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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夫人 -【寵妻有蜜方(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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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她是有年紀的媽媽,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坦蕩,毫無掩飾,楚瑜臉上卻幾乎能滴出血來——新媳婦難免皮薄面嫩。她恭恭敬敬向這位老人家道了謝,便匆匆返身回自己院裡去。

  南嬤嬤望著她的背影不由出神,她方才所說的話當然不是假話,可是未見得有用。生兒養女皆是天註定的,哪怕宮裡的娘娘也未必個個都能如願以償,好在這些偏門並不傷身子,就讓新夫人試一試好了。

  不過她倒是有些奇怪,楚瑜初初進門的時候,任誰都看得出她不情不願,兩人圓了房也才沒多久,怎麼這麼快就轉變心意,想著為朱家留後了?可見年輕女孩子的心思實在難猜得准。

  南嬤嬤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真是老了。

  楚瑜自從聽完南嬤嬤的教誨,便如得了玉旨綸音一般,二話不說照辦起來。首先是飲食習慣的調整,她不再吃鴨,改為吃雞,頓頓皆讓廚房端上一盅熱滾滾的蟲草烏雞湯來,還喝得一滴不剩。每日臨睡之前,必定還要泡一壺紅棗枸杞茶。

  這般異象自然引起朱墨的注意,他哂笑道:“你又是喝藥又是喝茶,倒不怕上火?”

  彼時窗外夜色昏沉,室內卻燭火搖曳,楚瑜愜意的躺在鬆軟床鋪上,瑩白的肌膚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她任由朱墨任勞任怨為她按捏腰、腿、肩、背,自己卻如滑入水中的魚兒一般自在,懶懶說道:“我問過顧大夫,他說藥性不會相沖,讓我大可放心。”

  察覺到背上雙掌力道逐漸減輕,她扭頭埋怨道:“你沒吃飯呀,這力道還不如一隻小貓小狗呢!”

  小姑娘被他縱得脾氣越發驕橫了,朱墨笑了笑,眸中飛快的掠過一絲得意。他閑閑說道:“你終日待在家中,又不曾東奔西走,怎麼好似比我還勞累些?”

  楚瑜扭著頸子睨他一眼,“這都得怪誰呀?”

  她也沒想到朱墨看著斯斯文文的,床笫之間卻那樣蠻暴,跟打持久戰一般不知疲累。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巴巴的去找南嬤嬤要什麼助孕的方子,早點懷上孩子,也能早點脫離苦海——她卻不曾想過,養孩子或許還要辛苦十倍。

  當然,這層意思,她提都不會向朱墨提的,反正身為男人也不能體會。

  楚瑜語氣雖凶,但囿於她所處的姿勢,發出的嗓音卻是軟綿綿的毫無力道,聽在朱墨耳裡更如婉轉嬌嗔一般。

  按摩已畢,朱墨往她赤-裸的雙肩上摁了摁,“這樣可還行?”

  楚瑜覺得渾身的筋骨都被重組排列過,雖略覺乏力,但是神清氣爽。她矜持的揚起下巴,很有幾分得志便倡狂的意味,“你做得不錯。”

  她紮掙著想要脫離那人禁錮,朱墨卻按著她不許起身,帶著溫熱的氣息曖昧靠近,“那夫人打算如何犒賞下官?”

  真是給點顏色便開染坊了。楚瑜用力瞪他,他卻仍是笑嘻嘻的,楚瑜這才醒悟過來:自己身上並不是一隻紙老虎呢,她才是。

  她只能另尋對策,哀哀的求饒道:“我身上不大痛快,改日罷!”

  朱墨露出信以為真的神氣,“還在痛麼?”

  楚瑜連忙點頭,指望博取一絲同情,將他瞞騙過去。

  但是朱墨老實不客氣的咬了口她的肩膀,順道湊近她耳畔,含住那白玉骨朵似的垂珠,用唇舌細細撥弄著。他道:“胡說!我每天給你上藥,你好沒好我會不清楚?”

  楚瑜忍不住就是一哆嗦,她覺得朱墨這人可怕極了,簡直無懈可擊。正常人多半還要講點臉面的,他倒好,總能義正辭嚴說出讓人面紅耳熱的話來,並且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在實力遠勝於己的對手之前,楚瑜唯有屈服。

  她幾乎懷了悍然赴死的勇氣,可最後還是沒能維持住堅強的本色,咬著被子眼淚汪汪的嚎啕起來。

  朱墨那賊子還有心情取笑她,“方才不是還嫌我力道太輕麼,這麼快就受不住了?”

  楚瑜早知此人如此記仇,才不會逞一時口舌之利呢,結果卻是自找罪受。

  待得事畢,楚瑜已化作一灘軟乎乎的水,恨不得淌到地板上去。她那條玫紅色的肚兜幾乎全濕透了,上頭繡著的兩隻鴛鴦簡直像在水裡洗了個澡。

  “這回該比上回好多了麼?”朱墨撫著她背上細緻秀麗的蝴蝶骨,探詢似的問道。

  “還是很疼。”楚瑜楚楚可憐的看著他,努力多擠出兩滴眼淚來。其實比起初經人事那晚的疼痛,這次的確減輕許多,雖然身子仍是無力,但並非疼楚,而是如過了電一般,酥酥麻麻的一種難耐。

  可是她當然不能讓朱墨得了便宜去,口頭上也不行。

  “我來給你上藥。”朱墨利索的翻身下床,要將梳妝屜裡那瓶子藥膏找出來。

  楚瑜一驚,忙拉住他結實的胳膊,弱弱的說道:“已經不怎麼疼了……”

  比起讓朱墨體貼入微的為她“上藥”,還不如老老實實說真話呢。

  “早該如此。”朱墨吻了吻她汗濕的耳鬢,重新躺回她身側去,劍眉微揚,面上卻徐徐露出舒展笑意。

  那是將獵物吃幹抹淨後的饜足。

  楚瑜無計可施的望著他,覺得自己上次的自告奮勇簡直是上了大當,她若早知道洞窟裡藏著這麼一條毒蛇,怎麼也不會主動送羊入虎口的。

  然而如今後悔也已晚了。

  楚瑜兩手無意識的向後伸去,這才憶起那軟枕還墊在後腰下哩,忙悄悄將其抽離出來,一面緋紅了臉窺探朱墨的神色,幸好他不曾注意——楚瑜就怕被他取笑,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好笑的事。

  她對著鏡子攏了攏揉亂的烏髮,隨口問道:“這次遠行,郎君打算帶哪些人去?”

  朱墨一眼不眨的盯著她瞧,弄得楚瑜有點不知所措,繼而就見他平淡的移開視線,“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楚瑜所有的伎倆在他面前都成了擺設,她發覺同此人玩弄心術無異於引火自焚,只得狼狽的道:“玲瓏也要跟去嗎?”

  那丫頭是紮根在暗處的一根細刺,雖不痛不癢,但總讓人難以忍受。楚瑜都不知自己為何總是跟一個丫頭過不去,好像拈酸吃醋都成了習慣似的。

  朱墨瞥她一眼,“她不來,你能照顧好我麼?”

  “為何不能?”楚瑜直起脖子反問。

  這一招激將法真是百試百靈,朱墨掰開她白嫩掌心,輕輕拍擊上去,含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於是在清點隨行的奴僕人數時,楚瑜便有意忽略了這位嬌憨美貌的俏丫鬟。玲瓏怯怯的托人過來詢問,楚瑜只以她身子仍未好全,尚需靜養為由,命她留在家中。

  盼春一邊為她挽發,一邊真切勸道:“小姐您何不趁早打發那丫頭出去?留著她終究是個禍害。”

  楚瑜隨手取了一枚白玉蝴蝶壓鬢,面上卻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氣。她淡淡說道:“一個丫頭,有什麼好多慮的。”

  再精明的下人也威脅不了主母的位置,何況朱墨對待玲瓏一如其他隨從般,並無特殊和優待——至少表面看起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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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0: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不過楚瑜對於兩人是舊識這一點依舊耿耿於心,仿佛憑空多出幾十年的交情,便可淩駕於她之上。她抽空向朱墨問起,“你和她認識有多久了?”

  自從兩人魚水和諧以來,楚瑜腹內自覺有了底氣,許多話不似先前那般避諱。她憑藉直覺,覺得朱墨的生活裡似乎有許多秘密,即便只是撕開一點口子,也需小心翼翼的。

  朱墨斜倚在枕上,把玩她一綹漆黑的髮辮,仿佛那是什麼精緻的小玩意兒。他面上不為所動,“誰呀?”

  倒會裝傻呢。楚瑜回頭看他一眼,沒好氣的道:“還能有誰,當然是你最捨不得的那一個。”

  朱墨忍不住發笑,“我捨不得誰了?”

  他歪著頭想了想,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氣,“你是說玲瓏啊。”

  明人不說暗話,果然露出本相來了。楚瑜細巧的眉眼籠罩上一層寒霜,氣哼哼的道:“就知道你放心不下她,嘴裡答應得痛快,結果一試就試出來了。”

  朱墨頓覺樂不可支,原來他新娶的小嬌妻也有這樣不講道理的時候。女人一使起性子,總能給人安上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即便那罪名盡是她自己想像出來的。

  當然也不失為一種可愛。

  他覆躺到楚瑜身上,從後面抓起她的手腕,悄聲問道:“我要是說實話,你能原諒我麼?”

  楚瑜仿佛被人給打了一拳,胸口也堵住了,但此時若氣餒,豈非再也聽不到真相?她只得強支起一副堅強臉孔,“你說,我聽著。”

  可是待聽完朱墨娓娓的闡述,她就覺得自己好似變作傻子,古怪的望著對面人,“僅僅如此?”

  朱墨無奈的攤開兩手,“不然還能有什麼?我還是個小廝呢,能作怪到哪兒去,就不怕老爺夫人一氣之下把我給發賣了?”

  原來兩人也只是同在尚書府當差時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的交情,連知交都算不上,遑論私情了。

  楚瑜半信半疑的看著他,“那林夫人為何要將玲瓏賜給你,而不是別人?”

  女人一執拗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總是喜歡往牛角尖裡鑽去。

  朱墨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我哪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我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楚瑜想到林夫人那胖乎乎圓滾滾的模樣,怕是連蟲都待不住呢!她不禁莞爾,撒手鬆開朱墨的衣領,“罷了,我姑且相信你這回,若哪日被我抓到真憑實據,我絕不會輕饒你的。”

  朱墨見她心情好轉,趁勢欺近,“她的事說完了,是不是該說說咱們的事?”

  “咱們有什麼事?”楚瑜不解其意。

  朱墨的手掌從她褻褲裡伸進去,聲音也變得又甜又滑,跟加了糖的酥酪一般,“再有幾日就該啟程了,路上辛苦,咱們是不是該提早松松筋骨?”

  瞬間明白“松筋骨”的意思,楚瑜臉上不由火辣辣的,她脆生生的道:“枉你還是天子身邊的近臣呢,終日惦記著這檔子事,不覺得羞恥麼?”

  “英雄甘為美人而折腰,誰叫夫人你生得如此之美呢?”朱墨仍保持那副低沉勾人的語調,“再說了,你不是也樂在其中嗎?”

  楚瑜臉上一黑,正要斥他胡說,嘴唇便被兩片溫熱的東西給堵住了。稍稍抬眸,對上的正是朱墨如沐春風的笑意,不得不說,朱墨這張臉還是很有迷惑性的,端正而又英挺,使人很容易忽略他內裡邪惡的本質。

  僅僅是一刹那的失神,楚瑜便墮入了愛欲的陷阱中。可見這天底下無論男女,只要長著一張好看的臉孔,便具有成為禍害的潛質。

  晚間不知節制的後果,是白日的消乏與疲憊,楚瑜不得不在床上多躺一天,準備養足精神,迎接即將到來的艱苦路途。據說男子多有叫酒色掏空身子的,她們家卻正好相反,常常是她下不來床,朱墨反而活蹦亂跳的,真是怪事。

  楚瑜畢竟年輕體健,將養幾日便沒事了,而皇帝的命令也不能再推,九月中旬,楚瑜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前,指揮僕役將一應行囊搬上馬車,再過兩刻就該出發了。

  何氏對於女兒的安危始終牽掛不下,雖不便親身前來相送,卻差人送來護膝、手套、手爐,以及一大匣子用來預防急病的藥丸藥錠。

  兒行千里母擔憂,楚瑜捏著手裡何氏親自做的香囊,心內萬分酸楚不舍,恨不得插翅飛回家中去。

  可惜她早已不是未嫁女的身份,身邊還多了塊緊黏著擺不脫的狗皮膏藥箱。朱墨饒有興致的盯著她手裡的物件,“幾時你也給我繡一個?你還沒送過我香囊、扇墜這一類的定情之物呢。”

  瞧瞧,多不要臉,這算哪門子的定情信物。楚瑜隨即想起他送給自己的那兩盞花燈,雖然是花錢買來的,但畢竟用的是朱墨的銀子,拿人手短,自己似乎也該送點回禮才是。

  楚瑜勉強應道:“現在不得閒,等我有空了慢慢給你繡。”

  朱墨愉快的嗯了一聲,笑容明媚得像個孩子。楚瑜見狀,反倒不容易敷衍過去,只得暗暗籌畫起來——朱墨不耍賴的時候,就表示他相當認真,這香囊他是要定了。

  楚瑜覺得自己又挖了個坑給自己跳。

  既是微服,東西不便帶上許多,只一應必需品是少不了的。可當楚瑜看見他們連棉被鋪蓋也要搬上來時,眼底不由得火冒三丈,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這些東西是蕭寶寧送來的,當然是以母親張惶後的名義——身為公主之尊,她的生活並不奢華,但待人接物的禮數極為周到,這些棉衣棉被看似簡樸,質料卻十分精細,用的還是今年新軋的棉花,可想而知,穿戴上去一定十分暖和。

  她也算想得相當周全了。楚瑜望著朱墨冷笑道:“能得公主青睞,大人一定十分高興吧?”

  對著玲瓏她尚能從容應對,因為尊卑之別如同天塹,可到了蕭寶寧這裡,地位就如同調了個個兒。楚瑜不止感到自卑,還有一隻名為嫉妒的小蟲在細細蠶食她的心肺。

  朱墨樂陶陶的道:“你才知道啊,傾慕我的人可不在少數呢。豈止公主,連勾欄院的歌伎也不能免俗。”

  果然男人們大都以此等事為榮。楚瑜憤憤道:“看把你給得意的。”自顧自的上了馬車,獨留朱墨一人立在秋風裡。

  那些棉衣棉絮她當然懶得理會,憑他們怎麼處置吧。

  朱墨朝轎簾裡張望一下,見小姑娘仍在噘嘴使氣,脾氣幾乎都寫在了臉上,他遂笑道:“東西多了也嫌累贅,就留在府裡吧,反正咱們是往南行,想必不至於冷到受不住。”

  南嬤嬤面有難色,“但是公主殿下那頭……”

  “她會體諒的,”朱墨笑道,“四公主不是小心眼的人,她的心意已經盡到,不會為這個同咱們生分。”

  意思就是說她小心眼、不夠大度囉?楚瑜坐在暗處悶悶想著,覺得朱墨這一招指桑駡槐實在夠高明,也夠叫人生氣。

  朱墨一上車就捏了捏她豐嫩的臉頰,“這點小事也夠你慪氣的?瞧你,臉都黑得像只烏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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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胡說!”楚瑜忙取出貼身帶著的菱花鏡子,仔細照了照,覺得兩腮仍舊鮮豔得很,當然也是為著出門,早上多抹了一層胭脂。

  她沉下臉看著對面,“你戲弄我!”

  朱墨露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笑意,“你不會真吃醋了吧?”

  楚瑜立即顰眉,冷嘲熱諷道:“她是公主之尊,我不過是小官之女,有什麼資格吃醋?”

  口不應心,這話擺明瞭醋意滿滿。朱墨猛地彎下腰,自下而上打量著她那張揪在一起的臉,欣然道:“總算你還不是全無心肝。”

  楚瑜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敢情朱墨巴不得看到她這副模樣,天底下怎麼還會有這種人!

  她待要撇過臉去,朱墨忽然緊緊抓起她的手,將春蔥似的十指緊緊包覆在他掌心之內,正色道:“阿瑜,自那夜花燈會見過一面之後,我便對你一見傾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從此再無人入得我的眼,更入不了我的心。”

  這做作的腔調簡直和戲文有得一比了。楚瑜用力將兩隻手抽回,嗤的笑道:“誰信你?”

  兩邊的耳墜子卻雀躍跳動起來,可見她聽到這些話還是很高興的——事實上她也只聽過朱墨對她說這些話。

  朱墨淺淺一笑,略微下垂的眼梢似乎定在了楚瑜身上,裡頭有無限深情的意味,“我信。”

  真是越說越肉麻了,楚瑜摸了摸身上的肌栗,不自在的轉向窗外,秋色風光正好,可是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風景之上:她父親對於母親又愛又怕,可是也沒甜嘴蜜舌的說個不停,倒是朱十三,真不知他是吃什麼長大的,淨會說這些哄人的話。

  偏偏聽的人往往很受用呢。

  楚瑜來之前立下了豪言壯語,滿以為自己熬得住旅途的艱苦,可等到付諸實踐,她才知道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僅僅三五日功夫,她就由最初的興致飽滿,漸漸變得無精打采,最後甚至連坐直的力氣都沒了,不得不枕在朱墨的膝蓋上。

  “要不要喝點水?”朱墨好整以暇問道。他顯然是出慣遠門的,非但在顛簸的馬車上身形紋風不動,連神經也和石頭一般。

  楚瑜以手扶額,無力的晃了晃頭,“不用了。”

  這些天因為嘔吐暈眩,她連飯都不怎麼吃得下,水也不敢多喝,生怕連膽汁都給吐出來。

  朱墨沉吟道:“不如我著人送你回京,你就別隨我去衡陽了。”

  楚瑜立馬坐起身來,義氣凜然的道:“那怎麼成?我既已答應隨你同行,萬萬不能半途撇下你,我成什麼人了?”

  其實她更在意的是半途而廢會淪為眾人的笑柄,不說別的,玲瓏那蹄子便會第一個恥笑她,連南嬤嬤或許也會看她不起,她萬萬不能落到如此地步。

  朱墨看破不說破,含笑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他掀開車簾望前方張望一陣,道:“咱們到前面的鎮子歇一歇,順便瞧瞧有什麼新鮮吃食,我瞅著你這些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也是湊巧,鎮上恰有一間名為醉雲樓的酒家,聽說裡頭的八寶鴨子做得極好。如此一來,楚瑜不得不深深感激朱墨的體貼,順便也得感激他荷包裡的銀子,天知道,她幾乎快三月不知肉味了。

  兩人的衣著並不十分華麗,但通身的氣派也能看得出和官宦人家沾點邊,不可等閒視之。當然,行路的客商多選在此地落腳,類似的人也不在少數,稱不上稀奇。

  楚瑜跟著朱墨腳步踏上木梯,藉著身形錯位的間隙,悄悄向他說道:“後面有幾個人好像一直在看咱們。”

  她生平頭一遭出遠門,也不知是否自己多疑。但是那些人的目光,總令她覺得不懷好意。

  楚瑜一生裡沒見過幾個壞人,可人天生就有對於危險的警覺,何況這幾個看著就不似光明正大之輩,行跡鬼祟,眼神亂瞟,難免讓人心中不安。

  她就納了悶了,明明兩人已經衣裝簡樸,盡可能的掩人耳目,怎麼還是會被宵小之輩給盯上?

  她卻不知,小鎮上甚少出現這樣俊美的人物,兩人比肩站著,就如一幅精工雕琢的畫卷一般,哪是說藏就能藏好的?

  朱墨循著她的視線向樓梯下望去,只見穿堂之中紛紛攘攘,人群穿梭不斷,所能見到的唯有來去的背影,哪裡有不軌之徒。

  他當然不懷疑楚瑜的說話,遂捏了捏楚瑜的手背,安撫道:“咱們先上樓去吧。”

  楚瑜乖乖的由他牽起自己的手,不敢放鬆半步。這會兒就是朱墨要她撇清干係,她也絕不敢獨自離開朱墨的——一個女子孤身在外有多危險,傻子才不明白。

  兩人找了張臨窗的桌子坐下,小二屁顛屁顛的跑上來寒暄,朱墨壓根不給他賣弄口齒的機會,一溜煙的就將要點的菜說出來,好像爛熟於心一般。

  “好勒。”店小二痛快的道了一聲,自去後廚安置不提。

  楚瑜奇道:“你都不問過我的意思,怎知我想點什麼菜?”

  更奇的是,朱墨方才報出的菜名裡頭,大半都是她愛吃的。

  朱墨柔柔一笑,“我要是連你的口味都沒摸清楚,怎配做得你的夫婿?”

  這還是大庭廣眾之下呢,他也不曉得壓低聲音。楚瑜飛紅了臉,忙低頭望瞭望四周,幸好,來醉雲樓的人多是為飲酒吃飯,甚少理會這些閒事。

  她掩飾著喚來跑堂,“倒一壺滾水來。”

  剛燒開的白水傾入杯盞中,楚瑜就手將袖子裡的一包藥粉倒進去,攪了攪,便小口小口的啜飲起來。

  “你還在喝那藥啊?”朱墨望著她道。

  楚瑜點了點頭,這原是顧大夫為她開的方子,說是滋補氣血,反正嘗著甜絲絲的,又不傷身。出門之前,楚瑜就向顧大夫討了一包改良後的粉劑,方便路上飲用,不說有沒有用,至少她看起來氣色的確好多了。

  須臾飯菜上來,杯盤匙箸,琳琅滿目的擺了一桌子。有八寶鴨子,紅棗燉仔雞,蒜蓉炒肉,筍瓜豆丁,葷素得宜,且色澤鮮明,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看來醉雲樓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

  朱墨取來綠豆面子淨了手,親自為她將鴨子撕開,夾了一塊遞到她唇邊,“嘗嘗。”

  也是奇怪,在人前反倒比家中還親密些。楚瑜老著臉道:“我自己來。”

  那只手卻紋絲不動。

  楚瑜無法,只得張嘴將鴨肉咬下,接著就見朱墨若無其事的將手指收回去,在指腹上輕輕舔舐了一下,仿佛怕糟蹋了上頭美味的脂油似的。

  楚瑜看得簡直目瞪口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據她所知,朱墨偶爾還有些小小的潔癖毛病,這種時候倒是一點也不忌諱了。

  後一桌的客人望見,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想來無非是議論這兩人多麼恩愛。

  楚瑜用盛滿的米飯擋著臉,悄悄向對面道:“你自重一些。”

  “我哪裡不自重了?郎情妾意,這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朱墨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笑。

  楚瑜氣得從桌子底下碾他的腳,卻被他一把將足弓握住,用指尖在腳踝上輕輕揉捏著,姿勢曖昧且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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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這人真是越發邪僻了。要是多給他點時間,楚瑜相信他有膽子將自己的繡鞋脫下來。楚瑜於是用力掙了兩下,總算甩脫那人的控制。

  她也不敢再招惹朱墨,這人實實是惹不起,只得將目光投向窗外,底下一條清江從夾道的高樹中橫亙而過,水清且急,看久了,使人如覺沐身其間,將隨著滔滔江水奔騰而去。

  若能於此地歸隱,倒也不失為一件快事。楚瑜心底驀地閃過一線世外高人般的念頭,當然隱居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對面的朱墨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輕輕笑道:“等哪日我功成身退了,若要尋一個地方安度餘年,此地該是首選。”

  楚瑜本想問“你有什麼功?”,轉念一思,氣氛本來好好的,還是別惹得他惱羞成怒,反正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朱墨見她不接茬,悵然道:“可若是孤獨終老也沒什麼意思,日子再好,也得有人陪伴才顯趣味。”

  楚瑜驀地想起那張三年之約的契書,如果朱墨不賴帳的話,那契書應該還是有效用的。楚瑜當時的態度那般執拗,這契書故而保存良好,不過,她還應該繼續保留下去麼?

  現在她對朱墨的態度當然不似最初那樣抵觸了,可是也未做好萬全接納他的準備,是不是她也該試著邁出一步,不能總是由別人推著前進。反正她就算恢復自由之身,也未必嫁得著更好的人家——甚至不及眼前的這一個。

  楚瑜正懨懨想著,另一端的朱墨已就著薑蒜拌好了一碟醋魚,他見楚瑜目光射來,笑著邀請道:“你要不要嘗一嘗?”

  楚瑜連忙搖頭,她最怕的就是吃魚,刺多而又麻煩,萬一不小心紮著喉嚨,那就丟臉丟大發了。

  朱墨卻仿佛上輩子是貓托生的,完完整整的一條小魚放進嘴裡,出來時就只剩下骨頭,連骨刺上的肉都被剔得一乾二淨,恐怕連貓都辦不到這一點呢!

  他愜意道:“都說水至清則無魚,想不到這江中的鰂魚卻生得如此肥美,蔚為奇觀。”

  楚瑜正要說話,忽然聽到樓梯咯吱作響,幾個人從底下走上來,正是方才偷窺的那幾位。她忙敲了敲朱墨的碗沿,示意他提高警覺。

  兩人不露聲色看著,只見那幾個都做江湖裝扮,長巾短衫,身形雖有胖有瘦,卻個個都流露出一股悍然之氣,想來不是馬賊就是山匪一流。

  幾人要了張桌子坐下,一樣的擺上酒水,便各自高談闊論起來,目光依舊有意無意的瞟向楚瑜這桌。

  楚瑜等人雖無意偷聽,但那幾人顯然是做慣了高聲腔調的,即便刻意壓低了嗓門,還是有幾句隱隱約約傳過來,“……那小娘子生得那樣貌美,想必是哪個大戶人家的逃妾,至於她身邊那個,多半是個唱戲的,兩人約了伴私奔,這世道真是越發不堪了……”

  做賊的反埋怨起世道來,楚瑜嫣然一笑,隔著桌子腿碰了碰朱墨,“他們說你是戲子呢!”

  朱墨無所謂的道:“大概是我長得太俊了。”

  楚瑜朝地上啐了一口,嘲笑他的自戀,心裡反倒放鬆了許多:她還以為是朱墨的政敵派人劫害,現在看來,不過是一群缺乏眼力勁的小賊而已,不足為患。

  奈何這群盜匪似乎極具耐心,朱墨等人越過幾個鎮頭,那群人依舊緊追不捨——並非他們不懂得藏匿蹤跡,而是朱墨隨身攜帶的幾名暗衛頗為精明,那是景清帝特意指派給他的,區區盜匪豈能瞞過他們的耳目。

  楚瑜忍不住向朱墨埋怨,“他們怎麼就緊盯著咱們不放呀,天底下就沒有別的富戶了麼?”

  朱墨淡淡道:“財不外露,誰讓咱們在外人面前露過銀子,那些人自然就和見血的蒼蠅一般撲了上來。”

  楚瑜雖不怕他們,這種行徑也夠招人煩的,忍不住道:“那咱們現在躲著還來得及麼?”

  “晚了,誰會眼看著煮熟的鴨子飛掉?”朱墨擺弄著她腰間掛著的荷包,“與其節衣縮食苦了自己,還不如隨他們去。”

  楚瑜納悶的瞅著他,這個人倒是一點苦都不肯吃的,他到底記不記得自己是去賑災的呀?雖說楚瑜的飲食也因此不會受到苛待,但是她偶爾會受到良心的譴責,覺得自己自從嫁給朱墨後,生活無意間奢靡了許多。都說由奢入簡易,由簡入奢難,這樣下去,若哪日離開朱墨,她該怎麼活下去呀?

  朱墨身邊那個名叫成柱的小廝自告奮勇說道:“不如讓小的帶上大人您的權杖,去找此地的官兵相助,不過區區匪賊而已,嚇唬嚇唬想必就跑了。”

  “不妥,”朱墨斷然否決,責備的看了他一眼,“你以為官府是幹什麼吃的,為這點小事就驚動他們?”

  楚瑜在一旁詫異看著,還以為朱墨手眼通天毫無避忌呢,原來他也懂得收斂。也對,皇帝命他微服出巡,自然不可走漏風聲,不然耽擱了上頭的差事,他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誰又不愛惜性命呢?

  成柱忙低下頭,不敢多嘴胡言了。

  楚瑜想了想,悄悄附到朱墨耳邊說了幾句,眼珠閃閃發亮的看著他,“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頑皮是頑皮了點,不過,既然她高興,試一試又何妨?朱墨銜著一縷微笑頷首,“就聽你的罷。”

  兩人計畫好,決定選在城中最大的客棧落腳,那群匪類亦有樣學樣的跟了上來。

  天近黃昏,紅日已漸漸西沉下去,楚瑜站在客棧腳底的大槐樹下,看著成柱一路小跑著過來,急忙問道:“消息可放出去了?”

  成柱摸了摸胸口,喘著氣道:“已經設法洩露給他們了,想必戌時就會過來落腳。”

  一切均照著計畫進行,楚瑜望著身側的朱墨,鼻子眼睛都能樂出花來,她甚至主動牽起朱墨的手,“那咱們可得連夜趕路了。”

  朱墨見她一臉燦爛笑意,眉目不由得舒展開,輕輕嗯道:“都聽你的。”

  馬車轆轆駛出客棧的當兒,那群居無定所的匪徒正聞風趕來,當先的人有著一把大鬍子,長髯鼓目,威儀赫赫,臉上帶著躊躇滿志的得意。

  身旁一個瘦猴般的人物諂媚趨奉道:“大當家的,咱們一向只劫財不動人,不如這回破個例吧?”

  他搓著手,涎水恨不得從嘴裡流下,“那小娘子生得實在美貌,若這樣輕輕放過,小弟委實不甘。”

  大鬍子覷了他一眼,“你就不怕那男的找你算帳?”

  瘦猴不屑道:“他也不看看他什麼身份,有臉來找咱們算帳?縱來了也不怕,咱們弟兄幾個,若連個白面書生都打不贏,也太不中用了些。”

  正是這番話激起了大鬍子的鬥志,他昂然摸著那把鬍子,“也罷,就聽你這回,可是規矩得擺在前頭,咱們兄弟一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不能讓你一人得了便宜去。”

  見大佬首肯,瘦猴一雙鼠目中射出精悍的光輝,愈發諂笑不止,“規矩錯不得,大當家您自然是頭一份的。”

  一行人揚眉吐氣上了二樓,一間一間數過去,在樓道的拐角停下腳步,大鬍子臉上有些遲疑,“是這裡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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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1: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不會有錯。”瘦猴信心滿滿的道。他很清楚財能通神的道理,有所得必先有所付出,這消息是他從一個小乞丐手裡買來的,窮的沒飯吃的叫花子總不會騙他。

  他悄悄舔破窗紙,借助一隻銅鶴將迷煙吹進去,待得半柱香後,忖度著裡頭兩人都已經暈倒了,這才招呼弟兄們破門而入。

  先是翻箱倒櫃的找銀子,找出的卻只有幾隻破破爛爛的藍布包袱,零落散著幾粒碎銀,半點金玉飾物也看不見。

  大鬍子皺起眉頭,“怎麼才這點東西?”

  我哪兒知道啊,瘦猴叫苦不迭,強笑道:“看來咱們這回挑的幾隻羊還不夠肥。”他努力想要將功補過,“東西倒也罷了,好歹人還在這兒呢。”

  遇上這樣的絕色,少賺點銀子也不值什麼了。

  瘦猴倏忽將被單掀開,旁邊一位弟兄適時的將油燈遞過來,這一照之下他卻愣住了,床頭的確躺著一男一女,可兩人都不是先前遇到的那對,男的不消說形容猥瑣,至於那小娘子,勉強可稱一句清秀,但若與之前那人比起來,好比滿漢全席換成了清粥白菜,寡淡無味,這樣的落差叫他們如何能接受。

  大當家的臉已黑得像擦了三層鍋灰,瘦猴亦是心中惴惴,正躊躇該如何向老大請罪,忽聞走道裡喧嘩聲趕來,一群人明火執仗趕來,紛紛喝道:“聽說是這裡來了賊人?”

  眾悍匪這才醒悟過來,敢情他們中了那對姦夫淫-婦的計了!冤哉!

  楚瑜此刻就像那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俠客一般,悠閒地坐在馬車上閒逛,不過有一個秘密卻堵得她寢食難安,她不得不伸手拽拽朱墨的衣袖,“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呀,為何你說那群盜匪遇上他們不會有好下場?”

  主意是楚瑜出的,但人卻是朱墨找來的,他並沒向楚瑜透露兩位客人的身份,只告訴她,讓她放心便是。

  話說一半的人最是可惡,最最鬱悶的是,無論楚瑜如何軟磨硬泡,此人始終不肯鬆口,她只能恨恨罵道:“小心眼!”

  見她果然急了,朱墨這才大方慈悲的面向她,“你真的想知道麼?”

  他那兩汪眼珠裡閃爍的笑意就夠讓人著惱的了,楚瑜恨不得將兩顆黑葡萄摳出來,但想知道真相的迫切心情戰勝了怒氣,她低聲下氣的點了點頭。

  “那你先親我一下。”朱墨指了指自己白玉一般光潔的臉頰。

  他這樣子倒真像個獻媚邀寵的狡猾戲子呢,楚瑜無法,只得敷衍的湊上唇去,在他左側面頰上吧唧了一下,算是完成任務。

  反正比這更羞人的事他們都已經做過了,沒什麼可害臊的。

  朱墨拉過她的手放在膝上,把玩起那五根水蔥似的指甲,閑閑說道:“李知縣的二公子拐了劉主簿家的閨女私奔,你說這消息大不大,夠不夠令滿城轟動,那些人還能有命活麼?”

  楚瑜張開的嘴都快合不上了,她詫異道:“竟有這種事?聽說那劉主簿不是一向對知縣大人忠心耿耿麼?”

  “是啊,但是今夜過後,想必就不會像從前那般忠心了。”朱墨輕輕按捏她的掌心,仿佛這雙肉掌對他的吸引力更大些。

  楚瑜顧不上這些小動作,只狐疑的望著此人,仿佛他早有預謀似的。她忍不住問道:“那知縣是不是很壞?”

  否則朱墨憑什麼和他過不去,他不像會無事生非的人。

  朱墨淡淡道:“不算太壞,只不過草菅了幾起人命,搜刮了些民脂民膏而已。”

  楚瑜恍然大悟,難怪朱墨會想到來一招狗咬狗了。鬧出這樣的醜事來,李知縣臉上如何過得去,勢必要尋這幾個流氓洩恨,至於他自己卻也落不到好——經過這回,劉主簿這員幹將必定會同他離心了,更別提淪為滿城的笑柄。

  儘管兩方面皆是罪有應得,可楚瑜不得不感歎朱墨的心機手腕,這樣的人實在是得罪不起,和他作對,完全是死路一條。

  她悶悶的想了半晌,忽然歎道:“只可憐了那對有情人,今後怕是再也抬不起頭了。”

  私奔當然有傷教化之功,可就連詩經也歌頌愛情的堅貞呢,楚瑜並非食古不化之人,若是情不能已,當然也是可以原諒的。

  可惜她這句感慨換來的卻是朱墨的不屑,“連衣食尚且不能自足,何談有情?你不見他們才出來幾天,囊中就已一貧如洗,就算李劉二位不派人找尋,他們自己也會熬不住回去的。”

  楚瑜想到朱墨以一副生意人的派頭向那兩人兜售,說可以低價供給他們住宿,那兩人不假思索便答應了,可見真是窮怕了的。

  再堅貞的愛情也經不起生活的打磨,何況這兩人的感情未必有她想像中堅固。楚瑜不禁搖首歎息,覺得自己對人世又多了一層認識。

  想到朱墨嘲笑她的天真,她又有些不忿,冷不丁問道:“那將來若是我和人私奔了,你也這樣放心麼?”

  “你敢!”朱墨登時眉豎。

  他凶起來的樣子著實怕人,楚瑜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下去,“我不敢。”

  朱墨仔細看了她半晌,旋複笑道:“諒你也不會,天底下還能找到像我這般相貌英俊,家財萬貫,脾氣又好的夫婿麼?”

  他可真是自信滿滿,楚瑜不由翻了個白眼。不過某種程度來說亦是事實,至今為止她還沒見過比朱墨更出色的人物,不是容貌有所欠缺,就是家世略微不足,更不提大多還有一位脾氣兇悍的令堂——從這一點來說,朱墨這樣的無父無母之人倒真是稀世奇珍了。

  馬車在下一處城鎮落腳時,成柱往集市上買了一筐橘子,回來分贈給諸人,用的恰是那群匪徒給的銀子。

  盼春笑道:“這回他們可真是吃大虧了,白白去了一錠銀子不說,也沒從李二公子身上找補回來。”

  “李二公子自己都窮得叮噹響,哪來銀子給他們。”望秋脆生生的道,“不過成柱扮乞丐扮得倒真像呢,咱們都差點沒認出來。”

  成柱憨厚一笑,不知如何接話。

  楚瑜瞅見望秋的目光黏在成柱身上不放,便知這丫頭年紀大了,心也大了。不過現在提這樁事還太早了些,且不提成柱是否有意,她若這樣快為貼身婢女安排婚事,朱墨興許還以為她急著鞏固府中勢力呢,可萬萬不能讓他多了心去。

  正想著,耳畔傳來熟悉的一聲,“張嘴。”

  楚瑜下意識的張開下頜,一個涼涼滑滑的東西隨著朱墨的手指送進來,楚瑜唬了一跳,忙望去時,只見朱墨手裡平淡的剝著一瓣橘子。

  真是習慣成自然了,朱墨常常尋各種空隙塞東西給她吃,這樣下去,或許哪日被人灌了毒-藥也不知道。楚瑜含著那片橘肉,吐字不清的道:“我不愛吃橘子。”

  尤其是上頭那層薄膜與白白的筋絡。

  “所以我給你把皮都去了。”朱墨揚了揚右手,上頭果然沾著淋漓汁水。

  他都不覺得噁心麼?楚瑜納悶想著,但是更噁心的是他將那層薄薄的橘子皮塞進嘴裡,還淡定的道:“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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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楚瑜都不知該說他什麼好,她從未見過朱墨這樣不遵夫妻之道、不講規矩之人。但是不得不承認,比起單調乏味的夫妻生活,朱墨呈現給她的面貌的確要有意思得多。當然,也僅僅停留在有意思的階段。

  愈往南行,沿途所見之景不復先前熱鬧,反倒漸漸給人以蕭索之感,陸續有流民顛簸而過,甚至有大膽的乞丐上來討些茶飯。出於惻隱,楚瑜總會施捨些吃食或銀兩,可她也明白,這些只能救得一時而已,顧不了長遠。

  待進入衡陽境內,眼前的景象愈發淒慘,說一聲餓殍遍野也不為過。這場秋洪來得甚急,衝垮了不少良田與房屋,百姓流連失所,連溫飽都不能維持,一個個瘦得不成人形。

  兩人隨身所帶的銀兩不多,不消半日,錢財便已散得差不多,只好商議著先到府衙再說。

  半路之上,一個滿頭白髮的枯槁婦人過來討食,楚瑜讓盼春將車上剩得的最後一點乾糧給了她,乘便問道:“老婆婆,你們怎麼會弄得這副模樣,知府大人都不管的麼?”

  那婦人先是有些懼怕,終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憤,且見她們是從外地來的,諒來無甚干係,遂冷笑道:“知府哪裡管這些事,咱們餓咱們的,他樂他的,誰也管不了誰!”

  楚瑜與朱墨對視一眼,各自都在對方眼裡看到詫異。

  朱墨溫聲道:“朝廷不是撥了賑災銀子下來嗎,難道你們還沒吃上一頓飽飯?”

  婦人的聲音越發高亢尖銳,“銀子?誰見過銀子?多的是餓死病死的人,窮人的命不值錢,也只好認命罷了。”

  她拄著根削尖了的棗木做杖,一瘸一拐的離去。

  楚瑜靜默的坐了半晌,滿腔的怒火幾乎燒穿臟腑,“好一個為國為民的府尹大人,照這般看來,他肯定沒少中飽私囊,恐怕衡陽城的百姓都餓死了,他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

  楚瑜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從前只在書上看見過這些不公,當真正身臨其境,才發覺比想像中更難令人忍受。

  比起她明顯的憤怒,朱墨的安靜就很令人驚奇了。楚瑜只當他善於掩藏情緒,遂不細問。

  兩人到了府衙前,自有管事門人上來迎接,那管事一路陪著笑臉,說要是知道二人來得這樣快,一定早早出城相迎。

  幸好她們提早到來,若到遲一刻,指不定這些人會將城內佈置成怎樣一片升平氣象,到時更看不清真相了。楚瑜一肚子沒好氣,懶得搭理那人,弄得管事等人面色惶惶,不知哪裡得罪了這位尊貴的夫人。

  衡陽知府聞聽消息也趕了來,他姓趙,名叫趙克己,但是顯然未做到人如其名——看不出他有多麼克己,但是克扣人民生計是一定的。

  趙克己一見面就笑臉相迎,“原來衛尉大人已經大駕寒舍,下官正說讓廚下治一桌好酒菜,好為大人您接風洗塵呢!”

  憑心而言,趙克己絕稱不上大腹便便,只是略微有些富態而已。但是在楚瑜眼裡,此人已和一頭腦滿腸肥的肥豬無異,她冷嗤道:“大人太客氣了,有功夫準備好酒好菜,不如想想該如何安置城中的災民才是!”

  她這番話說得著實不留情面,趙知府臉上不由僵住,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楚瑜反倒覺得快意,待要乘勝追擊刺他兩句,朱墨卻用力攥了攥她的手,程度之大,令她痛得險些叫出聲來。

  她疑惑望向朱墨,卻見朱墨有意忽略她的反應,而是含笑面向那人,“那便有勞大人您了。”

  趙克己亦怔了下,不知這夫婦倆搞的什麼名堂,見朱墨態度和悅,這才重新露出笑容,比了個請的手勢,“大人請往裡邊坐。”

  朱墨回頭看了楚瑜一眼,似乎詢問她是否一併進去。

  楚瑜哪還有心思吃飯,氣都快氣飽了,她偏過頭去。

  本指望朱墨或者會出言挽留一下她,孰料他卻很鎮定的說道:“內子身體有些不適,煩請大人准她休息一日。”

  “舟車勞頓,舟車勞頓嘛!”趙克己陪著笑,做出理解的模樣,一面喚了個媽媽過來,命帶這幾位貴客去廂房歇息。

  楚瑜拔腳就走,她真是受夠這種虛偽的空氣了。

  雖不曾算准她們來的日期,但趙克己提早準備,屋舍已經佈置得十分整潔。衡陽算不得遼闊,但在洪災之前亦是有名的富饒之地,從牆上掛著的字畫就可見一斑——楚瑜隨意看了幾副,沒有百兩銀子恐怕拿不下來。

  這些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罷。

  楚瑜撇了撇嘴,命望秋將窗紙打開,又讓盼春為她打著扇子。

  其時已近十月,天早就涼下來了。盼春手足無措的執著芭蕉扇,苦著臉道:“小姐,您若是受了風寒,姑爺一定會怪罪咱們的!”

  姑爺姑爺,好像眼裡除了朱墨就沒有她這位主子。楚瑜氣咻咻的將扇子柄奪過來,用力揮舞著,頭髮絲都散亂成一團。可是她也顧不得什麼形象了,只覺得心火難消:如果說先前她對朱墨的品格尚抱有一絲僥倖的話,現在則是完全失望了。

  朱墨飲宴歸來,見廂房的門嚴嚴實實閉著,盼春望秋二人困頓守在外邊,左一下右一下的打盹。

  仿佛又回到了新婚之夜,楚瑜對他百般抵觸的情勢。

  盼春倏然睜開眼,見朱墨前來,忙欠了欠身,道:“小姐見姑爺您遲遲不歸,已經睡下了。”

  果真睡了麼?朱墨有些詫異,繼而見盼春悄悄朝他打眼色,這才會過意來,笑道:“那我進去瞧瞧。”

  那廂楚瑜蜷縮著身子躲在被子裡,暗暗埋怨盼春不懂得應變,就不曉得找個由頭將朱墨攔在外邊?偏要放他進來,真是糊塗!

  聽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的聲音,楚瑜忙將頭往裡拱了拱,營造出熟睡的假像。

  腳步聲慢慢近前來,那人駐足床邊,卻並沒有說話,仿佛只在沉默的看著。

  這壓抑的氣氛真叫人受不住,楚瑜忍無可忍的掀開鋪蓋,怒氣衝衝的看著他,聲音激動得都有些變形,“你還有臉來見我?”

  朱墨盯了她半晌,才慢吞吞的道:“你是否覺得我與趙克己同流合污,所以看不起我?”

  原來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但這只會讓楚瑜更加憤怒,她譏誚而尖銳的道:“難道不是麼?”

  無論何時朱墨都能維持住可惡的翩翩風度,他反問道:“我在你眼裡就是這麼個人?”

  楚瑜並不否認,她對於朱墨一開始就是存有偏見的,儘管在後來日漸的相處之中,這種固有印象漸漸被扭轉了過來,然而今日的這一出,令她美好的希冀都破滅了,一切更是被打回原形。

  她喘著粗氣道:“你為什麼不罵他一頓,為什麼還和他一起飲酒作樂?是不是也和這狗官一樣,渾然沒把外頭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楚瑜並非嫉惡如仇的性子,可但凡讀過點書的人都得曉得,大節不可虧,大惡不可作。然而朱墨今日的舉動,實在是叫她失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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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朱墨依舊安然看著她,平靜中似乎透露出一絲嘲諷,“你覺得我該怎麼著,立刻將此事上報朝廷,等候陛下派出更清正廉明的人選接應?你知不知道其中得耗費多少功夫,不等陛下的諭旨頒下,衡陽的百姓或許都餓得死無全屍了!或者更有可能,因為咱們打草驚蛇的舉動,趙克己會將所有證據瞞下,我縱使想制裁他也沒辦法,這便是你願意看到的麼?”

  楚瑜啞口無言,她的確不曾考慮這許多,只顧著一腔義憤,卻忘了如何才是最佳決策。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然而什麼都說不出來,最終也只是猶豫的道:“你真是這麼想的麼?”

  朱墨沒好氣的道:“不是!你要不要一劍殺了我,好看看我的心是不是黑的?”

  他真個扔過一把佩劍來。

  楚瑜始知自己冤枉了他,並且還把他給惹毛了。好在她也並非沒擔當之人,既然錯了,就應該勇敢承認,遂眼巴巴的望著他,“我錯了還不成麼?誰讓你不提前和我說明的,我哪懂得你們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

  朱墨冷冰冰的不為所動,仿佛這幾句還不足以令他消氣似的。

  楚瑜無計可施,只得放下臉面,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膀,柔聲細氣說道:“您比我大上幾歲,就不能大人不記小人過麼?再不濟,你想如何罰我,我悉聽尊便就是。”

  她甚少主動示好,但這回實在是自己理屈在先,不得不勉為其難做小伏低。

  女子的綿綿情意,往往能使得百煉鋼化作繞指柔。朱墨的態度仿佛有所鬆動,目光輕輕自她面上掠過,“真的?”

  “當然。”這會兒楚瑜已經猜到他打的什麼主意了,無奈話已經撂下,再退縮亦不能。好在並不會因此就少塊肉,大不了,由他多折騰兩回便是。

  朱墨神色緩和了些,但是並沒有立刻向她“討債”,而是問道:“你餓不餓?”

  楚瑜苦著臉點了點頭,賭氣歸賭氣,但身體的反應卻不會以意志為轉移的。

  幸好朱墨早有準備,不多時就端了些酒菜進來,在床邊的小幾上放下。

  楚瑜望著琳琅滿目的菜色,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但卻猶豫道:“會不會太豐盛了?”

  不知怎的,想到城裡還有許多人連粥都喝不上,她卻在這裡大魚大肉的伺候著,楚瑜便有一種負罪感。

  朱墨就不像她這樣容易受到良心責備,漠然說道:“反正都是剩的,你不吃,也會拿去喂狗。”

  就不能換個好點的比方麼?楚瑜氣惱的看了他一眼,到底還是大快朵頤起來,她沒必要虧待自己的胃。

  飽餐了一頓酒飯之後,楚瑜的心情好多了,泰半也是因為沒了良心上的負擔——若朱墨真的淪為她設想中的那種人,那楚瑜寧願以身殉清江水,也不願繼續做他的夫人。

  長途跋涉的確是夠累的,楚瑜打算好好睡上一覺,孰料朱墨此時卻不肯放過她了。她不滿的抓起那只放在腰上的手,“那你方才還搗鼓著讓我吃飯,不會早點說呀?”

  現在她卻是一點也不想動彈了。

  “當然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辦事。”朱墨無比正經的說道。他一頭鑽進被子裡,精准的摸到楚瑜圓潤的香肩,一口咬了上去,仿佛那裡的肉質最佳似的。

  楚瑜欲哭無淚的想著:朱墨晚宴上一定沒有吃飽,現在看起來還餓著呢。

  幸好朱墨今晚還算節制,亦即是說,楚瑜次早還有力氣起床——她不起來也不成,昨天就已經商量好了的,她得隨著朱墨去參觀粥棚。

  不知朱墨昨夜是如何同知府大人交涉的,至少趙克己的態度看起來相當和善,不似初見面時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楚瑜在心底默念了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也不似昨日那般惡行相向,她要成全朱墨的計畫,總不能自亂陣腳,且讓這姓趙的得意幾天吧。

  眾人各懷鬼胎道別,夫婦倆便坐上趙克己命人安置的馬車,齊齊向城西的難民所而去。

  楚瑜到馬車上嘴巴就合不上了,嘰嘰呱呱的道:“你到底是怎麼跟趙克己說的呀?他那樣精明的人,難道輕易就被你矇騙過去?”

  他雖然看著癡肥,但能坐上知府之位的人,想必總不會太笨。

  朱墨微微一笑,“你想知道麼?”

  有時候他格外喜歡吊人胃口,偏偏楚瑜總是順心如意的上鉤,她當然點頭不迭。

  “不告訴你。”朱墨唇線微彎,將目光投向竹簾之外,“你要是知道了,別人也就知道了,還有何用處?”

  楚瑜一聽便不服氣起來,待要與其爭辯,轉念一想,她的確不及朱墨心思狡猾縝密,若壞了大計,沒准此人會遷怒到她頭上來,只得忍下了。

  她擺出一副高冷的態度,“隨你吧。”

  隨即便感到一雙爪子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著,朱墨溫柔多情的眼眸面向她,聲音陡然放得低柔,“生氣了?”

  這種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做派楚瑜見識過多次,委實無計可施,只冷言冷語的說了一句,“我可沒你那麼小氣。”

  她不敢與朱墨的視線接觸,唯恐溺死在那汪深潭裡——別的不說,朱墨這雙眼睛一定是精心訓練過的,頗有蠱惑人心的魔力,楚瑜可不願上他的當。

  幸好街市上的慘景吸引了她的心神,這又是一波流民,個個衣衫襤褸,鬢髮散亂似蛛網,下擺露出的兩腿更是如枯柴一般,看著便覺駭人。

  甚至有的人走著走著便體力不支,暈死在了路邊,旁人看了好似沒看見一般。有個抱孩子的婦人神色木然從病者身上踩過,她懷中的孩子兩眼緊緊閉著,被顛簸了一下,哭都不哭一聲——或許已經餓得沒力氣哭。

  天災離亂,命薄如紙。

  楚瑜看著幾個侍從將那人扶起,心也隨之提了起來,她皺眉道:“怎麼看著比昨日還多了不少流民?”

  她本以為趙克己顧著粉飾太平,場面或者會好看一些。

  坐在近旁的朱墨平靜說道:“我與知府大人商議,將城門大開,想必臨近幾個州府的災民也來了不少。”

  “那衡陽支持得住麼?”楚瑜憂心忡忡的道。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朱墨這次回答得十分老實,他的聲音依舊不顯半分波動,“若是將這些人拒之門外,他們或許會死得更快。”

  儘管他神色漠然,但不知怎的,楚瑜仿佛從中讀出一種口是心非的意味。她暗暗想著,也許此人比她想像中要有情有義得多。

  所謂的粥棚不過是一間臨時搭就的茅草屋子,看著寬敞,其實四壁全無遮蓋。四根木柱將屋頂撐起,中央置著一口大鍋,底下生著柴火,裡頭是翻湧的沸水和白米。

  楚瑜今日有意換了件半新不舊的藍布衣衫,滿以為已經夠寒酸了,豈知和周遭一片衣不蔽體比起來,她簡直稱得上珠光寶氣的貴婦人。

  楚瑜就站著看了一會兒,已覺得滿面羞慚,她姍姍上前,從一個中等身量的漢子手裡接過湯勺,“我來吧。”

  那人想必是趙知府府上的家丁或僕役,見她過來,忙讓開位置。

  楚瑜情知自己這一舉動有博名聲的嫌疑,但若呆呆在一旁站著,她心裡只會更不好受,遂努力平靜下心緒,讓災民們排成一列,接過他們手裡缺了口的木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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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盛之前還得試試燙不燙嘴,楚瑜僅嘗了一口,眉頭就細微的蹙了起來。比起她生病時候朱墨端來的清粥小菜,這些薄粥簡直就和白水一般了,或許連鹽都不曾加。一碗粥裡頭倒有大半碗水,比前些時見過的江流還清呢。

  旁邊另有一個碩大的木桶,裡頭是翻滾的菜湯,湯色渾濁,顏色漆黑,稀疏的野菜切成一條條投入其間,撈起來簡直像曬枯的蚯蚓,這種東西叫人如何下嚥?

  楚瑜按下心中不悅,穩住聲音道:“你們平日裡就吃的這個麼?”

  那人怯怯的望了她身後的僕役一眼,“已經很不錯了,有些人連樹皮草根都吃不著呢。”

  這倒是實話,興許也是礙著趙知府的權勢才不肯多言。楚瑜望向手中清亮的粥碗,說不定姓趙的為了顧全面子,今日還特意往稠了做呢!

  她歎口氣,將盛滿的一碗粥遞給眼前男子。不管如何,得先讓他們吃點東西再說,其餘的,還得慢慢商榷。

  一桶稀飯很快就將分發殆盡,剩下的得再拿陳米來熬煮。楚瑜一面吩咐下去,一面抬手抹了把額上的汗,已經十月初了,天氣照說相當寒冷,可她處身熊熊爐火旁,又在不停勞作,背心早就汗濕了。

  朱墨不曉得在哪兒躲懶呢……楚瑜心中嘀咕著,稍稍抬頭,就看到那人披著斗篷站在長街上,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神情認真且專注。

  他看了有多久了?楚瑜耳根一紅,臉上也熱辣辣的起來,正感到不自在,眼前就有一個身材瘦弱的小姑娘擠上前來,高高將手裡的木碗舉起。

  楚瑜記得她适才仿佛領過一份,這會子怎麼又來了?再一看,佇列中的其他人也都面有不滿。

  不患寡而患不均,楚瑜雖有些憐憫她吃不飽飯,當著眾人的面可不能顯出厚薄來,遂好脾氣的道:“小姑娘,你傍晚再過來罷,等會兒還有一趟呢。”

  幸好這女孩子也並非胡攪蠻纏之輩,聽楚瑜這麼一說,便委委屈屈的退到一邊去。只瞧她那可憐的小身板,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似的。

  她身邊似乎也沒有相熟的人。

  楚瑜心神不寧瞧著,待災民們半饑半飽的離去,才讓盼春將那女孩子叫到近前來——她根本也無處可去。

  這時候也用不著套什麼近乎,楚瑜坦白的問道:“你是不是沒吃飽?”

  女孩子揉著破損的衣角,怯怯說道:“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你家人呢?”楚瑜忍住想要濯手的衝動,摸了摸她髒兮兮的頭。

  “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女孩子忍住眶中的眼淚,聲音卻不自覺的哽咽起來。

  原來他們一家子是從臨近的州郡趕來衡陽的,可惜命途不好,半路上雙親就身染急病去世,不滿三歲的弟弟也沒能留住性命,獨留下她一個。

  楚瑜聽著也覺難受得慌,讓盼春將車上一點乾糧取來。女孩子見了那幾個冷饅頭,等不及便要塞進嘴裡,楚瑜忙攔著她,道:“這樣冰冷的吃下去怕是要生病的。”就讓盼春拿去火上烤一烤。

  女孩子眼饞的看著,嘴角的唾涎幾乎流下來。

  人只有在餓極了的時候才會這樣不顧體面,小小年紀,不知她吃了多少苦。楚瑜忍不住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快滿十二歲了。”女孩子聲音細微的答道。

  楚瑜吃了一驚,看她這樣瘦小,還以為不足十歲呢。想想也是,成日饑一頓飽一頓,還得遭受顛沛流離之苦,也難怪她面呈菜色,身上也只剩下一副骨架子。

  乾癟的饅頭在火上烤得焦香,盼春剛遞過來,女孩子就手忙腳亂的接過,連燙都不覺得,匆匆咬下一口,似乎生怕有人跟她搶似的。

  趁她吃東西的空檔,楚瑜找著了馬車旁的朱墨,向他提出收留這女孩子的計畫。

  朱墨劍眉微抬,含蓄的瞥了她一眼,“你可想清楚了?這可不是買一隻貓兒狗兒的事,賞別人一口飯吃不難,可若日日留她在身邊,我怕你自己先受不住了。”

  楚瑜對他這種刻薄的審慎頗為惱火,“我是看她處境實在可憐,家中又沒個親人在世,你讓她一個小姑娘往哪兒去?”

  她大概已經下定決心,“就當是養了個丫鬟,費不了多少工夫的,過個幾年,再給她安排一條好的出路便是了。”

  她但凡執拗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朱墨淡淡說道:“隨便你吧。”

  他看起來並不在意此事。

  楚瑜雖被朱墨的多嘴攪得有些心神動盪,但轉念一想,朱墨為人本就是多疑的,他能把幾個人往好處想?

  救急如救火,那人只是個無辜飄零的小姑娘,自己若瞻前顧後的,指不定連性命都保不住了。楚瑜定了定神,撤開腳步向粥棚方向而去。

  將此事一提,女孩子忙不迭的作揖,“謝夫人救命之恩,婢子必定忠心耿耿,做牛做馬來報答夫人。”

  楚瑜抿嘴一笑拉她起身,“說什麼傻話,我哪裡捨得讓你一輩子當奴婢,等過個幾年,自會回了老爺放你出去,你無須多慮便是。”

  女孩子想了想,堅定說道:“那麼就當夫人權且買下我這個人,待我攢夠銀子,再自贖其身便是。”

  她一定要將賬算得這樣清楚明白,楚瑜也只好由她。她信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婢子名叫謝蘭。”女孩子很快答道,看來她對自己的新身份適應良好。

  “謝蘭……仿佛是個好人家取的名,”楚瑜喃喃道,“你家中不該寒窘至此呀!”

  謝蘭面上顯露幾分羞慚,“不瞞夫人,婢子祖上也曾做過幾任官,後來因事敗落,不得不靠些小本生意維持生計,原想著積攢些家底,後輩們再發憤圖強些兒,也能稍稍恢復些昔日的光輝,如今卻……”

  如今一家子死的死,葬的葬,人影都沒剩半個,更別提振興家業了。

  兔死狐悲,楚瑜亦有幾分黯然,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會好的,以後都會好的。”

  至於怎麼個好法,她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

  謝蘭卻拭了拭眼角的淚,感激的朝她一笑——這女孩子慣於排遣心緒,興許是被生活所迫。

  回去的路上,楚瑜順理成章捎上這個新收的侍婢。她心裡很有些陶陶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回拯人於水火的女英雄,只面上不大好表現出來——若因為這點小事就得意忘形,朱墨鐵定要取笑她了。

  重回趙府,朱墨自有事去尋趙克己商議,盼春望秋兩個則款款攙著楚瑜下車。

  楚瑜在角門處遇見了前來寒暄的趙夫人。

  趙夫人生著一副瘦棱棱的身板,肌膚微黑,看起來十分健康,至少證明她的瘦絕非因為吃不飽飯。她慇勤望著楚瑜問道:“姐姐可去粥棚裡看過了?那些人過得可還好吧,不是我自吹自擂,我自家吃的油水都沒那湯桶裡多呢!”

  她看起來少說比楚瑜大了七八歲,因此這一聲姐姐聽著格外古怪,何況楚瑜事先已經打聽清楚,為災民添置棉衣胎被、乃至一應衣食住宿都由這位趙夫人親自安排,她生得雖不好看,瞧她那塗脂抹粉的勁兒,想必也沒少私吞油水。

  虧她還好意思王婆賣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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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2: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楚瑜憶起朱墨的訓-誡,自不便同她當場翻臉,只笑了笑,“夫人宅心仁厚,一定會有福報的。”

  反之,若是作惡多端,也必定會承擔惡果。

  她牽起謝蘭的手,施施然向東廂房而去——不曉得怎麼搞的,這女孩子手心一直發抖,且低垂了頭,似乎半點不敢與那位夫人對視。

  回到房中,楚瑜便直接問道:“你很怕她嗎?”

  謝蘭的脖子又倒下去,細聲說道:“先前災禍初起,我父親曾上門前來求助,可惜連趙大人的面都不曾見著,就被這位夫人打了出去,連我也跟著挨了些拳腳。”

  她聲音裡微有哽咽,說罷揚起袖管,露出手腕上一道青紫斑駁的淤痕,看來已有些時日。

  楚瑜見狀,對趙氏夫婦惡感更甚,從來夫妻體同一心,趙氏這樣刻毒,她相公自然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這時候她當然不會把此種定律往自己身上套。

  楚瑜命盼春替她將衣袖拉下,一面寬解謝蘭道:“放心,有我在呢,她不敢將你怎麼樣的。”

  事實上楚瑜很懷疑趙夫人是否還記得這個,多半是記不得,可謝蘭自挨了那頓打後,怕她怕得厲害。楚瑜對於這種心理倒是很能體諒,一應外出事宜皆交由盼春望秋二人辦理,減少謝蘭與趙夫人碰面的機會,只留她在身邊服侍。

  楚瑜身邊不缺丫鬟,留下謝蘭僅僅出於一時慈悲而已,無奈這女孩子打小就在人情冷暖裡摸爬滾打,生怕被人從好不容易得來的棲身之所裡攆出去,伺候楚瑜十分盡心盡力,倒比盼春等人更要小意慇勤許多。

  楚瑜見了頗有些過意不去,拿出些體己銀子,打發人將謝氏一家的骸骨收拾乾淨,好好安葬。謝蘭得知後,自然倍加感恩戴德。

  日子過得倒是順風順水,只是趙克己夫婦那頭,楚瑜總有些齟齬。她不及朱墨那般圓滑,見了面很難不表露出惡形惡狀,縱然有意隱藏自己的情緒,心思敏感一些的人難免產生疑竇。

  趙夫人就有這樣細膩纖巧的心思,她先前只當楚瑜是從京城來的貴婦,格外放低身段去趨奉她,縱然楚瑜對她愛答不理,她也以為是貴婦人的傲慢作祟。可接連幾次的相處之後,趙夫人漸漸推翻了自己的猜測,楚瑜若是目無下塵,怎會對侍女卻那般和悅體貼,她似乎單純對自己這一家子才不肯假以辭色,只是礙於面子才不得不敷衍著。

  妻子尚且如此,做丈夫的自然可想而知了。趙夫人不免憂心忡忡的向夫君道:“你說,朱家那兩口子是不是為了查探些什麼而來的呀?皇帝派他前來,想必總是信得過此人的。”

  趙克己笑她婦人無知,自信滿滿的道:“你以為京城的官能清廉到哪兒去?朱墨能夠平步青雲,還不是靠他那張巧舌利嘴麼?哄得聖上高興了,不打緊的事自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譬如這回,皇帝特意派他過來督查,無非為了面子上好看些罷了,揭穿了我,對他又有什麼好處?死人有什麼稀奇,銀子落到手裡才是最實在的,你瞧著他這些時日東奔西走,可曾詆毀過咱們半句麼?”

  他取出一隻挖耳勺,掏了掏耳垢裡的肥油,鎮定說道:“當然,咱們也不能做得太過了。人命比天大,他說什麼,咱們照著做就是了,馬馬虎虎救回一撥人,再適當分潤於他,這件事便遮過去了。”

  婦人也有婦人的見識,趙夫人始終難以心安,“你說,他會不會故意哄著咱們,反過頭卻到御前告你一狀,那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趙克己想了想,覺得婦人的憂慮不無道理,因道:“這也好辦,讓我想個法子,誘他去喝一場花酒,他要是謔浪笑敖,無所顧忌,顯見得他沒把這件差事放在心上,咱們也好抓他的把柄。他但凡顯出丁點不自在,足可見此人心懷異志,居心叵測,咱們也能另尋出路。”

  辦法是好辦法,趙夫人卻冷冷的吊起兩隻眉毛,“你想出這個主意,到底是為了試探姓朱的,還是為了圖自己風流快活?”

  趙克己當然不能說出兩者兼而有之的話,忙攬著夫人的纖腰,陪著笑臉道:“自然是為了大計考慮,夫人,我對你一向是忠心不二的,你可得相信我。”

  趙夫人哼了一聲,懶得理他,兀自向床頭睡去。丈夫的鬼話她聽得多了,與其翻臉吵鬧,還不如聽之任之,只要這知府夫人的位置不倒即可——一個女人活到她這個年歲,還有什麼不明白?

  楚瑜卻沒有趙夫人這樣好的性子,得知朱墨趁夜出去的消息,她正卸著妝的手倏然停下,臉色鐵青,跟剛傅了一層鉛粉似的。

  “你這話是認真的?”她對著鏡子問道,聲音跟冰鎮過一般。

  鏡子後頭是盼春誠惶誠恐的面容,她縮肩說道:“婢子也是聽望秋說的。”

  似乎為了佐證消息的確實性,她補充道:“小姐你想必瞧出來了,望秋這蹄子近日一心撲在成柱身上呢,恨不得成柱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今夜成柱就悄悄跟著姑爺出去了,也沒跟小姐您知會一聲,也難怪她起疑。”

  成柱是朱墨的心腹小廝,可楚瑜自忖素日對他也不錯,想不到這主僕倆竟然合起夥來哄騙她。楚瑜不禁暗暗咬牙,聲音益發如浸透了寒泉一般,冷徹肺腑,“可知他們往何處去?”

  盼春將聲音壓低,“聽府上幾個門童說,仿佛是去了李思娘家。”

  但聽啪的一聲,楚瑜那把烏木梳子被她用力折斷了,手上顯出幾條紅紅的印痕,她也不覺得,只陰沉了臉看著鏡中的自己。

  好你個朱墨,放著家中的如花美眷不要,倒偷偷摸摸往那齷齪見不得人的地方去。楚瑜聽說過這李思娘的名頭,據說是有名的暗娼,年輕的時候很有些姿色,如今老了不及當年,卻在家中蓄養了幾個出色的姑娘,做起那皮肉銀錢生意來,居然還很是紅火。

  楚瑜出身名門,對這些事雖然略懂一二,卻向來諱莫如深,視之如洪水猛獸,想不到自家的夫婿也熬不住饞勁,要往這醃臢地方瀉火去,這叫她怎不氣惱?

  楚瑜越想越生氣,心裡跟窩著一團烏火似的。她猝然起身,“替我更衣,我得過去瞅瞅。”

  盼春被她的舉動給嚇著了,愕然道:“小姐您還真打算去呀?”

  這種事心知肚明就好,鬧穿了彼此沒臉,誰家的夫人也不會閑得沒事幹、親自往伎館娼寮裡去捉姦的。

  楚瑜睨了她一眼,“不然呢?”

  她可不是那種會忍氣吞聲的夫人,何氏交代她的閨訓裡也不包括這條——就拿何氏自己來說,倘若楚三老爺有膽子在外貪花好色,何氏就敢將他抽打成爛羊頭。

  計畫已定,楚瑜就命盼春為她梳妝更衣,女兒家夜行多有不便,何況是往那煙花柳巷地處,總得拾掇拾掇,好讓人看不出行跡來。

  盼春見勸無可勸,只好遵從自家小姐的心意,也難為她技藝驚人,經她這麼一梳理,楚瑜活脫脫變成了俊俏佳公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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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2: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盼春望著鏡中面若桃瓣的男兒,不禁撲哧一笑,“小姐換了裝扮,就和姑爺不相上下了。”

  “錯了錯了,你應該說,我比他還勝出幾分。”楚瑜搖頭晃腦,面上頗有得色。她甚至打開櫃上一把摺扇,偏偏揮動起來,頗有些輕佻風致。

  不敢驚動府上,幾人徑去戶外雇了一輛馬車,打聽清楚李思娘的住處——這老娘子的大名想必無人不曉,趕路的車夫半點遲疑也沒有。

  李家位處一處僻靜小巷,黑黝黝的巷道裡透出幽幽的燭火裡,像極了志怪小說中狐精的洞府,愈是神秘,愈顯勾人。

  楚瑜下了車,命盼春上前叩門,一個穿淺紅襖的小姑娘出來接應,上上下下少說打量了她們十眼,卻一句話也不說,依舊折返回去——原來這種地方也有一套自定的規矩,楚瑜衣著不俗,容貌又生得這般俊俏,絕非尋常的富家公子所能比擬,想必是筆大生意。

  她自然得去請主事人出來。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楚瑜就見到了鼎鼎大名的李思娘,倘若傳言不假,她少說也該有四五十,如今看起來頂多卻只有三十五六,正所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就連她的衣著也和小姑娘一般鮮嫩,幸好是在夜裡看來,若是白日,想必會有幾分滑稽。

  李思娘也正打量著這位不請自來的妙人兒,她在這行當幹了數十年,一雙眼睛早就磨煉得和琉璃珠子一般,豈會瞧不出楚瑜乃男扮女裝。

  再說了,沒聽說哪位公子逛窯子還帶著自家丫頭的,就連雛兒也不會犯這種忌諱。

  李思娘也不戳穿她,只將窄窄鳳眼裡堆積起嫵媚笑意,“這麼晚了,公子還來找樂子麼?”

  楚瑜懶得與她兜圈子,乾脆說道:“我是來找人的。”

  今兒可是知府大人包的場,李思娘沒敢接見外客,這人卻口口聲聲說她來找人,是趙知府蓄養的姬妾,還是哪個不懂事的外室?

  李思娘略一思索,笑盈盈的道:“公子你想必弄錯了,我們這裡沒有您要找的人,況且,我李思娘也從不接待外客。”

  楚瑜努一努嘴,盼春將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塞到老鴇手中,楚瑜高傲的揚起下巴,“你不妨對我說實話,有沒有一位姓朱的來過?”

  財帛動人心,李思娘握著那銀子,心思便活泛起來,原來是衛尉大人的相好上門來了,這個倒與她不相干,不過今夜乃趙知府苦心佈置的宴會,萬萬不能讓外人給攪和了。

  李思娘想了想,因笑道:“有是有,不過已經走了,公子您不若往別處尋去,想必還未走遠。”

  說著,悄悄將那錠銀子藏進袖裡,欲闔上門。

  殊不知楚瑜也非好糊弄的,見李思娘眼神閃爍,便知這老鴇撒慣了慌。她也不欲廢話,趁著角門還未合攏,一個眼色使過去,盼春望秋趕緊一擁而上,將門縫堵住。

  李思娘吃了一驚,“公子您這是做什麼?”

  楚瑜閑閑打開手中摺扇,“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媽媽,還請您為在下引路。”

  這一聲“媽媽”聽得李思娘好不惱火,她向來不肯服老,素日來往的誰不稱她一句“李大姑娘”,偏偏面前這個好沒眼色。不過瞧見楚瑜一夥這般兇悍,她心裡那股氣焰也自萎下去,俗諺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可她一個倚門賣笑的暗門子,縱然有些勢力,又怎能和這夥強人硬碰硬呢?

  李思娘只能暗歎一聲小本生意不好做,到底還是認命地引了楚瑜進去。

  這屋子從外看十分窄小,裡頭卻別有洞天,連著數排樓閣,俱是雕樑畫棟,裝飾十分精美。中央還有一個方圓丈許的小池子,池中種著數莖蓮花,縱然花凋葉落,只餘殘梗,但聞微風自湖面冉冉吹過,也別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意境。

  楚瑜的嘴角不禁微微張大。

  李思娘看著頗為自傲,“不是我自吹自擂,要論風景秀美,引人入勝,就連城中最好的醉紅樓、倚翠閣都比不過我這小地方呢!”

  楚瑜沉下臉,“少廢話,快領我去見姓朱的!再遲一步,我讓人拔了你的舌頭。”

  嚇唬誰呀,李思娘暗暗嘀咕,衛尉大人那般清俊人物,不知從哪裡討了這個魔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女人的嫉妒心發作起來,許是比吃人的老虎還可怕。李思娘不敢與其爭執,緊緊地閉上嘴,加快步子。

  她帶著楚瑜七拐八拐,繞了幾個彎子也沒看到朱墨居處,楚瑜不禁起了疑,“你別是哄我吧?”

  “怎敢呢?”李思娘忙陪著笑,“實在是屋子忒多,夜裡又黑燈瞎火的,著實辨不清楚。”

  等到第四次繞回湖邊,楚瑜再沒了耐心,停下腳步,冷冷的望著對面濃妝豔抹的婦人,“媽媽,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到底要不要幫我?”

  這回李思娘縱使有十分口齒也編不出妥善的謊言,正要擠出笑臉敷衍過來,忽覺雙臂一酸,楚瑜不知何時已繞到她背後,將她兩隻胳膊舉起,用力向後彎折過去。

  李思娘不由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原來楚瑜的哥哥擅武,她自幼跟著哥哥楚蒙也學了一招半式,縱不十分精通,用來制服李思娘這等溜滑婦人卻是綽綽有餘了。

  她向腕上加了三分力氣,“媽媽還不肯說實話嗎?”

  李思娘汗水漣漣,只恨自己不能化作鱔段,好從這母老虎的鉗制中逃離出去。她吃痛求饒,“公子饒命,我這就帶您去見朱大人便是。”

  楚瑜方肯鬆開她。

  李思娘揉了揉酸痛的肘臂,覷了覷楚瑜的面容,悄悄朝适才應門的紅衣小丫鬟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她速去通風報信。

  不料盼春的眼睛生得賊尖,小丫頭群裾微動,便立刻被她給攔住了。

  母大蟲的手下也都不是吃素的。李思娘無法,只得朝楚瑜行了個屈膝禮,領她往院子西角的一間寬綽廂房走去,心裡暗暗祈禱:老天保佑,這可不關她的事呀,幾位大人若要怪罪,就一劍把這女羅刹殺了吧!

  屋子裡燈火通明,窗櫺中還透露出一股靡靡香氣,熏得人昏昏欲醉。

  李思娘在門前停下腳步,低聲道:“到了。”見楚瑜別無他話,便一溜煙的跑走,趕著投胎似的。

  楚瑜向盼春揚了揚眉頭,“上去叩門。”

  盼春勉強跟著自家小姐來此,已然提心吊膽,聽得裡頭笑語喧闐,心裡更是如打鼓一般——打斷了這些人的好事,自己焉能有好果子吃?

  無奈她清楚楚瑜的脾氣,一旦決定了便不會變動,只得戰戰兢兢地上前,對著那扇桐木雕花門敲了三下。

  “誰呀?”裡頭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仿佛是趙知府的腔調。

  楚瑜並不怕他,勾引他人夫婿來這等煙花之地,他還占理了?遂疾步上前,沉聲喝道:“是我。”

  房門豁然而開,朱墨拽著她的胳膊,輕聲說道:“咱們回去說話。”討商量的口吻。

  他身上沾著淡淡酒氣,還有濃重的脂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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