼武器之殺道!

  她立刻散出威壓,誦道:「兌宮陽極,五爻生金!從我如令!」

  既相親和,又被壓制,庚金終於俯首稱臣,順著柳昔卿的右手心,緩緩流入她的身體。

  柳昔卿只覺得經脈中進入了一股極舒暢的力量,她知道事不宜遲,必須在消化庚金的同時重塑身體,使庚金常駐體內,成為她的道法根源。便立刻動用丹田金丹,一呼一吸間,任由庚金淬煉身體。

  那種玄妙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只在意識模糊之前,不自禁地有些擔心晏修。

  她已經拿到庚金了,可晏修在「生死場」中似乎還沒有結束。

  他千萬不要有事。

  ※※※※※※※※※※※※

  幻境,生死場。

  晏修的劍下是一具屍體。

  明明是水銀怪物幻化的人形,可是死去後,仍然能流淌出紅色的、帶有溫度的血。

  那是晏平。

  那個曾在他幼年教他讀書認字,在他尋找到太和後,第一時間找到他,抱起他後默默流淚的溫柔兄長……死在了函古紀的獸潮中。

  他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得知晏平隕落,因為他脖頸上掛著一枚護身符,裡面藏著兄長的一滴精血。

  當晏平在黑崎州犧牲的同時,那枚護身符瞬間變得冰涼,當他拿出來端詳的時候,護身符已如枯敗的樹葉,被風一吹便化作飛灰散盡。

  如今晏平就倒在他的劍下。

  臨死前,晏平握著他的劍刃,很平靜地微笑著說道:「阿修,其實為兄不怪你,你有屬於自己的道,哪怕那是一條墮魔之路,我依然想看著你走下去。因為我……阿修,因為我相信你啊……」

  他看著他長大;

  他看著他入道;

  他看著他一步步走向巔峰;

  如今他看他墮魔,卻依然是笑著的。

  因信任而包容。

  明明是幻境,明明知道那並非真正的晏平,可晏修卻知道自己是因何墮魔,他一次次問心,已問到麻木,只有看到親人離開的剎那,才真正讓他萬年古井般的心波動。

  端坐於戰局外的存真道尊,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那麼接下來你的劍,又該殺向何人?」他站了起來,「想必是為師了吧……我即為你心魔,你當斬殺。」

  晏修提著劍,一步步向存真道尊走去,他低聲道:「師父,對不起,我一定讓你很失望,可我不後悔,也絕不退縮,這便是我從您身上學到的,一個太和劍修的真正信仰。」

  存真道尊身後月華自現,他的手上也凝聚出一柄寒光長劍,輕聲道:「我知道,世人皆以為你是弦月魔修,可為師知道,你其實……」

  是一名自甘墮魔的朔月魔修!

  晏修唇角上挑,他微笑著道:「師父想得不錯,太和劍修從未有修煉到大乘期墮魔之人,而我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我的心志,師父是最瞭解的,所以我又怎麼會因走火而墮魔——我的確是一名朔月魔修。」

  「若我還在世,必定不會允許你這麼做。」

  「師父宅心仁厚,一定會想方設法阻止我,可惜,師父已經身殞道消,所以弟子終於也任性了一次。」

  存真道尊的臉上也緩緩漾開一抹笑意,同為青彌峰劍修,兩人皆知這笑意為何。

  那是殺意!

  「你手上這柄露嵐劍,是由為師強行逆天改名,可你卻仍然走上了這條路……晏修吾徒,」存真道尊將劍舉起,「希望你今後好自為之,為師便再用此劍,送你一程。」

  「多謝師父!」晏修也已將露嵐劍舉起。

  霎時間,一道磅礡雄渾的劍意幾乎如汪洋般席捲而至,晏修自是不懼,他劍刃全開,攜風而衝向前方!

  存真道尊依然微笑著,可這笑卻漸漸有些不對勁,那笑中帶殺,可他看向晏修的眼神中,竟是一片慈愛之意!

  不,不對!

  晏修收起露嵐劍,急急用手去抓存真道尊。

  可是已經晚了。

  存真道尊的長劍並未指向自己最疼愛的徒兒,而是反手一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晏修,吾徒……」

  「師父!」

  眼見這一幕,晏修周身狂風大作。

  一道濃重的魔念,在他迷亂的心中爆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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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隨之盛放

  柳昔卿彷彿陷入黑甜夢鄉,她醒過來時,只覺得周身精力充沛,左臂揮動自如,且丹田道源上已成庚金之色,一片燦爛,正是欣欣向榮的生機所在。

  庚金塑體,已經是成了,但好處還不僅僅於此。

  柳昔卿伸出一隻手,立刻有一段晦澀的咒法傳入識海,她飛速掐訣,眉間竟然閃過一道神通印記!

  「鏨金靈光!結!」

  蘊藏在丹田內的庚金發出耀目光芒,一絲庚金之氣流轉在經脈之間,自柳昔卿手中而出,以神通之力,將其凝成一柄長弓。

  這便是吸收庚金之後的另一個好處——鏨金靈光術!可以用體內庚金凝聚成任意形狀的兵器,其堅韌可以勝過當世所有金屬,乃萬金之王,金戈成型,所向披靡!

  屆時在用這庚金打造一套弓箭,便是再遇到化神修士的兵器法寶,柳昔卿也有可能一箭破之!

  這才是此行最大的收穫,可柳昔卿卻並沒有放鬆,因為她醒來後發現自己仍然處於虛無空間之中,若是兩個幻境都已破除,斷然不會這樣。

  難道晏修在「生死場」中出了問題?

  她立刻喚出小哈問道:「這處空間你可有辦法破解?」

  小哈搖頭道:「布下禁制的人比我修為高上太多。」

  現如今也只能等晏修破除幻境了。

  奇怪的是,柳昔卿從未想過晏修破不掉幻境的可能性,在她心裡,晏修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存在,修為僅在渡劫期季羽道尊之下,乃當世武力第二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晏修進的「生死場」,實則是一場問心的試煉,不僅僅是與故人廝殺,更是觸及了他曾經歷史中最黑暗的一面。

  ……

  柳昔卿乾脆開始打坐修煉,將身體內所得神通融會貫通。只是她剛開始定下心神運轉法訣,虛空之境卻突然破碎,一陣如暴風般的魔氣風湧入這片空間,其間一個人影單膝跪地,強烈得幾乎可以凝成實體的威壓鋪散開來。

  柳昔卿被魔氣吹得幾乎睜不開眼,她勉強避開最濃烈的魔氣漩渦,探出神識看去,發現那全身皆籠罩在厚重魔氣中的修士——正是晏修!

  ※※※※※※※※※※※※

  脈反逆流是一個困擾所有魔修的難題,無論是嗜殺的朔月魔修,還是溫和的弦月魔修,當脈反逆流發作的時候,都會產生本能衝動。

  而引發脈反逆流的媒介,通常為他們的入魔原因。

  爆發脈反逆流的魔修,眉心的墮魔印會顯露出來,平時隱藏在體內的魔氣也會全面爆發,若是不能紓解或是抑制心中的魔念,便會一直痛苦下去,備受煎熬。

  修為的高低只能幫助魔修儘量避免脈反逆流的發作,延長兩次發作之間的時間間隔,卻對脈反逆流的發作一點辦法也沒有。

  ……

  柳昔卿眼前的晏修,已經不再是平時從容模樣,他渾身魔氣繚繞,眉間的墮魔印鮮紅無比,突兀地出現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有一種懾人心魄的妖異之感。

  他看著她,嘴唇張合,無聲說出幾個字。

  她看得分明,他是在說:「不要過來。」

  此時的晏修異常危險,極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魔念,他手中的露嵐劍已經顯露出本來模樣,從劍柄到劍尖不見一絲光亮,已被魔氣層層包裹。

  柳昔卿自身也是經歷過脈反逆流的魔修,自是知道晏修此時的痛苦,她拼命回憶自己當時在予言郡外的雨夜中陷入脈反逆流的情景。

  她想起了那朵充滿魔力的黑桃花。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向晏修走了過去。

  心中隱隱有聲音在呼喚著什麼,她閉上雙眼,而識海中卻突然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

  大片的黑桃花林,在某一處恣意盛放,那黑色的芬芳一路傳來,令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憑空而來,一股似悲似喜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似乎聽得到那花的聲音,正孜孜不倦地呼喚,是一聲「開呀」!

  人欲登高,鳥欲飛翔,花欲開放——多麼本能自然的一件事,可在她心裡,就像是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兒,幾乎陷入魔障般,恐懼著某種事。

  那件事,柳昔卿腦海中像是繞線團一般繞了許久,才清明剎那,知道那竟是四個字——「不合時宜」。

  在凡間,若是有花在不該開放的時節,開出鮮嫩的花,是要遭詛咒的。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她等不得了,她知道自己等不得。

  再一睜開眼,面前還是極力克制的晏修,他瞳仁已是黑得深不見底,整個人冰冷異常,看著她的神情也不帶任何情緒。

  「晏修。」她輕聲喚道,看著深重的魔氣像是一條條烙印,漸漸爬上她俊美的臉,那模樣,真真正正像是一位殺伐決斷的魔君,而不再是那個和風細雨般的太和劍修。

  她知道現在晏修的識海內一定在與魔念抗衡,在竭力奪回自己的神智。

  柳昔卿長長地歎息一聲,她輕輕飛上一步,右手撫上他眉心的墮魔印,幾乎用全部的神魂之力集中在了自己後肩上的黑桃花上。

  她終於開始回應它的呼喚,以自己的身體為橋樑,緩緩打開了一道閘門。

  從此,隨心所欲地……盛開吧!

  ※※※※※※※※※※※※

  那捲著花瓣兒的黑色桃花瞬間綻放開來,它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晏修外放的魔氣,幾息之間,便在柳昔卿的後肩上膨脹開來,從只有指甲大小的花朵,瞬間變為寸許大小,花瓣更是緊湊,層層疊疊,吐芳綻蕊,美出一種妖嬈奇景來。

  予言郡外的雨夜中,柳昔卿曾經感受過的那股強大力量,又重新出現了!

  隨著黑桃花的綻放,這股力量逐漸在她體內增強,她開始有意識地引導這股力量,它們在她經脈中鼓舞歡騰,順著她的指引流向放在晏修額前的右手掌心。

  傾瀉而出!

  黑色的煙霧出體之後便凝聚成無數小小的黑色桃花,環繞在柳昔卿身邊,如同一條黑色的花帶,卻帶著無比強悍的力量,就連她身上的金丹期法衣也被其衝撞得破出一道道裂口。

  然而柳昔卿此時顧不得了,她感覺到晏修身上的魔氣正洶湧而來,甚至連同他的痛苦和掙扎,種種情緒交織在一團,被她漸漸裸露在外的黑桃花吸收進去。

  ……

  當晏修身上的魔氣被吸了大半時,他已經奪回了自己的神智,方慢慢睜開眼睛,看到柳昔卿的素手就在眼前,而她掌心冒出的黑色煙霧,正不斷地凝聚成黑色的小桃花。

  他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法門,隨即才想到自己在「生死場」幻境的最後,看到了師父存真道尊自戕的一幕,雖然破除了幻境,卻還是因情緒失控而爆發了脈反逆流,他衝出幻境之後便陷入與魔念鬥爭的漩渦,難道是柳昔卿用這種方法幫了自己?

  柳昔卿正閉目凝神施術,他便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她被反噬或是走火入魔。

  可他再往下看去,卻像是被燒灼了眼睛一般轉過頭去。

  柳昔卿身上的法衣已經是零碎不堪,下半身還好一些,上方已是半裸,而胸口唯一完好的衣物,竟然是一襲只有巴掌大小的水紅色肚兜!

  那上面竟還能做鏤空的處理,嫩白的皮肉若隱若現地在那其間傲立,帶著誘人的起伏。

  晏修雖然瞬間便轉過頭去,可他眼力何等好,那一幕明晃晃刺進眼裡,心裡腦裡都刻印上去,令人血脈僨張。

  他立刻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件男子法衣,儘量不碰觸她的身體,輕柔地為柳昔卿披上了外衣。

  這一件乃是大乘期修士的法衣,便不再受黑桃花的強橫力量干擾,一直護著柳昔卿的身體,直到她睜開雙眼。

  與此同時,柳昔卿肩膀上的黑桃花也已將晏修爆發脈反逆流時,大量溢出的魔氣吸得個一乾二淨,花瓣邊緣亮起金色的光芒,全部綻放開來,而後再次微微閉合了花瓣。

  只是那花的刻繪卻越發逼真,幾乎如一朵真正的桃花一般,豔得不同尋常。

  然而柳昔卿卻沒來得及注意到這一點,她剛一睜開眼,看到晏修完好無損地站在眼前,便是心中一喜,可她馬上感覺到自己身上不對勁,才發現自己披了一件男子法衣,原本的法衣已經破碎不堪,幾乎衣不蔽體,臉上便是一紅。

  「我……」

  「我……」

  兩人都是同時開口。

  晏修強按下羞澀,心中因為怕柳昔卿生氣而有些不安。

  柳昔卿計較的卻不是俗世女子的觀念,連戒指都送了他,柳昔卿早已不會抗拒晏修的親近,而是覺得自己並沒有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略微有些懊惱。

  兩個人紛紛低下頭,再抬起時,又相視一笑。

  畢竟不是凡間男女,看到對方眼中專注而溫和的神情,心中那點尷尬和羞臊,便淺淺地隨風散去了。

  柳昔卿活動了下左臂,語氣輕快道:「庚金塑體已經完成,只待我回宏景山後打造本命法寶,便穩妥了。」

  「嗯,好極。」晏修看她手臂恢復,也是鬆了一口氣。

  柳昔卿看著他乾淨的眉眼,已下定決心將秘密告知,直言道:「我身上的媚氣,來自肩後那朵黑桃花印記,剛才幫魔君大人壓制脈反逆流的法門,也來自那朵黑桃花,自出生起便存在這具身體上,我查遍典籍也不知其緣由。」她轉過身,輕輕掀開衣領,露出白生生的肩頭,將那朵黑桃花與晏修看。「此事只有魔君大人,和我曾經師門的三師兄唐崢知道。」

  晏修皺起眉頭,他之後自是查過周珮娘和唐崢,心中隱隱浮上一絲陰霾。

  他一邊思索一邊道:「黑桃花與脈反逆流有關,亦或是與魔氣有關,都是修真界前所未見之事,我稍後也會親自調查,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

  話音未落,只聽得兩人所處的夜帝王機緣空間轟然一聲崩塌,一股霸氣非常的劍意直接將空間斬破,甚至那劍意也根本未曾顧忌空間裡的二人,還帶著一股殺氣!

  晏修立刻將柳昔卿護在身後,持劍擋住劍意,森冷道:「來者何人?」

  能發出這種劍意之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他倒是不知,太和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號人物?

  只見一個銀髮紅瞳,身著白色太和戰袍的男子出現在劍意之後,他的目光只盯在柳昔卿一人身上,開口道:

  「太和忘君,特來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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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莫忘雲和

  大乘修士,舉手投足,都是人間震盪。

  但晏修在西涼州夜帝王所設局中爆發脈反逆流時,卻只有一人察覺到了。

  太和山脈,無名峰。

  一名風流倜儻的藍衫修士緩步從洞府中走出,英俊的臉上掛著一抹猶疑,右手微動,向天空看去。

  輕風拂過他的髮絲,可那髮絲卻紋絲未動。

  正是當世唯一渡劫修士,太和季羽道尊。

  「終於還是到了這個地步嗎?晏修……」他自語道。

  大乘魔修的脈反逆流如果不能及時抑制,任由魔修喪失自我,必將化為殺戮機器,終會給人間帶來極大危害,就連他這樣已經不在人間輪回中的渡劫修士,也不能置身事外,任由慘劇發生。

  他察覺那魔氣越來越強大,右手中也緩緩凝出一柄銀白長劍。

  正要揮劍斬裂虛空之時,卻感覺主峰峰頂方向傳來異動。

  他立刻凝神看去,只見一道身影從劍廬中而出,破開迷霧,如一柄華彩長劍,絕塵而去!

  季羽道尊立刻心中一凜。

  今日是應了什麼劫,居然能驚動那個人?

  當這道劍意衝出劍廬後,幾乎太和境內,所有化神修為以上的修士都感覺到了這股異動,若干道一直覆蓋在太和的神識皆向主峰而去。

  季羽眉頭一皺,他立刻飛出無名峰,一手將主峰峰頂的劍廬結界重新修復,而後做了一個太和通用手勢——「天地升平」。

  太和弟子對這位獨自支撐了修真界數千年的老祖自是完全信任,看到手勢之後,立刻重新歸位。

  然而季羽面色卻更為凝重。

  既然那位已經出手,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再做打算。

  ……

  從太和劍廬飛出的身影,銀髮紅瞳,一身白色太和戰袍,正是忘君。

  「等了這麼多年,你終於又開放了。」不枉他將黑桃花的印記刻印在掌心,牢牢記住。

  「雲和,這次我一定不會錯過。」這是他的最後一件任務。

  忘君若是有七情六欲,此時恐怕會微笑吧。

  ※※※※※※※※※※※※

  空間禁制被一劍斬破時,柳昔卿立刻發現一雙冰冷的紅眸盯住自己,旋即動彈不得,她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也無濟於事,方才醒悟那是低階修士對高階修士威壓的無力感。

  而她眼角餘光掃過晏修,更是震驚,堂堂大乘後期修為的魔君,竟也神情凝滯。

  怎麼可能?

  能比晏修修為更高的,不是只有唯一的渡劫修士,太和老祖季羽道尊嗎?

  「本座在太和修煉萬年,從未聽說有人名叫忘君,」晏修終於橫劍道,「道友想在我面前抓人,便先問過我的劍!」

  忘君神情淡漠,他掃過晏修手中的露嵐劍,又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找你,她隨我走。」

  晏修道:「你既是太和修士,怎能肆意妄為?她不過金丹修為,這位前輩為何要為難她?」

  可忘君卻道:「我不是太和修士,而她……」他看向柳昔卿,「我必須帶走。」

  柳昔卿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犯了什麼錯?憑什麼要任你處置!」

  忘君的回答更是觸目驚心,他答道:「因為你的存在,就是我的使命。」

  高階修士可以窺探天道,他們口中說出的話,往往是經歷天演術推算,絕對不會信口開河。

  晏修低喝一聲:「好,想在我面前抓人,那便憑劍來戰!」

  露嵐劍上捲起狂風!

  但晏修在盛怒之中,仍還記得人間安危,這名劍修實力在他之上,一道劍意便能斬破夜帝王的機緣空間,若二人在此交手,這片如西涼州明珠的綠洲頃刻間便會被摧毀,甚至翁城也可能片甲不留。

  他揮手用一團風繭罩住柳昔卿,以劍撐起劍域,將翁城附近方圓千里皆護在劍域之下,才向著忘君衝了過去。

  然而忘君卻像是並不在意下方凡人的死活,他揚手放出一圈光刃,劍刃齊齊衝向晏修,每一道皆是悍勇無匹的劍意,帶著鋼鐵意志,同樣衝入晏修的狂風中,瞬間割碎了晏修的劍意!

  晏修實戰經驗何等豐富,他不驚不怒,反現笑意,越是危險,他的笑容便越深,可眼眸中卻燃著一團烈火,左手掐訣,怦然開啟絕對劍域。

  身前三尺,是為劍修之內劍域,亦稱作「絕對劍域」。

  在絕對劍域中,乃是劍修劍意、規則之力最為強悍的所在,且只有近身戰才能發揮到極致,而近身戰,除了體修,幾乎無人能與劍修抗衡。

  青彌峰修殺人技,尤擅近身戰。

  以晏修大乘期的修為,他的體能和反應都已是人體巔峰,當他向著忘君衝過去時,柳昔卿在風繭中已經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能聽到空間被鋒刃高速切割的破裂聲,以及短促而尖銳的爆破風聲。

  若說開啟外劍域的劍修還有道修的影子,那麼開啟三尺內劍域的劍修,便是一種可怕的怪物了。

  柳昔卿心中堅信晏修必定會勝,可她卻只能被保護在這小小的風繭裡,甚至在這樣的戰鬥中,她連將神識外探都不能。

  大乘修士交手的靈力震盪會瞬間絞碎她的神識!

  兩人已經不知道交手多少回合,上方的天空都在這樣的戰鬥中如同坍塌了一般,呈現扭曲的光景。

  直到一刻鐘後,晏修被一道寒光劈了出來,急速向後飛馳,才堪堪躲過了那道劍意。

  忘君的神情依舊淡漠,他開口道:「烈風、疾斬、刺骨、封喉……原來你承的是青彌道統。」

  晏修咳出一口血,才笑道:「原來你連我是誰也不知麼……太和竟然藏著這樣一位隱世高人……」

  忘君道:「我沒有替太和清理門戶的義務,且無意干擾天道運轉,所以我不殺你。」他重新看向柳昔卿,「我已有十萬年沒有殺人了,因為雲和不喜歡血腥味,所以,你最好不要反抗。」

  忘君破天荒地對兩人解釋了一番,卻不想兩人的臉色都驟然失色。

  雲和?

  ……

  一開始,柳昔卿便隱隱覺得這修士說話有些奇怪。他語意簡單直接,不會被激怒,也不會生氣,似乎連生死也與他無關,只是對一切冷漠,甚至是不在乎。

  最關鍵的一點,忘君身上缺乏人氣。

  她本就在懷疑忘君的身份,直到他說出那個名字——雲和。

  這話一出,便是連晏修都面上一白,他顯然也想到了。

  雲和道尊。

  太和派開山祖師,古往今來,人間第一劍修。

  ※※※※※※※※※※※※

  上古神魔大戰之後,眾生凋零,百廢待興,尤以武道盛行。

  劍為百兵之首,自是備受推崇,人間修劍者不知凡幾,卻只有一人於劍中,悟出了道法自然,一技生萬象。

  所謂劍道,便是創於一位名叫「雲和」的修士手中,他一人一劍入道,開創道統,建立門派,便是如今五大山門之首的太和派。

  其後太和又衍生出道統無數,卻萬變不離其宗,劍為其根本,但凡太和劍修,畢生皆修一劍,神為正,骨為綱,在這十萬年風波中,挺起了修真界的脊樑。

  可修劍之難,也超乎尋常道修的想像,對根骨的要求自不必說,且對悟性還有嚴苛的要求。

  劍修的修煉,自成體系,但也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最初有劍招,有悟性者方可從劍招中領悟出「道」之萌芽。

  ——再生劍氣,修煉者即便不短兵相接,也可以劍氣傷人。

  ——後煉劍意,修煉者進入似劍非劍的人劍合一境界,將神魂意志凝練在劍中,腳踏大道,劍成其意,才算有成。

  ——又凝劍域。通常化神修士便能修出領域之力,將修成的小世界外放,自在天地間形成屬於自己的一方領域。而劍域則是獨屬於劍修的領域,劍域又分內外,劍意所至之領域,為外劍域;身前三尺為絕對劍域,是為內劍域。太和號稱「八千內門子弟」,能凝出劍域者,寥寥數十人而已。

  可這劍域之上,仍有最後一關,卻除了太和祖師雲和道尊之外,再無人到達。

  那便是——劍靈!

  ……

  晏修澀聲道:「你便是太和祖師雲和道尊的本命劍『莫忘』?可太和祖師已經飛升……」

  忘君淡淡道:「雲和已經飛升,但我卻有最後一件任務需要完成,才能得成道果,如一名真正修士般飛升仙界。」

  「這十萬年來,你一直在太和。可人間經歷過那麼多磨難,卻從未見你出手。」

  忘君波瀾不驚道:「人間因果,與我何干?」

  「可笑,你這般心性,還妄想飛升麼!」晏修只覺荒謬,眼前的劍靈根本沒有人類的情感,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只是一件兵器,毫無道心可言,又怎麼可能飛升?

  忘君卻道:「恰恰相反,我比你們更接近天道體驗,我沒有人類的劣根性,亦無你們心中的掛礙煩擾,在眾生平等的天道面前,我與你們同樣有機會飛升。所以你莫要再妨礙我完成任務,否則的話……我亦不在乎殺孽。」

  他只是單純地討厭血罷了。

  晏修哪裡會聽他的話,就算眼前人是他所敬仰的雲和祖師留下的劍靈,也不能隨心所欲在他面前擄走柳昔卿!而且晏修知道,如果讓身為魔修的柳昔卿到了太和,只怕忘君完成了所謂的任務,等待她的便只有死路一條。

  他必須保住她,哪怕對手是太和劍靈!

  晏修將絕對劍域凝聚在露嵐劍上,幾乎可以看到風粒在劍尖上震動、流淌,隨後化作一星寒光向忘君直衝而去,這一擊帶動他身畔的空間壓縮扭曲,如雷霆萬鈞刺向對方。

  忘君面色靜如止水,不帶起一絲波瀾,只是輕描淡寫的斜斜一揮,一道無形的劍意切過露嵐劍,露嵐劍發出刺耳的錚鳴,晏修整個人如撞在牆上,左右兩肩同時鮮血迸射!

  他卻只略微調息下,又提著劍衝了過去,可剛衝到一半,便聽到柳昔卿在風繭中高聲道:「請兩位前輩住手,我願去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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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太和劍廬

  來到人間界之後,柳昔卿一直在不停做選擇。

  這些選擇與普通人在學業上做選擇題不同,與你選擇晚上吃雞蛋還是吃青菜不同,與她曾經在原來世界中所做的任何一種選擇都不同……

  它關乎生死,關乎存亡。

  柳昔卿不是完人,她曾經做過錯誤的決定,但哪怕是錯的,她仍然踏踏實實地走到了現在。

  當她看到晏修寸步不讓地守在她身前之時,她知道再次做決定的時候到了。不能任由這兩名高階修士在此地大打出手,她無法想像這種戰鬥之後引發的修真界動盪。

  所以她選擇跟忘君一起去太和。

  ……

  晏修的血灑了一路,越是受傷,越能激發出劍修骨子裡的血性,太和劍修,本就是遇強更強的所在。

  他聽到了柳昔卿的話,身體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可他還是衝了上去,手中露嵐劍嗡鳴如同風嘯,斬在一柄更堅固的劍刃之上。

  忘君冷哼一聲,格開了晏修的劍,招手一揮,萬重劍刃落下,瞬間形成一道囚牢,困住了晏修的身形。

  他一手攔下晏修的攻擊,另一隻手淩空一吸,將那風繭收在掌下。

  柳昔卿不敢去看晏修的神情,她只顫聲問道:「我會死嗎?」

  忘君一愣,他似乎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冷聲道:「在完成任務之前,我保證你不死。」

  柳昔卿垂下了頭,她身上還披著晏修的衣服,將自己裹得更緊後,輕聲道:「好。」

  隨即便眼前一黑,身周的風繭被細小的利刃割碎,她身下突地一空,感覺自己掉在忘君懷中。

  可這懷抱沒有任何溫度,堅硬似鐵,直如石壁一般。

  她轉過頭,看著晏修的方向。

  他仍然在持劍突破,這劍修是野狼一般的性子,不吼不叫,帶著一抹狠絕的笑意,用盡全力去抗爭。

  便是這一幕,一直刻在柳昔卿的腦海中。

  她見過晏修方方面面的樣子,可只有這個時刻,她最想擁抱他。

  ※※※※※※※※※※※※

  晏修眼睜睜看著柳昔卿與忘君一同消失在天際。

  他知道自己追不上擁有渡劫期修為的劍靈,但他卻必須為柳昔卿做些什麼。

  劍刃囚牢在忘君走後力量逐漸衰弱,他破開之後,只簡單處理了下傷口,便飛速趕往太和。

  他正欲揮劍斬開虛空,卻不想肩膀被一隻手輕輕按住。

  這天下,能這樣碰到晏修肩膀的人,不做他想。

  晏修沉聲道:「季羽道尊,你來阻我?」

  身後人歎了口氣,季羽緩緩走到晏修身前,輕聲道:「你不能輕舉妄動,若是此次大動干戈,人間必遭劫難。」

  兩個人都是一點就通的高階修士,季羽道尊能想到的事,晏修自然也能推演得出。

  柳昔卿被忘君帶去太和,這件事已經不同尋常,若魔君公然挑釁太和,就更難以收場了。

  柳昔卿為什麼會引來沉睡十萬年的太和劍靈?她為什麼能壓制住晏修身上的脈反逆流?

  每一件事,都足以讓修真界天翻地覆。

  他們所能做的,便是讓這件事更低調一些,再低調一些,才是對柳昔卿最好的保護。

  晏修終於開口,他已很久沒感受到這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屈辱,可他並不在乎,說道:「那便請季羽道尊給我一個承諾。」

  「本尊會保證她在太和不會出事。」這已是季羽的極限。

  晏修遠遠看著東勝州的方向,一道狂風卷上他的身體,只留下了一句話。

  「希望太和不會讓我失望。」

  季羽道尊看著他離開,手指撫上額頭,輕輕按了按眉心。

  「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他一直在抗拒天道召喚,壓制飛升衝動,便是因為放心不下人間,如今劍靈出世,心頭的不安,便更重了一分。

  季羽道尊揮出一道長虹,抹平了這裡交戰的所有痕跡,將結界破開,重現下方熙熙攘攘的翁城,人們對剛才兩位當世巔峰修士的交戰毫不知情。

  可他知道,有些人,是瞞不住的。

  ※※※※※※※※※※※※

  忘君並不關心自己會在人間留下怎樣的痕跡,反正用不了多久,他也會忘了那個跟他交戰過的墮魔劍修。

  他仍舊是攜劍意回到太和主峰峰頂,護山大陣與他親和,連個波光都沒閃。

  雖然這次沒有季羽道尊為他遮掩,但這上古流傳下來的護山大陣可是太和最嚴苛的一道屏障,若是連它都未驚動,可見進入太和的是自家人,便也無人去管。

  但忘君的舉動,還是被人察覺了。

  這人正是守護在劍廬旁邊已有數千年的廷光神君,他是個身材有些魁梧的高大漢子,與大多修士保持青年樣貌不同,他神情滄桑,看上去已年近不惑。

  身為太和四大劍使之一,延光神君又怎麼會不知道劍廬被人開啟過,他立刻飛身而上,跟隨忘君來到劍廬,神識掃過抱在忘君手上的年輕女修,更是覺得荒謬。

  「這位前輩若是我太和修士,當知道劍廬在太和乃是禁地,還請勿要隨意闖入,否則莫怪我將你驅逐!」

  忘君頭也未回地道:「囉嗦,閉嘴,出去。」

  簡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延光神君立刻祭出一柄長劍,一道劍意揮向忘君。

  可他哪裡是忘君的對手,連一個回合都沒能招架住,劍意反擊自身,又被忘君以光刃困住。

  延光神君也是機敏之人,高手過招,立刻便知對方深淺,哪怕他看不出眼前修士的修為,卻也知道自己不是敵手,立刻將一道劍意激射出劍廬,準備召喚劍閣長老。

  這劍意卻被忘君一手攔下,他漠然地看了延光神君一眼,說道:「我是雲和的劍,名『莫忘』,你可還有異議?」

  他此時放下柳昔卿,整個人身上忽地閃過一道光芒,便只見一柄造型古樸,劍身晶瑩剔透的長劍懸浮於空中,向著延光神君微微示意。

  那是劍意,然則卻無害。

  延光神君只覺得識海中湧入一道縹緲磅礡的劍意,他立刻雙眼湧出淚來,急忙收了攻勢,半跪道:「劍靈,尊上竟是雲和祖師的劍靈……晚輩為太和第十三代劍使延光,已在此守護劍廬四千三百年,終有幸得見劍靈出世!」

  這中年漢子十分激動,對太和劍修來說,沒什麼能比劍意更簡單直接,更能表達出一個人的秉性。

  只一道劍意,他便確認了忘君的身份。

  「很好,不要來打擾我,最好也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出去。」他命令道。

  延光神君立刻遵命,他甚至感覺到心中有所開悟,幾乎立刻便想閉關。

  忘君便冷冷看著延光神君出了劍廬,他方才將目光移到柳昔卿身上,看著她搖搖晃晃向前走去,卻並沒有阻止。

  只要這名女修不逃出劍廬,那麼她的任何舉動都與他無關。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媒介,以此來完成雲和交給他的最後一件任務。

  那麼也是時候,啟動那個陣法了。

  忘君揮出四道光刃,浩淼劍意瞬間覆蓋整座劍廬,山體上隱伏的脈絡散發著微光,一座巨大的陣法,出現在忘君腳下。

  ※※※※※※※※※※※※

  太和劍廬,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劍廬。

  它其實是一座「劍塚」,是一處只有劍才能來到的墓地。

  忘君回太和的速度極快,柳昔卿根本什麼都看不清,便被他一路抱著來到太和主峰,只微微感覺到似乎有雲霧的潮潤之氣後,便覺得一股冷意。

  修士寒暑不侵,所以能讓她覺得骨子裡都在發冷的,是劍廬中一直縈繞的悲愴氣息。

  柳昔卿睜開眼,才看到自己身處之地的全貌。

  一處巨大山峰的峰頂,上方山脊如一條蟠龍,而那蟠龍的身上,卻插滿了各式各樣的長劍。

  一眼望去,足有數萬柄之多!

  在此之前,柳昔卿瞭解過許多關於太和的常識,劍廬的名字對她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太和每隔兩千年還會舉辦一次「劍廬祭典」,可關於劍廬的記載極少,畢竟劍廬乃是太和禁地。

  饒是她有心理準備,卻仍然被眼前的景色震撼。

  她不知道這些長劍代表著什麼,可她卻覺得這些長劍就像是有生命的墓碑,它們隱隱在渴求著什麼,呼喚著什麼,牽掛著什麼,像是有著許多沉默的心事,卻只能被深埋在這片荒涼的峰頂上,教人覺得莫名的難過。

  當忘君與延光神君對話時,她卻遵循煉器師的本能,觀察著離自己最近的一柄長劍,那劍身上的刃口已經不復曾經的鋒利,甚至還有許多細小的裂口,但這柄劍的造型卻很典雅漂亮,劍柄上甚至還繫著一段白色的絡子,像是出於某個女性的巧手。

  她緩緩向著這柄劍走過去,用手輕輕撫摸它的劍身,感受著上面歷經歲月洗禮的痕跡,以她的經驗,可以想像這柄長劍經歷了多少次生死攸關的戰鬥,它的主人,又是如何用它來斬殺敵人,建立功勳。

  可它最終還是離開了主人,帶著滿身傷痕,回到了屬於它的安息之地。

  柳昔卿本對法寶沒有任何感情,哪怕是凝暉弓在她手中崩碎,也不過是傷心一段時間,她並不能理解這些劍為何散發著這樣強烈的悲意,也體會不到那些劍修對本命劍的感情,這種強烈的羈絆,是其他修士所陌生的。

  但是她想去瞭解,就像最初來到這個人間界,便是聽到了金戈交戰的聲音,那聲音浸入神魂,已與她根源相連。

  太和劍修的本命劍,究竟有何不同?

  於是她便想去用手去握那劍柄,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忘君冰冷的聲音。

  「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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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不滅信仰

  柳昔卿一驚,她轉過頭,發現忘君正在一座巨大陣法的中央,正冷冷地看著她。

  她收回手,低聲道:「這柄劍已經破損不堪,我想看看是否還能修復。」

  他看上去並不關心,只說道:「陣法啟動需要三日,在此期間,你不要浪費力氣逃跑,也不要試圖攻擊我,其他你可以隨意。」

  她看著那似乎威力很強大的陣法,忍不住問道:「這陣法是做什麼用的?我……我莫不是被你抓來做祭品?」

  忘君淡然道:「雲和留下的陣法絕對不會害人。」

  明明聲音跟之前比並無起伏,但柳昔卿卻敏銳地從裡面聽出一絲不高興。

  看來本命劍哪怕是修成了劍靈,也會維護主人啊……

  「那忘君大人可否告訴晚輩,抓我來太和究竟是為了什麼?」她心裡道,你總得讓我做個明白鬼。

  「雲和將陣法留在太和,而我將以你為媒介,用陣法尋找你身上的印記根源。」

  她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道:「難道忘君大人知道晚輩身上的印記的由來?」

  他側過頭,很認真地想了一下之後,肯定地答道:「忘了。」

  柳昔卿瞬間無語,所以說為什麼會叫「莫忘」呢……

  「那晚輩便不打擾忘君大人了。」

  她繼續向著那柄劍走去,可就在這時,忘君突然道:「你想嘗試修復這些本命劍,為什麼?」

  柳昔卿很自然地答道:「因為我是一名煉器師,在我眼中,法寶都有其靈性,這些本命劍就像是受了傷的病人。我知道也許它們並不一定想要修復自己,因為它們身上的每一道傷,都是與主人並肩作戰的證明。但醫者天性,我願盡力去救治那些想恢復昔日榮光的劍。」

  太和劍修不訪古劍,不需外物,不羨寶器,自晉階築基期始,宗門便會發下一塊玄鐵打造而成的劍坯,劍修便將這塊劍坯煉化為自己的本命劍,從此在丹田內蘊養,同修本源。

  這柄本命劍將得天地賜名,陪伴劍修一生,只有當主人身死後,若還存留,便會飛回心中記掛之地。

  也許是愛侶的身邊;也許是一處破敗的草廬;也許是某個墳塋旁;也許是出生的故土……但是更多的本命劍選擇回到太和,等待人間的下一次召喚。

  ——這些都已是典籍上耳熟能詳的內容,莫說別人,柳昔卿的師父宋媚雙常年抱著的那一柄長劍,便極有可能是一位太和劍修的本命劍。

  對她來說,修復本命劍不過是耗費幾日時光,但對這些劍來說,卻有可能是一次新生。柳昔卿想為這個長久以來一直守護著人間的宗門做些什麼,哪怕她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因為這些本命劍並沒有修成劍靈,所以當它們的主人死後,它們也隨之失去了生機,只會聽從劍祖御的召喚,除此之外,再無人能碰觸它們。」忘君打量了一眼柳昔卿身邊那柄典雅漂亮的長劍,眼眸中一道金光閃過,便已感覺到那柄劍的信息,「你身邊的這一柄,名叫白濤,其主人乃是一名元嬰女修,它並不喜歡其他人的碰觸。」

  「原來是這樣……」柳昔卿急忙後退幾步,她微微頷首,對那柄劍道,「恕我失禮了。」

  忘君不理解,這女魔修竟然對著一柄劍道歉,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她還真當本命劍是人了不成?

  柳昔卿看向忘君,這尊大神要是一直盯著她,她可吃不消,於是微笑道:「如此,晚輩便不打擾忘君大人開啟陣法了。」

  忘君扭過頭,冷聲道:「只要你不亂跑,隨便你。」

  ※※※※※※※※※※※※

  柳昔卿細細打量這些長劍,她儲物袋中有特殊的測量法寶等級的工具,但當她吸收庚金之後,已經可以觀色望氣,粗粗一掃這山峰,才發現這些本命劍大半為元嬰修為,已是超出她作為一個金丹期煉器師的極限。

  當然,這種無法越級修復法寶的限制是針對普通煉器師,柳昔卿現在體內有庚金之氣,不僅擅鍛造,更擅養兵刃,若是不超過元嬰修為的話,她應該可以勉力一試。

  聽忘君說有些本命劍不願被人碰觸,她便在右手上凝聚了一團金黃色的庚金之氣,引出一絲去試探本命劍的反應。

  她心懷憐惜和善意,兵刃又極是親近庚金之氣,探查了十多柄後,終於有一柄翠色長劍回應了她的呼喚。

  柳昔卿便將庚金之氣分了一縷在劍上,輕輕伸出手,握住了劍柄。

  只一剎那,體內金屬性的根源之力被強烈呼喚,而她的識海則突然衝進來一些散落的片段,她立刻知道,那是這柄劍殘留的記憶。

  ……

  它名叫碧汀,主人是一名元嬰修士,明明長得很嚴肅,但笑起來時,臉上卻有一對酒窩,竟有些可愛。他看著碧汀的眼神總是帶著激勵,就像看自己的兄弟一般。

  他最後一次下山之前,還不忘對碧汀充滿鬥志地道:「碧汀,你也要加油,如果這次能在戰鬥中突破元嬰後期,我也終於將有問鼎化神的資格!」

  可這次下山的任務,卻出了意外。

  半路上,他遇到了一座被魔修吸食生魂的村莊,明明對方的魔修陣營中至少有三名元嬰修士,而他只有單槍匹馬一個人,本該去周圍宗門尋求救援……當他看到一名魔修一腳踩碎了一名老婆婆的腳踝時,他還是大吼一聲衝了上去。

  他對碧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碧汀,太和無不戰之逃兵,我們上吧!」

  沒有出現奇跡,他還是慘敗了。

  在最後的瞬間,碧汀發出了最燦爛的光芒,照亮了半邊天空。

  可這最明亮的光,卻是以主人生命為代價,老婆婆得救了,村莊得救了,但那個帶著酒窩的青年,卻永遠都回不來了。

  如果有可能,它還想再一次發出那樣的光芒。

  所以請你修好我,謝謝你。

  ……

  為什麼要這樣拼命?

  明明是不相干的陌生人,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為之戰鬥,甚至為之犧牲?

  即便這樣,竟也不悔。

  這種感情對柳昔卿來說非常陌生,這與她之前在小昆峰秘境不懼死亡與那群殺人奪寶的追兵搏殺不同,與她為救顧三辯身陷險境也不同——她只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碧汀劍的主人卻是如此純粹,如此剛烈,不知過了多少歲月,當她看到這一幕時,仍會為其心性所震撼。

  那是一種更為博大的胸懷,是願為心中信仰奉獻一切的鐵骨錚錚。

  柳昔卿將手從碧汀的劍柄上拿開時,它已經完全恢復成最巔峰的狀態,劍刃透亮,劍身平整光滑,短促地發出一聲嗡鳴後,便又暗淡了下去。

  她知道,它已再次陷入沉睡,等待再一次照亮天空的時刻。

  柳昔卿繼續向前走去,尋找下一柄回應她的本命劍。

  她一步步深入劍廬,卻沒發現身後忘君看向她的眼神,已與從前不同。

  ……

  在這之後,柳昔卿陸續又修復了十多柄本命劍,現在修復的是一柄已經斷了刃的長劍,名叫「十三平斬」,其主人對它很是愛惜,但因力大無窮,每次大戰本命劍都要跟著主人遭殃,事後要蘊養許久。

  最後一次戰況尤為激烈,當主人隕落時,這柄劍也承受不住最後一擊,斷成了兩截。

  它比任何劍都要熱切地呼喚柳昔卿,希望她能修好自己。

  這也是一柄目前修復用時最長的劍,幾乎用去了半刻鐘。

  柳昔卿自是專心致志,好不容易將其修好,一轉身,便發現一柄銀色長劍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非常安靜地懸浮在一邊。

  真奇怪,柳昔卿竟然能感覺到這柄劍似乎在用一種近乎慈愛的目光注視著她。

  她用手中的庚金之氣輕輕碰觸這柄本命劍,發現對方在溫和地回應她。

  柳昔卿一凝神,她伸出手,輕輕握上了這柄劍的劍柄。

  ※※※※※※※※※※※※

  「我名為平掣,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

  一道信息傳入識海,那是一股屬於劍的意念。

  柳昔卿自己不可能在這裡有故人,那麼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身上穿著的這件原本屬於晏修的法衣。

  「莫非你認識晏修?」

  平掣劍道:「我的主人,名為晏平。」

  晏平的名字,柳昔卿並不陌生,她在「明月心」幻境中聽說過的這個名字,她知道晏修的這位兄長影響了他的大半生,她甚至還知道晏修隕落在了函古紀獸潮之中,而如今,她終於在太和劍廬裡見到晏平所用之本命劍。

  她此時身上還穿著對方弟弟的法衣,頓時有些羞澀,哪怕是對著一柄劍。

  「這件衣服……是晏修,啊不對,是晏前輩送我的。」她急忙解釋道。

  「如果我的主人看到你,他也會很高興的。」平掣緩緩道。

  本命劍與主人性情最為相合,這是代表晏平……接受她了嗎?

  柳昔卿眼角一熱,她輕聲道:「讓我來為前輩修復吧。」

  「有勞。」

  當平掣將劍的主體交給柳昔卿的神識後,又是大量的記憶碎片衝了進來,這次她終於見到了晏平。

  他長得跟晏修很像,但是五官卻比晏修更為平和,整個人的氣息如溫潤君子。

  柳昔卿在這些記憶中,看到了他抱著幼小的晏修痛哭的樣子;看到他偷偷在月夜下注視著練劍的少年;看到他得知晏修晉階的喜悅;看到他在晏修的注視下,依舊狠下心與同門一道奔赴戰場的決然……

  柳昔卿甚至不敢往下看去,因為她知道一柄本命劍最深刻的記憶,就是自己主人臨死前的剎那,這種痛苦藏在每一柄劍的意識中,因為這就是支撐他們繼續繼承主人遺志的動力,也是支撐它們深埋在這漫長的歲月中的支柱。

  不知孤苦,不知寒暑。

  唯有其精神,永遠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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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滄海昇平

  晏平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名很普通的修士,哪怕他因為身具靈根被太和招為內門弟子,又從內門弟子一躍成為精英弟子,拜在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門下……可他仍然能持一顆平常心。

  因為他的弟弟實在太出色了,如一輪烈日,所有華彩在晏修身邊都將黯淡無光。

  晏平與鋒芒在外的晏修不同,他性情溫和,脾氣也很好,一路闖蕩下來,結交了不少同門好友。

  當他晉階元嬰後,意外收到了黑色的劍帖,不僅被邀為負責劍域戰的弟子,且還將負責祭典上的劍舞。與他同為劍域戰的對手,正是太和掌門的關門弟子,被稱為「滄海一劍」的天才弟子季滄海。

  能在元嬰期便領悟劍域的弟子,皆是人中龍鳳。兩人在此之前不過寥寥數面之緣分,然而在劍廬祭典上,卻意外地契合。晏平劍舞,季滄海擊太和戰鼓,竟能招來滂沱大雨,是為「天哭」。之後的劍域戰,兩人更是惺惺相惜,奉上了一場精彩的演劍。

  但是劍廬祭典過去沒多久,妖獸獸潮便爆發了,晏平與季滄海被編在一個軍團,又因配合默契而進了同一個小隊,幾番大戰下來,更是成為生死之交,一同立下戰功無數。

  歷來修真界戰場,越是出色的弟子,越是要戰鬥在第一線上。豐富的鬥法經驗和戰場上歷練的心境,對弟子的晉階來說,都是最好的給養。

  兩人很快被調往戰況最為激烈的黑崎州戰場。

  黑崎州位於人間正北方向,乃是妖獸之王青丘狐族的主戰場。妖獸大肆屠殺修士,想在黑崎州封疆畫界,占山為王,且不知學了什麼邪術,可以在戰鬥中使自身瞬間提升一到兩個小境界,是以獸潮不過百年,便將黑崎州原有的人修殺得一個不剩,還欲向外擴張。

  此番他們便是要協同五大山門的數千精英弟子,大舉進攻黑崎州,收復失地。

  五大山門當然不會讓弟子白白送死,在這之前他們便已做好計劃部署,由格物宗制定了威力最大的陣盤,只要覆蓋在黑崎州的東南西北四大基石上,就可以全面啟動陣法,鎮壓黑崎州區域內的所有妖獸。

  當這一戰打響時,人間萬物皆躁動不安,數千元嬰修士一同進攻的聲勢無比浩大,甚至連南海的三階妖獸都能感覺到法術造成的靈氣波動。

  可這次大戰卻成為人間歷史上最慘烈的戰役之一,直接導致函古紀獸潮失控,道修陷入鏖戰長達數千年之久。

  因為這個幾近完美的計劃,被人洩露了。

  本該的反攻,變成了陷阱;本是遊刃有餘的火力壓制,卻變成了修羅場。

  晏平和季滄海所在的隊伍負責進攻黑崎州南域。一千三百名元嬰弟子,二十五名化神修士組成的南方軍團,半路被六萬妖獸堵在了靈魄關,其中甚至還有相當於人修大乘修為的七階妖獸負責放出威壓,防止修士們自爆元嬰。

  二十五名化神修士撐起領域,帶著眾位元嬰弟子艱難突圍了三日,終於全線崩盤,修士們陷入了完全一面倒的大屠殺中。

  當時已有格物宗弟子開啟了傳送陣法,但陣法起效極慢,且因為是救急使用,每次只能傳送三人,兩次傳送所需要的冷卻時間卻需要兩個時辰。

  這樣的傳送陣法,只有十二個。

  資質最好的弟子優先被傳送,可晏平和季滄海都拒絕進入傳送陣法,除了那二十五名化神修士,像他們這樣能夠使用劍域力量的元嬰修士少之又少,若是能多撐一會,就可以讓更多的弟子傳送出去。

  但情況比他們想像得還要糟,不過傳送了一日,傳送陣便被妖獸發現並破壞,暴怒的妖獸刺破了最後一層結界,兇猛的半人型飛禽抓走了負責維持陣法的格物宗弟子,將其摜在山石上,剖腹抽腸。

  其血腥殘忍,令人髮指。

  結界和陣法都已被破,妖獸們開始衝入修士隊列中,晏平眼睜睜看著身邊的戰友被妖獸吞入腹中,甚至被它們當做補品吸收靈力。有頭腦愚鈍的妖獸,因為爭搶修士打得頭破血流,還有那寸步不讓的,一隻叼著修士的半身,一隻咬住腿腳,爭扯時將人分成兩截,鮮血淋漓地嚼下肚。

  人修將它們當成禽畜,而它們也同樣將人修當成食物。

  晏平早年也得過機緣,他其實是有機會從這戰局中逃走的。那是一枚隱藏著傳送陣法的吊墜,被他一直貼身攜帶。當他開啟吊墜上的陣法後,卻將這吊墜強行戴在了身邊已經重傷在地的季滄海身上。

  他輕聲低語道:「滄海,我有一個弟弟,他從小以我為榜樣,可他卻不知道,他才是我唯一的驕傲。晏修幼年受苦太多,性子偏激,不好矯正。所以,你便允許我耍一次滑頭,把這做英雄的機會……留給我罷。」

  季滄海一雙眼眸湛藍,他掙扎著要將著墜子扯下來:「你說什麼胡話,我身無掛礙,哪裡用得到這勞什子,快收回去!」

  晏平卻是一笑,他倒提著平掣劍,步履堅定地向前方的妖獸走去。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太和劍修之道,我今日有幸得證,此生不悔。」

  ※※※※※※※※※※※※

  柳昔卿是哭著修好平掣劍的,當她將神識抽離出劍身後,才驚覺自己滿面是淚,不知道哭了多久。

  短短不過一刻鐘,可她卻像是經歷了晏平的一生。而晏平所經歷的事,在這太和劍廬中,幾乎俯拾皆是。在那個動盪不安的上九個紀年中,在那個最考驗人性的時代裡,這些修士身上散發出的光彩,每一個,都足以名耀千古。

  能修復這樣的劍,她何其有幸!

  柳昔卿眼中金光一閃,已用庚金之氣將平掣劍修好,她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劍身,方才將劍柄放開。

  平掣的劍身上閃過一道光芒,隨後她識海中傳來平掣的意念。

  「多謝你為我修復,沒想到能夠得見庚金之氣,而且還遇到了與阿修有緣之人……」相對於柳昔卿的激動,平掣劍卻很平和,他關注的地方並不在自己身上,「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阿修了,離下一次劍廬祭典也還有許久,所以,能告訴我他的消息嗎?」

  本命劍與主人異體同心,對晏修的關心,已經刻在平掣劍的心中,它對晏修的消息幾近固執。

  柳昔卿心中飛快推演了一下。

  太和劍廬祭典乃是所有弟子都要參與的大典,兩千年一次,非執勤的弟子都需要回到宗門參與。上一次劍廬祭典為銘古紀4650年,而銘古紀終止於4745年,如今是天元紀年天元1697年,離下一次劍廬祭典還有不到三百年。

  所以平掣劍應當還不知道晏修墮魔之事。

  那她要不要據實相告?

  柳昔卿不願做善意的欺騙,她擦乾眼淚,緩緩道:「晏修前輩已經墮魔,現為魔修之魔君。」

  她說完後,平掣劍陷入了沉默。

  柳昔卿不知道一柄劍到底有沒有感情,在她的認知裡,太和本命劍跟普通的法寶不同,它們從築基期開始便蘊養在劍修丹田裡,比其他法寶有靈性得多,而且契合主人性情,即便未修成劍靈,能達到劍域境界的本命劍,或多或少都有些許靈智了。

  良久,才聽到平掣劍的意念道:「想見他。」

  「前輩的意思是……」

  那意念卻像是帶著苦笑般道:「想見阿修,但我現在已經不能隨意出入劍廬,本命劍一旦入劍廬,從此便只聽劍祖御號令,所以我大概……再也見不到阿修了。」

  柳昔卿心中一陣酸澀。

  晏修墮魔後便是正道之敵,從今後再無回到太和的可能,便是等到劍廬祭典,平掣劍也無法見到晏修。

  它只是柄劍而已,但柳昔卿卻感覺到平掣劍身上傳來一種硬生生將兄弟分離的痛苦之情。

  她說不出安慰的話,只能沉默。

  平掣劍隨後又道:「若你還能再見到晏修,能否幫我轉達一句話?」

  「自是應當!」

  平掣劍緩緩道:「我是一柄劍,我不懂得恐懼,也不知道傷感。但我遵循烙印在我身體裡的方向,那是我主人的意志,若你能懂得,當繼承晏平的信念,在迷茫之時,斬盡一切!」

  柳昔卿輕輕點頭道:「我記下了。」

  平掣劍隨後飛到高空,閃過一道銀亮的弧線,又重新歸於安寂,像是一柄最普通的劍一般,收斂了剛才瞬間顯露出的灼人鋒芒。

  ※※※※※※※※※※※※

  短短不過兩日,柳昔卿已修復一百多柄太和劍廬的藏劍,同時也看到了這將一百多名太和劍修的一生結末。

  她來到人間界已經兩百多年,繼承了原主的記憶,有了自己的師父,學習各類術法知識,且已在修真界立足。

  師兄師姐寵愛她,師父對她更是關照有加,將她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可他們畢竟都是墮了魔的魔修,有一種東西,是他們沒辦法教給她的。

  傳承和道統。

  魔修新生更迭極快,很多傳承無法流傳下來,其弟子也大多是半路出家,各有各的道統繼承,所以柳昔卿不知道真正的大宗門是如何培養弟子,也不知道宗門之所以成為宗門,究竟靠著什麼樣的魅力。

  如今她卻通過這些本命劍,看到了另一種不同的風骨。

  無論何時何地,這些劍修衝向敵人之時,臉上都無一絲恐懼之色,他們無比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們也明白為之而戰的是什麼——不是為了某一個人而戰,也並非為了某一件事而戰。

  這種戰鬥所代表的意義,是最無私的犧牲,最虔誠的信仰,最嚴苛的規則,和最強烈的鬥志!

  他們將給予一切敵人震懾,將道義貫徹到底,堅守著人間最後一道防線。

  這就是他們存在的價值,也是他們為之而戰的信念。

  誰不曾恐懼,誰不曾動搖,誰不曾彷徨,誰不曾心魔乍起?

  但什麼都不能阻止他們用自己的劍,去斬盡一切虛妄詭詐!這群以劍為心,被世人冠以「瘋狂」,被人間奉為天地脊樑的太和弟子——

  無愧於劍修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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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極凶之地

  忘君是一位記性不太好的劍靈,他不清楚其他劍靈是否也這樣健忘,反正天上地下也只有過他一人。歸根結底,還是對蒼生過於漠視。

  雲和留在太和主峰的明燈陣一直藏在劍廬,所以他不得不把柳昔卿帶回太和,而另一個原因,也是怕自己轉過頭就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到時候還得重新找回來。畢竟他等了這場機緣十萬年,雖然本身對時間觀念很淡薄,不過將人放在眼皮底下總是沒錯的。

  這三日他催動明燈陣,劍訣劍意一直沒斷,可心裡,卻一直打量著那個女魔修。看著她對著那些本命劍喃喃自語,看著她費勁地修好一柄柄殘敗的、早已失去了主人的本命劍……忘君無法理解她的行為。

  這些本命劍無法給她任何回報,但這女修卻像是越來越高興,彷彿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藏,時而哭時而笑,難過的時候會抱著一柄劍久久不語,高興的時候也會繞著長劍轉著圈地跳舞。

  瘋魔了一般。

  忘君曾經跟著雲和見識過不少靈物,一眼便認出那女修身懷天下利刃最喜的庚金之氣,且道源為鑄煉之道,莫說是那些本命劍,就連他見了,也會產生些許好感。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反正當他用這女修找到雲和指定的地方後,也會像以前一樣忘掉她。

  陣法漸漸圓滿,他看著那女修的背影,終於開口道:「陣法已成。」

  柳昔卿卻頭也不回地道:「請忘君大人稍等片刻。」

  她仍在修復一柄渾身都生了鏽跡的本命劍,那劍身已經極其脆弱,不知道它在離開主人後又參與了怎樣的大戰,只能說現在還未碎成粉末已經是奇跡了。

  忘君大人皺眉,但他仍然耐心地等候在一邊。

  他對劍是有感情的,他記不住人,但卻能記住這些劍。劍廬的每一柄劍,當他甦醒後,幾乎只用了一眼,便都記住了它們的來歷和蘊藏的情感,若是有人能修復這些劍,無論如何,都是值得贊許的。

  若她還能繼續修復本命劍,就算任務完成後,或許他也可以把她帶回劍廬,讓她在這裡了此餘生,也免得出去被人誅殺。

  因為她身為魔修,總是要死的。

  ※※※※※※※※※※※※

  柳昔卿還不知道忘君大人的內心活動如此豐富,她好不容易把這手邊最後一柄劍修好,站起身望著漫山遍野的劍,只能說聲抱歉。

  看來是無緣修復其他的本命劍了。

  這三日身心俱疲,但她所得卻比付出要多得多。因為她得到的,是這天下最可貴的太和傳承,對一名魔修來說,傳承太和道統簡直是荒謬的,可這種傳承又是如此根深蒂固,幾乎瞬間便紮根在她心中,喚起了一直積累在心中的那一腔熱血。

  想做個好人。

  想做一名守夜人。

  如今,也想去做一個足以頂天立地的修士!

  柳昔卿長長呼出一口氣,她轉身走了過來,面對忘君時也終於可以不卑不亢,問道:「不知要我如何幫忙?」

  「進入陣眼,催動印記力量,促使花開,我要引你身上的印記氣息入明燈陣。」忘君道。

  隔行如隔山,柳昔卿即便懂得點陣法常識,但在這些精緻玄妙的陣圖面前也就是個睜眼瞎,真遇到什麼難解的陣法,恐怕也是以蠻力破之的那一類女漢子,尤其這明燈陣一看便是某種格調爆表的上古陣法,在她眼裡是大圈套小圈,圈圈無窮盡,咒印複雜到天際,只看一眼便覺深奧難懂。

  柳昔卿探出一隻腳,猶豫地在左側一個咒印比較突出的圓圈上,心中想道自己屬金系,站在兌位附近總該沒錯的。

  她足上穿著一隻與身上男性風格法衣完全格格不入的白色高跟繡鞋,上方是流動的錦鯉紋,伸出來後,一隻不過指甲大小的金魚從足尖上一閃而過,魚尾劃過一道嫋娜的痕跡,淹沒在嫩足之上。

  當這鞋將要踏上陣法之時,忘君終於沒忍住,長臂一撈,扣著柳昔卿的腰把她放在該站的陣眼位置。

  「愚蠢。」他冷冷道。

  柳昔卿心頭就上了一股邪火。

  她勞累了三日,還被人訓斥,任是誰心情都不會太好。

  「忘君大人何苦用這上古陣法為難我一個金丹弟子,莫說術業有專攻,我不曉得陣法厲害,難道忘君大人就不能提醒一下嗎?」

  忘君看也不看她道:「忘了。」

  柳昔卿一噎。

  隨後才想起,雖然修為足有渡劫期,但這位大人他不是人啊,他是一柄劍啊!她是不是太嚴苛了點?

  柳昔卿瞬間腦補了一下,一個因為一件任務而被主人拋棄了十萬年劍靈,還患有嚴重的失憶症,註定孤獨一生。

  既然他這麼慘,她還跟他計較什麼,當下道:「那……晚輩便開始了?」

  忘君抬眼,略微打量了她一眼,便道:「衣服脫掉,這件會阻礙你靈力灌入。」

  柳昔卿呆若木雞,她儲物袋裡倒是有法衣,但是她當著滿山頭的本命劍和這一位面前換衣服……

  她做不到啊!

  不過柳昔卿倒是敢用人格打保票,這位劍靈大人看她估計就像是看一塊會跑的豬肉,心中肯定生不起旖旎的心思。

  但衣服該怎麼換呢?

  柳昔卿此時還不知道,這修真界有一種可以完美從普通便裝置換到戰袍的法術,專為女性設計,發明者便是太和的一位女性老祖,只不過因為道修以法衣為主,很少穿到護甲防禦向的戰袍,所以這種法術流傳不廣而已。

  「我傳你一道法訣。」忘君不願多囉嗦,他手指輕點柳昔卿眉心。

  柳昔卿的識海中立刻閃現出一道法訣,她立刻將其熟記,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套緋色法衣,一道金光立刻覆蓋在她身體上,隨著金光慢慢下移,柳昔卿身上的法衣也隨著金光改變樣式,一絲不露地將晏修的法衣換了下來。

  對於黑桃花的力量,柳昔卿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她將神識凝在其上,便感覺陣法靈力也在湧動,與黑桃花的力量遙相呼應,她再次以右手掌心為閘口,將黑桃花的力量放出。

  柳昔卿幾乎可以肯定,太和開山祖師雲和道尊一定見過這黑桃花,並且對其很熟悉。因為當黑桃花溢出後,陣法立刻出現了能夠跟隨黑桃花脈絡的靈氣,二者互相糾纏在一起,盤旋而上,在陣法上空形成一個巨大的黑桃花陣圖,上方光芒閃爍不定,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忘君一邊操控陣法,一邊緊盯著上方陣圖,突然急促道:「還需一滴精血!」

  柳昔卿也沒做他想,她認識了晏修,又曾在致遠盛會上得太和劍修出頭,交了趙綠芙那樣的道友,如今又修復了那麼多柄本命劍,太和在她心中已是光芒萬丈,能創立這樣門派的雲和道尊該是何等人物,所以也對作為其本命劍的忘君極是信任,便立刻用法術引出精血,看著那精血飛上陣圖,被吸了進去。

  半柱香後,柳昔卿快要堅持不住時,忘君才終於道了一聲:「成了。」

  她立刻撤回力量,抬眼望去,上方的黑桃花陣圖已經凝出一個羅盤的樣子,上方的指針繞了一圈後,緩緩停留在一個方向上。

  「這便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忘君看著羅盤,臉上神情有些凝重,說道:「坎位斷乾坤,極凶之地。」

  「可是在北陽州?」

  柳昔卿只知道晏修和守夜人的總部都在北陽州。

  「不,是正北位的黑崎州,如今那裡依然是妖獸的大本營。」

  柳昔卿想到曾經在平掣劍中見到過妖獸的暴虐,也不知現在妖獸又是什麼光景,似乎銘古紀之後,妖獸也因獸潮受到重創,很少與人修接觸,但天元紀年之後,願意與人類結成契約的妖獸卻是越來越多了,那麼……為何陣圖上顯露出的卦象為「極凶之地」?

  但想來也與她無關了,柳昔卿拍拍衣袖,已經做好了出太和的準備。

  忘君收了陣法,仍是攬著她的腰將她橫抱起來道:「我們現在動身,若能找到便好,若是找不到,你也做好我們會一直找下去的準備。」

  柳昔卿一聽便急了:「我已經為你提供了地點,為什麼還要我與你一同找機緣?」她心裡還惦記著素爻洞,想著受傷的師父和師兄們,而且她還答應了平掣劍要給晏修傳話,柳昔卿這會兒歸心似箭。

  「既然你身上有印記,便一定有你的作用,若不與我一起,一是怕我忘了你,二是怕你死掉。」忘君不帶感情的紅眸盯住柳昔卿的雙眼道,「看來你還沒意識到這印記的能力有多強,它可以吸收魔修的脈反逆流,這意味著什麼?」

  柳昔卿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我……會被追殺?」

  「你會被正道和魔道同時緝拿,如果魔修擁有了你這樣逆天的能力,得到你的人從此不用再受脈反逆流之苦,你覺得他們會不會為了爭奪你而大打出手?如果道修知道了你的能力,會不會也想將你作為制衡魔修的棋子?」忘君只是對事情淡漠,但畢竟渡劫修為,心思轉得一點都不比晏修和季羽慢。「在兩方的博弈中,你能活多久,我可不敢保證,所以你現在在我身邊,反而是最安全的。」

  為了能讓柳昔卿合作,忘君破天荒地說了這麼一長串話,但卻沒有得到懷中女修的回應。

  他皺著眉低頭看她,卻發現柳昔卿並沒有恐懼,也沒有失控。

  她異常安靜,只是輕輕地呢喃道:「『明月心』裡發生的事,終於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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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輕於鴻毛

  忘君再次準備從劍廬飛出時,柳昔卿突然道:「忘君大人,我此生恐怕再難來太和,您可否走得慢些,我想看看太和的模樣。」

  「好。」

  劍靈並不能使用人修才能修煉的御風訣,但他同樣可以精準控制自己的速度,將自己降至金丹期的飛行速度,以便柳昔卿放出神識。

  他一步邁出劍廬,破開結界,旋身飛出。

  柳昔卿低頭一看,才知道太和之大,超出她的想像,那下方是綿延數千里的太和山脈,而她身邊,就是聞名於世的太和淩空十八峰。

  整座山峰皆懸浮在半空中,不知是怎樣的鬼斧神工才能形成這樣的奇景,十八座山峰大小各異,錯落有致地分散開來。

  柳昔卿可以看到許多劍修穿梭其間,幾乎人人都踩著一柄飛劍,端得是器宇軒昂,劃過天際時如一道流星。大部分人都心無旁騖,只有少量弟子注意到了忘君與她,都露出善意地笑容,甚至還有一個劍修用他們聽得到的聲音道:「前輩好福氣!」

  低階修士無法看出高階修士的真正修為,只怕還以為是忘君是哪個剛出關的前輩,有如此佳人相伴,對幾乎生在和尚廟的太和弟子來說,當然是好福氣。

  柳昔卿一直帶著笑容,她無比珍惜這次機會,幾乎想把這景色都印在腦海中。

  身後主峰有萬仞之高,形如一柄巨劍,聳立於蒼穹之下。遠遠看去,有那垂下飛瀑的山峰、有萬年積雪的山峰、有小巧玲瓏開滿粉色桃花的山峰、有長成一棵大樹形狀的山峰、甚至還有會移動的山峰……

  可在這些山峰中,她最想看的是青彌峰。

  「忘君大人,請問青彌峰是哪一座?」

  她想代晏修看上一眼。

  忘君向右側看去,說道:「那處盡是懸崖峭壁,山下佈滿罡風陣的便是青彌峰。」

  青彌峰乃是太和最好戰的主殺之峰,山峰孤直,可見其陡峭兇險,下方是白色的罡風陣,幾乎旋到山腰處,依稀可以看到裡面有許多弟子正在罡風中攀登山峰,有些人已是被割了無數道血口,卻仍然咬著牙前行。

  忘君看著柳昔卿目不轉睛的樣子,便帶著她從青彌峰峰頂路過。

  她這才用神識看清楚了青彌峰的全貌,那是連景色都帶著殺氣的淩厲之相,但更吸引人的是在其間接受試煉的弟子——快得看不出身法的雪亮劍影,互相餵招的年輕劍修,還有散發著淩厲殺氣的傀儡和一步一尖刃的演武台……

  但這峰裡的人卻不是那麼好打量的,已有人感覺到柳昔卿的神識,那是一名面相斯文的俊雅青年,卻是已有化神期修為。他微微一笑,一道帶著殺伐之氣的劍意便沖天而起,攔在了柳昔卿和忘君面前,隨後人便如鬼魅般直接出現在兩人身後。

  「這位前輩很是面生,若是對我青彌峰有興趣,不妨進去一坐。」他微笑著道,「本座為青彌峰峰主,道號沖離。」

  忘君並未開口,他不在意,也不願管這閒事。

  柳昔卿卻對這青彌峰劍修有好感,按理說她身為晚輩應當行禮,但掙扎了下,發現忘君並不想放開她,只好道:「是晚輩唐突了,因第一次來太和,不禁多看了兩眼,還望峰主大人恕罪。」

  沖離神君看向柳昔卿,他原本只注意那個修為在自己之上的陌生劍修,但略微一打量這女修,才心頭突地一跳。

  青彌峰劍修對五感的訓練幾近苛刻,他幾乎瞬間便發現這女修身上,竟有他所熟悉的氣息。

  沖離神君臉上飛快閃過一絲激動,他微微握緊了拳頭,低聲道:「那位大人,他……還好嗎?」

  柳昔卿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她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在詢問晏修,便輕輕點了點頭。

  晏修墮魔千年,現在掌管青彌峰的,應當是他的晚輩了吧。

  沖離神君輕聲道:「想必道友與那位大人關係匪淺,不知道友可否方便傳話?」

  柳昔卿等的就是這個,晏修在破「生死場」後居然會爆發脈反逆流,著實讓人擔心,若是能在太和帶回一絲一點信息,是不是都能幫晏修穩定心魔?

  她立刻道:「自是可以。」

  然而這時,天空上卻傳來一道威壓,並不強勢,但卻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沖離神君感受到威壓後,微微皺了皺眉,他後退兩步,說道:「那便請道友請轉告那位大人,罡風陣已過了兩百八十名弟子,龍息獸一頓還能吃百斤的山茶花,問心路重修了三次,烈血三斬堂如今已是小十六當家,不器大關點了三十人,峰頂的洗劍池……越來越寒了。」

  這一連串稱得上是瑣碎雜事的話,就是他想傳達給晏修的話?可柳昔卿也感覺到了那股威壓,心下一歎,畢竟是給魔君傳遞消息,即便是太和,也不得不防備吧。

  她頷首道:「我會轉達給他。」

  「那便多謝這位道友,既然你我有緣,本座便贈你一物。」沖離神君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中閃過一道光芒,他伸手從右眼中取出這道銀芒,化為一根潔白的羽毛,他將此物輕輕一吹,便輕飄飄地送到了柳昔卿身邊,「此乃青彌峰信物,沾了你的氣息便再無更改,從今以後,但凡青彌峰劍修,見之不殺。」

  柳昔卿一驚,這位峰主一定是推演出她的身份,所以才會贈她信物。當即謝道:「多謝峰主。」

  「你是那位大人認定的人……若是能夠,請代我們盡心照顧他。」沖離神君留下這一句便不再多言,也不與忘君周旋,乾淨俐落地閃身不見。

  晏修在太和的故人果然不少,柳昔卿苦笑,她將羽毛收入儲物袋中,才對忘君歉意道::「抱歉耽誤了忘君大人的事,現在我已心無掛礙,我們動身吧。」

  忘君語調沒有特別起伏,只說道:「那個青彌峰的劍修,對修士的氣息極其敏感,能在瞬間察覺我和你的身份,非常人。」

  柳昔卿這會兒已經把青彌峰劃分到自家人的範疇裡,聽到誇獎甚是驕傲,甜甜一笑道:「那是自然,不愧為青彌峰峰主。」

  忘君揮手給柳昔卿罩上一層劍氣,冷冷道:「不過我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說罷,再次如長虹貫日,飛出了太和護山大陣。

  但僅僅是忘君在太和這一露面,卻是再也瞞不住太和化神期以上修士,甚至無名峰的另外四位大乘老祖也已驚動,回到太和的季羽道尊歎了口氣,他無奈地看向已經來到無名峰的太和掌門槐山神君。

  那是一位書生氣很濃的清俊劍修,頭戴方巾手執摺扇,初一看去,便像是一名凡間讀書郎,很難想像這便是同出身青彌峰,目前已是太和掌門的絕頂人物——槐山神君。

  他正恭立於一旁,一雙眼眸沉穩地看向季羽道尊。

  季羽道尊終於開口道:「既然劍靈已經出世,那便召開劍閣會議吧。」

  ※※※※※※※※※※※※

  忘君帶柳昔卿出了太和地界,一路向正北飛去,只用了幾息,便已到了黑崎州地界,他這才將柳昔卿放了下來,祭出了存放明燈陣的羅盤。

  「若是臨近機緣之地,羅盤應該會有顯示,即便沒有,你身上的印記也會與之遙相呼應,你且看好了。」

  柳昔卿巴不得趕緊找到機緣,好離開忘君。她自是合作地點點頭,兩個人順著一條小路,慢慢向前走去。

  黑崎州乃是獸族的盤踞地,獸王青丘狐族便居在此處,名字上占了一個「黑」字,卻與之無關,乃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且崇山峻嶺不斷,地勢不適合人類居住,卻是妖獸的樂園。

  但如今,黑崎州早已被人修收復,雖然沒有凡人居住,卻有四大修士主城,按照函古紀時格物宗修士研發的覆州陣圖,東南西北各一座主城,城中修士皆守護陣眼,嚴防獸族再次暴動。

  除了人修的城池,也有獸族的地盤,其中青丘城乃是獸族王城,下屬九大主城,裡面盡是開了靈智的獸族,還有許多已修出人形或是半人型的高階獸族在裡面居住,甚至偶爾還與人修做交易,久而久之,黑崎州倒是一處發財的聖地。

  人多便雜,殺人奪寶也不是什麼稀罕事,黑崎州默認為獸族屬地,正道宗門很少插手,因此除開人修四主城之外的其他區域,皆是危險區域,沒個保命的絕活,很少有人敢在外面單獨招搖。

  但忘君身上的氣息實在恐怖,儘管為了能正常「行走江湖」,忘君已將修為壓制到化神期,可他身上那令人不寒而慄的劍意和異於常人的白髮紅瞳,還是讓許多宵小聞風喪膽,只能偷偷盯梢,看著他像是在逛自家後花園一般在這兒閒庭信步,還帶著一個嬌美如花的絕色美人!

  點子扎手,但卻是個肥羊,黑崎州的各方地下暗樁便活動開來,這裡面自然也有上善盟的修士。

  任鵬雪和黃武便是這附近南城的閒散修士,兩人經常做一些倒賣材料的買賣,正帶著靈石準備去幾百里外的妖獸城邙城收購些材料,轉手買到其他州的話,可以從裡面賺得三分利,這可是盟裡的肥缺。

  卻不想在半路上看到了這位銀髮紅眸的古怪修士,再一打量他身邊的小美人兒,黃武瞬間就直了眼睛。

  「這小娘們兒,長成這樣,居然還敢來黑崎州?」

  「哼,沒看人家身邊跟的是化神修士嗎,想英雄救美也得看有沒有本事!」任鵬雪拍了拍黃武的腦袋,倆人不過是元嬰修為,且任鵬雪是元嬰中期,比黃武高了一個小境界,在這實力為尊的修真界,黃武便是他的小弟。

  「你看那腰,那屁股,那翹胸,再看那臉,那臉……」黃武呆了一呆,然後轉過頭看著任鵬雪道,「這女修長得好像盟主發給咱們的通緝令。」

  任鵬雪立刻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本小冊子,翻到某一頁上,肯定地道:「可不就是那女魔修,真是撞到老子頭上的好運,若是能活捉,可得一百萬靈石,就算能提供消息,也值五十萬,咱們發財了!」

  黃武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支竹哨,再看向柳昔卿時,眼神就只剩下見到靈石的貪婪了。

  殺魔修,還有靈石賞賜,簡直是天運附體!

  他用嘴含住那竹哨,用力地吹了一口靈氣,那竹哨立刻震動起來,但卻一絲聲音都未發出。

  ……

  沉默著向前走的忘君耳朵輕輕動了一下,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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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黑崎獸族

  一系列暗潮洶湧,但柳昔卿修為還太低,什麼都沒察覺到。她模模糊糊看到前方有一塊界碑,她倒是曾經默過七洲地圖,但忘君停得太過隨心所欲,只能根據地勢,推測這前方應該有一處妖獸主城。

  果然過了界碑,那上面書著「邙城」兩個大字,迎面亦是飛來一個笑吟吟的白衣女修,優美地落在柳昔卿身前,取出一張地圖道:「兩位有禮,客人是第一次來邙城吧?可否需要地圖和嚮導,鹿鹿願為兩位效勞。」

  「露露?」好奇怪的名字。

  「是呀,」白衣女修突然向前跳了跳,眨著眼睛道,「是鹿鹿。」

  柳昔卿這才看清楚,這白衣女修雖然上半身與正常人無異,但兩條腿還是鹿腿模樣,飛的時候還看不出來,一走路便露出端倪,她是跳著向前走的。

  這是一名半獸修士。

  在修真界中,通常獸族要到七階才有可能化形,化形要遭受九道雷劫,若能成功,便從此與人修無異,甚至可以修習人修的功法。

  但七階相當於人修大乘期修為,除了一些天賦異稟的族群,如橫公魚只要到了夜晚便可以化形,青丘狐族只要成年便可以化形等等之外,其他能化形的妖獸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雖然妖獸到了三階、四階左右便開靈智,甚至可以開口人言,但不能用人形與人修交流,總會帶來許多不便——最起碼你去人修家赴宴,不能用爪子上桌扒拉食物啊。

  在妖獸和人修矛盾緩和的天元紀年,解決這一尷尬的,便是「化形丹」。

  化形丹的由來十分浪漫,天元紀年初期,一名萬獸觀修士愛上了自己豢養的靈獸。這聽上去稍微驚世駭俗了點兒,但修真界對這種跟自己利益沒一點關係的感情之事,通常持放置態度、同理,別管你是師徒還是禁斷還是齊人之福,只要不危害到天道規則、人間安危,怎麼玩都是你的自由。

  這名萬獸觀修士不過元嬰修為,他的靈獸雖然開了靈智,卻因為修為局限不能化形,兩人始終不能正式結為道侶。這位萬獸觀修士正巧有一名衍丹門的好友,倆人合計了一番,便閉關八百年,終於研發出了一種可以使獸類人型化的丹藥。

  兩人已經儘量減少丹藥的副作用,為了讓服下丹藥的獸族之後仍能以正常雷劫化形,便減少了丹藥的成分,且限制服用丹藥的獸族修為必須為五階以上。但隨之帶來的後果,便是服下丹藥的妖獸進化狀態不完全,身上某一部位仍然會保留獸類特徵。

  至於保留哪個部位,就得聽天由命了。

  那名萬獸觀修士欣喜若狂地給自己的契約靈獸服下丹藥,三道小雷劫降下後,靈獸果然化形為美貌少女。萬幸的是,這隻靈獸化為人形之後,只有尾巴保留了下來,其他與正常人修一樣,兩人之間的愛情故事,一度傳為美談。

  這化形丹一開始本為萬獸觀的不傳之秘,後來被得知化形丹的青丘狐族找上門來。若是換個宗門,恐怕都會物以稀貴,把持住化形丹,但萬獸觀卻是修真界中與獸族陣營最為親近的宗門。於是在各方干預下,丹方被萬獸觀保留,每二百年萬獸觀固定會放出一批化形丹與獸族交易。

  而獸族得到化形丹,也會優先發放給有功之臣,或是天賦較高的妖獸,尤其是九大主城,為了與人修建立起貿易通道,迎來送往的皆是半人型妖獸,且都容貌出色,伶俐非常。

  ……

  按照化形丹的難得,這名叫鹿鹿的半人型妖獸,看上去無害,卻一定也不簡單。柳昔卿回頭看了看走在她身後的忘君,發現對方並無想開口的意思,便頷首道:「有勞鹿道友。」

  「哎呀,不要這麼正式,你叫我鹿鹿,這名字不是很可愛嗎?」鹿鹿一點元嬰修士的架子都沒有,她俏皮地笑道,甚至還明目張膽地飛給忘君一個媚眼。

  忘君目不斜視,反而是牢牢看住了柳昔卿,引得鹿鹿一陣嬌笑:「這位姑娘真有福氣,得了一位好專情的郎君呢,可惜鹿鹿從來沒遇到過太和劍修,唉!」獸族尤其擅長感應之術,鹿鹿從忘君身上發出的些許劍氣,便敏銳地推斷他是太和劍修。

  離真相差之不遠。

  柳昔卿咳了一聲,說道:「這位……這位前輩受我雇傭,乃是護我來黑崎州遊歷,若是鹿鹿方便,盡可以為我們介紹邙城風俗。」

  鹿鹿眼睛一轉,便不再多話。

  這倆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又與她何干呢?人修嘴裡的話呀,得掰成幾塊去琢磨,他們人類最擅長騙人了。反正這兩個人只要進了黑崎州的地界,哪管你什麼修為,總得賣狐王大人一個面子,哼,誰讓咱們狐王大人來頭大呢!

  ※※※※※※※※※※※※

  有鹿鹿帶路,三個人腳程都不慢,當然另外兩個人都照顧著柳昔卿的飛行速度,大概半個時辰後,一座漂亮氣派的城池便出現在三人面前。

  這是一座新城,在建造時博採眾家之長,一磚一瓦都頗為講究,而且城牆上的陣圖精巧玄妙,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

  城裡的修士也都衣冠楚楚,人修妖修皆有,甚至還有部分縮小了身形的未化形妖獸在街上走動。

  鹿鹿驕傲地道:「這便是邙城,是狐王大人手中貿易量排名第二的城市,這裡有各種珍稀材料常年交易,七大洲的各大商戶也都已入駐,且我們獸族不興黑市那一套,所有物資都放在明面,城東的攤位也是價格公道,若有不法之徒,我們絕不姑息。」

  柳昔卿試探地問了一句:「若是我想要庚金呢?」

  鹿鹿拍著胸脯道:「只要客人出得起價錢,莫說是庚金,辛金也有!客人想要什麼,只管告訴鹿鹿,鹿鹿帶你們去買。」

  柳昔卿沒想到如今獸族竟然這麼厲害,她身上原本靈石也十分充足,但是在「明月心」裡待了百餘年,雖然幻境是假的,但她花出去的靈石卻是實打實的,頓覺囊中羞澀,她含糊道:「不知道這城中可有忌諱?」

  「城主府在邙城的正中央,周圍有守護陣法,只要擅自碰一下……」鹿鹿的臉上終於凝重了起來,「那便是死。」

  柳昔卿確實感到城中無所不在的陣法之力,隱隱對修士產生威壓。

  她想了想,自己身上的靈石不能隨便亂花,不如買一些材料煉製法寶,再轉賣給獸族,賺些靈石以備不時之需。

  於是向鹿鹿問道:「不知採購材料的市集在何處?」

  鹿鹿立刻歡喜道:「兩位客人請隨我來!」

  妖獸主城經常有她這樣的嚮導在外面招攬修士,若是可以帶去採購點,鹿鹿也是有分紅的,不僅如此,為了吸引人修,鹿鹿這樣的嚮導,都是經由城主培訓過,且在城主府也領一份俸祿。

  城內禁飛,鹿鹿就一邊跳著走,一邊向他們介紹邙城的風俗人情。

  「這間是整個黑崎州酒類品種最全的酒館,據說背後老闆是太和靈端峰某位弟子呢!」

  ——咦,原來太和劍修也有會做生意的麼?

  「這裡是許願池,是咱們獸城專有的特色。只要你將帶有自己靈力的簪子投進去,界主大人就可以聽到你的心願,祝福你和有情人終成眷屬。」

  ——二丈大小的水池中,裡面居然沉滿了各式各樣的簪子,傳說中的界主大人還真是辛苦啊……

  「前方便是城主府,咱們邙城的城主大人最喜歡金子,咱們貼著邊兒走,若是踩上了這些金磚,城主大人是會生氣的。」

  ——我的眼睛要瞎了!這金光閃閃的宮殿是怎麼回事?這位城主大人到底是什麼物種,為什麼這麼喜歡金子!

  「這裡便是城東的滿金街,前半段是各大商鋪,後面的廣場裡有各種攤位,兩位要是覺得鹿鹿很可愛的話,可以去鹿鹿合作的店鋪,我可以讓他們給兩位打折呦!」鹿鹿倒是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楚楚可憐地看著柳昔卿。

  不得不說,獸族的妹子被培訓過後,也知道世情了。這一男一女逛街,你盯著男的準吃虧,奉承女的才是正經,尤其這位身後跟著的還是個木頭做的太和劍修,完全沒有付帳的意思,唉……這天下誰不知道太和劍修出了名的窮,一身鋼筋鐵骨,那是怎麼練出來的?那是捨不得吃丹藥硬熬出來的!就連靈端峰那樣有名的地方,都得在他們獸城做個小買賣賺靈石,可見門內吃緊到什麼程度。

  真是一個窮到讓人操心的門派啊……

  柳昔卿自然是很上道,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對她來說,去什麼地方採購都一樣,不如去鹿鹿合作的店鋪。另外,做生意靠口碑,貨真價實才能細水長流,若是坑人,想來也做不長久。

  「好,請鹿鹿帶我們去吧。」

  鹿鹿嬌憨一笑,又是蹦蹦跳跳道:「不是鹿鹿自賣自誇,咱們獸族的店最是實心眼不黑價,近來黑崎州的生意越來越好,也是咱們打出來的名氣呢!」

  柳昔卿笑了笑:「我也覺得獸族很親切,而且還有鹿鹿這樣可愛的姑娘。」

  鹿鹿一下子紅了臉,她睫毛呼扇呼扇地,真如一隻嬌俏的小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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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邙城狼煙

  柳昔卿囊中羞澀,買得並不多,但鹿鹿還是盡心盡力地幫柳昔卿打折,這家獸族開的材料鋪不大,老闆是隻未化形的白猿,柳昔卿看不出修為,但是話卻很少,幾乎都是鹿鹿一直在介紹,每種材料皆能講得頭頭是道,其中大部分都是柳昔卿在東勝州難得一見的材料,她心中對煉造本命法寶也有了一些成算,倒是不虛此行。

  算算身上也只有五千靈石,柳昔卿花去四千購買材料,仍留一些備用。

  忘君照例是一句話不說,但在柳昔卿購買東西時,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女人還真是麻煩。」他最後總結道。

  柳昔卿不知道雲和有沒有過類似的經歷,總之看到忘君的樣子,想起第一次與師兄師姐們一起去西河市集時,三師兄和四師兄也是跟在身後一臉菜色,不覺得惱,反而覺得忘君這會兒有了那麼點人味。

  她揶揄道:「忘君大人辛苦,不過我不買材料,就沒辦法煉造法寶,咱們這一路,沒有靈石可不方便。」

  好吧,他是劍靈,既不用法寶也無須用任何術法,更不需要像人修一樣用靈石補充靈力,自然是身無分文。

  但是他有……

  忘君有些傲嬌地扭過頭去。

  鹿鹿耳朵機靈,在旁邊聽到柳昔卿這麼說,笑眯眯道:「柳道友竟然還會煉器?若是想賣法寶也可以找鹿鹿哦,或者是在街邊甲字十二號報上鹿鹿的名字,一定會有優惠的!對啦,咱們獸族還提供寄送服務,若是客人想買東西送人的話,我們可以將東西送到對方手中,七大洲各修士主城都有我們的據點,派送者皆為五階飛禽,保證三日內送到。」

  柳昔卿扶額,現在的獸族都這麼會做生意了麼?不過這個寄送服務有機會倒是可以試試,雖然不能送到宏景山,卻可以送到虛妙山或是佩星城的致遠齋,不僅大大加快了材料的流通,也方便了商號的周轉。

  在將要走出店門的時,她在門邊的貨架上看到幾隻造型憨態可掬的小動物布偶,原型皆是獅子老虎這類的大型動物,現在被做成了絨呼呼的小布偶,上面還繪製了鮮豔的花紋,有一種強烈的反差萌。

  柳昔卿用手指戳了戳其中一隻黃色的布偶老虎,看著它長大嘴巴,露出幾顆小尖牙,額頭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王」字,兩眼圓瞪,皺著眉頭,表情像是吃不到肉而委屈的小孩般,十分可愛。

  她是煉器師,同樣敏銳地注意到布偶裡面隱隱有靈力,這可不是凡間孩童的玩具,而應當是法器之類的。

  她回頭問道:「請問這小布偶是做什麼用的?」

  鹿鹿跳了過來,笑著解釋道:「這是傀儡守護獸,裡面有法陣,可以記錄簡短的聲音,用來保護幼崽。」

  鹿鹿拿起旁邊一隻做成獅子形狀的布偶,對著說了一聲:「鹿鹿要乖,不准出門。」然後用一點靈力將這句話封在布偶中,再將布偶放下來。她向著柳昔卿一笑,便作勢要向門口走去。

  結果那小獅子立刻用鹿鹿的聲音叫道:「鹿鹿要乖,不准出門!鹿鹿要乖,不准出門!」

  鹿鹿吐了吐舌頭,立刻跳了回來,那小獅子才安靜了下來。

  柳昔卿一下子就被萌化了,沒想到修真界有這樣的好用的看娃神器!

  「多少靈石一個?」

  鹿鹿笑眯眯地將柳昔卿第一眼看中的布老虎從貨架上拿下來,塞到她手中道:「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我們獸族生育量大,這種小布偶都是批量生產的,經常做添頭送給客人,而且這種傀儡守護獸啊……送給道侶也是不錯的選擇呦,這隻就送給你吧!」說罷,她還瞄了一眼忘君。在鹿鹿心裡,她喜歡太和劍修,所以一直覺得忘君和柳昔卿應該是一對兒。

  柳昔卿想的卻是她被忘君劫走時,晏修那拼命的架勢和滿身的傷……他剛從「生死場」出來,便爆發脈反逆流,隨後便與忘君戰鬥,儘管她對他有信心,可心中仍是擔憂。

  她收下小老虎,從鹿鹿那裡學了傀儡守護獸的法訣,便道:「可否容我設一下隔音結界,幾句話便好。」

  鹿鹿看向白猿,只見那白猿微不可查地點點頭,才道:「客人請自便。」

  柳昔卿設下隔音結界,取出那枚從未使用過的黑葉,將靈力輸入葉脈,看著整片葉子的葉脈都發出光芒,而後輕聲道:「阿修……我現在很好,忘君大人需要我協助完成一件任務,想來不多時就能完成,屆時我再聯絡你,請不要擔心我……不知你的傷怎麼樣,請保重身體,暫時勿念。另外,有一件小禮物想送與你,我會託付獸族送到虛妙山遠鷺師伯處,嗯……就這樣吧。」

  她收了靈力,黑葉的光芒便逐漸暗淡了下來,也不知晏修會不會聽到……柳昔卿又拿起布偶小老虎,將它放在唇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

  撤去隔音結界,她對鹿鹿道:「不知將此物寄送到東勝州需要多少靈石?」

  鹿鹿有些驚訝,她滿以為這小老虎是送給旁邊那太和劍修的呢,但鹿鹿還是微笑道:「我們的運送費用是根據貴重等級和距離來定的,這隻傀儡守護獸的話,只要三百靈石就夠了。」

  「好的,請麻煩將此物送到東勝州虛妙山遠鷺神君處,敝姓柳,提之便知。」

  鹿鹿接過小老虎,將手指含在嘴裡打了一個呼哨,片刻後,便有一隻鴿子大小的紅色小鳥飛了進來。鹿鹿將小布老虎放在一隻木盒中,又包了起來繫在紅色小鳥的爪子上道:「此乃柳真人的貨物,送至東勝州虛妙山遠鷺神君處。」

  紅色小鳥聽了扭頭看柳昔卿,開口道:「哦,大名鼎鼎的遠鷺神君,我喜歡!」隨後便撲棱棱飛了出去。

  遠鷺神君愛鳥已是廣為人知。

  鹿鹿看得可比紅色小鳥長遠,她收了柳昔卿的三百靈石,說道:「沒想到客人竟與致遠齋有關係,唔,不考慮下在咱們黑崎州也開家商號嗎?咱們對人修的商鋪可是……」

  柳昔卿對鹿鹿見縫插針的生意經極是服氣,哭笑不得,倆人正聊著,外面突然走進來兩名修士。

  兩人逆著門口的光,臉上帶著來意不善的神情,頗有些盛氣淩人地打量著柳昔卿。

  居然是之前的任鵬雪和黃武!

  這兩位都是邙城的常客,鹿鹿自是認識的,她眼波流轉,立刻跳過去道:「任道友和黃道友可是來購買材料?郎五的店裡又進了許多天參草,可是許多煉丹師的最愛呢!」

  任鵬雪打量了一下鹿鹿,輕聲一笑道:「鹿道友,你可真是做生意做到家了,竟敢把這兩位往邙城領?我倒是不知,太和劍修什麼時候起,居然跟魔修同流合污了?」

  鹿鹿一抖,她看向柳昔卿,不敢置信道:「魔修?」隨即她掛上笑臉,「不會的,兩位一定有什麼誤解,這位客人怎麼可能是魔修,而且她身邊跟著的可是太和劍修,太和劍修是絕對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的!」

  鹿鹿毫不猶豫地維護他們,她慢慢後退,退到柳昔卿身邊,不動聲色地遮住了她的身體。

  那後面一直沒說話的白猿也從櫃檯後走了出來,沉聲道:「兩位當知,我們獸族與太和歷來交好,請不要隨口污蔑,本店不歡迎二位!」竟一出口便是要趕人。

  這種無條件的信任讓柳昔卿動容,更無地自容。

  因為她確確實實是一名魔修。

  任鵬雪手上瞬間翻出一枚小小的天照印,在指尖翻轉著,玩味地看著柳昔卿道:「這話是不是污蔑,想必你心裡最清楚的吧?若不想連累邙城與你一同遭殃,哼,還請與我出城一敘。」

  柳昔卿看到那方天照印,便知道上善盟已經知道了黑桃花的秘密,是誰告密,不言而喻。

  唐崢。

  自泉星宗外一戰,她便在宏景山養傷,一個月後便與晏修同去西涼州尋找庚金的機緣。從夜帝王的秘藏裡取出庚金後,便隨忘君去了太和劍廬——這段時間內,修真界發生了什麼她竟一無所知,沒想到上善盟已經開始動手了!

  這裡是獸族的九大主城之一,上善盟肯定不敢在城內出手,所以這兩名修士便想用言語將她擠兌出城。雖然她身邊有忘君,但忘君在修真界並無名氣,對方既然敢對她下手,一定做好了完全準備,出城之後,等待她的,必定是一場大戰!

  「好,我隨你們出城。」她一字一句地道。

  鹿鹿有些擔憂地看著她,睫毛又呼扇了兩下,突然大聲道:「總之兩位不能在邙城為難我們獸族的客人,他們既然是鹿鹿帶進來的,鹿鹿就會為他們負責,我相信這位道友不是魔修,如果她做害人事,鹿鹿願承擔責任!」

  黃武一把將鹿鹿推開,喝斥道:「你懂什麼,這女魔修就是兩個月前大鬧泉星宗的那一個,她甚至與魔君關係匪淺,現在又巴上了太和劍修,簡直就是個迷惑人的妖物!」他又看向忘君,「這位太和前輩,還請勿要再插手,我們上善盟不曾冤枉過任何一個好人,也沒有錯抓過任何一個魔修,這次便是要帶她回盟內受審!」

  黃武言之鑿鑿,鹿鹿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兩方,心中雖然還是偏向柳昔卿,但是上善盟的口碑也不錯……要說人修和獸族打架,她立場絕不為難,可如今是人修之間的矛盾,按照城主教給她的行為準則,已是不該插手了。

  鹿鹿在心裡悄悄念著,城主大人,這可怎麼辦?太和跟上善盟不對付起來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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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9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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