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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長洱] 天才基本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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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1:29:45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人多

  「當然可以!」片刻後,林朝夕毫不猶豫地說。

  陸誌浩花捲包括裴之,都不覺得她的回答有任何問題,甚至連頭都沒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陳成成很高興,小少年臉上終於有笑容,白月光一樣好看。

  陳成成帶來的同學名叫安貝貝,和他的名字很搭,都是ABB形式。安貝貝不像陳成成那麼膽小,很大大咧咧的。

  不過林朝夕回憶了下,安貝貝好像是被第七小組趕到邊上的另一個孩子。

  「這個也太簡單了!」

  剛坐下來的時候,安貝貝還對他們在學什麼很不理解。

  林朝夕看了眼他們面前的題目。

  《幾何原本》的證明題,對於見慣複雜平面幾何題的奧數生來說,確實有些很簡單,但就像老林說的,它本身最精妙處不在於證明,而在於從公理在一步步論證出結論的過程,對訓練邏輯思維非常有好處。

  「甚至連愛因斯坦都說『如果歐幾裏得未激發你少年時代的科學熱情,那你肯定不是天才科學家』。

  以上這句話,是陳成成用略帶奶氣的聲音,一板一眼教育安貝貝的。

  安貝貝小朋友大概沒見過好友這麼有文化的一面,過了一會兒,他真心實意地說:「陳成成,你現在好厲害啊!」

  陳成成臉又紅了,趕忙搖頭反駁,並繼續給安貝貝講幾何。

  食堂的人已經越來越少,顯得非常空曠渺遠。

  大吊燈下,兩個小男生湊在一起,一個講的認真,一個聽得用心。

  陳成成有時有忘了的內容,就跑來問她,她講一遍,如果還有不確定的地方,就把本子一轉向,去問裴之。

  裴之的筆跡和語速一樣,總保持一種很清晰平靜的狀態,他會耐心把過程一步步寫出,最後還會問一句:「我講清楚了嗎?」

  他們一桌人點頭如搗蒜。

  「謝謝你!」陳成成捧著本子向學神道謝,又轉頭去給安貝貝講。

  在他們頭頂,白熾燈和電風扇嘩啦啦轉著,空氣裡有食堂打烊前的消水毒味道。

  是的,因為老林還要打工,太忙了,沒時間把他們一個個教過來,所以在向陳成成面授秘籍後,老林就安排陳成成給信新來的安貝貝同學講課。

  林朝夕轉著鉛筆,其實這也是小時候,老林經常和她玩的遊戲。在老林她講完之後,她用自己的方式,也給老林講一遍剛才的內容,不僅整理思路、加深理解,更重要的是,只有當你再複述一遍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什麼不會的地方。

  而這種教學模式放到現在就更有突出的優勢,主要很方便老林本人。

  九點過二十的時候,老林才穿著雨靴走出來。

  他剛在廚房幫忙清洗完地面,身上不知是汗水還是自來水。

  但老林並不在意這件事,他一邊脫下工作外套,一邊翹著二郎腿,檢查他們寫的證明,並隨口說:「以後能不能收齊一撥人來,一個個講很累。」

  林朝夕咂了咂嘴,總覺得,這種話不能亂講。

  ——

  第五天,人果然又多了。可這個Flag不能怪她,全怪陸誌浩。

  小陸同學也不知道開了什麼卦,在昨天的幾何考題裡,他不僅沒不及格,還破天荒上了75分。

  陸誌浩本人捧著試卷,和小解老師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

  解然撫摸著他胖乎乎的臉,問:「你昨天吃什麼?」

  「老師,您問早飯還是午飯還是……」

  「請坐吧,考得不錯。」解然一本正經地說,然後逃了。

  ——

  「陸誌浩同學,能問問你,為什麼你的成績突然這麼好了?」

  陸誌浩其實是個非常認真的人,帶著北方孩子特有憨厚和執拗。因此,當和他們交好的第六小組來問原因時,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因為我師父教的好!」他說。

  林朝夕在旁邊無奈扶額,花捲也跟著輕咳一聲。

  「什麼師父?」第六小組的女孩兒眼睛都亮了。

  陸誌浩大概也感到不妥,轉頭湊到花捲耳邊,小聲問:「我不能說嗎?」

  他中氣很足,閱覽室又安靜,這句悄悄話實在不夠悄悄。

  林朝夕都快把頭上的小髻拽掉了,揮揮手,破罐子破摔:「說吧說吧……」

  ——

  到晚飯時,跟著他們一起蹭課的孩子總人數,已經達到11個,還差一個就能坐滿一條長桌。

  「填滿這個位置就能湊齊12聖鬥士。」看著空位,林朝夕很無聊地想。

  餐盤裡是紅燒肉和糖醋藕片還有沒有蛋的的番茄炒蛋,她剛美滋滋吃完炸魚,準備對紅燒肉下手,忽然,兩道陰影覆蓋下來。

  「能帶上她嗎?」

  在她桌邊,花捲拉著小姑娘的手腕,問道。

  林朝夕不可思議地抬頭,發現那是位瘦瘦小小的姑娘,短髮蘑菇頭,好像叫姚小甜。姚小甜被花捲牽著小手,很害羞。

  「卷哥?」林朝夕憋著想笑的心情。

  「就說帶不帶吧?」

  「卷哥你說帶肯定帶!」

  不過姚小甜本人卻低著頭:「我……還是算了吧。」

  林朝夕:「為什麼算了呢?」

  她抬頭時才注意到,姚小甜小妹妹的眼睛紅紅的,纖長的睫毛上還有淚水,這恐怕是卷哥英雄救美的原因。

  「女生,天生數學就不好。」姚小甜吞吞吐吐。

  「丫頭,她說你不是女生。」

  林朝夕剛要反駁嗎,背後卻傳來一聲拖長調子的感慨,聲音低沉沙啞,回頭,老林不知什麼時候來了。

  老林的手還按在她頭上,那聲丫頭當然也在說她。

  「叔叔,不是的,我!」姚小甜急了,「我沒說林朝夕,是我太笨了,她很聰明。」

  老林:「老陸,你和她對過台詞嗎,你笨她聰明這個詞我彷彿很耳熟?」

  陸誌浩頓時臉紅了:「我沒!沒有!」

  老林拉開他們旁邊的餐椅,帶著姚小甜在她身邊坐下。並且手還搭在她腦袋上,強迫她正視盤子裡剩下的西紅柿。

  林朝夕迫不得已拿起叉子,默默開始吃那個被她吃完蛋的西紅柿炒蛋。

  「智力因素會不會影響學習成績?」老林看著姚小甜,自問自答,「會」

  「下一句是不是以大部分人的努力程度來說輪不到拚天賦?」林朝夕邊吃酸溜溜的番茄邊嘀咕,口水都滴下來。

  「不是。」

  正當林朝夕以為,老林又要高談闊論人類智力和數學成績之間的關係時,只聽老林說:「事實上是,初等數學隨便學學,傻子都會。」

  林朝夕:「……」

  爸爸你這個打擊面有點廣。

  ——

  晚上從五點半開始到八點都是用餐高峰期,老林一直會忙個不停。

  幾何的部分,他已經差不多放手。

  在講完概要後,他就讓聽過的孩子去教沒聽過的。在忙碌間隙,他才抽空回來提幾個問題,瞭解他們掌握知識的情況。

  而作為幾何小能手的陸誌浩,承擔起和陳成成一起給新同學上課的責任,花捲也湊在一遍聽。

  林朝夕和裴之面對面看書,突然,他們旁邊的孩子們都笑了起來,也不知講到什麼,每個孩子都很開心。

  花捲把筆用上嘴唇捲起來,眉飛色舞的。

  陸誌浩笑得臉上的肉都在顫動。

  其實她覺得,陸誌浩的幾何成績能突飛猛進,一來是他本來的底子不差;二來他只是回覆了學習時應有的輕鬆狀態。

  而老林嘛,老林的教學內容,說不定只佔很小一部分。

  林朝夕拆開桌上墊飢的小餅乾,遞了一片給裴之。

  ——

  綠洲基地,大食堂。

  老林忙完就差不多要九點了,離他們必須熄燈上床的時間,只剩下一個多鐘頭。

  食堂一角上,聚集的學習小組人數越來越多,主管阿姨忍耐了他們兩天,到這第三天的時候,終於來趕人了。

  「去你們自己宿舍讀書啊!」阿姨單手叉腰,「我們這裡燈光不好,又吵,等下要開紫外線燈消毒的,你們老在不行的!」

  孩子們面面相覷,看著衝他們揮手的大人,很茫然。

  從小到大,只要是讀書,他們的父母非常高興,會拿出百分百的精力來伺候他們。怎麼會想到,有一天當他們想學習,還被趕走走。

  「可我們今天的課還沒上。」陸誌浩說,「明天還有考試。」

  安貝貝:「不對明天是週末,不用考試!」

  林朝夕被他一提醒週末,又想到那通電話,院長媽媽不會真找沈教授夫婦來接她去遊樂園玩?

  她頓時憂愁起來。

  「週末啊,慘了!我大姐要讓拖去陪他逛街,我沒時間看書啊!」花捲也說,「感覺今天還什麼都沒學呢!」

  明天可怎麼辦……孩子們的注意力馬上被從等下怎麼辦轉移到了明天。

  林朝夕也感到無奈,這幫孩子的學習熱情怎麼這麼高漲。

  「那就收拾收拾唄。」有人說。

  七八道視線,不約而同移向上方。

  老林渾身是汗,臂彎裡搭著製服,他站在他們身後,很隨意地對他們說,「今天夜色不錯,我們去散個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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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1:29:59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質數

  深夜,植物區。

  時間是大部分孩子都已經上床,準備聽睡前故事的時候。

  蜿蜒的石板路上已經幾乎有人了,路旁遍植香樟和矮灌木,更矮些地方中了是薄荷以及天竺葵。夜風輕拂,空氣裡隱隱有植物清新的香氣路燈灑下輕柔的光暈。老林領著身後的12個孩子,走上這條一切都很安逸祥和的小路散步。

  除了……

  「師父,沒月亮啊,夜色哪裡不錯了?」林朝夕張望了半天,終於問出聲。

  「對啊,沒月亮。」

  「星星也沒有。」

  「好黑啊。」

  小朋友們七嘴八舌,站在最前面的大人尷尬地停下腳步,靜謐祥和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老林連咳幾聲:「心中有月處處是月,如此良辰……」

  「您還是講數學吧。」花捲打斷他。

  「數學有什麼好講……」老林對吟詩的熱情再次被打擊,「你們想聽什麼?」

  「應用題!」

  「對對,禮拜一就要考了,老師講講應用題吧,有什麼秘訣?」

  老林笑,摸著那個孩子的頭,很不死心地說:「這麼想學應用題啊,那不錯,我們來講講數吧?」

  「啊~」小朋友們拖長調子,「那超級無聊的。」

  「對對,尤其是什麼質數,分解質因數。」第六小組的某個小男生說。

  聞言,老林眼睛都亮了:「不得了,你居然懂這麼多!」他轉頭,點了聲音最大的那個:「來講講什麼是質數?」

  「一個大於1的自然數,除了1和它自身外,不能被其他自然數整除的數叫做質數。」小男孩背的非常順溜。

  想起曾經在星空下木門前的某一場景,林朝夕不由得替這個小朋友捏了把汗。

  「不錯,那什麼是自然數?」

  另一個小朋友搶答:「就是123456789還有後面好多好多整數!」

  老林:「好多好多是多少?」

  「無限多!」小朋友舉起手,雙手張開,夜空下像要飛起來。

  時空彷彿有短暫的靜止,老林站在路燈下,頭頂飛蟲輕舞,他笑盈盈的,眼角牽起很淡的紋路,卻像在發光。

  也是在那瞬間,林朝夕很清楚知道,老林很高興,比起在公園碌碌度日,他更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也更喜歡再次接近數學的感覺。

  老林笑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19世紀末的時候,意大利數學家皮亞諾提出5條公理定義自然數,我背給你們聽一下,一、……」

  一二三四五,他很帥氣地背完五條公理,所有孩子都以為自己聽了外語,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看這一張張完全懵了小臉,老林問:「知道什麼是自然數了嗎?」

  「不知道!」孩子們整齊劃一地搖頭。

  「因為背出這五句話和懂得它是什麼之間,有天壤之別。」

  學生們用力地點頭:「所以背書不重要!」

  老林笑:「相反,我重點是,懂得很更重要。所以,現在讓我們好好來看一看,什麼叫自然數……」

  老林指著路邊的樹,開始給孩子們講,最最基礎的,自然數是什麼。

  ——

  植物園的小路很長,但它也同樣很短,就這麼從頭走到尾,矗立在山下的白色小樓,已經近在咫尺了。

  他們一群孩子站在道路中間,遙望宿舍小樓,但沒有一個人願意離開。

  「早點回去睡吧。」老林打破沉默,轉身要走。

  「我還不想睡!」

  「您剛還沒講完,明天沒時間學了!」

  「快考試了,題目都沒做,您要給我們講題的。」

  學生又開始竊竊私語,12個小朋友一起嘰嘰喳喳的聲音,夜晚非常有穿透力。

  老林才不管他們,說走就走。

  這時,不知道哪個膽子肥的說:「我們查了房以後再跑出來?」

  「對哦,反正明天不上課,而阿姨來過一次不會來第二次的,我上次被發現是因為手電筒掉出來了……」

  林朝夕循聲望去,發現是陸誌浩說的,她吸了口氣:「老陸,你這個思想太危險了。」

  上次被張副校長逮住,然後被狠狠教訓的人明明也是你。

  但孩子們才不會管這麼多,他們討論了一會兒,考慮到學時實在太緊張,按照現在的進度,到中期考試前根本學不完,那麼晚上跑出來還真是個可行的主意。

  「老師,好不好嘛?」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也不知誰開始先沖,老林站在下坡的背影頓住,很快被一群學生團團圍住。有人抓衣服有人抱胳膊,總之就是不讓走。

  林朝夕收回視線,發現只有她和裴之還站在原地。他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

  「我只說一點。」老林盤腿坐在蓆子上,「被抓了,不要把我供出來。」

  房間裡有輕薄煙霧,空氣裡是蚊香味道,但安靜下來的時候,也能聽到屋外的蟲鳴和蛙聲。

  夜裡時候,他們還是悄悄來到老林的臨時宿舍。

  綠洲基地也沒什麼別的優勢,就是房子很多,因此老林這種臨時工的宿舍,居然也是罕見的單人間。

  地方很大,但沒那麼多桌椅,所以勤快地小女孩們就把地拖了一遍,他們在地磚上席地而坐。

  而老林則坐在蚊香旁邊,整個人被襯托得很有仙氣。

  「我記得剛才,你們都不喜歡做和數論有關的題目?」

  「對,就是覺得學這個沒用!」那位學生說著,開始嘩啦啦翻書,「就比如這個題目——有30枚2分硬幣和8枚5分硬幣,5角以內共有49種不同的幣值,哪幾種幣值不能由上面38枚硬幣組成」

  「確實。」老林笑:「那什麼不無聊啊?」

  「我……我覺得應用題還有點意思的!」

  老林笑:「我覺得雞兔同籠也很無聊嘛,難道真的買菜的時候去數雞數兔子?」

  學生們哪見過有老師自己說自己教的東西無聊,又開始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一定會有很多人告訴你們,數學很美很美,他們在生活中有廣泛應用,可我們低頭一看,什麼呀,明明都是很無聊的題目。」

  「對啊對啊!」孩子們應和道。

  老林:「所以說,大人都是騙你們的,你們不要信他們。」

  林朝夕:「……」

  「還是那句話,大部分數學家研究數學,是因為……」

  「他們很無聊~」花捲很配合地回答。

  「對,但如果沒有那麼多很無聊的人,我們現在的世界,肯定不是你們看到的這樣。」老林坐直身子,精神奕奕。

  他說:「剛才你們提到了質數,對質數的研究可以追溯到距今兩千多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你們也做了相當多和質數有關的題目,定義也背得滾瓜爛熟,但對於質數是什麼,我們為什麼要學它,仍覺得很茫然,對嗎?」

  「對啊對啊。」

  孩子們快變成老林的應聲蟲。

  「非要知道有什麼意義你們才覺得不無聊嗎?」老林語氣耐人尋味,「我倒是大概能講出質數研究有兩類必要性,你們需要聽嗎?」

  「要啊要啊!」

  「Primes are building blocks of all numbers。」老林說,「這是其中一種說法。」

  孩子們仰頭看著他,像一隻隻瞪眼的小金魚,非常懵逼。

  「啊,老師你說什麼?」終於有人反應過來。

  「老師你能說中文嗎?」陳成成弱弱地問。

  老林「孩子們,學好一門外語很重要啊。」

  林朝夕:……

  老林:「來,我大致翻譯一下是這樣的,質數是構成自然數的基本要素。舉個例子來說,科學家總在探索,是什麼構成物質,分子,原子,原子再分下去是什麼?」

  「是什麼啊?」

  老林:「我也不知道,有種說法是『弦』?」

  「那質數對自然數來說,也像弦對物質嗎?」有反應很快的孩子問。

  「因為質數除1和它本身之外分無可分,所以它對自然數來說,它超級重要的!」安貝貝也喊。

  「我知道,blocks是磚,你剛才這句話是說,質數是組成自然數的磚頭!」另一個孩子說。

  老林臉上驚喜的笑容越來越濃:「英語真不錯啊小朋友!」

  孩子們一個一個在說自己的觀點,宿舍裡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老林只是耐心傾聽,對每個孩子的回答都點頭讚許,並不批評。光這個話題,他們就討論了小半個小時。

  從最淺顯的質數題目入手,老林深入淺出地給孩子們講解了不同種類的質數題目,又從質數拓展到了數論相關,彷彿因為剛才的討論,數論這種純粹數學的無聊玩意,也瞬間變得重要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孩子想到什麼,問:「那質數的第二個意義呢?」

  老林笑了,彷彿等他們問這個問題等了很久:「關於質數,數學家無聊地鑽研了兩千多年,你可以想像,兩千多年來,某些特別無聊的數學家們起早貪黑,找質數的分佈規律、計算一定範圍內的質數有多少個……」

  「那得算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算了多久,可能是某些人的一生。」老林笑,「總之,他們是和這些無聊的數字死磕到底,兩千多年來,數學家們一直在做這種彷彿一點也找不出現實用處的的事情。」

  孩子們都沉默下來,靜靜地看著老林。

  「你問有什麼意義,我想他們也不知道有什麼意義,他們純粹在找點樂子。」

  「窮極一生,找點樂子。」老林笑了,「直到兩千多年後,人類進入信息化時代,質數才顯露出一點它的作用來,它被應用於公開密鑰密碼體系,它決定了現在的信息安全。」

  老林說道這裡,就停住了。孩子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林朝夕看著父親在等下微笑的面容,她其實知道,老林是想說——不用去找那麼多意義,數學研究本身,就是意義所在。

  可他沒有這麼說,他大概是希望孩子們自己去體會這些。

  在心中種下一顆小種子,或許某天,它會長成參天大樹。

  老林大概是這麼希望的。

  ——

  當天的學習進行到了很晚,甚至可以說是很早。

  偷偷離開老林宿舍時,孩子們都沒有半點倦意。他們在夜裡悄悄結伴行走,隨意交流,講不會的題目,講今天學了什麼,講明天要去哪裡……

  老林跟在最後,林朝夕走在他身邊。

  林朝夕仰頭,看了看漆黑夜空,空氣濕潤,有花草的清香,嗯……是知識的芬芳。她找了個很文藝的比喻。

  「丫頭。」忽然,老林叫了她一聲,「明天要回家嗎?」老林問。

  林朝夕猛地扭頭,怔愣地仰頭看著老林:「大……大概不回……」

  「那不錯。」老林轉頭問裴之,「你呢,小子?」

  裴之扭頭看他,很乾脆:「不回。」

  「那不錯,老林笑,「明天帶你們去野炊?」

  林朝夕受寵若驚,用力點頭,她很高興地轉頭去看裴之,卻發現裴之小同學,用若有所思地眼神望著她。

  彷彿在說,你明天真的可以嗎?

  林朝夕猛地想起那通電話,院長媽媽說過……週末……沈教授夫婦……

  老林問完,就背著手走遠,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林朝夕卻頭皮發麻,萬一明天沈教授夫婦帶著林愛民小朋友來看她,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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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1:30:15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考慮

  其實沒有萬一,該發生的事情,一定會發生。

  早晨,林朝夕她在床上打了個滾,勉強睜開眼睛,陽台外天光燦爛無比。

  她把裴之借她的電子錶手腕搭在枕頭上,看了眼。

  十點十五啊……這樣的想法在她腦子裡溜了一圈,在即將沉底前,數字終於和時間聯繫起來。

  林朝夕立即驚醒,趕緊洗漱換衣,衝下樓道時,她看到不少成年人的身影。

  父親提著孩子的書包,母親拉著孩子的手,一家三口邁著輕快步伐,向樓下走去。

  林朝夕只能壓低步頻,跟在他們後面。

  樓梯上,那位母親回頭指著她,悄悄問自己的孩子:「你同學啊?」

  「啊對!她叫林朝夕,成績超好的!」那位小姑娘很爽朗地說。

  「噢喲,看看人家,你要好好學習學習。」

  林朝夕只能揮手,打招呼:「阿姨好,叔叔好。」

  阿姨:「小林同學好,你爸媽來接你嗎?」

  「額……」林朝夕想了想,只能說,「其實我也不大知道。」

  「哦呦,說不定你爸媽要給你個驚喜了,到樓下人就在了。」

  林朝夕尷尬地笑了笑,心想那就是驚嚇了。

  然而當她跟著這對三口之家走過轉角,樓下客廳一覽無餘時,驚嚇就成真了。

  「姐!」樓下,林愛民小朋友首先喊了一聲。

  沈教授夫婦分別坐在林愛民左右兩側,他們帶著溫和笑意看向她。

  這對夫妻氣質實在過人,見到他們,走在前面的同學媽媽瞬間眼睛都亮了。

  林朝夕驚訝到說不出話,因為她不僅看到林愛民和沈教授夫婦,還看到正坐在沙發另一頭的裴之小同學。

  裴之手上還拿著那盒孔明棋,像是休息日終於可以玩會兒自己喜歡的遊戲的樣子,非常超脫物外,對一切概不知情。

  林朝夕收回視線,她同學媽媽已經走到沈教授夫人面前打招呼:「你們好你們好,也來接孩子啊?」

  沈教授夫婦趕忙站起來,還沒說話,那位阿姨又接著道:「你們家女兒成績老好的,我女兒剛還在說呢……」

  沈教授夫婦有明顯的尷尬,林朝夕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處理。

  這時,一直默默在沙發上玩棋的裴之抬頭,小少年用很平和地語氣說:「沈教授好、阿姨好,我也是林朝夕同學。」

  他聲音清澈明朗,同學媽媽本來還在笑,但她的笑容忽然尷尬地凝固住。

  裴之的話時極具技巧的結尾,看上去像個孩子隨意插嘴,但也同時他點出「沈」姓和「林」姓的區別,聰明的大人很容易發現裡面的問題。

  片刻後,有風吹過,整個尷尬現場才略微恢復。

  「您好您好……」

  「謝謝謝謝……」

  大家心知肚明,成年人又開始相互寒暄。

  林朝夕沖沈教授夫婦點頭致意,沒有故意給他們難堪,她摸了把林愛民的頭,在沙發中間坐下。

  裴之小同學放下手裡的孔明棋,視線掃了過來。

  隔著小半張沙發,林朝夕看著裴之微微側著的臉,又語塞。

  「師父說,得中午他在食堂忙完,才能帶我們野炊,大概兩點。」

  沒等她問,裴之已經善解人意地回答。

  「你已經去找過師父了?」

  「嗯。」

  「大恩不言謝。」林朝夕悄悄衝他抱拳。

  「還是需要的。」裴之說。

  「什麼?」

  「謝。」裴之小同學很認真地說,「先欠著吧。」

  林朝夕:「……」

  ——

  後來,林朝夕才知道,沈教授夫婦已經正式辦完領養林愛民的手續,因為林愛民總吵著來看她,他們也受福利院的拜託,所以他開車帶林愛民過來。

  他們和她吃個中飯,就會回去。

  沈夫人是和她並肩走在去往餐廳的小路上,這麼解釋的。

  林朝夕低著頭,她的破運動鞋和沈夫人的黑色淺口皮鞋始終保持一定距離。

  「謝謝阿姨。」林朝夕說。

  沈夫人溫柔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風吹起她的鬢髮,她像要開口說什麼,卻被林愛民打斷。

  「夕哥,你怎麼突然像超級賽亞人了!」林愛民握著小飛機衝過來,突然喊道,「別人都說你成績超好。」

  林朝夕這時,才想起狠狠敲了敲林愛民的腦袋,睜大眼睛瞪他,平時都叫夕哥,為什麼剛才非要叫姐。

  林愛民吐吐舌頭,那點小心思一覽無餘。

  「因為姐姐讀書用功,你也要向姐姐學習。」沈教授摸著林愛民的腦袋,像每個大人都會說的那樣,隨口給了個解釋…

  「不是,因為姐姐聰明。」鬼使神差地,林朝夕想起老林說話的調調,接了下去。

  她說完,下意識去看沈教授。

  中年人愣了愣,片刻後,和她夫人相視一笑,逗被她逗樂了。

  沈教授揉了揉她的腦袋,發自真心地笑道:「我們朝夕當然聰明。」

  ——

  中午,綠洲基地餐廳。

  週末是舉家出遊的高峰,食堂二樓的大小圓桌都被坐得滿滿噹噹,服務生端著餐盤穿梭其間,孩子們和大人麼歡聲笑語不斷。

  從二樓靠窗的位置看下去,能看到大片荷花池,花蕊初綻,湖風怡人。林朝夕托著腦袋,心情卻沒那麼怡人。

  是的,她早出晚歸,在食堂混了一週,居然不知道綠洲基地的餐廳就在大食堂的二樓,只是它們入口不再一起。

  沈教授夫婦說去餐廳吃飯的時候,她還在想挺好,應該不用撞上老林,但現在他們直接到了食堂二樓,一切就不好說了。

  林朝夕揉著額頭,悄悄左右四顧,她也不知道自己幹嘛這麼怕被老林看到,老林肯定還不知道她是他是的女兒,看到了也應該也不會傷心吧?

  服務生端了一紮鮮榨橙汁上來,沈夫人給她和林愛民一人倒了一杯,邊翻菜單邊問:「朝夕有什麼想吃的嗎?」

  「隨……隨便!」

  「吃點魚吧,這個季節湖鮮不錯,你讀書辛苦……」

  「不……不用太貴的!」

  雖然這麼說,但菜最後上上來時,還是有滿滿一桌,大大小小十來個盤子,完全超出兩大兩小的份量。

  林愛民倒是很開心,高喊著哇哇哇就要去抓雞腿。

  沈夫人笑著拍了拍他,拿出濕巾,給他擦了遍手,又盛了碗湯放在他面前,笑道說:「先喝湯。」

  「媽媽你也喝。」林愛民懂事地說。

  沈夫人含笑點頭。

  ——

  一家幾口其樂融融,餐廳裡到處都是這樣的景象,看得人心生羨慕。

  遠處過道,正在端餐盤的服務生忽然停下,因為站在他前面推小推車的師傅停了下來。

  小車上是要從二樓運到一樓的餐具,油膩膩的?

  服務生順著前面推車師傅視線看去,看到一家四口在窗邊其樂融融用餐的景象。

  看上去就是有錢人家,點了一大桌,但每道菜只動了一點。

  「林師傅?」服務生問了問前面的人

  「沒事。」對方答。

  ——

  一頓飯,林朝夕一開始吃得膽顫心驚,但到後來就坐得難受。

  沒接觸不知道,還以為是非常和藹可親的教授夫妻,接觸多了,林朝夕就發現,沈教授夫婦有種很明顯有種書香世家的矜貴氣質。

  吃飯要有規矩、說話要有規矩,總之處處都要有規矩,倒也不是說不好,但別說是活潑好動的林愛民,就算她骨子裡是個大人,吃到最後都覺得凳子上有針。

  飯後,沈教授夫婦就要帶林愛民回去,林朝夕和他們又走上植物園的小路。

  沈教授故意牽著林愛民的手走在前面,沈夫人留在後面,走了一段後,沈夫人溫溫柔柔地開口。

  「朝夕,我們是真心還想要個女兒。」

  林朝夕低著頭不說話。

  「聽你們院長說,你可能因為年齡偏大,所以對被領養這件事有些牴觸。」

  「你有什麼顧慮,都可以跟阿姨說。」

  林朝夕想了想,抬頭說:「阿姨,其實我沒什麼顧慮。」

  「那是為什麼呢,如果我們有什麼讓你不喜歡的地方,也歡迎你提出來。」

  「沒有不喜歡。」林朝夕很誠實地說,「但也沒有喜歡。」

  前方傳來父子兩個的歡笑聲。

  沈夫人臉上有片刻錯愕,沒想到她還真敢說。

  過了一會兒,沈夫人才說:「怎麼辦,聽你這麼一說,我反而更喜歡你了。」

  「為……為什麼?」

  「你是個很真實的孩子。」沈夫人說。

  四周依舊是高矮不一的灌木,地上的大片薄荷同天竺葵迎風輕擺。

  「你說你很聰明,但其實,我和老沈都覺得,孩子最重要的品質不是聰明,而是真實。」

  她半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沈院長把你教得很好,我們還是真心實意希望你能考慮我們兩個,給我們一個成為你父母的機會,我們確實很喜歡你。」

  林朝夕看著自己面前誠懇的女士,不知該說什麼好。

  ——

  耳邊一直是沈夫人最後的話。

  送走他們一家三口,林朝夕再次回到一樓食堂。撲面而來的樸實飯菜味道,讓她頓時渾身輕鬆起來。

  一進門,她就看到靠門邊一桌上,有一大一小正相對而坐,正是老林和裴之。

  下午一點多,食堂已經沒那麼熱鬧,所以老林抽空在和裴之一起玩孔明棋。

  林朝夕悄悄走過去,發現餐桌上還擺著個袋子,裡面是青菜和米,所以這就是老林準備的野炊用品了?

  「回來了?」老林問她

  「嗯是啊。」

  林朝夕隨口說完,突然覺得不對,老林知道了?

  她怎麼有種壞事被抓包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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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9-5-29 01:30:35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陪伴

  「你告訴師父了?」林朝夕問裴之。

  「沒有。」

  「那師父為什麼說什麼『回來了』,他只有知道我出去,才會說回來吧?」

  「應該是自己看到。」

  林朝夕噝地倒吸口涼氣,回頭偷偷看了眼老林。

  他們此時正走在去野炊的路上,老林叼了根菸,讓他們走快點,自己則在後面慢慢抽,怕熏到他們。

  ——

  老林挑選的野炊營地,也就是綠洲基地3號營地。

  和環境優美餐廳比,這裡基本處於半原始狀態,小樹林包裹著一大片草坪,面朝大湖。

  主要為讓家長和孩子有野外感,草坪上除了磚頭砌好的小灶頭,什麼燒烤爐都沒有。

  老林交了使用費,領到一捆柴和鐵鍋,就帶他們隨便找小灶。

  「選哪一號?」老林問。

  林朝夕把米和菜隨便一放:「這還要選嗎?」

  「請時刻保持對數字的敏感度。」老林很嫌棄。

  林朝夕:「那88?」

  老林立即轉頭:「小子,還是你來。」

  「88為什麼不行!」林朝夕抗議。

  「好歹上次還能說點親和數。」老林小聲嘀咕,拍了拍裴之的肩,委以重任。

  裴之於是向前走去,找了小灶,然後盤腿坐下。

  老林走過去,看了小灶的編號,很滿意。

  「17,這確實是個有趣的數字,你來說說看,為什麼選這個?」

  「因為這個灶,離我們最近。」裴之答。

  老林很難得被噎到,叉腰看裴之,說不出話來。

  林朝夕笑到打跌。

  ——

  老林坐在17號小灶前生火。

  她和裴之被派去很遠的水池邊洗米洗菜,老林本人絕不會承認這是報復。

  夏日天高雲淡,但又不會太曬,附近有很多家庭都在帶孩子玩,有人踢球有人打羽毛球,還有家長在帶孩子玩些小遊戲。

  林朝夕一開始洗菜,不過洗了沒兩下,裴之就默默把青菜接過去,把米推給她來淘。

  淘米很快,林朝夕三下五除二就乾完了。

  她擦了擦手,認真看裴之洗東西。

  先掰開青菜,再清洗底部泥沙淤積的部分,最後輕柔地洗著葉片。

  林朝夕看著裴之小同學認真而嫻熟的動作,下意識想去幫忙。

  「不用了,別把手又弄濕了。」

  裴之說話時一派自然,但帶著很成年人的語氣,大概母親經常對他那麼說的。

  林朝夕愣了愣,只聽水流聲擊打水池瓷磚的聲音。

  裴之小同學平和的目光掃視過來,也大概察覺到語氣問題,他又默默轉過頭。

  林朝夕耳邊想起花捲曾經說過的話,想了想,笑道:「裴哥你在家經常幹活嗎,洗得不錯啊。」

  「不乾活。」

  「哦。」

  「以前我爸還在的時候,他很喜歡做菜。」

  「嗯。」

  林朝夕拖長調子,但忽然覺得不對,為什麼說,以前……在?

  她不解地望著裴之,裴之正把青菜瀝乾水,說:「他去世了。」

  「對……對不起……」林朝夕有點無措,她下意識,求助似地看向遠處的老林同誌。

  不過老林正在埋頭點火,根本沒看他們。

  「為什麼要對不起?」裴之倒是很平靜。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林朝夕低頭想了半天,回答不出,以至於他們洗完菜,回去找老林的時候,還保持著沉默狀態。

  老林那邊,灶頭的火還沒點燃。

  他拿著一個放大鏡,見他們過來,讓他們趕緊放下東西,觀察即將騰起的青煙。

  「你們馬上要見證的,是自然的奇蹟。」

  老林很興奮地說。然而無論她和裴之,都沒說話。

  老林很快察覺到異常:「洗個菜而已,這就吵架了?」

  「什麼自然的奇蹟?」林朝夕迅速扯開話題。

  「怎麼了?」老林問,「表白失敗了,你這麼尷尬?」

  林朝夕拚命搖頭,示意老林別再問了。

  「沒有,是正好講起我家裡的事情。」裴之說。

  老林隨口問:「對啊,你家裡怎麼了,連她在週末都有人來看,你為什麼沒有?」

  「因為我媽反對我來夏令營,我一個人來的。」

  「哦,那你爸呢?」老林隨口一問。

  「去世了。」裴之再次重複。

  老林握著放大鏡的手抖沒有一絲顫抖,語氣也很尋常:「丫頭也是剛才問了這個,所以特別不好意思?」

  「應該是吧?」裴之倒也非常平靜,如實回答,「她說對不起,我問她為什麼要對不起?」

  「對啊,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老林也同樣抬頭問。

  林朝夕站在風裡,說不出話。

  「這既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他的錯,不用覺得抱歉。」老林說,「而且死亡有很多含義,有時遺憾,有時是解脫。」

  聞言,裴之認真地點頭,像非常贊同老林的觀點。

  林朝夕抿了抿唇,他看著老林和裴之,總覺得老林這句話意有所指。

  而裴之當然也很快反應過來。

  裴之:「師父,那天在公園,為什麼特地叫住我?」

  他指的是和章亮一起進行雛鷹小隊活動的那天,老林最後叫住他,碾壓他的事情。

  「看你長得帥,有點不順眼啊。」

  「我覺得不是。」

  他目光清亮,就這麼看著老林,像不得到正確答案誓不罷休。

  裴之認真起來,老林都不是對手。

  陽光不斷匯聚,枯葉洞穿,火苗終於竄起。

  老林放下放大鏡,終於看向裴之:「我見過你們,你爸帶著你逛公園,和你下棋,帶你坐小火車……」

  老林這麼回答,裴之卻問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問題。

  裴之:「他有次在公園發病,您也在?」

  「是啊。」

  「聽說是位公園管理人員,把他從河裡救起來的,是您嗎?」

  老林表情糾結:「好像是我,但我一直不知道,是不是做對了。」

  「我不知道他怎麼認為。」裴之說:「但對我來說,謝謝您那次救了他,讓他又多陪了我一年。」

  他們坐在土灶邊,閒談間,火已經生起來,煙味非常清淡。

  故事非常簡單,甚至完全可以從對話中瞭解全貌。

  裴之的父親也很喜歡帶他去那個公園玩,老林記性太好,很早就記得這對父子。

  兒子很聰明,而父親也顯然是個聰明人。

  但真正讓老林記住裴之父親是因某日清晨,他從公園的那條河裡把人救了上來。

  不像那些對生活絕望而自殺者,裴之父親始終保持一種遊離而興奮地狀態,甚至還想再下去,老林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人製服。

  那時老林知道,裴之的父親是位精神分裂症患者。

  裴之說,直至最後自殺成功前,他的爸爸一直都沒有過過太清醒的日子。

  他又說,其實他爸爸每天都活得很清醒,只是在自己的世界裡,這也挺好,因為不管怎麼樣,他都還陪著他。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沒辦法……

  講到最後,故事講完了,鐵鍋內傳來菜飯的柔軟香氣,又有點焦味。

  裴之自始至終都沒有眼眶紅過,像在講別人的事,又像因為這件事他已經想過很多遍,完全理清楚條理,所以再也沒什麼好傷心的。

  「哦,那是很遺憾。」老林說。

  「遺憾什麼?」像剛才反問她一樣,裴之也這麼反問老林。

  「你太小了,不應該懂這麼多事。」

  老林很平靜地說,他往前坐了一點,把孩子的臉按在自己的肩頭,像男子漢對男子漢做的那樣。

  風裡有細小的草屑,像浪花帶起的浮沫。林朝夕看著他們,揉了揉眼睛。

  ——

  後來,老林帶他們躺在湖邊草坪上,她在老林左邊,裴之在老林右邊。

  天漸漸暗下,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下他們。郊外沒有光汙染,那是顏色最純淨的夜空,璀璨白沙撒在黑絲絨背景上老林一開始想帶他們認星星,他本人的天文知識儲備並不那麼豐富,除了北鬥七星外,說不出什麼來。在被裴之糾正幾回後,老林又開始講數學史。

  他說數學的發展,和人類最早對星空的關注有密切關係,占星祭祀、天文曆法,數學最好的人都被派去幹這些事情。

  古希臘那些人不用說,柏拉圖的學生歐多克索用了斯用了27個球來試圖描述行星運動。日心說和地心說的問題糾結一兩千年,到文藝復興時期才由哥白尼掀開一角……

  林朝夕聽著父親徐徐講述的聲音,還有裴之間或問詢的話語,到最後,他們兩人開始講相對論。

  她聽見父親說起那個把她帶來這個世界的公式,腦海中卻迴響裴之說的那句話——謝謝您那次救了他,讓他又多陪了我一年。

  對於兒女來說,父母的存在不可或缺,就算裴之深深明白死亡對父親的解脫,但仍會抱有這樣的想法。

  爸爸在身邊,多一年,也是好的。

  但就像她之前總在想,如果沒有她,老林是否會更幸福一樣。裴之也一定會想,如果沒有自己,父親是否會更早地選擇用死亡來解脫痛苦。

  但無論是曾經的她還是現在裴之,都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夜空有種強光邊緣的迷濛霧色,看久了,會讓人覺得頭暈眼花。

  「師父,你是覺得一個人好,還是有個孩子好呢?」

  林朝夕回過頭,終於問出了在那個世界那個老林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的問題。

  身邊是她年輕時的父親,她也變得很小。

  他們現在保持著一種不遠不近、不鹹不淡的最恰當距離,現在,也大概是她得到答案的最好機會——老林同誌呀,我的存在是不是終究還是拖累了你?

  「當然一個人的時候好。」老林一臉你到底哪來的錯覺的表情。

  「這樣啊。」林朝夕竟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但有孩子,我大概會更有活著的感覺。」

  「什麼叫活著的感覺?」

  「就是有牽掛的東西。」

  「你之前不會有嗎?」

  「之前不會,現在漸漸有了。」

  林朝夕再次轉過頭,望著父親帶著笑意的眼睛。

  夜色朦朧,他眼角皺紋清晰,和很多年後的面容重合起來。

  她心裡有點難過,但也很高興。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但那瞬間知道,這也是那個世界老林的真實想法。

  頭頂星沙璀璨,露水在葉片中凝結。

  父親的大手按在她的腦袋上,像很多年前那樣,從未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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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1:30:48 |只看該作者
第54章 提升

  明月懸於夜空,給整個綠洲基地蒙上一層輕薄光暈。

  員工宿舍位於基地北側,大片鬆樹林環繞,夜晚時更加靜謐。除了間或有小動物踩過厚厚的鬆針,發出一點點鬆軟聲響。

  「老陸,你選的這條路真的OK嗎?」

  「應該可以的,直接到師父那後門。」陸誌浩拉下帽子,低聲道。

  「你說我們這像什麼,現在讀個書怎麼和做賊一樣了?」

  花捲小聲抱怨,但表情卻很高興,眼睛亮亮的。

  陸誌浩知道他很興奮,因為他也一樣。

  他們出去了兩天,回來的都很晚,剛才假裝睡下,躲過宿管阿姨查房,現在又偷跑出來。為了趕上夜裡這堂課,他甚至沒去吃肯德基,就吵著要早點回來。

  月光透過鬆針漏下,周圍是很輕很輕的蟲鳴。

  不遠處,窗口透出黃色的燈光,已經近在咫尺。裡面站著他們的老師,還有他們的同學。

  雖然看不清表情,但陸誌浩覺得每個人都在笑。人已經聚得很齊,仔細數數,他們差不多是最後到的。

  「快快快,不能遲到。」花捲拔腿就跑,開心得不行,書包在他背後一顛一顛。

  陸誌浩跟在後面,他也跑得非常快,清新夜風順著口腔湧入肺部,清甜無比。

  什麼時候,學數學變成讓人想起就興奮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

  他們到的時候,撞上從大路來的陳成成。

  「你們……幹嘛從那裡來?」陳成成問。

  「你在路上沒看到保安叔叔嗎?」陸誌浩也問。

  「沒見到啊。」

  「要小心點,萬一被抓到呢?」

  門推來,屋子裡暖哄哄的。師父看了過來,林朝夕坐在地板上衝他們揮手,笑得非常開心。

  地上是很多小紙片,仔細看去,他們做了很多雞和兔子,而陸誌浩之所以能認出來,是因為每隻小雞和每隻兔子上,都寫著「雞」和「兔子」。

  「今天講應用題哦!雞兔同籠。」林朝夕往旁邊坐,空出位置給他們,「你剛才說什麼抓到?」

  女孩頭上的發揪紮到他的臉,陸誌浩退了退:「就我們剛才在路上看到保安叔叔巡邏。」

  「那是要小心點。」林朝夕問,「如果被發現,要怎麼說呢?」

  「夢遊!」花捲喊。

  房間裡所有人都聽到他們的對話,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不需要任何提醒,被他們中斷的講課很自然地繼續。

  師父講的雞兔同籠,和他曾經聽到的有些不同。地上是很多兔子和雞的紙片,有2條腿的是雞,4條腿的是兔子。

  老林問:「我們現在知道什麼?」

  「雞和兔子一共有12只頭,34條腿

  老林問:「要算什麼呢?」

  「一共有多少隻雞多少隻兔子,而他們只有一個腦袋,算出他們頭的數量就等於算出了個數。」

  「很棒。接下來我們得看看,腦袋的數量,還和別的什麼有關嗎?」

  同學們紛紛低頭,把雞的腿掰起來一隻,兔子的腿掰起來兩隻。

  可以很清楚看到,雞隻剩下1個腦袋和1條腿了,腦袋的數量和腿的數量完全一致了。

  陸誌浩很愕然地看著大家的動作。

  「這籠雞兔還剩下幾條腿呢?」

  「34/2=17,一共還剩17條腿。」安貝貝搶答。

  「現在呢?」

  「減了一半以後,現在雞腦袋的數量等於腿的數量,用腿的總數17減去腦袋的總數12,對於雞來說已經全部減掉了,17-12=5中已經不包含雞了。」

  「哦,那麼兔子呢?」

  「對剩下的兔子來說,腿是2條,頭只有1個,腿是頭的兩倍。」安貝貝邊說,邊把兔子剩下的兩條腿又掰起來一條,「但是剛才17-12的時候,每隻兔子又跟著減了一條腿,剩下腿數,就是兔子的總數,所以兔子還剩5只。」

  安貝貝一口氣說完,之前的他會算,但肯定沒辦法說得這麼清楚。

  陸誌浩馬上聽明白了,雖然他現在已經會用二元一次方程解這個題,也不是沒聽過這個巧算方法,但加上了直觀的紙片,解題過程變得非常一目瞭然。

  好巧妙好棒!

  摸著地上的雞和兔子,他只有這個感覺。

  老林師父又換了個動物出題,這次是有3只腳2隻眼睛的鱉和6隻眼和條腿的烏龜,題目比之前更難一點。

  有人還在畫圖,但也有人在心算,老林師父都沒有阻止。

  這裡沒有規矩,沒有一定要用什麼公式什麼方法,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主意。

  大家都很開心,他也非常開心。

  如果能一直這麼學下去就好了!

  最後離開宿舍時,看著漫天繁星,他只有這個念頭。

  ——

  旭日初升。

  週一,綠洲基地,會議室。

  解然打著哈欠走進會議室,把剛泡好的速溶咖啡晃了晃。他早上7點起床,隨便吃個早飯就已經8點了。

  8點整的例會會開到8點20,還剩10分鐘給他們收拾東西,8點半又要去給孩子們上課,孩子辛苦,其實老師也不輕鬆就對了。

  大Boss早上8點準時進會議室,和他們簡單點頭致意,迅速進入會議流程。

  「先由各組負責老師,總結下一週教學情況,從高中組開始吧。」

  晉杯高中組的那位負責老師教了二十來年,比他有經驗多了,直接報了幾個平均成績,表示在淘汰競爭製度下,學生們的成績都有了顯著提高。

  解然一聽,那幾個名字都是第一次開會就提的特優生,而且說不定能沖省集訓隊的好苗子,提這種樣本證明學生成績有顯著提高,毫無代表性。

  初中組也依樣畫葫蘆,解然聽得犯困,擰開塑料杯,喝了口咖啡,然後就被點名了。

  「解老師的小高組呢?」

  「湊合吧?」解然說。

  辦公室頓時靜下,本來大家討論得熱火聊天,因為他一句話,頓時靜如冰窖。

  「我之前已經說過,希望諸位老師能用更為精確的數據來描述孩子們的情況,而不是選擇非常模糊的詞語,尤其是——湊合。」

  解然笑了笑,不是很在意。

  這時有人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那是之前就提醒過他注意boss難搞的高中組馮老教師。

  解然:「就不好不壞吧,我們試卷難度並不固定,所以成績確實看不出什麼。」

  張副校長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說:「講講你認為能最後參賽的幾個孩子吧,他們情況怎麼樣。」

  「裴之、林朝夕、章亮、王風、陸明都很聰明,成績很穩定,不過他們之間彼此關係不好,很難一起組隊參賽。」解然據實以告。

  「小孩子,哪有什麼關係不好。」一位老師說。

  「一起參加比賽而已,也不是要求團隊合作,算平均分的。」另一位老師說。

  解然沒說話,誰說他都笑著點頭。

  「成績穩定就可以了。」張副校長總結完,點小中組。

  大家說完一輪,已經差不多到點。

  「最後,要辛苦各位老師,再次和同學們重申紀律問題。」

  張副校長看了看本子,說:「週日晚上,高中組查到兩個學生夜不歸宿,已經被開除了。基地很大,夜不歸宿非常不安全,你們再和同學們強調下。」

  聞言,解然繼續笑了笑,沒說什麼。

  會後,他握著塑料杯,打了個哈欠,準備下樓上課。

  小高組的馮老師拉過他:「你怎麼又頂張校長。」

  解然無奈地笑了起來:「我太冤了,馮老師。」

  「你那聲『湊合』,很明顯有情緒問題,別忘了,你的實習報告,可是要他簽字的。」馮老師說。

  「我明白,謝謝您。」

  「我知道你對張副校長有意見,忍忍吧。」馮老師拍了拍他肩,趕緊走了。

  解然想,他能有什麼意見,他只是個需要在實習報告上有個章的大學生而已。

  之前因為偶然機會,安寧市晉杯訓練營在他們學校招人,他試著投了份實習簡歷,就應聘上了。

  當時招他老師也不是這位張副校長,據說是後來市教育局的領導特別重視今年晉杯賽,說一定要搞出成績。所以空投了一位數學大省的知名老師過來管,就是這位張副校長。

  其實解然本人對張副校長的心情挺矛盾的,一方面覺得他太斯巴達,但某些教育理念又挺有道理。

  他學數學的,對教育實在沒什麼心得,只能別人說什麼他做什麼。

  不過和孩子們相處那麼久,說沒感情也是假的。

  其實在張副校長問那個問題之前,他倒是很想說,班級裡有幾個孩子的成績好像進步挺大,不過領導並不關心這些,他就閉嘴了。

  ——

  「你們想先聽成績,還是先上課?」

  小高組教室,解然往講台前一站,就開始逗學生。

  林朝夕打了個哈欠,跟著全班同學一起說:「先~上~課~」

  解然笑:「那我還是先報成績吧。」

  果然又是這個套路,簡直毫不意外。

  解然說:「週五的考試,是這幾天裡相對最簡單的一次,主要為了讓你們有好心情回家玩玩,所以這個成績不要太當真了。」

  「老師你又打擊我們!」學生們紛紛抱怨。

  「好吧,換個講法。有幾位同學的成績讓我很意外,進步很大,感覺上中期考的戰局會難解難分。」解然笑,「下面,我著重表揚一下……」

  解然翻開卷子,開始念名字。

  「陳成成、安貝貝、羅小娟、姚小甜、花捲……」

  被報導名字的孩子都非常高興,互相之間,不可思議地看來看去。

  而聽到陳成成成績突飛猛進,章亮同學的臉色臭到不行。

  林朝夕這時已經沒空從章亮的臉色上暗爽了,她越聽越驚悚,除了羅小娟之外,都是他們這波的孩子。

  老林難道自帶數學仙氣,沾上成績就會好?

  「林朝夕同學,看著我幹嘛?」解然停下來,看著她,「你已經知道自己又和裴之並列第一了?」

  「不是不是。」林朝夕猛地搖頭,然後突然頓住,「什麼?」

  「還我再表揚你一遍?」

  「不用了老師!」

  「上來拿你們組的卷子吧。」解然說。

  她走上去,解然把第二組的卷子分給她,隨口問道。

  「昨天晚上去幹什麼了,這麼困?」

  林朝夕頓時悚然,不解地看著解然,他知道了?

  「晚上好好休息。」解然囑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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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1:31:00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現形

  「為什麼,這麼快,就到12點了!」安貝貝喊了一聲,舉著書,伸了個懶腰。

  從老林員工宿捨出來時,眼前是回宿舍的漫長柏油路,夜色裡,路燈像珍珠項鏈般點綴兩旁。

  因為漫長,也讓人犯困。

  「能睡林老師那就好了。」一個孩子說,「回去還有好多路。」

  陸誌浩:「睡不下吧,我們這麼多人。」

  「打地鋪!」

  林朝夕打了個哈欠,孩子們湊在一起,總嘰嘰喳喳沒完,他們要都住老林那裡,那今晚可能就不用睡了。

  就像剛才還在老林宿舍,不知誰先把夏令營考卷給老林炫耀的,半分鐘內,大家都把卷子掏出來,舉到「林老師」面前求表揚、求誇獎。

  老林掃了眼那一張張雪白試卷,摸了摸下巴,很滿意地說:「我怎麼這麼會教。」

  這就是老林了,永遠讓你摸不透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想到這裡,她林朝夕又打了個哈欠,一切都安詳靜謐,虧她還因為解然的話擔憂一整天。

  「很困嗎?」裴之問。

  夏天夜風溫柔,月光給小男生勾勒出輕柔身影,他捧著書,和她一起落在人後。

  花捲和陸誌浩湊則在前面,和小夥伴們一起嘰嘰喳喳。

  林朝夕下意識想搖頭,又用力點了點,因為就算問這種問題,裴之好像都很認真的樣子。

  然而裴之卻說:「我隨便問問,你不用這麼認真。」

  林朝夕:「……」

  在他們前面,小學生們的話題變換速度超快,等她回神,他們居然開始表揚小解老師。

  「對啊對啊,而且小解老師對我們也好。」

  「反正比張校長好多了!」

  「之前聽不懂,覺得他講太快了,不過現在有點理解他在講什麼了。」

  大家一陣低聲哄笑,他們的宿舍小樓已經近在咫尺了。

  「你……不覺得,上課無聊嗎?」她是很真心問這個問題。

  其實經過那天野炊後,她才真正能談得上對裴之有一些瞭解。

  她知道裴之一直很努力生活,卻因為父親的關係,總下意識和所有人保持適當距離;她知道每天奧數課程內容對裴之來說算得上無聊,可他還堅持再聽;她知道的裴之從前是模模糊糊的形象,現在才變成越來越清晰的樣子。

  「其實還好。」裴之答。

  「什麼叫還好,不夠精確哦。」

  「無聊的時候,可以想點別的。」裴之說。

  「孔明棋嗎?」林朝夕問。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閒聊,經過一號樓門口,兩個小女生和他們告別,月光下,白色小樓好看得像個夢。

  「師父說,還有另一種解法,讓我試試。」裴之聲音輕柔平和。

  「試出來以後呢,發郵件嗎,那邊就有電腦。」林朝夕收回和她們道別的視線,「兩種解法的,曾教授肯定會看。」

  「我會發的。」裴之很確定地回答。

  如果你真發郵件,那大概是有史以來最早聯繫導師的學生了。

  林朝夕笑了起來,抱著很奇怪的喜悅心情,她推開宿舍樓的門。

  ——

  大門敞開,燈光驟亮。

  夜風忽地灌入整個大廳,把書架上沒收起來的那些樂高書吹得嘩嘩作響。

  明明周身是雪白燈光,可她卻如墮冰窖,從頭頂心冷到手指尖,連腿都瞬間麻了。

  她覺得自己就是躺在陰暗泥沼上的小動物,前一秒還在享受吹過皮膚的舒適的風,後一秒卻驚懼無比,恨不得立即鑽進泥裡。

  屋裡恢復光明後的幾秒,強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她緊緊閉著眼,好像只有閉眼,才不用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可無數想法又不由分說,強製性鑽進她腦子裡。

  誰開的燈,有人在等他們嗎,他們被發現了嗎,怎麼辦、該怎麼辦?

  與此同時,夜風帶來1號樓裡小女孩的驚呼,聽上去尖尖細細,林朝夕的心又沉了沉。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客廳裡有對講機的沙沙聲。

  「讓保安隊不用找了,人回來了。」低沉又嚴肅的男聲響起,林朝夕試圖睜開眼,也確實睜開眼,眼前情形是她能想到的,最壞的那種。

  開燈的是宿管阿姨,她握著點名冊,手還在輕輕顫抖。

  拿對講機的是他們班主任解然,平素一肚子壞水的青年不再笑,甚至比張副校長還嚴肅沉默。

  而張副校長呢,中年人沒有穿正裝,隨便套了件T恤,他像剛從睡夢中被喚醒沒多久,連額發都微微翹起。但他神情莊重嚴肅,令人不會因為他的穿著,而錯誤估計他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張副校長終於開口。

  「進來吧。」

  像魔法解除的禁令,所有人在那瞬間都恢復清醒,也正因為恢復,他們每個人都意識到,沒救了,他們被發現了……

  大理石地面反射出吊燈森冷的光,夏風變冷,他們依舊在門口,老師依舊在裡面。

  沼澤地裡由條巨大鴻溝,令人望而生畏。

  在所有人都不知該怎麼辦時,裴之首先動了。

  他挺直脊背,邁開步伐,向屋裡走去,他們跟在後面,魚貫而入。

  一個兩個三個……包括從1號樓被帶來的兩位女生,他們十二個人站在了一起。

  隨後還是沉默,像是看不過去一樣,解然輕輕咳了一聲。

  空氣灌入,那種因氧氣稀薄而窒息的感覺終於緩和一些。

  「這麼晚去哪裡,集體夢遊嗎?」張副校長刻意壓低聲音,但那種隆隆聲響,打在大理石上,又輕又冷,在整個屋子裡迴蕩。

  「因為你們12個人,整個基地大半夜出動了多少保安老師找你們,你們知道嗎?」

  「去哪裡了,誰先說?」

  對講機裡傳出應答的沙沙聲,彷彿在印證中年人的話。

  林朝夕抿了抿唇,沒能開口,再強迫自己鎮定也無法冷靜,她要怎麼辦,不能把老林扯進來,可孩子們不知道。

  「我們去……學習了。」安貝貝說。

  林朝夕心裡再度沉了沉,有種鞋襪都浸濕的涼意。

  該怎麼辦,要找什麼藉口,不能讓他們提到老林。

  正當她還在搜腸刮肚時,老師已經開始熟練的逼供。

  聲音柔和:「去哪裡學的,所有教室都關門了。」

  「我們……去了一個老師那裡,老師的課講得……很好。」陳成成鼓起勇氣回答。

  六組的小女生也說:「對啊,林老師每天晚上都教我們。」

  「因為白天時間實在來不及,所以只能晚上再學一會兒。」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逐漸越說眼睛越亮,越說越大聲,甚至還有種想替老林表功的意思。

  在他們概念裡,他們是在努力學習,他們遇到了一個很厲害的老師,他們鼓起勇氣在努力,這不是錯,絕對不是。

  林朝夕越聽越難過,涼意已經漫過膝蓋。

  她之前沒有提醒過他們,她是成年人,她應該能想到這些,卻因為和老林在一起的純粹快樂,而忘記擔憂。

  張副校長從招供中攫取關鍵詞:「這麼說,你們每天晚上都偷偷溜出去?」

  「是……是啊。」

  「那麼,林老師……誰給你們找的老師,誰帶的頭呢?」

  林朝夕和裴之對視一眼,他看見裴之張了張嘴,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響起。

  「是我。」她說。

  裴之平素清澈平和的眼神裡終於有片刻錯愕。

  來一趟,總得改變點什麼,起碼你別再退出了,林朝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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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藉口

  無論出什麼事情,都要找帶頭人。法不責眾,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時間已經很晚,剩下的11個孩子很快被帶回房間休息。

  臨上樓前,裴之在樓梯上看了她一眼,林朝夕仰頭扯了扯嘴角,應該是努力笑了。

  ——

  轉過一層樓梯,壁燈昏黃,照在他們身上,在木地板上拉出長而細黑的影子。

  陸誌浩落在最後,逼仄的樓梯讓人煩躁,他終於憋不住,抬起手拉住前面的人:「就……就這麼結束了?」

  他很小聲的問。

  「不會。」裴之言簡意賅。

  「不會,什麼不會?」

  陸誌浩頓時後怕起來,剛才在樓下他整個人都是懵的,現在終於離開,他才清醒一點。

  林朝夕說是她帶的頭,但張副校長為什麼要那麼問,是不是要處罰帶頭的那個人?

  把她趕走,可是林朝夕不能走啊,她最想留下來的。

  「不行、不是她,她是不是想一個人扛?」他聲音又大了一點,慌亂扭頭。

  轉瞬,他的手臂被裴之緊緊握住。

  「幹什麼!」走在最前面的阿姨轉頭罵道,「還嫌今天闖的禍不夠大!」

  「阿姨,對不起。」裴之強行壓著他,鞠躬道歉。

  ——

  林朝夕仍站在客廳,並沒有聽清二樓轉角的小聲爭執。

  對講機裡時不時傳出來來回回的講話聲,有人收隊,有人匯報情況,也有隨意閒聊。

  夜晚,電波聲沙沙作響,張副校長回了下頭,解然關閉對講機。

  整個客廳霎時靜下。靜如黑夜。

  林朝夕吸了兩口夜風,試圖讓自己更平靜一點。

  她現在唯一的希望是,裴之能把那幫孩子都勸住,不要下樓添亂。

  她抬頭,直視站在他面前的中年人。他頭頂有一圈地中海,脖頸肉很厚,因為常年伏案的關係,微微駝背,很嚴厲,整個人都透著由內而外的嚴厲。

  「你從哪找的優秀老師,來教別人?」張副校長問。

  「是一個叔叔。」她答。

  張叔平:「你的那位叔叔現在在哪?」

  「如果我不說,您是不是會上去,問其他人?」

  張叔平:「你覺得呢」

  「那如果,我說了呢?」

  這句話顯然觸怒他,張副校長一拍書架:「現在你還想藏著捏著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從第一天開始,你就對整個夏令營充滿敵對情緒,覺得老師在害你們,老師都是壞人,就是為了折整死你們才樹那麼多條條框框!」

  「我沒有這麼覺得。」林朝夕很平靜地說。

  「那你覺得什麼,從外校找個老師,就能幫你的同學們提高成績,大家都不用走,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他的聲音很低,像藏在厚重雲層裡的隆隆雷聲。

  林朝夕的視線卻落在大廳角落的樂高台上,積木被堆到一邊,很久都沒人玩了。

  台邊放著幾張椅子,還有沒收掉的橡皮和鉛筆,晚上閱覽室出來後,一定又有孩子在那裡看書。

  「我想,大家都不要討厭數學。」她說。

  張副校長有片刻語塞,臉色更加陰沉:「是啊,老師讓你們討厭數學了?」

  「因為太難了,淘汰賽,課程總是拚命往前走,有人會跟不上,然後就沒自信,就不想學了。」林朝夕說得很慢。

  「然後呢?」張叔平問。

  「然後,就不想學奧數了。」她答。

  解然站在張叔平身後,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她,然後,衝她搖了搖頭。

  張叔平:「你既然很想討論這個問題,那我倒要問問你,你認識誰是因為真心喜歡所以想學奧數的?」

  但張叔平問完,卻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

  張叔平:「有啊,可能是裴之,或者是你,或者還有些幾個。」

  「我也不是因為喜歡,可能,只有裴之是吧。」林朝夕很誠實地回答。

  「別拿你和裴之你們這些特例來要求所有人!我教了這麼多年,我知道那麼多孩子為什麼辛辛苦苦要學奧數,不過是因為爸爸媽媽覺得這玩意考試能加分,學了能聰明,學了能數學好,還有什麼?」

  「能忍受得了枯燥乏味被淘汰痛苦的人有幾個?」張叔平問,「這只是安寧市、晉杯、小學奧林匹克、小高組比賽……」

  張叔平用了幾個停頓,突出這種微不足道感。

  「在你們上面,還有那麼多哥哥姐姐,整個安寧晉杯夏令營就有三百七十八人,你放到整個江省想想會有多少人,再放到整個國家呢?我可以告訴你全國那麼多人上奧數班,真正上到國家集訓隊只有六十個,而這六十個人裡,真正能出賽的只有六個人!」

  林朝夕看著他,知道張副校長是氣急了,才會說這麼多話。

  但他說的那些,她也回答不上來。因為她很清楚,張副校長說的是某種意義上的人間真實。

  夜風再次穿堂而過,蓬勃湧動。

  她鼓起勇氣,說:「但……能代表國家出賽這種事,我們想都沒想過,只是想……多學一點,學的愉快一點,呆的久一點,這也不行嗎?」

  「想愉快就不要走競賽這條路!」張叔平愈加嚴厲,「真正的數學研究到後期都是艱深困苦,前進一小步都要花上很多人一輩子的工夫,那不是陽春白雪,是渾濁的泥潭,走一步都費勁,那麼多人、那麼多孩子,你確定要把他們都拖下這攤泥水?」

  「我……」

  「你很聰明。」張叔平問她,「你以為,你最討厭的那些東西,為什麼我要設置那些?小組淘汰賽、扛東西上樓、還有可能會發生的那麼多環節?」

  「為什麼,我不明白?」

  「都是藉口。」

  林朝夕猛地抬頭。

  「爸爸,我回來是因為樓梯爬的太累了,沒力氣考試;媽媽,因為我們小組某某考試太差,所以我才被淘汰的;奶奶,夏令營那個老師特別凶,我受不了……相信我,每個孩子回去,都會這麼說的。」

  張叔平聲音很輕,像孩子唯唯諾諾的音質,林朝夕的心都揪起來了。

  「大家都需要藉口,孩子需要,父母需要,都是藉口。」張叔平這樣說道。

  林朝夕說不清內心是什麼感覺,那瞬間,彷彿有人打開強光,照進她心中最最陰暗的角落,一切無所遁形。

  她甚至覺得,張叔平只是某一部分誇張化了的她,把她的真實想法用一種直白殘酷的想法明確講了出來。

  在那個世界,她就是找了某些藉口而放棄數學,因為她深知道路的艱難和鴻溝的難越。

  她深深望著面前的中年人,看著他的地中海,和微駝的背。

  現在情況就有些可笑。

  她之前不是沒有想過,回去之後要拋下一切去念數學,她也覺得自己可以做到。

  可她真的不會再找藉口嗎,太難了、太累了、她基礎太差了……甚至是很簡單的,她覺得自己做不到了……

  只要想放棄,人總能找到藉口去支持放棄的理由。

  是啊藉口,人太需要藉口了。

  林朝夕哽嚥了,好像全世界都變得漆黑一片,只有她心中寫滿軟弱、怯懦、逃避的那個角落還亮著。

  再來一次,她還是她。

  不會變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她問,「跟不上的、想放棄的,就讓他們放棄吧?」

  「因為他們總會放棄,早晚而已。」張叔平說。

  林朝夕再沒有說話,她現在,好像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所以,既然你主動表示你是帶頭者,那我把你開除出夏令營,你還有異議嗎?」

  林朝夕低著頭,腳下是一片白到反光的大理石地面。

  張叔平問:「那麼,你找來的那位老師現在在哪?」

  林朝夕覺得自己開口說了什麼,但她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那之後,張副校長應該囑咐解然將人請走,他們好像拍了拍他的肩,讓她上去休息。

  林朝夕眼裡都是淚水,不敢抬頭。

  黑色皮鞋漸行漸遠,即將消失在門的盡頭。

  沾著些泥的褲腳,卻在跨出去的剎那,停了下來。

  有聲音響起。

  「不過我由衷的希望,你不要放棄數學學習。因為在真正想要堅持下去的人眼裡,像我這麼討厭的老師,是不存在的。」

  張副校長,最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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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故事

  回到自己房間,林朝夕靠著房門坐下來。

  這大概是影視劇中許多主人公都會選擇的姿勢,以前她以為,那樣純粹是為了好看。現在才知道,人到了某些時候,第一反應是坐下來,因為實在走不動了。

  她在袖管上蹭了蹭臉,把眼淚擦乾,但視線還是濕漉漉的。

  延伸直房間盡頭的木地板,敞開的陽台,飄蕩的窗簾,還有更遠處低沉的夜空,那是個很大的世界,也同樣小得可以。

  直到現在,她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張副校長與她談話中的漏洞,衝出去給予狠狠反擊。

  像理想中會出現的劇情,勇者斬殺惡龍,小鎮重獲平靜,英雄榮歸故裏。

  但她沒辦法做到,因為她滿腦子都是他的那些話,像空曠山穀裡的吼聲,或者崖邊濃如墨汁的暴雨,在腦海中隆隆作響,反反覆覆,把她從頭到尾澆透。

  事實上,聽得越久,她就越覺得那些話似曾相識。她好像用另外一種方式,在陸誌浩最低落時,對他說過完全相反的內容。

  大致來說是——無論如何,別放棄。

  可凶殘的反雞湯主義者卻說,想放棄的人總會找到藉口放棄,因為放棄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邏輯堪稱完美。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門邊有她的小團影子。

  雖然她很想指責張叔平,但事實證明,張叔平說的,才是她曾經歷過的現實。

  該怎麼辦呢?

  她怎麼才能想出那段能徹底、狠狠反擊對方的句子。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淡藍色窗簾在夜空下飄來飄去,離福利院來接她的時間也越來越近。

  說不定天亮後的某一刻,她的房門會被敲響,門口會出現院長媽媽的身影,告訴她,該走了。

  但為什麼不可以走呢?

  她現在找到了爸爸,張副校長又那麼討厭,就算回去,他們也可以組一個數學學習班,讓老林繼續帶大家學習,應該沒什麼遺憾了。

  這麼想的話離開也可以,為什麼還是走不動呢呢?

  林朝夕將頭埋進臂彎。

  隨便什麼人,來一個都好。

  她這麼想道。

  ——

  解然醒來時,總覺得像做了一整夜吉米多維奇習題集,腦子裡充斥著被攪亂的函數曲線,線條在坐標軸中上下抖動,毫無規律可言。

  他坐起身,看了眼時間,已經快7點鐘了,按照昨晚給林朝夕家裡打電話的約定,福利院的人大概在八點半時會來接她。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孤兒,得知實情的瞬間,他其實非常後悔。

  他也說不清楚到底後悔什麼,大概是覺得,那種生活環境中,能樂觀開朗已實屬不易,林朝夕卻還搞出那麼多事情,想以一己之力拖動更多的孩子學習數學,這多了不起啊。

  現在,他們卻要把這樣的孩子趕走,抹殺她努力堅持的東西,解然隱隱覺得,不應該這樣。

  但應該怎樣呢?

  他只是個來實習的,從沒有人告訴過他,他該怎麼做。

  ——

  陸誌浩躺在床上,整夜未睡。他這輩子就沒失眠過過,就算被張副校長逼得最狠的時候,他也倒頭就睡。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像躺在油鍋裡的肥肉,渾身都滋啦滋啦作響,備受煎熬,卻還繼續躺著。

  其實昨天回宿舍後,他不是沒想過要再衝下去和張副校長大吵一架,但沒多久,她聽見林朝夕上樓的聲音。

  他很後悔那時候沒衝出去,就算裴之臨走前說了「別去」,他也可以去的,男生不能上女生樓層的規定又算什麼。

  然而因為錯過了一次機會,他就一直在猶豫,等到現在天都亮了,他才發現自己浪費了一整晚時間。

  可他也不是裴之,他能做什麼呢,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陸誌浩翻了個身,用力抓了抓亂七八糟抓著頭髮。

  ——

  天亮了,林朝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猶豫什麼。

  她抱著膝蓋,看到太陽升起,聽到禽鳥啁啾,直到天光大亮,都沒有一個人來。

  她期待過裴之、期待過花捲、期待過陸誌浩、甚至搜腸刮肚想找個勵誌劇裡的人物期待自己成為對方……

  但在所有期待中,她最最想要的,仍舊是大魔王會突然而至。

  她期待老林能用最凶殘的言語點醒她、幫助她、拯救她,像他之前一直做的那樣,告訴她應該怎麼辦。

  然而裴之沒來、花捲沒來、陸誌浩沒來,最重要的是,這個晚上,老林沒有來。

  就算她試圖傳遞信息,請求老林來幫幫她,這次,老林都沒有來。

  林朝夕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她看到自己變小的手腳、破舊的球鞋,朝陽刺得她眼睛發疼。

  就這麼結束了嗎?

  她會背那麼多心靈雞湯,努力從世界上所有勵誌故事裡汲取力量,卻忘記最最重要的事情——故事永遠是故事。

  現實中並沒有能讓人瞬間轉變的神奇的作品和可怕人物,因為就算是超乎一切力量的重生、都無法使她脫胎換骨。

  她以後或許會因困難退縮,或許會找藉口來開脫,她甚至可能注定無法成為自己夢寐以求的那種人,像裴之那樣的人。

  但那瞬間,她明明身體沉重、腿有千斤,內心卻忽然輕鬆下來。

  她翻過身握住門把。

  既然如此,那就簡單一點,去他媽的以後,這次先爬起來再說。

  ——

  「你有完沒有!你不要睡我還要睡!」

  陸誌浩又在床上翻了個身,和他同屋的男生終於吼了他一句。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陸誌浩蹭地從床上坐起,瘋狂地跑向門口,拉開門的瞬間,所有緊張心情卻同時消失。

  花捲靠在門口,頂著黑眼圈看他:「幹嘛,看到我這麼失望。」

  「你……你想幹嘛?」

  「我不知道,所以來問問你,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我……我也不知道。」陸誌浩探頭四望,走廊卻空空如也,所有人還睡著,「裴……裴之呢?」

  「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他沒和你在一起嗎?」

  「沒,早上起來人就不見了。」花捲這麼說。

  ——

  「謝謝您,是他們,請放進來吧。」

  解然含混地說道,吐掉嘴裡的牙膏,又重複一遍。

  電話來自綠洲基地門衛,時間是7:30分,林朝夕家長到得比他想像的更早一些。

  他掛斷手機,將水杯灌滿,喝了一大口,自來水在口腔中過了兩下,薄荷冰涼味道激得他把它們把水吐了出來。

  臉部濕冷,手機卻在口袋裡微微發燙。

  鏡子裡的他還是個年輕大學生,他買不起口袋裡這個電子設備,他擁有它,只因為夏令營主辦方希望,學生有困難的時候,能及時聯繫上老師。

  是啊,他還是個老師。

  解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等他回過神時,他已經反向撥通門衛電話:「麻煩您讓他們在門口稍等一會兒,我馬上過去。」

  他說。

  ——

  打開門房時,林朝夕第一眼就看到地上的不鏽鋼餐盤。

  盤子裡是剛出爐羊角包,她甚至還能嗅到空氣裡黃油香氣。

  視線順著餐盤移到走廊一側,卻並沒有任何人,她扶著痠軟的腿,剛站起來又得蹲下。

  她拿起面包,指尖感受到餘溫,面包應該剛出爐沒多久。

  她仔細回憶,剛才有人來過嗎?

  她好像只聽過一遍腳步,以為是隔壁女生起來自習,但,真的只有一遍。

  她不可思議地望著剛推開的門,厚重木板阻隔了她的視線,心跳漸快漸強。

  「早。」

  隔著門板,平靜的聲音,終於透來。

  ——

  黨愛萍站在綠洲基地門口,鐵門緩緩移開。

  大湖邊的晨風吹得她渾身發冷,她不由得攏了攏衣衫,看著眼前可以說得上波瀾壯闊的建築群,她的心情卻比出門時平靜了無數倍。

  淩晨接到電話時,她一夜未眠,既覺得憤怒,又感到心酸。

  電話裡的老師只是要求她第二天早上來接孩子,原因是林朝夕帶領其他孩子夜不歸宿。

  等她還要再問時,電話已經被掛斷。

  她沒再撥一遍電話,因為尊嚴不允許。

  作為家長,她甚至不認為夜不歸宿是錯,孩子而已,總會淘氣貪玩,只因為這種問題就要被夏令營開除?

  早上起來時,她心中仍舊充斥這種震驚、憤怒、不可思議的情緒。

  昨夜是她值班,她帶著這種情緒檢查了一遍福利院,就匆匆推開院門,準備去大吵一架。

  然而當她推門瞬間,輕薄的晨光傾斜而下,她看到有人和衣睡在台階上。

  地上是滿是菸頭,聽見推門聲,地上那人微微睜開眼。

  「你怎麼又來了?」看著對方,她記得自己是這麼問的。

  「你們稍等一下。」保安突然探出頭。

  黨愛萍收回思緒,看向身邊的男人,對方和她一起,停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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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選擇

  「你剛幹嘛不敲門啊?」林朝夕走在樓梯上,啃著面包問。

  她視線移至身邊,比她稍高一些的小男生微微轉頭,舉起另一隻手,遙遙指著她的眼睛。

  他睫毛纖長,覆蓋著靜水般寧和的眼眸,你雖然很少能從孩子眼裡看到這樣的目光,但又覺得,這樣的目光出現在這個孩子眼中又完全正常。

  因為那是裴之。

  林朝夕看著他,怔愣一會兒,抹了抹眼睛,手背上帶有濕意,她頓時就羞愧了。

  裴之是在說,你肯定在哭,所以我不能進去。

  「不是……」她剛說完這兩個字,就抽噎了下,簡直像最好的佐證。

  她是很想問你怎麼知道我在哭,但這種話肯定問不出口,想了半天她只能說:「我們水象星座,內心戲就是那麼豐富。」

  裴之:「……」

  林朝夕:「你是什麼星座?」

  裴之沒有回答。

  林朝夕覺得自己聊天的水平也像老林靠近,但當她拉開門,看到盤腿坐在地上的裴之小同學後,說不震驚也是假的。

  但震驚很快就被一種溫暖的夥伴情誼取代。

  她不知道那麼些時間,裴之坐在門後究竟在想什麼,但在想什麼都不重要,陪伴本來是最好的安慰。

  她看著裴之手裡的不鏽鋼餐盤,問:「你已經去過食堂……你起得很早嗎?」林朝夕試探著問,「還是沒睡?」

  「沒睡。」

  「欸?」

  過了一會兒,裴之才說:「昨天晚上,我聽到張副校長說的話了。」

  林朝夕又揉了揉眼睛,裴之這句話,顯然是回答她第一個問題的。

  ——為什麼不敲門。

  「我在想,你為什麼不反駁他,明明你對陸誌浩說的話,就是很完美的駁斥。」

  「因為,他說的是對的。」林朝夕又抽噎了下,這種哭唧唧以後的生理反應完全無法控製,「就像現在,我不喜歡他,我很難過,我特別想走了,甚至想大家一起走也沒問題。但如果我走了,是不是也像他說的那樣,在找藉口放棄了?」

  他們說話間,已經走出宿舍小樓,整個基地沐浴在透亮的朝陽中,每片葉片都像在發光。

  「太難了。」林朝夕吸了吸鼻子,「說陸誌浩的時候簡單,自己做起來就難的要命。藉口包裝得太完美了,比奧特曼還吸引人,香香甜甜,所以我覺得張副校長說得真的很對,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林朝夕咬了口面包,說,「但我更討厭自己,老容易中計,我這麼慫,說不定以後還會繼續中計。」

  「嗯,然後呢?」裴之問。

  「天才兄,現在不該是你給我灌雞湯的時候嗎?」林朝夕扭頭,「告訴我在鑽牛角尖,讓我別想那麼多,走就走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如果想聽,我可以說。」裴之已經開始複述,「林朝夕,你別想那麼多……」

  「別別。」她趕忙打斷他,做了個求求你的動作。

  裴之適時收口,問:「那麼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啊。」林朝夕說,「最難的是永遠都做出正確選擇,不過這次我決定,什麼難辦,辦什麼!」

  她說完,轉頭看裴之,用期望的眼神,希冀對方給點鼓勵和打call什麼的。

  然而沒有。

  「我是摩羯。」裴之卻說了一件幾乎完全不相乾的事情。

  迎著朝陽,林朝夕愣了會兒,隨後笑了起來。

  摩羯嘛,從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所以,不用問了。

  ——

  解然衝到基地門口。

  門衛室前站著一男一女,應該就是電話中,來接林朝夕的福利院工作人員。

  他看著他們,狂奔的腿忽然停住,真面對學生家長,解然卻一時想不起來要做什麼。

  但來都來了,他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去打招呼:「您好,我是林朝夕在夏令營的班主任。」他說。

  「三味大學數學系的?」靠在門衛室前,正在抽菸的男人微抬起眼皮看他。

  「是……」

  「哦,昨天就是你派人把我趕走的?」

  「昨晚您就走了?」

  解然瞬間明白,這位不是福利院工作人員,林朝夕找來教夏令營學生的老師,昨天晚上,他通知保安去把人請走,總不會……

  「大半夜讓我滾出綠洲,你是不是不想要學分了?」男人吸了口煙,說。

  解然:???

  「您……是我們學校老師?」

  「哦不是。」對方頓了頓,很自然地說,「我被貴校開除了而已。」

  解然看著眼前這位穿破汗衫的男人,震驚到了極點,是要怎樣厚顏無恥才能說出這樣的台詞,他根本接不上。

  「你少說兩句。」幸好,旁邊的女士適時打斷他們,她的手伸了過來,謙和地道,「您好,我是紅星福利院的院長,黨愛萍。」

  「黨院長您好。」解然得救似地和對方握了握手。

  黨院長探了探頭,假裝問:「我們林朝夕呢,學校勸退她,都不送到門口嗎?」

  這句話明顯有火氣。

  解然很後悔,這一男一女,看上去沒有一。好惹的。

  他突然很想重新站隊,繼續做張副校長的狗腿……

  ——

  張叔平並不知道解然的心思,更不清楚發生在綠洲基地各處的那些小事。

  他今天起床後,照例慢跑半小時。

  時間上,裴之說完那個「早」字,林朝夕紅著眼睛拉開門房門的時候,他剛坐在食堂開始用早餐。

  今天,他特地從食堂二樓教師用餐區下來,環顧四周,桌椅縫隙不一,人聲嘈雜。

  很難想像,那個被他罰來食堂幹活的小女孩,怎麼能在這麼幾天時間內幹出那麼大的陣仗。

  也是後來,他才知道,這幾天林朝夕找來的老師一直在食堂打工,用間隙時間抽空給孩子們上課。

  他沒見過對方,無法評價教學水平,但在這裡……

  他抬頭,看了一圈嘈雜紛鬧的環境,這顯然不是合適的教學地點。

  大概是太吵,某瞬間,他覺得自己彷彿看到林朝夕穿梭在桌與桌間,笑著收拾盤子。

  當然不可能,她已經被退學了。

  張叔平的思考到這裡就點到為止,像他這樣的人,並不會因為一些什麼格外的努力堅持不懈而感動什麼。

  如果你見過無數哭著倒下的孩子,努力爬半天也只能爬到別人起跑線的學生,也會讓自己努力保持這種清晰認知。

  不然早瘋了,張叔平自嘲似地想。

  他擦了擦嘴,喝完最後一口粥,從座位上站起來。

  ——

  「確定是這裡嗎?」

  教學樓7樓辦公室門口,林朝夕很小聲地問裴之。

  眼前木門緊閉,門上沒有窗,根本看不清裡面究竟有什麼。

  「是,我就是在這個辦公室考試的。」裴之補充,「0分那次。」

  林朝夕手反扣上門板,聽到後面那句話,又把手縮回來。

  裴之微微轉頭,站在他身邊,顯得非常輕鬆,像不理解她為什麼這麼猶豫。

  裴之:「那要不回去?」

  林朝夕搖頭。

  她深深吸了口氣,看著面前赭紅色木門,大腦有種缺氧般的空白,可就算這種時候,她也知道,既然來了怎麼能回去?

  她鼓起勇氣,抬手,敲了三下。

  鐺、鐺、鐺。

  在那之後是難耐的沉默,為了聽清門裡的動靜,她的臉和門板貼得非常近,心跳甚至在一秒鐘內提到極致,緊張得不能再緊張。

  然而辦公室裡沒有傳出任何聲,桌椅聲、腳步聲,什麼聲音都沒有,木門頂著她鼻尖,關得死死。

  呼吸間是很淡的木質氣息,林朝夕有些洩氣,果然是不在吧?

  她退後半步,放下手,但就在這樣的瞬間——

  「你們有什麼事嗎?」

  張叔平低沉嚴肅的聲音驟然響起,林朝夕猛地回頭。

  十幾米開外的樓梯口陰影昏暗,比陰影顏色更深的男人沉默地站在那裡,他握著保溫杯,看著他們。

  像所有影視劇一樣,決戰必然發生於出其不意的瞬間。

  也不知道為什麼,林朝夕覺得自己真的慫透了,她看到張叔平的時,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卻突然忘詞。

  長風橫貫走廊,湖風濕冷。

  張叔平一步步走向她。

  他是如此堅定,不可動搖,無論她說什麼對方都不會改變心意。

  就在稍一猶豫間,張叔平已經走到他們面前。

  林朝夕看著對方,上前一步,喊住他:「張副校長。」

  中年人在門邊站定,態度隨意地打斷她:「來幹什麼,不管你想說什麼,我只能告訴你,已有決定不會更改。」

  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林朝夕知道他是認真的,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沒聽明白嗎。」張叔平回頭,「你已經被開除了。」

  「您真的很討厭。」那一瞬間,林朝夕腦子突然炸開,她直截了當地說。

  張叔平的手頓住,視線低垂,靜默地看著她。

  「來之前,我一直在想要好好和你說話,但我現在真的很討厭你。因為的起跑線或許不同,但只要盡力,哪怕只盡力一次,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都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你卻從骨子裡不認可這種努力!」

  不知道為什麼,林朝夕決意好好商量的行動變成了吵架,她的眼眶也不爭氣地紅了。

  「哦,然後呢?」

  張副校長依舊非常平靜,讓林朝夕覺得他就是那個渾身漆黑盤踞洞窟的惡龍,身軀龐大意誌堅定無可動搖。

  她努力抬頭,放棄所有既定台詞,認真地說:「反正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你不會認可的!那既然這樣,請給我個機會,讓我用行動證明給你看。」

  張叔平的身體終於完全轉過來,對著她:「是什麼讓你認為,你用盡全部勇氣衝上來對我賭咒發誓,我就會同意你說的東西?」

  他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我不是寵愛你的家長,會看著一個哭哭啼啼竭盡全力的小女孩心軟,我為什麼要給你證明的機會?」

  「我會抱著你的腿。」林朝終於平靜下來。

  「我會纏著你,用你一定受不了的方式,會不停在你面前哭哭啼啼大喊大叫,就算把我扔出去我還會回來。」她吸了口氣,完全下定決心,眼淚一瞬間止住,「老師,我知道我很沒用我,也不認識什麼能動搖你想法的大人,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但我不會放棄的,因為我不能讓你用你那些我不認為正確的方式,來教我的同學。」

  張叔平眯起眼,冷酷地勾起嘴角,像覺得她說的東西實在太有意思。

  「我不同意。」他只說了四個字,並且毫不猶豫。

  走廊中的空氣彷彿都被瞬間抽空,然而就在張副校長說完那四個字的瞬間,鈴聲響了起來。

  中年人的動作有片刻遲疑,他頓了頓,隨後從口袋中抽出手機。

  那是一支老式諾記,他看了眼泛黃的屏幕,神色緊了緊,即刻接起手機,走了幾步到窗邊,恭敬地道:「曾教授?」

  戰鬥突然中斷,張副校長俯在窗口,單方面撤退。

  風帶來他的另外一種音質,謙卑有禮,不再咄咄逼人。

  不知道這是什麼巧合,曾教授會突然打電話來?猶疑間,林朝夕突然想起什麼。

  夜晚,她和裴之站在白色小樓前,對著客廳裡的電腦說著什麼。

  ——發郵件嗎,那邊就有電腦哦。

  ——我會發的。

  聲音消去,她頭皮發麻,即刻轉頭找裴之。

  「曾教授為什麼會打電話來?」她問,「你發郵件給他了?」

  裴之還沒來得及回答,張叔平掛斷電話,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你發郵件給曾教授了?」他問了完全一致的問題。

  「嗯。」小男生依舊保持寧和面容,

  林朝夕卻覺得並不止是這樣,還有一夜未睡?

  張叔平:「曾教授說,你發了兩份答案給他,請求他給我打個電話,給你同學一個機會。」

  「兩份?」林朝夕根本沒在意後面那半段,她只知道,在昨夜之前,裴之傾盡全力才解出一個。

  「你說的,如果解出兩種解法的話,他應該會看。」裴之說。

  「一個晚上?」

  「多點希望。」裴之說,「這好像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就算烏雲密佈,此刻也濃雲驟散,天朗氣清。

  裴之依舊是那個穿著簡單隨意的小男生,也依然會在若乾年後變成極其優秀的青年人。

  林朝夕卻完全釋然,她再次回頭,張叔平依舊矗立在她身後。

  她一直以來無法戰勝的人卻驟然褪去巨龍的偽裝,變成一個很普通的中年人,是啊,有什麼可怕的呢?

  「很不錯。」張叔平真心實意地看著裴之。

  「所以你準備向我證明什麼?」

  他視線轉瞬移來,林朝夕被緊緊盯住。

  「我想證明,您是錯的。」她答,「淘汰製就是為了選拔更優秀的學生,所以我覺得和放棄不放棄沒關係,這主要看成績。如果方法得當,普通學生變成了更優秀的學生,那您就是錯了。」她說。

  張叔平斂眉深思片刻,然而緩緩開口:「章亮。」

  林朝夕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不是更優秀,而是最優秀。」張叔平搖了搖手機,很乾脆,「曾教授說要給你個機會,那麼現在,機會是這樣的——同樣小組淘汰製。中期考時,用你想用的方法,讓你們12個人的平均分,高於章亮他們小組,能做到的話,你們可以留下來,不然12個人一起走。」

  他頓了頓,補充道:「可以先回去徵求你那些同學們的意見。」

  聞言林朝夕遲疑了,張叔平怎麼這麼難纏,這個問題她沒辦法立即回答。

  這時,樓梯口再次響起腳步聲,應該有三個人來了。

  她還在思考,卻已經有人拖長調子,提前替她回答了。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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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1:31:58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試試

  隨意的白汗衫,鞋子還是基地食堂配發的那雙膠鞋。

  他走出樓梯口,褲腳一隻卷一只未卷,看上去風塵僕僕,但就在轉過瞬間,他原本眯成條線的眼睛卻舒緩開來,嘴角一併彎起,笑了。

  林朝夕很清楚看到這個變化。

  前一秒緊張嚴肅,之後卻雲淡風輕,很看不起人的樣子。

  是的,老林來了。

  現在情況突變,類似電影結束前大高潮,雙方準備決一死戰,足以改變局勢的大人物突然而至,一切向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但有靠山就是令人充滿底氣。

  林朝夕扶住腰,她收回視線,準備去看張副校長。這時,樓梯轉角樓又走過一人。

  第二個爬上來的人位中年女士,燙卷短髮,鬢角斑白,她因一口氣爬上七樓而胸膛起伏,不過也有可能是是純粹生氣。

  看著來人,林朝夕再度愕然,今天的轉角驚嚇超標了!

  為什麼黨院長會和老林在一起?

  這一疑問炸得她頭皮發麻,各種疑慮在她腦海中呼嘯而過,以至於完全忽略最後走上來的解然。

  就在她石化的時間裡,老林已經走到張副校長面前。

  老林站定抬手,姿態自然,張叔平以為他要握手,下意識也舉起手,但老林的手一秒轉向,往口袋裡摸出盒煙,抽一支咬住。

  張副校長的手停在半空,臉色很難看。

  張叔平:「這位先生,教學樓內部,嚴禁抽菸。」

  「哦,我叼著。」老林笑,「顯得有氣勢點。」

  他說完,又舉起手,五指伸開,放到張叔平胸前。張副校長的手已經放下,一時間沒有再抬的意願,只皺眉不語。

  老林:「這位老師,握個手吧,基本禮儀。」

  被老林閒扯兩句,林朝夕緊張的心情又舒緩不少,黨院長也已經走上前來,很客氣地又舉手:「黨愛萍,紅星福利院院長。」

  面對兩位家長,張副校長只能無奈地再度握手應付:「您好。」

  「你什麼學校畢業的?」老林叼著煙,靠在窗檯上問。

  張副校長:「這恐怕和您沒有關係。」

  「我就問問,一般成年人不是問工資就是問有幾套房,我什麼都沒有,只能問這個。」

  「指教學資格的話,如果黨院長質疑,我可以……」

  老林能打斷他:「不是,我看你招了小解,覺得你還挺有想法,不像個傻子,出於禮貌問問。」

  「不是小jie!那個字做姓念xie!」解然在背後抗議。

  張叔平很坦誠:「解然老師不是我招的。」

  老林:「哦,那就是教學理念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但這麼隨便把我的學生和我本人踢出去,可不行哦。」

  林朝夕扯扯老林,趕忙插嘴:「師父,剛已經聊完了,剛才您說了『好啊』。」

  「我就聽到『能做到開始……』,前面說了什麼?」老林問。

  林朝夕想您都不知道就答應了,於是又重複了遍他們剛說的約定。

  「所以,你們的平均分要高過章亮他們,花5天時間?」

  「對……」

  「行啊。」老林很乾脆,「不用拖長調子,猶猶豫豫的。」

  林朝夕:「師父,這個我們不能擅自做決定,還要問問其他人的意見。」

  「問問吧,不過挺有趣的。人生嘛,哪有幾次真正奮力拚搏的機會,錯過多可惜。」

  今天陽光燦爛,湖風舒暢,老林說的話更比湖風爽颯。

  他對張叔平說:「我要留下來。」

  「可以。」

  老林點點頭:「行吧。」

  他說完,看了看他們說,「走吧。」

  「走什麼走,你到底是什麼人?」黨院長問老林。

  老林沒回答她,轉身離開了。

  林朝夕趕忙問她:「您怎麼來了?」

  「來接你回去。」黨院長有些沒好氣地說,「昨天晚上十二點接到的電話,說我的孩子違法規定,被勸退了,讓我早上8點過來接人。」

  說到「我的孩

  子」四個字時,老林瀟灑離開的背影停頓了下,又很快恢復如初。

  「校方真的太過分了!大晚上用這種小事打擾您!」林朝夕瞥了一眼,又義正辭嚴地問。

  黨院長看她一眼,還是沒緩過來。

  「您怎麼和我師父一起來了?」林朝夕小聲問,「你們之前認識啊?」

  「不認識。他來福利院,裝成有領養意願的人,看了一遍你的基礎資料就走了。」黨院長一貫有涵養,此刻也忍不住吐槽,「你從哪裡認識這種亂七八糟的人!」

  林朝夕卻沒聽進去後半句話。

  是啊,她纏著老林那麼久,老林就不會懷疑?

  老林又不是傻子。

  她勾起嘴角,老林城府真深,其實一直在默默關注她吧?

  她悄悄鬆開黨院長的手,跑到老林身後,拍了拍他的後背,笑問:「師父,您從哪裡知道我是紅星福利院的?」

  「我又不是傻子。」老林無語,近乎碎碎念地說,「大早上沒人送,大晚上不回家,成天野來野去的,不是家長心大就是沒人帶。」

  「這位先生,是我們給了孩子極大的自由,這是別的福利院都做不到的!」黨院長在後面喊。

  「知道了,謝謝您啊!」老林也喊。

  兩人隔著走廊喊話,大概就是這麼一停頓的空檔,林朝夕清醒了點,覺得有問題。

  院長媽媽說,老林是裝作有領養意願的人,特地去福利院,必然是有所懷疑才會做的事情。

  但在那之後,老林就這麼走了,對她的態度也沒有太大改觀,所以應該檔案上有什麼東西不符合……

  檔案?

  生日?

  想到這裡,許多甚至稱不上線索的東西串聯起來,她彷彿明白了什麼。

  走廊中,老林已經快走到盡頭,他的汗衫後面還破了兩個小洞。

  腳步聲噠、噠地響起,聽上去很輕鬆,但也或許是沉重。

  時間像一雙手,將整個空間揉捏在一起。

  麵店裡偷偷夾起豬排的老林,告訴她無論何時開始永遠都不算晚的老林,公園裡一臉厭世冷漠的老林,雨天裡撐傘出現的老林,食堂裡給孩子描繪瑰麗數學世界的老林……

  很多面容重疊起來,變成她的父親,無論在哪個時間,或者哪個空間,永遠都是她的父親。

  那麼父親對女兒的心情,也永遠都不會變。

  林朝夕看著他的背影,問:「師父,您為什麼要去看我的檔案?」

  「看看而已。」老林腳步未停。

  「您想領養我嗎?」

  「呵。」

  「你是想領養我,還是想去找什麼人?」

  勇氣到來於突然而至的瞬間,不需要任何鋪墊和心理建設。

  對林朝夕來說,她不知道為什麼選擇這樣的時間和地點,但既然決定什麼難辦辦什麼,那麼就算只有一天也好,成為有勇氣的人,不找藉口逃避任何問題。

  老林前行的腳步終於停頓住,聽到她最後問的那句話,他扶在樓梯上的手顫抖了下。

  林朝夕緩緩走上前去,每一步,都好像長大了一些。

  她看到曾經念小學的自己,為考入名牌初中慶祝的自己,高中放棄理科轉投文科時的自己,到大學時參加各種活動卻在畢業前面對人生道路選擇時自欺欺人的自己……

  那些興高采烈的她和悲傷低落的她,那些是她也都不是她……

  她走到老林面前,拉過那隻大手,放在自己頭上。

  身體微微前傾,她把腦袋抵在老林胸口,緩聲道:「師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弄丟了什麼很重要的人,如果有的話,你帶我去驗DNA,試試看,我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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