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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夫人 -【寵妻有蜜方(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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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8: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何況,寒微時冷漠無情,看著親族飛黃騰達了又巴巴的前來討好,這樣的人亦不在少數。

  楚瑜賞了銀子給那婦人,亦是間接試探,若她識趣,得了好處就該銷聲匿跡,就怕有的人貪心未足,永遠填不飽他們的肚子。

  晚上朱墨回來,楚瑜提著一盞羊角燈籠在門廊下迎接,唱喏道:“歡迎大人回家。”

  朱墨睃了她一眼,將外袍放到小廝手裡,咦道:“今兒怎麼這樣慇勤?”

  楚瑜不置可否,依舊盈盈的笑著,“大人渴不渴?”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朱墨不清楚這小妮子打的何等主意,倒是很樂意與她頑一頑,因點了點頭。

  “你先閉上眼睛。”楚瑜俏皮的笑道。

  朱墨識趣的闔目,才剛蒙上,就覺楚瑜纖指微抬,將一個麻麻澀澀的東西塞入他口中,酸的人滿口生津。饒是朱墨定力好,也不由得立刻睜開眼,“是什麼?”

  楚瑜揚了揚手裡咬去半截的果子,脆甜甜的道:“這可是生津解渴的好物,你覺得如何?”

  朱墨以為是她特意買來供自己品嘗的,自然著意奉承,“滋味不錯,你的眼光好得很。”

  “哪是我火眼金睛,是送這醃柿子的人別具匠心的。大人別瞧這果子粗糙,卻是別人一粒一粒擇好了送來的,每嘗一口,都能感知到那人的心意,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楚瑜譏嘲的道,朝身後的走道努了努嘴,“大人不用吝惜,那裡還有滿滿一筐呢,盡夠你吃的。”

  朱墨正咀嚼口中未咽完的果肉,聞言呸呸兩聲,將剩餘的渣滓吐在地上。他本就是一顆七竅玲瓏心,焉能聽不出楚瑜意有所指,忙皺眉道:“這柿子也太苦了,怎麼能入口,別是誰和咱們有仇吧?”

  楚瑜微妙的看著他,“有沒有仇我不曉得,不過東西放著也是糟蹋,依郎君看該如何處置呢?”

  她簡直是變著法兒的給朱墨出難題,幸好朱墨頗有急智,眼珠轉了轉便道:“柿子雖澀,蒸熟了想必口感會好些,或是拿來煮湯,正好分贈給府裡的下人。反正她在府裡住了許久,大家相識一場,盡盡心意也是應該的。”

  楚瑜見他將話頭掐滅,也就不再夾槍帶棒,只悶哼一聲,“只要大人不覺得可惜就好。”

  “我當然不可惜,除了你,誰的東西我都不放在心上。”朱墨一雙明眸直視著她,手掌遊魚一般滑入楚瑜掌心裡。

  他慣會在這些小地方做功夫,楚瑜耳根紅透,用力甩了甩,也沒能將黏在手背的爪子甩下去,只得無奈的道:“咱們用飯吧。”

  朱墨心頭暗笑。

  用畢晚膳,楚瑜才說起下午一家數口上門之事,並道:“想必是哪裡的閑漢窮瘋了想來打秋風,我給她點銀子打發他們走了。”

  一面留心朱墨的表情,奇怪的是,朱墨臉上並未如她想像一般輕描淡寫渾不在意,反倒顯得有些古怪。

  他若有所思的道:“他們果然是從濟寧來的麼?”

  楚瑜略感詫異,難道那兩人並未撒謊?見朱墨問起,她只能據實相告,“那婦人是這麼說的,我沒法找人對質去。”

  朱墨輕輕嗯了一聲,臉上倏然籠罩上一層陰雲,像似山間的薄霧,層層疊疊,讓人看不清真相。

  楚瑜滿肚子的疑惑,不過見朱墨無意同她解釋,她也不好追問。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次早起來便不見了朱墨人影,楚瑜打聽得他去了城中的悅來客棧,臉上不禁疑疑惑惑,“他去那裡做什麼?”

  盼春悄聲告訴,“昨兒來叩門的那對騙子夫婦似乎就住在那裡。”

  原來兩人還真的尋客棧落腳去了。

  楚瑜心中疑惑更甚,等到朱墨日中回來,便急急地迎上前來,一雙眼睛在他臉上尋找答案。

  朱墨重重的吐了口氣,握緊她的手嚴肅說道:“阿瑜,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其實用不著他說,楚瑜也已經猜出大概,“昨日來的二位,果然是你的兄嫂?”

  朱墨點了點頭,臉上卻不見歡喜,“我也不知他們如何會從濟寧找來。”他陷入悠久的沉思之中。

  原來朱墨的母親乃是濟甯範氏,家中原以經營商鋪為生,不知怎的蹉跎未嫁,後來玉帶橋下一戶姓朱的人家上門求娶,範家才匆匆將女兒嫁過去,雖是續弦,夫婦倆倒也相敬如賓。不料朱勝中年患上癆症,竟至一命嗚呼,範氏辛辛苦苦拉扯幾個孩子兩年,終於也操勞而亡。朱勝先妻遺下的長子朱坌早已成大成人,頭年更由範氏做主,為他定下一門親事。誰知這位長兄甚是忍心,因家底不豐,且將要蓄養妻子,竟狠狠心將二弟掃地出門,好一人獨吞遺財。

  可憐朱墨當時還只有八、九歲,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沒了父母親族該如何生存下去?而外祖範氏一家也早就遷居別處,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幸好朱墨天生倔強,縱使被霸佔了家私,一路行乞要飯也來到京城來,終於闖出一線生機。

  其時正是寒冬臘月,想到一個瘦骨伶仃的孩童在雪地裡蹣跚行走,餓極了只能抓一把冰雪充饑,楚瑜便覺得眼眶濡濕滾燙,心底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燒起來。她忿然道:“天底下竟有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們族中也沒人出來說句話麼?”

  朱墨憶起曾經的苦況,臉上不見憤怒,只是木然。他淡漠說道:“朱氏一門本就人丁凋落,族裡僅有的幾個長輩收了他們好處,更加不會理會此等小事了。”

  人間不平,總令人怒髮衝冠,虧他們還有臉找上門來。

  楚瑜本想說這樣的親戚還留他們做什麼,一棍子趕走最好,不過她隨即記起朱墨的處境,才發覺事情並不好辦——朱墨若僅僅是一個無名無姓的小老百姓倒罷了,不過他如今已是朝中大員,一舉一動莫不受到旁人監視。若貿貿然將朱坌夫妻趕走,只怕會落得一個不敬兄長的罪名,再被有心人故意揭發,沒准連仕途都會有風險。

  長兄為父,長嫂如母,世人可不會管他們曾經的惡行,只會注意顯宦之家是否兄友弟恭,芝麻綠豆大小的事也能挑出眼來。

  說也奇怪,朱墨十幾年不曾歸家,濟甯那家人恐怕早就以為他死了,偏偏卻在這時候來到京城,容不得人不多想。

  楚瑜眉心一動,“裡頭怕是有古怪。”

  朱墨鬱鬱歎了一聲,“事到如今,也只好先將他們接回來。”

  否則讓至親骨肉長居客棧,外頭人恐怕會說閒話。

  楚瑜對此沒什麼異議,她在這件事裡差不多是個局外人,她只是擔心朱墨意難平。

  人已來到,眼下說什麼都晚了,楚瑜也跟著歎了一聲。縱然時間能抹平一切仇恨,誰也不希望舊日的仇人闖入自己生活。多幾雙筷子倒是小事,反正衛尉府裡不缺口糧,怕只怕這幾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以後不知會攪出多少風波來。

  朱墨不便因私廢公,午後便去了翰林院,要商量編纂經史的事宜,楚瑜則自告奮勇的承擔了接待朱坌等人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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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19:38: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西邊一排廂房已著人收拾出來,人也從悅來客棧接回。兩夫妻進門的時候不自覺的挺了挺腰,底氣足了許多,不像是來認親,倒像是來討債。

  楚瑜冷著看著,待兩人跨過垂花門,方上前笑道:“昨兒可真是誤會一場,郎君回來已悉數告知於我,早知如此,萬萬不能讓大哥大嫂在外頭住一宿。”

  有些人生來容易蹬鼻子上臉,譬如朱坌,見這位弟妹好生相迎,只當是長兄的權威發揮作用,只差從鼻子裡哼一聲,好擺出那大老爺的款來。

  朱坌的嫡妻楊氏卻比他圓滑許多,忙往丈夫胳膊肉上擰了一把,笑語可親的說道:“弟妹這叫什麼話?一家子骨肉用的著這樣生分麼!”

  楚瑜笑了笑,望向她身後那幾個靦腆的兒女,“嫂嫂把侄兒們也都帶過來了?倒不怕路上辛苦!”

  辛苦怕什麼,多個人多張嘴呢。楊氏明知她暗含機鋒,依然腆著臉道:“親戚們多年不曾來往,總得讓他們見見叔叔。”

  這才是真實目的吧,見面禮總是得要的。楚瑜微微笑著,讓望秋捧著一個翡翠纏枝拖盆出來,紅袱之下,是三分成色極好的金錁子,份量亦是十足。每一個少說也有一兩,總共起來,足足值得三十兩白銀,比他們在濟寧一年的出息還多呢。

  僅昨兒那二兩銀子的賞封就讓楊氏大開眼界,更別提今日這樣大的排場,連朱坌的一雙牛眼也微微睜大。

  楊氏喜不自勝的收下,臉上都能笑開花來,連連說道:“弟妹你也太客氣了……”

  這手筆在楚瑜看來本不算大,不過婦人的心胸卻比她想像中更小,到底是淺門淺戶的出身。

  楊氏將金子揣進荷包裡,又催促幾個孩子上前,“嬸娘賞你們東西,怎麼不曉得道謝呀?”

  孩子們尚處在天真爛漫的年紀,自然不懂得大人的處世之道,且楚瑜對他們而言不過是陌路人,如何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親切來,只扒著母親的褲腿不肯說話,一雙眼睛卻好奇地朝楚瑜張望——這位夫人長得美,穿的又好,和他們從小所見多不一樣。

  楊氏恨鐵不成鋼,只得胡亂抓了抓孩子的頭,向楚瑜抱歉一笑。

  楚瑜並不介意,態度雍容親切的道:“都叫些什麼名?”

  “那一個大點的叫大郎,居中的是二郎,最小的一個還沒起名,我們都叫她朱姐兒。”楊氏有些羞慚的道。小鎮人家時興起賤命好養活,可管不著什麼寓意不寓意,動聽不動聽。

  楚瑜本來也沒認真把這家人當成親戚,名字簡單一點反而好記,因此並不取笑,只道:“嫂嫂們遠道而來一定餓了,還不到傳膳的正點,不如先到花廳用些點心吧。”

  朱楊二人無不從命。

  點心都是早起便弄好的,放在蒸籠裡熱一熱,呈上來仍是白氣騰騰。有蟹肉芙蓉酥,白玉霜方糕,水晶丸子,釀米團,滿滿當當的排了一桌子。

  楊氏不由咋舌,“這麼豐盛呀,正餐都吃不了這麼多呢!”

  話音才落,幾個孩子已經不顧形象大嚼起來,腮幫子撐得圓圓滾滾,像一隻鼓起的風帆。

  那最小的一個乾脆用兩手抓著蟹肉包子狼吞虎嚥,沾了滿嘴的油。楊氏忙將她那只髒手打落下去,叱道:“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娘從前是怎麼教你的?”

  為了省點肚子,等待晚上的大餐,她有意的壓抑住胃口,也是為了保持形象,偏偏這幾個混帳兒女一臉饞相,生生把她的臉都丟盡了,好像他們一家子是來打秋風一般——雖然事實正是如此。

  楊氏有些不好意思。

  楚瑜溫和的笑道:“讓他們去吧,小孩子知道什麼,後廚裡多的是。何況這些點心都還是極次等,論起口味精細,比宮裡的禦膳房差遠了。”

  楊氏正叼著一隻水晶蝦餃,聽了楚瑜這句話險些連舌頭咬掉,就這滋味還不算好呀?真不知京城裡這些公府小姐是吃什麼長大的,想必頓頓人參燕窩都沒個足厭。

  楚瑜見桌上的糕點已吃得七七八八,命人換上時令鮮果來,因南嬤嬤正朝後院走去,便喚住她道:“嬤嬤,灶上還燉著一鍋法薑紫雞湯,你若得閒,煩請您端過來。”

  南嬤嬤只做充耳不聞,甩了甩手便走出去。

  楚瑜只得另叫了一名僕婦。

  楊氏見狀卻替她不忿,插手道:“弟妹你也太好性了,怎麼能讓下人踩到頭上去?我們家從前闊的時候也請過幾個丫頭,從來是說一不二,沒一個敢像這樣擺架子的。”

  她原以為楚瑜是公侯家的小姐,必定規矩嚴厲,如今一見之下,卻覺得這位夫人太過軟弱了些,連個老奴婢都賓服不住,心下難免有些看輕。

  楚瑜無奈道:“嫂嫂你初來乍到,不清楚府中的情況,這位元老太太是我過門以前,相公特意請來料理家事的,聽說從前在宮裡當過差,差不多的人家都得敬她三分,何況我這個新媳婦呢?”

  楊氏對這話半信半疑,再怎麼厲害,怎會連主子的吩咐都不聽?不過她到底是新來的客人,許多事不便深問,笑一笑便算了。

  飽餐了一頓小食,楚瑜命人送他們去客房安置,一壁關切的問道:“嫂嫂可有自帶的被褥,若不然,我讓人送幾床新的過來。”

  楊氏的確有鋪蓋隨行,寄放在客棧裡,不過都是些舊不拉幾的東西,怎好意思搬出來丟人獻醜?她紅著臉點點頭,應允了這位東道主的美意。

  須臾楚瑜去後,楊氏打量著屋中精巧的陳設,連連稱歎不已。那綃金帳子一尺少說得要百文錢,還有博古架上的白玉瓷瓶,楊氏細細撫摸上去,喃喃道:“這件東西恐怕百十兩銀子都拿不下來呢!”

  “你又知道了?”朱坌冷嗤道。相較於婦人的膚淺,他自來到這院落以來,更多了種自慚形穢的惱怒。想不到朱墨這小子福大命大,非但沒在雪地裡餓死,居然在京城這居大不易的地方硬闖出一番名頭來。兩相比較之下,豈不顯得他這位大哥無能?

  他伸手要摸一摸那玉瓶,楊氏忙一巴掌將他胳膊打落下去,呵斥道:“這玩意兒值錢的很,你粗手笨腳仔細砸壞東西,咱們做十年的苦工都還不起呢!”

  她雖是一片好意,這話卻不好聽,擺明瞭說自家男人無用似的。朱坌的臉沉下來,越發使起性子,“我還偏砸了它!朱墨那小子再有錢又如何,我畢竟是他哥哥,就算砸爛一兩樣東西,他還敢找我算帳不成?”

  “你瘋了!”楊氏忙將瓷瓶揣在懷裡,吃驚的看著他,“咱們是來認親的,可不是來結仇的,你這樣莽莽撞撞,對咱們有什麼好處?”

  女人的心思畢竟細膩許多,楊氏深知凡事要想長遠,不能只顧一時。朱家這樣豪富,即便從指縫裡漏下一點,也夠她下半生享用不盡的了,可是她當然不能滿足於此,人要志向長遠,耐心打好關係,說不定她幾個兒女都能在京中尋一門好親事,往後她便是官家太太,還愁沒有人來巴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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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2 23:59: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自己太過浮躁,往後該事事以妻子的主意為先。

  楊氏這才滿意,撥開他的頭髮,將一隻苟活的蝨子用力壓扁,指尖留下一道淺淺血痕。她用帕子輕輕揩去,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這回多虧你那個在安王府當差的老鄉,多年不見他回來,孰料給咱們帶來這等大喜事。要不,咱們也不會巴巴的從濟寧趕來。”

  朱坌納著悶道:“我也奇怪,平常他和咱家也沒什麼來往,這回倒突然熱心起來。”言語之間,似乎那人不懷好意。

  楊氏點了點他的耳朵,笑道:“怎麼沒好處?你傻呀,咱們發達了,他不是一樣跟著沾光。他在安王府不過是一個看門的底下人,你那弟弟可份屬三公九卿之列,往後怕是他來仰咱們鼻息呢!”

  見丈夫似有所悟,楊氏又諄諄教誨道:“所以啊,你別一來就擺出做哥哥的譜來,事情鬧僵了吹虧的也是咱們,好好的哄著這一家子,往後好處多著呢。莫說咱們一家子不用愁,就連大郎、二郎、朱姐兒他們幾個也有用不著咱們操心,自有人來料理得服服帖帖的。”

  楊氏說著說著,自己都有些悠然神往,儼然做起闊太太的夢來。

  朱坌嗤道:“我還得哄著他?”

  天底下竟有這樣的道理,做哥哥的還得看弟弟臉色,從來沒聽說這種事情。

  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楊氏不屑的瞥他一眼,“懶得和你多說了,總之你別給我胡來,壞了大事,休說是我,幾個孩子也得恨你。”

  說罷,自領了大郎二郎往外頭頑去。

  兩口子原盼著早早和兄弟見面,誰知到了用晚膳的時節,還是不見朱墨歸門。楚瑜笑道:“別理他,看樣子不到月上枝頭是不會回來了,咱們且吃咱們的。”

  晚飯固然也是一樣的豐盛精美,可楊氏不免多存了一樣心事,連那據說有美容補顏功效的豬骨魚翅湯都喝得勉勉強強——其實也沒什麼好喝,兩者的味道都頗淡,喝起來跟嚼白水似的。

  楚瑜偏偏問道:“滋味如何?”

  吃人的嘴軟,楊氏哪敢說出半個不好,忙陪著笑臉道:“可口極了,恨不得連舌頭都化掉。”

  楚瑜露出滿意的表情。

  用畢晚膳,楊氏又蹉跎了一會兒,因幾個孩子犯困打盹,才不得不領他們回房休息去。

  楚瑜在戌時三刻才盼到朱墨姍姍歸來,月亮已在天上掛了大半天了,她歡歡喜喜的迎上前去,“我讓成柱將那張條子遞給你,你有沒有接到?”

  朱墨蒼白而英俊的臉上露出微微笑意,“我要是沒收到,怎會回得這樣晚?”

  原來楚瑜知道他對這對兄嫂心懷齟齬,未免見了面引起不痛快,特意允他在外多逗留些時候。

  楚瑜站定瞭望他片刻,見他沉靜眼中微有倦容,一時大膽發作,撲到他懷中,緊緊抱住朱墨強韌的腰身,嘀咕道:“你不知這位嫂嫂有多聒噪,兩人又都是一樣的厚臉皮,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破口大駡的衝動。”

  楚家的小姐教養良好,個個都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可不能胡亂罵人呀!朱墨摸了摸她垂在耳後的烏髮,笑道:“那你還讓我晚些回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楚瑜在他背心撓了撓,很是正義凜然的道,“我受點累,你才能得到清閒麼?”

  看得出,小姑娘是在竭力的幫他減少些麻煩,雖然不見得有用,朱墨還是欣然接納,“辛苦你了。”

  楚瑜像得了師傅誇獎的學生般,興奮得陶陶然,她稍微踮起腳尖,在朱墨英挺的側臉上親了一下——幸虧走道中的光線昏暗,又沒丫鬟僕婦看著,她才能這樣厚臉皮。

  朱墨卻是經不得挑逗的人,楚瑜才鬆開環住脖子的手,他立刻低頭吻過來,那條無孔不入的舌頭亦靈巧的撬開楚瑜牙關,強勢的攫取她口腔中的空氣。

  待兩人都氣喘吁吁的放開彼此,楚瑜才想起問他,“用過晚膳不曾?”

  她可不想朱墨因為避難而餓著肚子。

  “用過了。”朱墨卻又答非所問的道,“你是不是才喝了一盅冰糖雪梨飲?”

  “你怎麼知道?”楚瑜一臉驚奇的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尊神祇。她幾乎懷疑朱墨會相蔔之術,能夠算無遺策。

  “嘗出來的。”朱墨眼裡含著促狹笑意,還伸舌在唇匝細細舔了一周,仿佛在回想那又涼又甜又滑的滋味。

  楚瑜臉上紅成了小太陽,早知如此,她應該事前用青鹽漱個口才是,如今又被朱墨拿捏到了取笑她的資本。

  她扭扭捏捏的樣兒在眼前的男子看來顯然十分好玩,他仗著身量高大,打橫將楚瑜抱起,任憑她怎麼廝打也不鬆手。

  楚瑜連大聲喊叫也不敢,她太看重顏面,比起讓人撞破閨房秘事,還不如由著朱墨任其所為呢——她想朱墨或許就是了解這一點,才能將她吃得死死的。

  今晚上朱墨破例只折騰了她一回,或許是為了讓她留著力氣說話。楚瑜翹起一隻腿,擱在他寬闊的後背上,小心的在晶瑩雪亮的指甲甫上塗上一層薄薄的鳳仙花汁,順便將今日與楊氏談話的始末一字不漏轉述給他聽。

  朱墨臉上毫無變化,他對於這家子的認識,當然比楚瑜更加深刻,楚瑜不用擔心他會被奸人言語蒙蔽。她在朱墨肩胛骨上輕敲了敲,“你是怎麼想的?不如還是給你哥哥一大筆銀子,打發他們走便是了。”

  舍財免災,反正朱墨從來不缺銀子。

  她的想法雖然樂觀,朱墨卻不這麼認為,他輕輕笑道:“我只怕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人嘗過了骨頭,還惦記著更多的肉。”

  倒也是,不過若任由他們予取予求,只怕會更加索求無度,即便有金山銀山也不夠揮霍的。楚瑜想了想,拍著胸脯道:“這事就交給我吧,保准不讓他們將你朱家的家底搬空便是。”

  “我家不就是你家麼?”朱墨看著她,露出微微的笑。

  楚瑜心中一暖,看樣子自己在朱墨心中比血肉至親還強上許多。她抱住朱墨的胳膊,正打算綿綿的靠過去,忽聽朱墨誠懇的建議道:“我覺得你應該少拍胸脯,本來就沒三兩肉,再拍怕是得扁了。”

  真是感動不過三秒,楚瑜滿面黑線,她算是明白朱墨的兄嫂不喜歡他的緣由了,要是他從小就這般毒舌,換做楚瑜肯定也會將其掃地出門的。

  朱墨的兄嫂像雜草一樣適應性良好,很快就在朱府紮根下來了。兩夫妻日夜煎熬著,巴不得和衛尉大人說上話,可惜總不能如願——每日早早起來,朱墨偏已經走了,又多是在入夜之後方才回府,簡直讓人疑心當官的盡是些苦差事,早出晚歸不能得閒的。

  楊氏疑心之餘偶有試探,偏偏楚瑜回答得滴水不漏,態度也和尋常一般和悅,看不出半點毛病來。經過先前的表現,楊氏已經認准這位弟媳婦是個軟弱良善之輩,她既如此說,楊氏也只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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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做丈夫的雖然愚笨,好在還肯聽勸。經過楊氏一番諄諄教誨,朱坌終於承認  好在敘舊不急在一時,既然來到這偌大且繁華的京城,改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楚瑜對待親戚極為大方,或是要新鮮吃食,或是裁制新衣,都一一應允他們。

  人的胃口總是越養越肥的,楊氏見狀,不由得蠢蠢欲動。可是當她提出更進一步的要求,譬如想到京中最好的首飾鋪子如意坊打造一套赤金頭面,楚瑜卻委婉的回絕了她。

  楊氏的驚訝溢於言表,“為何?”似乎怕楚瑜誤會她貪財,立刻搬出一套巧妙的託辭,“弟妹,你當我是眼裡只有錢的人麼?不是這樣的。你想想啊,弟妹你好歹得了夫人的誥命,迎來送往的人情不少,我雖然出身寒微,好歹是你的嫂子,若沒一兩件金飾傍身,被那些貴婦人瞧見,豈不下了你的面子,就當是我借你的還不成麼?”

  楚瑜忙道:“嫂嫂,不是這樣的,你誤會我了。”她為難的搓著手,“若是能幫,我又怎會不幫你,實在是我拿不出這樣大手筆的銀子。”

  楊氏以為她故意推諉,面上微微不悅,“弟妹這話就不老實了,你是這府裡的當家太太,你說一句開庫房取銀子,誰還敢不聽你的!”

  “正是為這個犯難呢,”楚瑜苦笑道,悄悄附耳過去,“嫂嫂不知,這府裡但凡值錢點的東西都鎖在箱子裡,那鑰匙卻不在我手上,是由南嬤嬤掌管的。我但凡想支取大筆點的銀子,也須經由她老人家同意才成。”

  楊氏腦海裡閃過一個古板嚴肅的婦人形象,那老婆子看起來的確油鹽不進,不過她仍是咦道:“竟有這種事,二弟也不為你說句話麼?”

  楚瑜自下而上抬起眼簾,又婉轉又含蓄的瞥她一眼,委委屈屈說道:“誰知道呢?郎君許是不放心我。”

  看來這位弟媳婦雖出身名門,性子卻是異樣的軟弱可欺,竟連一點銀子都不能自己拿主意。楊氏不好跟著罵自家兄弟,只能將怒火撒在那越俎代庖的老虔婆手上,忿忿說道:“荒唐!怎能任由奴僕一手遮天起來?妹妹你也太好性了,且等著,讓我替你討回公道。”

  她果然氣吼吼的摔門出去。

  盼春將楚瑜面前空了的茶盞注滿,莞爾道:“小姐你這一招移禍江東用得真不賴呢,看樣子嫂夫人暫時不會來聒噪咱們了。”

  楚瑜說了半天話,也自有些乏了,舉杯潤了潤乾枯的嘴唇,心裡對自己方才的表現非常滿意:她和南嬤嬤早就商量好了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但凡有什麼煩惱,只管推到這位獨斷專權的老人家身上去,免得夫妻倆夾在其中難做人。

  時至今日,楚瑜終於將她視作一位同甘共苦的戰友,尤其是在面臨共同的敵人時。

  不消說,楊氏即便氣勢洶洶,在南嬤嬤那裡也沒討到好處,反碰了一個軟釘子。南嬤嬤更藉口差事不濟,處置了在西苑伺候的幾名丫鬟,實則是在敲山震虎,警告這位嫂夫人安分守己。

  楊氏臉色鐵青的跑來楚瑜院裡訴苦,楚瑜反勸她道:“嫂嫂糊塗!南嬤嬤是在曾經的賢妃娘娘身邊當過差的,和皇后宮中的女官交情也頗好,她使個絆子,你就吃不了兜著走,憑什麼要去得罪她呢?”

  看到楊氏臉上浮現的恐懼,楚瑜知道自己嚇人的功夫又有長進了,趕明兒或許能在朱墨身上試一試也說不定。她愉快的想著。

  楚瑜抽空又回了娘家一趟,對何氏訴說朱坌夫婦上門一事。何氏聽了先不言語,繼而便歎道:“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們要什麼就由他們去吧,等這一陣風頭過去了,再想個辦法回濟寧老家便是。”

  “我也是這麼想的,就是怕郎君心裡不舒服。”楚瑜揉著衣角,心不在焉的說起,“再者,我總覺得此事沒那麼簡單,若背後還有別人插手,怕是不易應對。”

  宦海之中波譎雲詭,哪是她們女人家能夠理清的。何氏管不了女婿的前途,只能問一問女兒的近況,“那女人有沒有欺負你?”

  不同于楚珊一嫁便是一大家子,朱府就只有那麼幾口人,楚瑜連公婆都不曾見過,何氏怕她在妯娌之事難於應付:這種潑皮無賴婦人,只要見到一點好處就死咬著不放,何況她到底有個嫂嫂的身份,何氏怕女兒被奸人蒙蔽。

  這個卻是她多慮了,楚瑜脆生生的笑道:“娘您放心,誰能欺負了我?況且那府裡不止是郎君的家當,還有我的嫁妝銀子,我自然得牢牢看緊了。”

  正是怕朱坌夫婦借住在府中之便,插手兄弟的財政之事,楚瑜才和南嬤嬤商量好,演了這出惡僕欺主的好戲,但凡值錢一點的物事,包括地契文書等等,盡數鎖在箱籠裡,避免讓這對豺狼看見。

  在何氏那裡吐了一番苦水,楚瑜心底的鬱結消除不少,走出園子時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只是當她看到迎面走來穿著玉白襴衫的男子時,心情就不那麼美麗了。她欠身屈膝施禮,“臣婦參見安王殿下。”

  一面暗地裡思忖著,蕭啟好好的怎會跑來國公府做客,莫非那樁婚事竟有了眉目,特意過來相看的?

  蕭啟還是那副溫潤笑意,高高在上,帶點藐視的意味,不過以他的身份理當如此。他淺淺說道:“聽說夫人的家中來了稀客,沒給你們添麻煩罷?”

  仿佛有一道驚雷從腦中閃過,楚瑜驀地抬頭看向他,莫非裡頭竟和蕭啟有何牽扯?

  本待細問,那人卻已經飄飄蕩蕩遠去了。楚瑜捺下滿腔疑團,回去後就將楊氏的幼女叫到書房裡去——她父母往東市聽唱戲去了。

  楚瑜命人抓了一大把雪花洋糖放到她手心裡,親切的道:“嬸娘想問你一件事,你能告訴嬸娘麼?”

  她明知道自己此舉有誘拐小孩子的嫌疑,不過事急從權,搞清楚狀況才是最要緊的。

  朱姐兒在京城住了若干日子,從一開始的生疏膽怯,漸漸也開始和楚瑜這位嬸娘熟悉起來。小孩子多半天性率真,誰對他們好,他們自然喜歡誰。

  朱姐兒認真點了點頭。

  楚瑜將她抱到膝上,作出閒話家常的模樣,“告訴嬸嬸,你是怎麼知道還有一位叔叔在京城的,莫非有人寄信給你們麼?”

  朱姐兒嘴裡的糖塊嚼得嘎崩作響,一面含糊不清的說道:“有位京城來的伯伯,老家也是山東濟寧的,他來拜年的時候和咱們說起,爹娘這才趕著收拾東西,說要來投奔貴人。”

  果然不是空穴來風,楚瑜略一思忖,又柔聲問道:“可知那位伯伯是什麼來頭?”

  朱姐兒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是在一個王府裡當差罷……對了,都說是安王府。”

  她所說的與楚瑜所想倒是一一對上了,難怪蕭啟會說出那樣一番話來。楚瑜面上漸漸凝結出冷意,見朱姐兒使勁晃她的肩膀,這才換上春風拂面般的笑容,撒手將她從懷中放下,“嬸娘倦了,和你盼春姐姐到院裡頑去吧。”

  小姑娘很是懂事,聞言不再擾她,兩隻穿著妝花緞鞋的小腳一跳一跳,自去後院裡和盼春踢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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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楚瑜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十分相得,嘴角不由微微勾起,憑心而言,她這幾個侄兒侄女倒還十分招人疼,不過他們的爺娘嘛……不提也罷。

  是夜朱墨進門,楚瑜自然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打聽的消息說出來。朱墨聽了並沒有太多驚訝,大概他早就隱隱猜到這一點。

  楚瑜蹙起彎如柳葉的細眉,“你說安王殿下究竟想做什麼?無緣無故的倒做起‘好人’來,別人的家事與他有何干係,要他操什麼心?”

  朱墨見她氣得吹鬍子瞪眼,不由在她飽滿豐潤的臉頰上捏了一把,輕輕笑道:“有的人天生愛管閒事,咱們不理他就是了。”

  楚瑜氣結之下,顧不上理會他的調戲,只鬱鬱道:“道理雖然如此,只是這件事令人好生著惱。再說了,他做便做了,特意跑來咱們面前炫耀做什麼,真是做賊的反倒光明正大。”

  “他敢說,那就說明並不怕叫人知道。”朱墨正色道,將楚瑜五根瑩白的指頭捏在掌心裡,團成一束含苞待放的花,“如今敵明我暗,咱們也只能暗中提防罷了。”

  楚瑜一仰脖倒下去,用力將被子踢了兩下,嚷嚷道:“好煩哪!”

  她還以為只有後宅的娘姨們才會這樣小家子而又精於算計,沒想到有些男人也是如此,真令人大開眼界。

  朱墨順勢仰躺在她身側,在她耳邊吹著氣道:“我知道一個讓你舒心的方法。”兩隻手亦且不老實的摸到楚瑜身上來。

  至於什麼方法,不用他說楚瑜也知道。

  她橫了朱墨一眼。

  都說京城居大不易,可是朱坌夫婦竟也順順當當的在這龍潭虎穴住了下來,衛尉府的威望是他們招搖的資本,朱墨的資財也給了他們充分的生活保障,真是再沒有比這更舒服的了。

  楚瑜表面上竭力與這位嫂嫂保持笑容,以盡妯娌間的和睦,可是有時候她實在覺得這婦人短視、而又粗蠢得很。譬如說,楊氏來此地沒多久,野心就膨脹得厲害,竟想到結交京中的貴人來。

  楚瑜知道她為兒女們的婚事操勞,不過也太急進了些,最大的那個都還不到十歲,她的妄想來得又太早了。況且楊氏也不瞧瞧自己的出身談吐,縱然遍體綾羅綢緞,也掩蓋不住粗俗的舉止做派,帶她出去不是丟人獻醜麼?就算楚瑜自己心胸開闊,她也須顧著衛尉府邸的面子。

  這些話總不能明著對她說,楚瑜只委婉道:“嫂嫂莫急,你是生客,總得多住些日子,待我領你將京城遊歷遍了,那些太太夫人接觸個七七八八,自然會慢慢熟識起來。況且最近天氣熱了,我懶怠得緊,實在懶於出門。”

  楊氏心急又想吃熱豆腐,口快說道:“這也容易,你不去,還不能將他們請到府中來麼?二弟又不缺銀子,幾桌酒席想來治辦的起。”

  無疑她覺出楚瑜的敷衍,因此自作聰明的想出這個主意。

  楚瑜歎了一聲,“請客也須有個名目,你看我府中上無老下沒小,排場都拉不起來,更別說往外頭遞帖子、大擺流水席了。”

  楊氏目光似乎惋惜的從她肚腹上略過,“也說,按說你嫁過來也快一年了,怎麼還一點消息也沒有,不像我……”

  說話的語氣微微自得。

  楊氏可是才嫁進朱家三個月就開始幹嘔泛酸,大夫一驗說是喜脈,這樣的福氣別人求也求不來。如今更是早早就兒女雙全,論地位身份雖比不上楚瑜這位弟妹,子嗣上卻有用多了。

  她殷切的抓著楚瑜手臂,“不如還是找個有名的郎中來瞧瞧?總不會不能生吧!”

  楚瑜眸中微黯,懨懨道:“誰知道呢?”

  楊氏見她的態度忽然冷淡下來,知道自己适才的話說得不好,戳中了痛處,想補救也無路,只得訕訕起身,“大郎二郎不知在頑些什麼,半點聲音都沒聽到,我出去瞅瞅。”

  這之後楊氏有幾日沒來擾她,楚瑜樂得清閒,想著這婦人還算知趣,不枉她做出那番腔調來——楚瑜雖然很想要個孩子,不過她還年輕,日後有的是功夫,也只有這沒見識的婦人以為她乾著急罷了。

  誰知散淡的日子沒持續幾天,楊氏便慌慌張張的闖進她院中,滿頭大汗的哭道:“弟妹,你行行好,救救你大哥吧!”

  楚瑜聽到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好生納悶,讓盼春遞了帕子給她擦汗,一面說道:“嫂嫂莫急,先喝口水再說,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

  楊氏哪顧得上倒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泣訴起來,原來朱坌這混帳行子在賭坊打傷人命,被人扭住胳膊送交到北巡撫衙門去了,這會子想必還在監牢裡。

  盼春忍不住插嘴,“他哪來銀子上賭坊?”

  這丫頭好生無禮,口口聲聲你呀他的,渾然沒把他們當客人。楊氏惱怒的瞪她一眼,一時顧不得糾結這些細枝末節,只期期艾艾的道:“是賒的欠帳……”

  楚瑜的眸子如寒潭般沉下去,就知道終有一日惹出麻煩來。如有可能,她恨不得給這婦人兩掌,當然不是現在。

  她緩緩道:“嫂嫂且細細說,究竟是怎麼惹上官司的?”

  “誰知道怎麼搞的,那死鬼原本說的好好的,賬先記在衛尉大人府上,誰知臨出門的時候,卻被賭坊裡養的一群閑漢攔住,硬要他多出三倍利息。我家那口子脾氣也不算好,吵著吵著便打起來了,按說他一個莊稼人哪懂得拳腳功夫,偏那幾個無賴死乞白賴的湊上來,輕輕一碰就倒地了,你說天下怎有這樣的怪事?”楊氏哭得眼睛鼻子都糊住了,新做的襴衫領口亦沾了不少汙物。

  楚瑜聽了她這番斷斷續續的訴說,心裡也就明白過來,這不單是一場偶然的糾紛,而是有人故意設局陷害,那些個無賴無疑是碰慣了瓷兒的,就不知他們此舉僅僅是為了謀財,還是有著更深層次的目的。

  楚瑜沉吟道:“到底有沒有鬧出人命呢?”

  “誰知道,糊裡糊塗的報了案,你大哥就被人抓走了,我連看都沒看上一眼。”楊氏泣道,好像她已然成為死了丈夫的寡婦。

  她抓著楚瑜的衣袖聲嘶氣噎,“弟妹,我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不管花多少銀子,只要保得性命出來……”

  這不是廢話,反正花的也不是你家的銀子。楚瑜瞅她一眼,倘若兩家毫無親戚關係,她才懶得管這檔閒事。偏偏他們已經來到京中,還惹出這樣的麻煩來,同氣連枝,她想置身事外都沒法子。

  楚瑜將幹帕子浸在銅盆中的熱水裡,擰乾後遞給楊氏供她拭淚,毫不客氣的道:“嫂嫂你先回去吧,此事交由我與郎君料理,你就不用再管了。”

  楊氏有求於人,當然只能低聲下氣聽楚瑜的。她一出去,盼春就啪的將門摔上,不忿道:“平時就知道要錢要東西,一出事倒哭得和淚人一般了,號喪給誰看哪!憑什麼咱們要為他家收拾爛攤子?”

  楚瑜一臉冷漠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誰叫咱們是一家子骨肉至親呢?”

  等朱墨回來,楚瑜正待把這件事告訴他,他卻擺了擺手道:“不用說,我已經知道了。”

  看來事情鬧得不小,楚瑜默然,“你有法子解救他出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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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朱墨冷笑,“幸好那賭坊裡都是些潑皮無賴,也並未鬧出人命來,贖清欠帳銀子,再由著他們訛上一筆,狀子自然就被壓下來了。”

  其實就算真鬧出人命也不怕,以朱墨和北巡撫司的交情,那些人怎會不看他的面子?只不過,經此一事,朱墨的威望難免日漸消耗,長此下去,終有一日會釀出大禍來。

  楚瑜憶起進京來的種種巧合,不由撇了撇嘴,“這件事不會又是有人背後指使的吧?”

  不怪她疑心,此事本就頗多疑點。

  “誰知道?”朱墨歎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這本是左傳上的說辭,看樣子,是有人想讓咱們自取滅亡。”

  他摸了摸楚瑜的頭,“我反正名聲早就壞透了,只是連累了你,總覺得心裡難安。”

  “說什麼呢?”楚瑜沒好氣嗔道,“夫妻本是同林鳥,你過得不好,我還能心安理得麼?”

  經歷累月的相處,就算是堅冰也會慢慢相融。至少在此刻,他們是站在同一陣線的。

  朱墨不禁微笑起來。

  朱坌在府衙的監牢裡僅關了三天,放出來時雖然略憔悴了些,精神仍是很好。看樣子那些獄卒看在他是朱墨哥哥的份上,並沒有過分為難他。

  大概也正因此緣故,朱坌並沒有得到教訓,反倒因迅速脫罪而沾沾自喜。一進門便嚷嚷著要大魚大肉伺候,一掃牢中的晦氣。

  後來楊氏攙扶著丈夫來向朱墨致謝,兩口子只是無動於衷,打著哈哈對付過去——楚瑜對這種虛情假意委實厭煩透頂。

  朱墨忍著齒冷,勸這位長兄修身養性,避免再招惹此類的麻煩,那人反跳起來:“二弟,連你也以為是大哥故意惹事?那些人自己混帳,說定了的事又來反悔,怎叫人不著惱?”

  朱墨耐心道:“不是這般,你也曉得京中居大不易,我雖僥倖在朝為官,難免戰戰兢兢,牽一髮而動全身……”

  “你這是怪大哥給你惹麻煩囉?”朱坌嚷嚷道,“當初要不是我爹勤勤懇懇的做苦功,你們娘倆早就餓死了……”

  當初要不是這位好大哥狠心將幼弟趕出府,朱墨也不用險些在進京途中凍餓至死了。楚瑜想到此處,嘴唇已緊緊抿了起來。

  朱墨臉上亦是微冷,顯然他和妻子想的是同一件事。

  楊氏見狀不對,唯恐丈夫口沒遮攔得罪了貴人,忙牽了牽丈夫的袖子,打著千兒道:“二弟你放心,你大哥雖然粗鹵,卻還不至於糊塗到分不清是非的地步,吃一塹長一智,他今後自會注意的。”

  遂陪著笑臉拉上朱坌離去,一壁還對他耳提面令,不知是真的教訓,還是抱怨弟媳二人太過嚴厲。

  楚瑜拂了拂裙子,朝著朱墨歎道:“這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兩夫妻相對默默。

  事情並沒有這樣容易結束,半月以來,楚瑜無不提心吊膽,生怕這位大伯子再惹出何種亂子,或是被人設計利用,用來對付朱墨。

  然而並沒有,迎來的反倒是一樁喜事——安王殿下不知何故大發慈悲,上書表奏朱墨治水有功,要求表彰其父母宗族。而在諸多賞賜之外,連從濟甯來的朱坌也得了恩典,他雖沒讀過多少書,卻也賞了他一個順天府小吏的職位,權責為監管庫房。

  楚瑜一聽這事就不對,典吏雖只是一個不入流的末等官,庫房裡頭的油水可不少,倘若銀錢交割中出了岔子,難免牽一髮而動全身,連朱墨也會受到牽連——蕭啟這是明擺著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無奈楚瑜將這些憂患一提,楊氏卻做出怪模怪樣的腔調來,仿佛楚瑜有多嫉恨她,不願她好過似的,“弟妹若見不得我兩夫妻好就直說,何苦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態來?我可沒見過有人要害誰還給他官的,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說罷,就命人量尺寸制衣裳,亦且準備到如意坊走一遭,儼然自己已成了官夫人。

  楚瑜氣得回去就摔了一張桌子,望著朱墨又好氣又好笑,“她以為她是誰呀,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好像我攔著不許她飛黃騰達似的。她也不想想,你那大哥大字也不識一個,別人憑什麼任用他?”

  她見朱墨沉思未語,不免擔心的在他身旁坐下,“你就沒有什麼辦法,讓府尹大人撤回成命麼?”

  “避得過一時,避不開一世。”朱墨慢慢說道,“只要大哥還留在京中一日,他們總能尋隙找到機會。”

  這可真是一籌莫展,楚瑜托著腮苦悶不已,腦子裡仿佛有靈光閃過,她驀地起身,笑盈盈的看著朱墨,“郎君,我有一個法子,或許可以一試。”

  朱墨對此表示懷疑,“你?”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不信,等成功了你就知道了。”楚瑜握著他的手,面上一派洋洋自得,“死馬當成活馬醫,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才五月中,天上已然豔陽高掛。楚瑜和楊氏齊肩從如意坊走出,各各都是一身的細汗。幸好這條街到處都是鱗次櫛比的店鋪,遮蔽了烈日,勉強可得幾分陰涼。

  楚瑜挽著楊氏的手親切問道:“嫂嫂覺得方才那兩套頭面哪一樣更好,是赤金的還是翠玉的?”

  楊氏道:“我也不大懂得這些,妹妹你以為呢?”

  自從得知丈夫即將升遷的消息,楊氏的態度不比從前,在楚瑜這位嬌小姐面前自覺有了底氣,不再像從前一般低眉順眼的趨奉著。不過楚瑜待她的態度依然熱絡親切,如此看去倒是平等也交心了許多。

  楚瑜莞爾,“赤金雖好,可是沉甸甸的,戴上去也覺得俗氣。嫂嫂你生得皮膚白皙,很該試一試翠玉的,一定秀若芝蘭,妙然生姿。”

  說罷,還端起楊氏一隻手細細看著。

  “沒想到弟妹你的嘴也這般甜。”楊氏歡喜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舒暢起來,遮遮掩掩的將那只手藏起,故意的歎道:“也就只剩下白罷了,可憐我這雙手自小做慣了農活,比那千年老樹皮還粗糙呢,哪經得起弟妹你這樣抬舉?”

  說罷,看著楚瑜雪光瑩瑩的肌膚,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的拭淚,“可憐我自嫁進朱家就沒享過一天福,生兒育女還得養家糊口,比不得弟妹你自小嬌生慣養,二弟又疼你。”

  楚瑜展眉笑道:“嫂嫂你何必說這些喪氣話,你如今也算苦盡甘來了,大哥如今的官職雖小,假以時日,循序漸進,必能有所大成,你還怕沒有戴珠冠披鳳襖的那日麼?”

  楊氏被她說得眉開眼笑,“那就承妹妹吉言了。”又說起适才如意坊的事,“我想了想,方才那幾套頭面,還是翠玉的更合稱我些,只是弟妹你也清楚,我最近手頭吃緊,等有了余錢再還你可好?”

  “些許小事,不足掛齒。”楚瑜大度的擺了擺手。

  兩人坐上停在街頭的馬車,逕自向朱府行去,誰知才繞過一個彎子,馬車便停住了。

  楚瑜撩起簾子,不耐煩的問道:“外頭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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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成柱慌裡慌張的跑來,垂著手道:“有一個女子攔住了車駕,不許咱們過去。”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楚瑜與楊氏對視一眼,吩咐道:“請她過來。”

  還不待她去請,那女子就自作主張的攀上了車轅,楚瑜與楊氏皆唬了一跳。

  女子一手抓住青簾不許放下,一邊哭哭啼啼的道:“求夫人為小女子做主。”

  見這架勢,無疑是認得楚瑜的,知曉她為衛尉之妻。楚瑜因耐著性子,“你有什麼冤屈,大可以去府衙請人遞狀紙,找我有何用呢?”

  女子委委屈屈的道:“夫人見諒,並非小女子不明事理,實則此事煩難,唯有夫人您能夠協助商榷解決。”

  楊氏觀其形貌,風流嫋娜,自有一股嫵媚姿態,不曉得是朱墨從哪裡惹來的風流賬,當下難免有些幸災樂禍,因此勸道:“妹妹,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不妨聽聽她是如何說辭。”

  楚瑜鐵青著臉,“你且道來。”

  女子這才斂衽施禮,開口道:“不瞞夫人,我本是明月樓的歌姬,素來賣藝不賣身,誰知上月朱大人偶然來我閣中,為我琴音所惑,我亦為其風姿談吐所傾,因此……”這混跡風月場所的歌姬竟也懂得幾分廉恥,微微紅了臉道:“因此有了春風一度。”

  楊氏聽了,心裡雀躍得幾乎能樂出花來,沒想到被她撞破這等好事,真是聞所未聞。她睨了楚瑜一眼,假意道:“弟妹,你看這……”

  楚瑜臉色越發冰冷。

  女子膽怯抬眸,隨即飛快的低下頭去,輕聲道:“我與大人原本已經說好,待他閒暇時,便來為我贖身,另尋一處妥善地方安置。誰知如今已一月有餘,竟再不見大人蹤影,我心裡害怕,又適逢本月葵水不曾到來,只好來求夫人給個主意……”

  她越說聲音越低,不敢再看楚瑜的面色。

  楊氏目睹了一場好戲,猶為幸災樂禍,未想到朱墨看著正正經經的,卻在外頭惹出這樣的風流勾當來,還被人找上家門,真是丟死人也。她見楚瑜始終一言不發,諒她沒臉理會這種醜事,因自告奮勇的向那人喝道:“你好糊塗,是朱大人招惹的你,你來尋他夫人又有何用?再說了,男人家誰沒個三妻四妾的,像你們這種女子本就是供人消遣玩樂,偏你死纏爛打的沒完,須知衛尉大人日理萬機……”

  女子被其羞辱,先是緊緊地咬著牙,及至聽到這一句,卻仰頭詫道:“什麼衛尉大人?我倒是聽說他有一個兄弟在朝中任衛尉之職。”

  楊氏正說得暢快,忽然便如一盆冷水當面澆來,連肺腑一併涼透。

  她不覺愣住了。

  回去的路上,楊氏便如一只鬥敗了的公雞般,再也發不出得意的聲響。

  輪到楚瑜反過來安慰她,“嫂嫂你別急,事情怎麼樣還不一定呢!誰知道這女子所說是真是假,咱們又不曾親眼見識,不都由她一張嘴麼……”

  若真是親眼看見,楊氏恐怕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她重重吐了口氣,恨恨道:“她為什麼不找別人,不找姓牛的,姓馬的,偏偏找上咱們姓朱的?可見無風不起浪,你哥哥也乾淨不到哪兒去!”

  她氣得嘴唇索索發抖,楚瑜見狀,反倒勸無可勸。

  回去之後,楊氏立刻叫來朱坌的貼身小廝福旺,密密的拷問起來,楚瑜也陪著一同審訊。

  在兩個女人的言辭逼供下,福旺嚇得屁滾尿流,將自家主子做的醜事一股腦兒摘出來。卻原來朱坌真個到明月樓去過,與那女子一度風流也是有的——不過並不如那女子所說的一般山盟海誓,誰知道她賣藝不賣身是真是假,興許只是抬高身價的手段而已。

  聽聞自家夫君做出此等不才之事,楊氏氣得心口兒疼,伸手指著那小廝福旺,好似他便是不顧廉恥的丈夫,“好你個朱坌,來到京城才多少日子,就忘了自己的本,把我們娘兒幾個一道拋下,不就是仗著有了銀子又有了官身麼,等沒了這官,我看誰還巴結你!”

  她哀哀的痛哭起來。

  楚瑜撫慰道:“嫂嫂莫傷心氣壞了身子,且想想這件事該如何解決才好。”她停了停,歎道:“您實在不該命人將那月娘趕走的,得問問她肚子裡究竟是何情況,否則留著終究是個隱患。”

  當時事情突然,楊氏不由目瞪口呆,又怕事情鬧大,向楚瑜借了一包銀子扔下便投胎似的逃走了。

  “那種女人生來水性,誰知道她和幾個男子有肌膚之親,怎見得就是坌郎的種!”楊氏硬氣的說著,繼而又大哭起來:倘若朱坌沒出去尋花問柳,自然也不會發生此種難堪之事了。

  楚瑜覷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試探道:“不然我命人請個大夫回來,為那月娘請脈看看,若她故意捏造肚子來唬咱們,咱們也好治她的罪。”

  “可別!”楊氏忙拉住她的手,忍了忍淚道,“妹妹,這件事過去便過去了,別再提起了,憑她是真是假,我只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她抱著楚瑜的肩膀,又大哭起來,“妹妹,我的命怎就這麼苦呀!”

  楚瑜輕輕拍著她的背,似乎很能理解她的感受,“我瞧瞧哥哥原本是極老實的人,許是被京城的繁華迷昏了眼,才一時糊塗起來……”

  楊氏深以為然,眼淚斷線珠子一般的落下,“早知如此,情願守在老家受苦,好過落得如今孤兒寡母的下場。”

  一面抬手拭淚。

  楚瑜想了想,忽然說道:“嫂嫂,你想不想讓大哥辭官?”

  “妹妹這叫什麼話?”楊氏詫異抬頭。她雖然信了男人有權就變壞,不過哪怕是芝麻綠豆大小的官,也好過什麼也沒有。

  “不敢欺瞞嫂嫂,我與郎君都覺得大哥此番任職頗為蹊蹺。”楚瑜拉著她的手諄諄道,“嫂嫂你也知道,郎君雖僥倖身居高位,背後虎視眈眈的人可不少,上次又因治水一舉得罪了安王殿下,這回的事亦是由安王提起,你想這古不古怪?若由大哥親自辭官,彼此相安無事那是最好了。”

  楊氏沉吟不語,她雖然不願看著朱坌飛黃騰達,自己卻和黃臉婆一般在家中守著,不過無錢無勢的人在這世上是活不下去的。楊氏自來到京城,眼界日益開闊,更加覺得沒錢的壞處來,要她貿貿然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職,她怎麼肯?

  何況是回到老家吃苦,她更不願意了。

  楚瑜明知她的顧慮,因道:“嫂嫂你莫擔心,這回你幫了我們,我與郎君自然是要予以補償的。”

  她讓盼春取來一個琺瑯箱,當著楊氏的面將黃銅鎖撬開,裡頭是厚厚一遝白紙黑字的文書。

  楊氏驚奇得眼淚都不流了,“妹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楚瑜微微笑道,“這是給嫂嫂的贈別禮。嫂嫂你想必知道,郎君他博有資財,這些便是他在濟寧老家置下的產業,田地店鋪若干,以作嫂嫂你謀生之資。”

  “可這也太多了,”楊氏激動得舌頭都打起卷來,“且為何是交到我手中,這些事不是該和郎君一併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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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其實她私心哪有嫌多的,兩眼裡恨不得放出綠光來,將白花花的銀子一口吞下。

  楚瑜推心置腹的道:“嫂嫂你傻呀,他們男人家有勇力,能吃苦,可咱們能幹什麼呀?你要是把這些東西交給大哥,只怕他立刻拿去胡天胡地,倒不如自己捏在手心裡,你又聰明能幹,將來經營好這些鋪子,錢又生錢,還愁不能給大郎二郎娶一房好媳婦,再為朱姐兒找一戶好人家麼?”

  楊氏被她一席話說得悠然神往,的確,何必要看朱坌的臉色過活,錢只有掌握在自己手心裡才是最要緊的,往後該是他朱坌來仰人鼻息,看他還怎麼找小老婆風流快活!

  “好妹妹,還是你最懂我。”楊氏思潮起伏,這番話倒是說得真心實意。

  她伸手要去夠那些文契,楚瑜卻輕輕將箱子向後一拉,淡淡說道:“不過,嫂嫂你若執意要留在京中,這些鋪子想必也用不著了。”

  “要的要的。”楊氏忙道,“妹妹你這樣幫我,我又怎能不體諒你的好意呢?”

  楚瑜這才鬆手,楊氏歡喜的將那枚箱子擁入懷中,好似見了血的蒼蠅,眼裡再看不到其他。

  楊氏也是個女中梟雄,說幹邊幹,不出幾日,西園裡便傳出朱坌得了麻疹的消息,人人說起都是一臉的駭然,說是滿身的小紅疙瘩,從來沒見過這樣怪病。

  楊氏適時地提出,說她認識一位元在濟甯的高人,要帶丈夫回老家看病。朱坌亦不得不忍痛辭官——比起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身,還是性命最為重要。

  楚瑜很滿意這位嫂嫂的壯舉,為示褒獎,還額外給了幾個孩子幾百兩銀票,說是作為年底的壓歲禮,意思是過年他們也不用再回來了。

  楊氏難得進京一趟,和小叔沒說上幾句話,反倒與楚瑜這位弟媳婦打得火熱,見楚瑜處處貼心為她考慮,心裡自是感動無比——她哪曉得這些事本就出自楚瑜的設計。

  臨行前那日,楊氏特意來到楚瑜房中,秘密同她說道:“妹妹,有一件事我想了想,還是得告訴你,你可別慌張。”

  楚瑜沒想到這婦人還知道什麼了不得的秘密,聞言笑了一笑,“嫂嫂且說就是。”

  “這件事我本來不當說的,只是不忍見妹妹你瞞在鼓裡,所以不得已才來做這個惡人,並非是我喜歡搬弄是非。”楊氏在“不得已”三個字上格外加重音調。

  楚瑜心道你搬弄是非又不是頭一回了,這會子倒來假撇清做什麼。不過她面上仍是笑意溫煦,“我自然不會怪嫂嫂你的。”

  “其實也不為別的,是朱大人的身世之密。”楊氏頓了頓,悄悄附耳說道,“其實小叔他並非朱家血脈,與我夫君也並非骨肉至親。”

  說罷,便留神窺探楚瑜的反應,見她面上波平如鏡,不由略感失望。

  其實楚瑜心道那怕是好了,誰和你們家做兄弟才倒楣呢。

  楊氏以為她不信,面容越發嚴肅,“妹妹你莫以為我在打誑語,好好的我拿這個哄你做什麼?當初范二娘進門,才七個月就生下了小叔,這裡頭豈有不忌諱的?若說是早產,那孩子卻又健健康康的。”

  楚瑜終於面露疑惑,“嫂嫂是怎麼知道的?”

  按照朱墨對她的闡述,他母親與朱勝恩愛甚篤,兩口子從來沒紅過臉,若事情果然如此,朱勝為何能容下他們母子?

  楊氏撇了撇嘴,面上莫名的有幾分得意,“公公他老實又好面子,從來不肯提起,我也是在他老人家過世以後,從一個老僕婦口中打聽到的,她在朱家伺候了幾十年,人老了,心可還沒瞎。我賞了她幾枚銅子,她就什麼都說了。”

  楊氏打聽此事,多半不是出於好意,或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八卦心理,或許那件事正是她透露給朱坌,才使朱坌更有底氣,父親一死就將幼弟掃地出門。

  她特意來告訴楚瑜此事,楚瑜也不便反過來同她翻臉,面上依舊微微笑著。

  楊氏見她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氣,以為她佯作鎮定,遂假意勸道:“妹妹你別生氣,二弟他想必不是存心瞞你,這樣的事怎麼好對別人講呢?話說回來,連自己的生身父親都不知道,哪個女子若嫁了這樣的人,也一定要吃大虧的……”

  楚瑜微笑著打斷她,“嫂嫂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往事已矣,郎君的過去如何,我並不願追究,只要他今後好好待我,我便心滿意足了。”

  倒真是個傻子。楊氏愕然看她半晌,勉強笑道:“妹妹你能看開最好。”言畢收拾了東西出去,一壁卻難免有些遺憾:還以為能牽出一番大亂子,誰想卻是這樣不鹹不淡的揭過去了,讓人好不失望。

  要說楊氏為何特意來同楚瑜分享秘密,當然也不是純粹的好心。明月樓那歌姬的事已經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團糟,縱然她和朱坌還是表面夫妻,今後卻不得不帶著這顆釘子生存下去,好不憋屈;既如此,她又怎能看著弟媳婦一家過得美滿如意呢?正好她手裡捏著這個秘密,索性將其抖摟出來,讓他們也難受難受。

  有些人天生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

  楚瑜夫妻倆將兄嫂送出城門,已經近黃昏時分。兩人在霞光萬丈下向回家的方向走著,踩著遍地碎葉,沙沙作響,寧靜中透露出別樣韻味。

  朱墨恍若無意的牽起妻子的手,而楚瑜竟也毫不臉紅任由他牽著——反正路上的行人少得很,不要緊。

  他歪著頭覷了眼楚瑜寧靜的側臉,好奇問道:“你怎麼突然變得這樣大方了?是覺得不是你的銀子,用不著心疼麼?”

  雖然是玩笑話,但涉及到資財的問題,楚瑜總是相當謹慎的。她翻了個白眼,“你傻不傻呀,那些文契上寫的可都是你的名字,縱然讓他們拿去又怎樣,不過是代為經管而已,等哪日你想收回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楊氏以為自己得了金山銀山,實際上她能得到的就只有每月的分紅與利息而已,就這還得看管事的臉色支取。可惜以後她就算明白這一點也晚了,一個人一旦習慣了富足的生活,再想回去是很難的,楊氏若不想回到以前的貧苦,就不得不對楚瑜夫婦倆言聽計從,這也正是楚瑜為何能放心的將那些東西交給她——她的確不是豁達慷慨之人。

  朱墨在她手心撚了撚,輕笑道:“還是你聰明。”

  這句讚美並未得到楚瑜的首肯,楚瑜反倒停下腳步,對他怒目而視,“還有,方才你說我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覺得我很小氣嗎?”

  朱墨忽然有些頭疼,為何在細節上偏偏這樣執著,他只得解釋,那句話是無心的,他並不是這個意思。

  “那還能是什麼意思?”楚瑜定定的看著他,甚至甩開他的手,“朱墨,你家的家底雖厚,可我楚家也不是吃閒飯的,不錯,自嫁進你家一來,吃穿住行都是你的賬,這樣就讓你難受了嗎?要不然,乾脆把我的嫁妝箱子厘清了,一筆一筆的還給你,你總該滿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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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3 00:00: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朱墨沒想到自己短短一句俏皮話,就能引出她長篇大論的討伐來,跟吃了槍藥一般。他忙提了提楚瑜衣袖,悄悄道:“你小點聲,這是在大街上呢。”

  楚瑜方始住嘴,卻冷著臉悶悶不樂,任憑朱墨如何扮鬼臉逗她,她也並不解頤。

  要掩蓋一個話題,當然得提出另一個。朱墨無奈,只得開口說道:“你說女人怎麼能這樣狠心哪?你那嫂嫂看著也是個和善的,居然說動手便動手,連我都佩服她的決斷。”

  朱墨打聽得清楚,楊氏的家中原本開了一個生藥局,她自小對這些東西頗為清楚。由此不難推測出,朱坌起的那身“風疹”無疑是出自妻子的手筆,難為她還能一臉憂愁關懷丈夫的病,好似她是天底下最無助可憐的婦人。

  楚瑜冷哼了一聲,“這你就不懂了,再心軟的女人也承受不了背叛與欺騙。你哥哥若不到明月樓走那一遭,嫂嫂未必恨他,可事情已經做下了,你想她能咽下這口氣麼?”

  說完,她猛地舉起右掌,在朱墨頸間比了一個“卡嚓”的姿勢,一臉凶相的道:“我也不例外。以後你要是負了我,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你就等著吧。”

  她雖然言之鑿鑿,故意做出兇狠的模樣來,但落在朱墨眼裡也只是一隻落單的小獸在強充氣勢——不怨別的,只怪她的輪廓生得太嬌美了,怎麼看都是池上芙蕖或是空谷幽蘭一類,而非張牙舞爪的食肉花。

  朱墨忍不住探下頭,在她鮮嫩的臉頰上親了親,好像那花瓣上沾著蜜似的。

  夜色還未黑透,路上尚有行人匆匆。楚瑜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忙推開他的胸膛,胡亂說道:“你身為叔叔,也不讓侄兒們多逗留幾日,哪怕說句客套話也行啊。”

  現在輪到她來轉移話題了。

  朱墨笑著擁著她,口中道:“你很喜歡他們麼?”

  比起那一對無恥的夫婦,小孩子當然可愛多了。不過楚瑜之所以對這幾個孩子格外疼愛,一半的原因也是因為她還沒有自己的孩子。

  朱墨總能適時的看出她的心思,將她往懷中靠了靠,勸慰道:“放心,咱們以後也會有孩子的。”

  於是為子嗣計,兩人晚間在帳中便做起那不可告人的事來。楚瑜斜跨著坐在他腿上,彎腰咬上朱墨的喉結,嘴裡還嬌滴滴的喚著,“二郎——”

  楚瑜向來只喚他郎君,或是連名帶姓的叫他,這回偶然興出新文來,朱墨豈有不受用的。何況這稱呼更顯親昵意味,頗添閨房之趣,他於是應了一聲,“誒。”

  楚瑜忽然撲哧一笑,“我不過想起我的侄兒,你不會以為我在叫你吧?還是你自認做晚輩?”

  朱墨此時方知這小妮子膽敢戲弄他,這筆賬當然得討回來。於是挺起腰身,兩人嬉笑著在帳中打鬧起來。

  七月上旬,楚家的三小姐楚珊終於出閣,嫁進了中書侍郎衛家。楚瑜還沒來得及為姊妹間的分別傷感,便又迎來一個離別的消息:因西南一帶匪患甚重,景清帝決定加封朱墨昭武校尉的武銜,命他帶兵前去剿匪。

  朱墨歷來僅任文職,眾人皆不知他尚有一身好武藝,因此景清帝聖旨一下,莫不幸災樂禍,以為此舉是令他前去送死。可楚瑜是見識過朱墨的本領的,他是天子近臣,皇帝不會不知道,那麼此舉莫非是要提拔朱墨不成?

  她狐疑問起,朱墨只淡淡道:“我只知君命不可違。”

  這樣說,談話就沒法子繼續下去了。好在楚瑜對政事不感興趣,她只想和朱墨一同出去——上次朱墨不是也同意了麼?

  可惜時移世易,楚瑜才將她的要求一提,朱墨就厲聲喝止她,“胡鬧!你以為我是去遊山玩水嗎?你是不要命了!”

  楚瑜扁著嘴,“那怎麼上次去衡陽你會捎上我?”

  “那是去治水,又不為別的。”朱墨嚴詞道,“今次可不一樣,我不能讓你身處險境。”

  “你別小瞧我,我也是有點功夫在身的。”楚瑜搖著他的胳膊,幾乎撒嬌一般的說道。

  朱墨斜睨她一眼,冷哼一聲,“你那點花拳繡腿,連給成柱提鞋都嫌次呢,更別說剿匪了。”

  楚瑜被他這樣貶低,索性撅起嘴不說話了。

  朱墨反過來抱住她纖細柔軟的腰身,下巴擱在她肩胛,依依說道:“阿瑜,聽話,保護好你自己,才是對我最大的關切,我怎麼能讓你去送死呢?”

  楚瑜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不合情理,不過是近乎小孩子耍賴一般,朱墨的態度放軟,她也就軟下來了。一手抱著男人的脖頸,再也說不出話來。

  朱墨只當她默認了自己的安排,因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躺下去,“行了,好好休息吧,再有十日就該整裝出發了,行程可容不得耽擱。”

  楚瑜咬著唇,似乎默默地思量著什麼,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將肚兜輕輕一撩,翻身騎跨在了朱墨身上,兩片柔軟的嘴唇同時印下去。

  那人本就未睡著,自然立刻睜開眼,“你認真的啊?”

  “當然。”楚瑜很是硬氣的說道。

  可是當她被朱墨用力壓在身下時,她就沒那麼硬氣了。楚瑜發現這人很有些惡趣味,她越是故意挑逗,他越要拿喬,好像非把她折騰得眼淚漣漣不肯甘休似的——真是個怪人!

  但即便如此,楚瑜在這幾日裡還是一反常態,格外的癡纏他。不知為何,她非常想要個孩子,不知道朱墨多久才能回來,要是有個孩子作伴,她也能少些寂寞——自然並不會有這麼快的,她只是癡心妄想而已。

  七月二十日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暑氣漸漸流散,即便盔甲穿在身上仍有些熱,但已在能夠忍受的範圍之中了。

  遠征的車隊已在城外布成方陣,楚瑜親自送朱墨出城,正了正他頭頂的紅纓盔,戀戀不捨的道:“記得早些回來。”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看她,可是她並不在乎,因為他們本就是這樣天造地設的一對。楚瑜帶著幾分欣賞看向眼前的男人,那樣笨重的盔甲穿在他身上一點也不顯得累贅,反而渾然天成的融為一體,散發出耀眼的白光。他的五官亦是英挺峭拔,如斧削刀鑿成一般,這樣看來,倒是非常正氣凜然。

  朱墨望著她微笑頷首,“我會的。”

  他沒有做出很大幅度的動作,為的是維持風度,但是這一點表徵就足夠了,因此此刻在他們的眼底,就只有彼此而已。

  將士們開始起哄,楚瑜於是適時的表現出一點羞赧。她很奇怪這些人為何親切的喚她“嫂夫人”,好似一夕之間他們便被朱墨收服了——當然這也是朱墨的本事。

  楚瑜望著車隊遙遙的消失在視界中,無可避免的產生了一點悵惘之意,她還記得朱墨早上出門前吻了她,額頭上還殘留著那人嘴唇的溫度,這些都是歷歷可感的,可是也終將會漸漸散去。

  盼春在身後為她舉著傘,手腕有些酸乏無力,見楚瑜久久佇立,好似化成了石雕木人一般,不由擔心的喚道:“小姐,起風了,咱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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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楚瑜無精打采的隨她轉身。

  生活仍是繼續,只是仿佛憑空變得單調起來,好似一盤沒加鹽的菜。楚瑜從前沒發覺朱墨的存在多麼可貴,待他一去,才發覺這棟空蕩蕩的宅院多麼可怕。南嬤嬤是個沉重的性子,調-教出的下人亦少有活潑的,楚瑜想要說話,唯有尋上自己的貼身丫頭,可三個都是女人家,彼此之間並沒有說不完的話。楚瑜想起朱墨那滿肚子的雋言妙語,想要討人喜歡的時候,他是容易做到的,當然偶爾惡趣味發作,也能夠讓人恨得牙根癢癢——但是那至少都是有意思的。

  楚瑜現在連個鬥爭的物件都沒有,從前玲瓏那狐狸精在的時候,她倒是時刻提心吊膽,唯恐她的奸謀得逞。誰知朱墨卻一言不發的就將人送走了,於是她失去了最後一個敵人。

  楚瑜感到生活的乏味之餘,只能努力的給自己找些事做。每日若是得閒,就帶上兩個心腹丫頭,乘馬車去城中的店鋪逛上一遭:事實證明,南嬤嬤將店鋪打點得井井有條,壓根不用她多操心。

  此外,因楚珊初初出嫁,楚瑜也抽空往衛家去過兩趟,想著楚珊到了新家難免生疏害怕,而自己卻已是個有經驗的婦人了,或許能從中指點一二——當然她心裡也知道,很沒有這種必要。楚珊從十三歲起就跟著母親當家立紀,她知道的東西比楚瑜多得多呢。

  大伯母自小就以宗婦的標準嚴格要求楚珊,這樣的女孩子無論嫁去誰家,都不會有問題的。

  可直至見了面,楚瑜才發覺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麼回事。連盼春亦跟著歎道:“三小姐真是瘦得厲害,這才出嫁一個月呢,怎麼臉上就掛不住肉了?要說頓頓吃不飽飯,也不至於如此。”

  盼春嗤了一聲,冷笑道:“聽說三小姐每天四更就要早起,到衛夫人房中立規矩,真是,從來沒聽說這種事。這幾天更是把府中的膳食都交由三小姐一人安置,連請庖廚的錢都省了,還說什麼‘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方可稱新婦之德,簡直聞所未聞。”

  楚瑜聽著,兩道細細的柳葉眉也揪了起來,當初只聽說衛家公子風姿出眾,連楚珊在閨中時亦偶出傾慕之語。孰能料到婆母卻這等難纏,簡直把媳婦當成仇人,那一位又空有一張好臉皮,半句話也說不上。

  這般看來,唯有等那老潑婦駕鶴西去,楚珊才能得到解脫罷,不曉得還有幾年。

  她不由長長的歎了一聲,同時對比起自身,發覺自身的處境真是好到極點了,既無婆母刁難,儘管有一對難纏的兄嫂,也被他們夫妻合力趕回濟寧老家去了,真奇怪,從前她怎麼還會有諸多怨言呢?

  想到朱墨的出身,楚瑜又想起楊氏對她說起的那個秘密來,她說的那樣細緻入微,想來不是謊話,可是楚瑜也沒膽子向朱墨細問:他若不知,自己告訴了他便是存心惹得家宅不寧;他若知道,那無疑也有隱瞞的苦衷,自己如沒眼色的提起,無疑會在他的心上添一重傷疤、

  怎麼想都不大妥當,楚瑜索性拋開不管了,反正那已經是過去的事,而且是與她沒多少關聯的。

  望秋看著簾外的潺潺秋雨,不由得出起了神,喃喃道:“不知道西南那些人怎麼樣了……”

  盼春打趣道:“你關心的果真是大人麼?還是另外一個?”

  望秋見她膽敢戳穿自己的心事,臉上立刻蒸騰起兩朵紅雲來,一邊斥她胡說,一邊便要撕她的嘴。

  兩人繞著木幾打鬧,楚瑜見了也不責備,只微微的笑起來。從人之常情的角度,她很能理解望秋的心態,不過她清楚朱墨的實力,相信這世界上沒什麼事難得倒他,因此並不像望秋那樣牽腸掛肚——她牽掛的當然是隨在朱墨身邊的成柱。

  可是……楚瑜眸光微暗,下意識的按上肚子。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原以為能有點好消息,誰知這個月的葵水仍是如期而至,可見老天爺待人也不公的很。她還真有點羡慕起楊氏的福氣來。

  門上小廝的傳話打斷了兩個丫頭的嬉鬧,春秋二人忙整衣立到自家小姐身旁。楚瑜看向那人,“什麼事?”

  小廝福了福身,恭敬地說道:“尚書夫人求見。”

  林夫人?她來做什麼,還是在這樣下著細雨的天氣。楚瑜眼中閃過一絲微訝,不過林夫人勉強可算一名貴客,為表尊重,楚瑜更衣之後才款款來到花廳。

  林夫人見到她,胖臉上擠出微笑來,朝她點了點頭,“朱夫人。”

  楚瑜的目光越過她,落在她身後的丫鬟身上。那丫頭雖瑟縮的低著頭,但透過她身上擋也擋不住的妖氣,楚瑜一眼便認出,她正是被朱墨從府中趕出去的玲瓏。

  林夫人為何會將她帶來?楚瑜眼裡露出這樣的疑問。

  林夫人胖雖然胖,心思卻非常敏捷靈活。她覺察到楚瑜的視線,白胖臉上那兩坨肉不由得抖動起來,眼裡也暗含著自鳴得意的光輝。

  她輕輕巧巧的說道:“朱夫人想必還記得這丫頭吧?她從前在你府上住過一段日子的。”

  當然,就化成灰楚瑜也認得她。她敷衍的點了點頭,再度打量起玲瓏來。走了快半年,她看起來似乎豐滿了,身形不似先前纖弱,也許是尚書府的伙食太好所致。不過這丫頭從前原是相當心高氣傲的,如今卻不見了那股氣勢,倒有些畏畏縮縮的不安。

  楚瑜自上看到下,目光倏然停駐在玲瓏的肚腹上。若她沒有瞧錯。那裡該是微微的凸起……

  她的目光幾乎穿透了玲瓏的肚子,將她牢牢釘在地上,那女人於是更加不安了。

  林夫人將她的變化盡收眼底,遂滿意的笑起來,重重喚道:“朱夫人。”似乎想將她從迷夢中叫醒。

  “林姐姐,您究竟為什麼過來?”楚瑜有意加重了語調,態度也不如方才那般客氣。

  林夫人毫不懼怕,反正她有籌碼在手,諒來楚瑜不敢朝她發作,因笑眯眯的道:“朱夫人,不請我喝杯熱茶嗎?”

  楚瑜因讓盼春到廚下煎茶。

  盼春趁著等水滾開的空檔,悄悄叫了方才那應門的小廝過來,盤問道:“林家事先也沒具拜帖,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跑來了,你們幾個也沒聽到風聲麼?”

  楚瑜性子本就不是勤於應酬的那類,自朱墨去後,她更顯疏懶,除了幾個相熟的親戚家裡,是一概不走、一概不問的,何況林夫人向來與她不怎麼對付。

  小廝苦著臉道:“好姐姐,我哪裡知道究竟?乍一聽到有人叩門,屁顛屁顛的就上去開了,誰知道他們為什麼事來?”

  盼春覺得此事頗為古怪,不由暗暗地思索起來。

  那小廝好似想到什麼,悄悄的向她道:“盼春姐姐,你覺不覺得玲瓏姑娘有些不對勁?”他將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是有身孕了。”

  盼春不滿的瞥他一眼,好好一個小子倒管起女人的事情來了,不過其實她也有注意——別的婢女都是一身崩得緊緊的比甲,偏她的衣裳那樣寬鬆,說不想歪是哄人的。

  盼春沒好氣的道:“那又如何?”她老早就看不慣玲瓏,覺得此女氣質不正,縱然行出不才之事亦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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