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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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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九月流火] 我給前夫當繼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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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1:54:17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庶妹

    「今日王爺回來,前院的安排檢查了嗎?」

    「世子妃您放心,老奴去看了三四遍,每一個奴才都戰戰兢兢的,不敢玩忽職守。」

    高然鬆了口氣:「這就好,這是燕王第一次回府,一會我還要去前堂拜會公爹,無論如何都不能出錯。」

    陶媽媽哎了一聲,說道:「世子妃您放心,自您進門以來哪一件事不是辦的明明白白,而且您寬厚待人,體恤老僕,免了他們勞苦不說,還按月發銀兩,那叫什麼來著……哦對,養老金。現在王府裡上上下下哪一個不說您好,天底下就沒有您這樣十全十美的人。燕王雖然位高權重,但是最是明理,您把王府打理的這樣好,他見了您,只有欣慰的份。」

    高然聽了這話沒有反駁,而是對著奶娘微嗔了一句:「陶媽媽你說什麼呢,我哪裡當得上十全十美。別這樣說了,讓人聽到笑話。」

    「這怎麼能是笑話呢!老奴雖然是你的奶嬤嬤,但這些話還真不是老奴自誇,世子妃還做姑娘的時候就人見人誇,學琴能彈出活潑的小調,學棋能想出新鮮的五子棋,就是跟著老夫人禮佛,你都能無師自通,隨口說出玄妙的佛理,還有您十歲時給小少爺講的故事,什麼沉香救母、漁夫和魚,天見的您那時才多大,竟然就能編出這種故事,便是天上的仙女轉世也再不會比您更完美了。世子妃,這不是老奴一個人這樣說,國公府裡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說您是九天玄女轉世呢,就是您出身差些,要不然,何至於委屈做繼室!」

    高然嘴上自謙,但是陶媽媽說的時候她沒有阻止,只是含笑聽著,等說到出身和繼室,高然笑容僵硬了一下,隨即又釋然。出身低些又怎麼樣,是庶女又怎麼樣,嫡庶從來不是評價一女子的決定條件,只要她嫁的好,是嫡是庶又怎麼樣?

    而且,即便是嫡女也未必能過得好,出身高貴但是不討男人喜歡,一樣會把自己的路走死。

    高然不想在這種重要的日子提起另一個人,徒添不吉利。高然臉色冷淡下來,冷冰冰地對陶媽媽說:「陶媽媽,你逾越了。姐姐是我的長姐,還是世子的原配,死者為大,我一直很愛重熙姐姐。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可是被世子和其他人聽到,難免要以為我一個庶女不敬嫡姐,徒惹麻煩。這種話不許再說了,知道嗎?」

    陶媽媽和高然的陪嫁丫鬟憤憤不平,凝芙說道:「世子妃,大小姐在家裡時就不給您好臉,等後來嫁人更是眼高於頂,即使如此您都一如既往地笑臉相迎,真心把她當姐姐侍奉。小姐您就是太良善了,這才會被人欺負。」

    「行了,都別說了。」高然淡淡打斷丫鬟們的話,說道,「王爺離家三年,今日第一次回來,我們務必要安排好了。王爺的馬車應該快來了,你們隨我去二門等著吧。」

    陶媽媽和凝芙應了一聲,扶著高然往垂花門走。陶媽媽一邊走一邊嘮叨:「燕王三年沒有回京,等王爺回來看到府裡被打理的井井有條,一定會很慶幸娶到姑娘這樣一個伶俐兒媳。要老奴說啊,天底下只要是手眼清明、沒被嫡庶偏見矇蔽的人,都會喜歡三姑娘。」

    不等高然說話,凝芙搶著說道:「可不是麼,世子妃簡直就是仙女轉世,沒有人不喜歡的。只是可惜王爺路上被耽擱了,沒趕上世子妃和世子大婚。」

    說到這個陶媽媽也很是遺憾,她立場歪向高然,當然覺得高然什麼都好。而燕王這個家主沒能趕上高然的婚禮自然是一大遺憾,但這遺憾不是高然的,而是燕王府的。

    陶媽媽見左右無人,悄悄對高然說:「世子妃,聽說王爺本來是想趕回來參加世子大婚的,他特意離開軍隊單獨走便是為了此事。都怪路上一個屬下的女兒生病了,這才耽擱了王爺的行程。」

    高然本來覺得在燕王府議論燕王不太妥,若被人聽到或許會說閒話,可是沒有男方父母出席的婚禮確實是高然心中的一根刺,現在似乎聽到其中緣由,高然好奇不已,便沒有喝止陶媽媽,而是任由她繼續往下說。

    「屬下的女兒?這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王爺的隊伍裡?」

    「不知道,聽說還是一個孤女,她的父親為了救王爺死了,王爺這才處處拉她一把。這件事前段時間在京城裡傳過,好像叫……哦對,忠勇侯。」

    高然聽到這裡就已經沒興趣了,一個父母雙亡、來京城投奔王府的孤女,多麼小白花的出場。高然只是聽到這裡,就已經想像到即將到來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

    高然從前世起就發誓要嫁富二代,婚禮也要特別盛大,一定要壓過所有女性同學,可惜她前世嫁富二代的夢還沒實現便出事了,她穿越後發現自己也成了白富美,喜不自勝。高然暗暗慶幸自己小孩的皮囊下是成人的內心,要不然,她絕對被那個踩低捧高的國公府磋磨死了。

    後來她那個惡毒的嫡母自作孽死了,搶了她姻緣的高熙也孽力反噬,不得丈夫寵愛,早早就死了給她騰位置。高然一如所有女主角,庶女身份只是磨礪,她最後還是嫁給最有權勢的夫婿,一個家世超然的權二代,這可比前世那些富二代厲害多了。

    高然對自己的逆襲生涯非常滿意,男方父母沒出席婚禮是一個小小的遺憾,高然本以為是燕王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但是現在看來,這分明是一個引子,引子那頭便是這個即將到來的小白花。

    這是多麼熟悉的套路啊,男女主角歷經磨難在一起後,剛剛成婚,便有一個父母雙亡、祖上有恩的女子前來寄住,後面這個女子多半還會對顧呈曜一見鍾情,被王府的富貴迷了眼,挾恩圖報想給顧呈曜做妾。

    想到此處,高然嘴邊的笑更加溫婉,而眼睛中的光卻尖銳而充滿攻擊。

    高然帶著眾多丫鬟婆子在垂花門等,高然眾星捧月,隱隱是眾人之首,一副名媛貴婦架勢,派頭極大。她站了好一會,燕王隊伍的車架才姍姍來遲,眾多一看就是從軍之人的男子圍在第二輛馬車周圍,小心又警惕地護送著馬車。馬伕不下心碾到一枚石子,車廂微不可見地晃了一下,車伕立刻被眾人怒目以視。

    車伕趕緊對裡面道歉,高然看到這裡,嘴邊的笑越發深,隱隱露出一股勝券在握。等馬車小心翼翼地停穩後,周茂成敲了敲車門,說:「林閨女,到了。你還難受嗎?」

    車廂裡發出些微聲音,一隻素手掀開側臉,一個白淨清秀的女子出現在眾人面前。高然看到來人生出一股不以為意,果然,窮人家能有什麼能耐,這種人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哪能和她爭?

    高然剛剛動了一步,正要說話,就看到那個女子拎著裙角跳下馬車,隨後趕緊回身去攙扶另一個人。

    車簾再一次掀開,另一個梳著雙丫的女子扶著一個姑娘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等在二門裡的王府眾人看到來人,不由都倒吸一口涼氣。

    她們看到第一個下車的女子時不少人都心生輕視,這便是耽誤了王爺行程的拖油瓶?也不過如此罷了。然而事實上這只不過是一個丫鬟,等後面正主出場,她們看到林未晞的臉,許多人愣怔當場,連嘴都無意識張大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評選起美人來也是眾說紛紜,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有人偏愛楚楚可憐,有人喜歡端莊大方,可是緩緩從馬車上走下的這一位,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說不出她哪裡不好看來。

    那是一種極端的好看,極端的漂亮,不是美,是漂亮。王府的人看的都有些呆了,高然從林未晞的臉掃過身段再掃到鞋履,眉尖不自覺皺起。

    林未晞被旅途磋磨,整個人憔悴的不行,狀態極差。如果可以,林未晞才不想這樣虛弱地露面在燕王府眾人之前,可惜她的身體不允許她折騰。林未晞被折磨的沒脾氣了,心裡自暴自棄,就這樣湊活吧,反正燕王府眾人也不知道她是誰。

    林未晞被兩個丫鬟小心翼翼地攙到地上,護送著馬車的軍士屏息盯著林未晞的動作,等見她平安站到地上,他們才放下緊提著的那口氣。林未晞攏了攏身上的披肩,幾乎沒怎麼耽擱,第一眼就注意到高然身上。

    呵,幾日不見,她這庶妹脫胎換骨,幾乎教她不敢認了呢。

    高然也正好撞到林未晞的視線,她和林未晞短短對視一瞬,收斂了心裡的不痛快,溫婉地笑著走下台階,想要來拉林未晞的手:「這位便是公爹信裡說的那位貴客吧。姑娘怎麼稱呼?」

    林未晞冷著臉避開高然的手,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面無表情地說:「免貴姓林,世子妃喚我未晞就好。」

    原來叫林未晞……高然心底咂了咂這個名字,隨即又擺出女主人的架勢,大度笑道:「林姑娘剛來,恐怕還怕生吧。妹妹不必怕,把王府當成你自己的家就好,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和我說便是。」

    「世子妃,我父母唯我一個獨女,恐怕當不了你的妹妹呢。」林未晞笑容不變,眼中雖然笑著,聲音卻暗藏冰霜,「我沒有兄弟姐妹,也不習慣和人稱兄道弟,你叫我名字吧。」

    敢叫她妹妹,高然哪來的臉。

    這一而再再而三,高然臉面上也掛不住了。她心裡暗嗤果然是窮人家出來的,一身小家子氣,上不得檯面。但越是如此,高然越要熱情相待,高下之分,眾人一看便知。

    周茂成聽到林未晞的話一點都不意外,他就知道除了王爺,沒人能逃得過這丫頭的刻薄。不過畢竟照看了一路,周茂成知道林未晞嘴上不留情,但是心腸卻是一等一的好,他怕世子妃刁難林未晞,於是趕緊上前說:「給世子妃請安!王爺本欲先行送林丫頭回府,但是宮中急召,王爺只得先進宮面聖,便由我等送她回來。屬下這就要去前院拜見世子了,林丫頭她身體不好,路上還生著病,就暫托世子妃照看了。」

    周茂成雖是粗人,但是這些人跟在燕王身邊,說話的功夫也沒少學。他這一番話看著客氣,但話裡話外都在透露燕王對林未晞的重視,等最後那一句「暫托世子妃照看」,這其中的份量就你知我知了。

    高然聽懂了,心裡越發不痛快。一個沒爹沒媽的孤女,不就是臉長得好了點麼,哪裡能比得過自己這種有身份有教養的高門貴女?高然暗暗譏諷這些粗人沒眼光,目不識珠,但是臉上還是很客氣地辭別周茂成等人,然後親親熱熱地接林未晞進屋。

    高然一路上噓寒問暖,女主人架勢拿捏的極足,而林未晞卻一直冷冷淡淡的,高冷地捧著手爐,偶然紆尊降貴回上一兩句。高然心裡可想而知多麼憋屈,她陪著林未晞走在燕王府雕樑畫棟的迴廊上,微微轉頭便能看到林未晞精緻的側臉,纖長的眼睫。高然看著林未晞的側臉,突然生出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

    彷彿走在她身邊的不是喪父失母、投奔京城的林未晞,而是自小踩在雲端的高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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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世子

    高然被這個想法嚇了一大跳,林未晞察覺到身側的目光,側過臉詢問:「怎麼了?」

    高然心砰砰直跳,她看著面前和高熙全然不同的臉,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林未晞無論身份、長相還是性格都和高熙沒有絲毫相似,何況,高熙已經死了,高然甚至還親自在她靈前上了柱香。

    仗著外祖母搶人姻緣的高熙最終還是報應到自己身上,不是自己的,搶來也沒用。而眼前這個女子,除了一張臉沒有任何可取之處,她也不過是高然獨寵之路上的踏腳石罷了。

    高然心中稍定,笑著對林未晞說:「這一路上舟車勞頓,林姑娘應當受了不少苦吧?不過到了王府就好了,我這就吩咐下人給林姑娘接風洗塵,之後林姑娘便能好好休息了。」

    高然說著就讓人去給林未晞替換全新的被褥,林未晞打斷高然的話,說道:「世子妃暫且緩緩吧,吃穿住行的東西我自己都帶了,過一會周叔會從前院搬過來,用不著世子妃張羅。至於我暫住的院子……燕王殿下說他自有安排,世子妃就不用管了。」

    林未晞從頭到腳都透露出一種不配合的姿態,不讓高然以姐妹相稱,不用高然準備好的床帳被褥,現在連住處也不想讓高然插手。高然雖然還在笑著,但是嘴角的僵硬卻透露了她真實的心緒。高然身後的陶媽媽已經有些不悅了,自從來了燕王府,高然一反娘家時的憋屈,處處當家做主不說,世子對高然也很是疼愛,連著陶媽媽這些下人也水漲船高,心氣漸漸揚了起來。現在一個剛來的孤女就敢給世子妃臉色看,憑什麼?

    陶媽媽心裡存了氣,便不輕不重地頂了一句:「世子妃是當家主母,整個王府大小事務都要世子妃掌眼,林姑娘架勢這樣足,竟然吃穿住行都不必我們世子妃過問,想來家境頗豐,這才能把一應用度都備全吧?」

    「陶媽媽。」高然柔柔地喝了一句,目露責備,「林姑娘是客人。」

    林未晞心裡笑了一下,怪不得高然能成功以庶女之身上位,一舉嫁給姐夫,高然說話行事果然高桿。她這一句明明是責備,可是一句「林姑娘是客人」,便坐實了林未晞無理取鬧,明明家境貧寒還心比天高。

    林未晞抱著手爐,掩脣低咳了兩聲,等咳意過去後,林未晞臉頰染上不正常的嫣紅,越發顯得麗色驚人,而她的語氣,卻是全然相反的漫不經心:「也說不上多好,我父親是欽封的一等忠勇侯,名下良田千頃,現在父親只餘我一滴血脈,不敢和皇孫貴族比,但自己吃穿還是不愁的。」

    宛月不愧是被縣令夫人精心管教過的,見此立刻簇擁著林未晞說:「我們姑娘雖然年少失怙,但卻是實至名歸的侯爺千金。忠勇侯為國捐軀,至忠至孝,我們姑娘作為忠勇侯的獨女,亦是忠烈之後。」

    高然聽到這裡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她竟然忘了林未晞還有一個名義上的侯爺爹,擱在前世林未晞便是烈士子女,從上學到就業都有許多福利,放在更加注重名譽和宗族的古代那就更了不得了。

    忠勇侯只是個名譽侯位,沒有府邸也沒有實權,可是他卻是為國而死,如果林未晞是個男孩,靠著忠勇之名,日後從軍入仕簡直是勢如破竹,即使林未晞只是一個女孩,靠著忠勇侯留下的名譽遺產也足夠一生順遂了。而陶媽媽剛才卻試圖給林未晞一個下馬威……高然臉色難看,但是很快就掩飾在笑容下,她裝作生氣的樣子,說:「陶媽媽,林姑娘是忠勇之後,我私底下極為敬仰,現在看見林姑娘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多什麼嘴?」

    陶媽媽趕緊低頭應了一聲,退到高然身後。林未晞一直事不關己地站著,看到這一幕撫了撫衣袖,然後抬頭看著王府朱紅色的廊柱,慢悠悠地說:「我剛來京城,不懂得京城裡的規矩,所以一路上不敢多言。不過看世子妃身邊人的行事,原來京城裡說錯了話並不需要懲罰嗎?即便是刻薄了客人,主子說一句就可以掀過了。」

    高然笑容僵硬在臉上:「林姑娘……」

    林未晞回頭無懼無畏地看著高然的眼睛:「怎麼,世子妃還想教我什麼?」

    高然被林未晞一副你能耐我何的眼神憋得胸悶,對視片刻後,高然到底不敢落下刻薄烈士子女的口風,陰沉著臉說:「陶媽媽,我對你太過縱容,竟把你縱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曾?還不快向林姑娘道歉。」

    陶媽媽表情愣怔了一下,自從她跟著高然來到燕王府,待遇和英國公府相比簡直天上地下,她當慣了當家嬤嬤的威風,現在讓她當著眾多下人的面給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賠罪,這簡直就是在撕她的臉。陶媽媽對林未晞其實是有些不以為意的,不就是一個泥腿子麼,即便她爹靠著王爺被封侯,也不能改變林未晞就是個村姑女子。陶媽媽不可置信地看向高然,觸及到高然的眼神後,陶媽媽洩了氣,腆著老臉給林未晞賠禮:「是老奴得意忘形,沒了體統,冒犯了林姑娘。請林姑娘恕罪。」

    林未晞精緻的下巴動也未動,只是垂著眼瞼掃了陶媽媽一眼,姿態居高臨下,口氣也不鹹不淡:「起來吧。這次你只是對我出言不遜,我看著燕王殿下的面子上不與你追究,若是下次你再敢說忠勇侯的不是,那對朝廷英烈不敬之罪,就沒人替你兜著了。」

    說完之後,林未晞甚至懶得看陶媽媽和高然一眼,逕直朝前走去。高然自從嫁入燕王府後鮮少被人這樣無視,她愣了一下,眼中浮現出怒火,但是最終還是壓下,快步朝林未晞追去。

    「林姑娘,你既然不想安排院子,那你現在要去哪兒落腳?」

    林未晞頓了一下,腳步立刻放緩。她險些忘了,她現在是第一次來燕王府,理應不認識路才是。林未晞掩飾性地低咳一聲,說道:「勞煩世子妃引我去待客廳了。燕王殿下於我有大恩,我總要等他回來,給他請了安才行。」

    高然無話可說,事實上這短短片刻的功夫,高然對林未晞的評價可謂一跌再跌。她現在明白了,這不是一個通俗意義上的小白花,而是個有些手段有些刺頭的人物。突然搬進來這麼一個對手,看來高然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高然心中的烈焰越發高漲,她低頭掩飾住眼神中的敵意和攻擊性,再抬頭時又是溫婉大方的模樣:「林姑娘果然有情有義,父親回來見到你這樣有心,肯定也會很欣慰。林姑娘隨我來,內宅的廳堂在這邊。」

    林未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高然口中的「父親」是指燕王。林未晞心裡有些複雜,同時還有些說不清的得意,高然這是妄圖用親疏關係向林未晞示威?林未晞心想,真論起親疏,指不定誰給誰上眼藥呢。

    林未晞在路上犯了病,當天夜裡就燒了起來。她當時腦子都燒糊塗了,但對周圍的聲音動靜卻格外敏銳。她昏昏沉沉中聽到一些腳步聲,她費力將眼睛撐開一條縫,就看到燕王坐在床邊,一臉凝重地探了探她的額頭,擰著眉不說話,過了一會,便帶了郎中過來。林未晞在裡面躺著,只能聽到外間隱隱約約的談話聲。即便是商討病情,燕王都讓人壓低了聲音。

    就沖這份病中送炭的恩情,林未晞就知道自己這麼多年把燕王當偶像沒選錯人,雖然栽在了他兒子身上,但是燕王本人連被林未晞遷怒的由頭都找不到。林未晞第一次見燕王時就在罵人,後面玩伎倆被拆穿,沒洗臉被看到,鬧脾氣被教導……林未晞能想到的醜都已經出完了,所以林未晞在顧徽彥面前也很坦然,不會再差了,即便她明著表現出不喜歡高然,顧徽彥也不會多說什麼。若是高然自作聰明地去和燕王告狀……呵,那指不定是誰給誰告黑狀了。

    林未晞其實知道大堂在哪兒,可是卻錯後一步,由高然引著她到達地點。高然正要引林未晞進去,突然被一個下人叫走,林未晞多年的教養做不出在主人不在場的情況下自己亂走的事情,便站在原地等待,她披著細絨雪白斗篷,百無聊賴地盯著窗柩上的雕花看,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晞姐兒。」

    林未晞理所應當地回頭,剛好看到一個男子跨入大門,正好和她的目光對上。聽到剛才這聲呼喚,他的神情明顯愣怔了一下。

    熙姐兒?

    林未晞看到來人也神情一僵,她趕緊低頭,掩飾住眼睛中強烈的感情。這時候周茂成已經快步走到林未晞身邊,大咧咧說道:「晞姐兒,你這身體走兩步就咳,怎麼不回屋裡養著,站在風口做什麼?」

    林未晞生怕稍有鬆懈就露了餡,所以只能用力本著臉,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她就這樣冷淡地掃了來人一眼,然後轉移到周茂成身上來。周茂成一拍腦門,叫道:「哎呦,我忘給你介紹了,這位便是王爺的獨子,我們燕王府的世子顧呈曜。不是外人,你不必避諱。」

    「怎麼不是外人。」林未晞生澀地說了一句,頭也不抬,恭敬又冷淡地給顧呈曜行禮,「世子。」

    周茂成是個粗人,沒注意到林未晞緊繃的身體,還熱情地給顧呈曜介紹:「世子,這就是王爺信上說的女子,忠勇侯林勇的獨女,林未晞。」

    按理女子的閨名不能外洩,可是顧呈曜是燕王的兒子,在周茂成心裡這當然不算外男,所以便大大咧咧說出林未晞的名字。顧呈曜直到聽到林未晞的全名,心裡難言的衝擊才好了一點。

    原來叫林未晞,並不是那個熙姐兒。顧呈曜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但是外客當前,顧呈曜沒有理會心裡複雜的情緒,而是對著林未晞禮貌一笑:「我是顧呈曜,你親人既然捨身救了父親,那你就是燕王府的貴客。以後不必拘束,盡可住在燕王府便是,若有什麼難處,前來找我即可。」

    林未晞臉上還是冷冰冰的,但是心底卻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她就覺得自己可悲。顧呈曜對著一個全然陌生的女子說「若有什麼難處,前來找我即可」,可是前世她身為顧呈曜的妻子,打理家業心力交瘁,為了安排他的起居殫精竭慮,後來更是積勞成疾病死在榻上,也從沒聽過顧呈曜說過哪怕一句,如果你有難處,可以過來找他。

    人生際遇和對比,竟然這樣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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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跪拜

    周茂成對林未晞和顧呈曜之間的暗流一無所知,他現在還熱心地拉著顧呈曜,和顧呈曜敘說林未晞身體是多麼嬌弱,這一路上是如何折騰人。燕王為了她綁,哦不是,請來了方圓十里的所有郎中,更甚者為了照顧林未晞,專門進城為她挑了一個丫鬟。

    顧呈曜聽到這裡很是吃驚:「父親竟然親自挑選侍女?」

    「對。」周茂成一臉複雜,別說是顧呈曜,即便是他這個跟了十多年的老臣,看到這一幕都覺得匪夷所思。

    顧呈曜轉頭看了林未晞一眼,不同方纔,這次的目光複雜了許多。林未晞不怕別人探究的目光,相比之下她反而更在意另一件事,她怎麼覺得顧呈曜剛才的眼神隱約透露出些許羨慕來?

    林未晞後知後覺地想到,也是,顧呈曜雖為燕王獨子,但是和燕王相處的時間並不多。燕王半生戎馬,南征北戰,戰績便是街口小兒都能說上幾句,可想留在燕王府的時間並不多,而留給顧呈曜的時間就更少了。

    周茂成見顧呈曜沉默下來,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他心底歎了口氣,故作輕鬆地說:「各地戰亂已平,以後再有小打小鬧也用不著王爺出馬了。這次王爺入京,想必能安穩很長一段時間了。」

    先帝臨終託孤,而皇帝年幼,京城也不能無人鎮守,要不是上次西北叛亂實在嚴重,新朝需要快速平定叛亂,威懾四海,燕王也不會親自率軍出征。不過這次朵豁剌惕部的事跡傳出去後,恐怕好一段時間,都沒人敢挑戰燕王和宗主國的權威了。

    顧呈曜想到這裡也鬆了口氣,能這樣長時間和父親同處一府,實在是太難得了。

    高然這時候已經處理事情回來了,她行路有些急切,等她看到顧呈曜站在院子中央,而不遠處就站在林未晞的時候,高然瞳孔猛不防一縮。

    高然不動聲色地笑著,笑意盈盈給顧呈曜請安,然後自然而然地站到顧呈曜身邊,一副女主人架勢。林未晞看到這裡心底不由嗤笑,她心裡不屑,面上難免就帶出一些冷淡和散漫來。

    周茂成是跟著顧呈曜一起進來的,他進來主要是為了林未晞,現在人已經見到,而世子妃也回來了,周茂成一個外男不好繼續呆在燕王府內宅,當下便告辭。

    等周茂成走後,院子裡一下只剩他們三個人,不知為何,院子裡的下人突然感到一種難言的壓抑。

    奇怪,世子和世子妃情深意切,林姑娘雖然是外人,但今日才是第一次來王府,並無宿怨,怎麼氣氛卻突然緊繃了起來呢?

    還是顧呈曜最先行動,他是男子,而且今日燕王進京,外院有的是事情需要他出面,顧呈曜送女眷們進屋後就往外走。高然扔下客人,快步追出去,林未晞隔著影影綽綽的紗窗,就那樣看著顧呈曜和高然低聲說話,兩人站的極近,喁喁耳語,高然始終溫柔地看著顧呈曜,臨走時,還輕輕伸手拂去顧呈曜肩膀上的灰塵。

    林未晞看的扎眼,她在世時對燕王府管理極嚴,王府內無論什麼屋子必然是一日一清洗,顧呈曜走在府內能落到什麼灰塵?即便今日刮了一陣妖風,顧呈曜肩膀上就是落了灰,那他身後的下人丫鬟都沒手嗎,用得著高然去拂塵?

    林未晞內心裡狠狠翻了個白眼,做作,噁心。林未晞後悔了,她就不該迫於燕王威嚴答應來燕王府,要是長時間看下去,她非得被這對賤人氣死。

    好在顧呈曜終究是土生土長的世家男子,現在還不習慣當面和妻子太過親密,他感激地看了高然一眼,又低聲囑咐了什麼,便大步朝外走去。

    這時候高然似乎才想起屋裡還有一個客人,她走到次間,臉頰緋紅,恰到好處地露著新嫁娘的嬌羞:「讓林姑娘見笑了。」

    林未晞配合地笑了兩聲,心裡卻翻了個極大的白眼。

    剩下的時間,林未晞坐在燕王府富麗堂皇的宴客廳,時不時聽高然狀若無意地提起王府的顯貴,娘家英國公府的權勢,以及顧呈曜總是不放心她而帶給她的「困擾」。要不是關鍵時刻外面傳來燕王回府的消息,林未晞險些就要當場回懟了。

    顧徽彥剛入京便被太監引進宮裡去,見過皇帝和錢太后,安撫了這母子倆之後才順利出宮。直到現在他站在自己的府邸,身上依舊帶著趕路的細塵。

    從顧徽彥進門起,整座燕王府明顯活了起來,前庭後院的下人不拘當什麼差,現在都急切地跑動起來,嘴裡欣喜又敬畏地嚷嚷著:「王爺回來了!」

    燕王回來了,闊別三年的龐然王府,終於等來真正的主人。

    內院也聽到了外面的響動,高然連忙站起身,無意識露出緊張之態:「燕王回來了?陶媽媽,你看我這一身可還好?」

    高然和她的丫鬟忙亂起來,林未晞沒有理會身後那些人,緩緩起身站到門口,看到來人後,她對著庭院標準地行了一個萬福禮:「燕王殿下。」

    高然聽到聲音,也趕緊出來行禮。顧徽彥正在和顧呈曜問話,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停下腳步,訝然地看向林未晞:「你怎麼在這裡?」

    林未晞被問得一堵:「不是您非要帶我來王府的嗎?」

    顧呈曜和後面的王府老人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卻聽到顧徽彥無奈地低歎一聲,說:「我是問你為什麼沒去休息。不是安排了人送你回來麼,怎麼還讓你站在這裡?」

    原來是她會錯意了,林未晞沒等顧徽彥發話就直起身,不甚在意地說道:「我等著給您請安呢。」

    「說實話。」

    「其實是我不知道自己要住哪兒,您不發話,我哪敢亂走。」

    顧徽彥剛從宮城出來,一路都無意識沉著氣勢,燕王的威壓展露無遺,便是顧呈曜見了也誠惶誠恐,全心臣服。可是到了林未晞這裡,不過兩句話,便讓顧徽彥嘴邊帶出笑意,了然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就你會說話,你身體弱要靜養,靜澹園就合適,就把東西抬到那裡吧。」

    靜澹園?林未晞對燕王府的構造瞭然於胸,她笑了笑,立刻給顧徽彥行謝禮:「謝燕王。」

    高然急急忙忙出來迎接顧徽彥,因為她給自己的定位是溫婉大方白富美,所以顧徽彥沒說起,她便一直維持著蹲身的儀態。可是誰能想到名震天下的燕王竟然旁若無人地和一個小姑娘談起起居這種瑣事,一點都不計較這樣有失身份。高然忍不住抬頭,訝異地朝前掃了一眼,發現顧呈曜眼中也帶著明顯的驚訝。顯然,燕王並不是一個隨和的人,闔府見了他大氣都不敢出,遑論頂撞。然而林未晞方纔的話,在燕王府默認的準則裡,已經是大不敬了。

    高然心裡有些吃味,靜澹園,那是她早就看好,打算以後留給自己兒子的。靜澹園和顧呈曜這個世子居住的院子對稱而建,意義不言而喻,只是因為燕王府人少,這才閒置下來而已。林未晞一個不明不白寄住在王府的孤女,憑什麼住那裡?

    顧徽彥彷彿這時才看到其他人,他朝下掃了一眼,跨步走入正堂,語調平淡地說了一句:「都起來吧。」

    高然這才直起身,僅是一個照面,高然就感受到難言的壓力。她終於意識到,她對真正的豪門世家的想像力還是太膚淺了。燕王絕不是前世她見識過的那些富一代。

    甚至燕王本身就是權貴子弟,他不過是將自家的榮耀又擴大了許多倍而已。如果說之前高然還對自己信心滿滿,但是現在她遲疑了,要是燕王當真不滿意她的出身……她努力管家,努力表現自己,真的有用嗎?

    顧徽彥露面後,他明明沒露出冷肅兇惡之色,但是滿堂內外都屏氣凝神,敬畏不已。他從林未晞身上掃過,問:「你們幾個都相互見過了?」

    「是。」說話的是顧呈曜,他上前一步,端端正正給顧徽彥跪下,高然一看,也趕緊跟著跪。

    「兒子不孝,拜見父親。」

    顧呈曜深深將額頭扣在地上,高熙也深拜伏地。林未晞往旁邊讓了讓,以示避過顧呈曜夫妻的跪拜禮。但是與此同時,林未晞心裡詭異地升起一股愉悅感。雖然這一跪並不是衝著她,但是現在林未晞站著,而這顧呈曜和高然都跪著,這就足夠讓林未晞心裡暗爽了。

    木已成舟,顧徽彥到底沒有為難顧呈曜和續娶的新兒媳,他沉著眸光看了他們一會,便示意他們起來。高然一聽大喜,她的丫鬟立刻捧過茶來,她端著茶水,雙手捧過眉心,恭敬道:「兒媳給父親奉茶。」

    顧徽彥接過來掀開茶蓋,僅是示意了一下便放到桌子上,並沒有喝茶的意思。但是這對高然來說已經足夠了,她給顧徽彥磕了頭,之後便由陪嫁丫鬟攙扶著站起身。

    林未晞站在一旁圍觀了全程,她心裡正在冷笑,冷不丁聽到顧徽彥叫道她的名字:「你本來就病著,在外面耽擱太久不好,回去歇著吧。」

    林未晞目的達成,也不想再站在這裡看著那對「璧人」,鬧心。她給顧徽彥行告退禮,顧徽彥點了點頭,似乎不放心,又追加了一句:「靜澹園許久未住人,有不趁手的東西盡快說,別自己忍著,知道嗎?」

    林未晞「嗯」了一聲,沒忍住問道:「燕王,那我的箱子……」

    顧徽彥很明顯地動了下眉梢,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湛湛地朝她看來。林未晞對顧徽彥笑了笑,很是沒皮沒臉:「我當然不敢懷疑燕王殿下……只是這種東西,到底還是拿在自己手裡放心。」

    顧徽彥收回目光,依然沒有發話,但是眼睛中已經漾出笑意:「少不了你的東西,去吧。」

    林未晞這才心滿意足地告辭。王府的下人引著林未晞往靜澹園走時,表情一直是驚駭的。

    林未晞突然從被剝削的媳婦搖身變成剝削人的特權階層,心裡別提多麼舒爽。靜澹園果然沒有辜負它的優越位置,林未晞舒舒服服沐浴洗塵,又小憩了一覺後,外面的下人小心翼翼過來稟報:「林姑娘,您醒了嗎?」

    來人以為林未晞不認識她,其實林未晞清楚的很。林未晞看著這些王府舊僕截然不同的態度,心裡諷刺地笑了一笑:「什麼事?」

    「前面要開宴了,王爺說如果姑娘醒了,讓奴婢請姑娘到前廳用膳。」

    燕王回來了,晚膳的規制自然也不能馬虎。林未晞衣服髮飾都是現成的,沒必要梳妝,她站起身說道:「我知道了,前方帶路吧。」

    等到了地方,所有人都屏息肅立著,高然更是侍立一邊,不得落座。林未晞坦然地給顧徽彥行了禮,又坦然地繞到一邊坐下,那架勢,簡直像本來就是這家裡的一份子一樣。

    林未晞舒舒服服坐著,而高然卻要站著侍奉長輩用膳,這對比就著實讓人不舒服了。偏偏顧徽彥毫不在意,他看到林未晞換了衣服,輕微地皺了皺眉,問道:「今天頭還疼嗎?」

    顯然這是林未晞路上的毛病,她身體弱,吹了風後會頭痛,梳洗之後更要小心。林未晞搖頭,道:「沒什麼大事,不必管它。」

    顧徽彥聽了這話又要皺眉,不過此刻不是談這個的場合,他並沒有多說什麼。菜餚經過眾多侍女的手,一道道靜悄無聲地送入正廳,高然拿了公筷給眾人布菜,不可避免的,就要照顧到林未晞。林未晞心裡暗爽,表面上還要推辭:「謝世子妃,世子妃真是客氣了。」

    高然笑容僵硬:「為人婦便要相夫教子,操持家事,這是我應該做的。」吃飯時閨女可以坐但媳婦不能是慣例,新婦侍奉長輩用膳也是規矩,可是林未晞算什麼?高然心裡真是嘔都要嘔死了。

    顧徽彥淡淡掃了林未晞一眼,說道:「沒有外人,不必這樣生分。坐吧。」

    高然照例推辭,顧徽彥神色淡淡的,高然心裡突然打了個突,想起之前老僕提點過的話:燕王說話從不說第二遍。

    高然不敢再拿腔作勢,正好這時顧呈曜朝她看來,高然立刻順勢坐到顧呈曜身邊。

    這一頓飯吃的靜默無聲,顧徽彥剛剛停下動作,其他人立刻便放筷。王府飯後還有許多講究,林未晞漱口洗手之後,便聽到顧徽彥向顧呈曜問話,那聲音無喜無怒,但是卻暗藏著洶湧的力量:「我聽顧明達說,這幾個月王府和壽康公主府那邊的走動鬆懈了,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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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1:55:03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公道

    顧徽彥的話說出後,屋內的氣氛明顯一滯。

    壽康大長公主是前任世子妃高熙的外祖母,英國公府對自家的女兒無論嫡庶,一視同仁,但是壽康大長公主可未必。

    衛氏是公主嫡女,當年嫁給英國公世子也是響噹噹的強強聯合,門當戶對。只是嫁人後衛氏和英國公世子相處並不好,衛氏端著公主之女的架子,而英國公世子也偏好柔弱美人,這樁婚事面上顯貴,但是當事人衛氏過得卻並不好。等後來韓氏復寵,成為英國公世子的心尖好後,衛氏和英國公世子的夫妻關係就更緊繃了。

    衛氏自小心高氣傲,怎麼能忍受自己被一個出身卑微的妾室壓在頭上,建昭九年正月,剛過完年韓氏又出來招眼,衛氏多年積怨被勾起,當下翻臉發作,讓韓氏去跪祠堂。林未晞後來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總覺得巧的可怕,那時韓氏不敢違背主母的命令,委委屈屈去冰涼的祠堂跪著,那年正月天氣冷得厲害,韓氏跪了沒多久,便見了紅。等英國公世子聽到風聲趕緊剛回來,便看到自己的愛妾面如金紙,腹下流血不止。

    韓氏竟然懷了身孕,被冰涼的地磚一激,馬上就撐不住見了紅。子嗣在家族中事關重大,世子當場大怒,老祖宗英國公夫人聽到後也氣憤衛氏蠻橫善妒、不顧體統,衛氏和夫婿、婆婆大鬧一場,世子氣急,放了許多重話。衛氏多年鬱鬱寡歡,小日子早就變得不規律,竟然不知自己已經有了身孕,這樣氣急衝心,居然在衝突中直接流產了。女子懷孕本就傷身,流產更是傷害極大,衛氏因此一病不起,沒過幾個月,便早早去世了。

    那年衛氏的獨女高熙才十歲,而衛氏流掉的那個孩子是個男孩,衛氏期盼了多年,最後竟然落了這樣一個下場。諷刺的是,真正被罰祠堂、傳言胎兒要保不住的韓氏,卻在九個月後平平安安生下一個兒子。

    這正是高然的同胞弟弟。如果林未晞看到的那本天書沒錯,以後這個命大的男孩還會以庶子之身成為英國公府的繼承人。畢竟嫡母已死,嫡出血脈只有高熙一個女子,而英國公世子格外偏愛韓氏和韓氏的子女,在沒有嫡出子嗣的情況下,立庶長子為繼承人,合情合理。

    唯一的女兒被妾室磋磨的死了,壽康大長公主知道後肯定饒不過,可是這樁事情衛氏也有錯,在貞順至上的禮法社會,衛氏罰妾室導致對方見紅,後面還和婆婆、丈夫爭吵,最後卻把自己氣到流產,壽康作為衛氏母親當然氣得要死,可是放在外面,別人只會說衛氏自作自受。壽康大長公主沒法給女兒討回公道,而英國公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門小戶,壽康大長公主只能忍下這口惡氣,將外孫女高熙接了過來,精心教養。

    壽康貴為公主,卻一輩子夫妻關係淡漠,無子無孫,唯一的女兒還早早就去世了,外孫女高熙就是壽康大長公主唯一的支柱。可是誰能想到,上兩代人的悲劇再一次在高熙身上重演,高熙什麼都拔尖,偏偏嫁人後婚事不順,她甚至比不上衛氏,才活了一年,便也鬱鬱而終。

    壽康大長公主大受打擊,但是對方是燕王府的世子,顧呈曜的父親權傾天下,壽康能說什麼?真正讓壽康大長公主受不了的是之後的事情,高熙才死了一個月,英國公府便提出讓高然嫁過去做續絃。

    高然是誰?韓氏的女兒。韓氏這一窩賤人害死了壽康的女兒不說,現在還想接手她外孫女的家庭?壽康大長公主當即和英國公府翻臉,連著多年親厚的燕王府也淡了下來。

    壽康大長公主不喜歡高然和那個庶子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顧呈曜終於娶到了心中的白月光硃砂痣,現在自己的心頭好被壽康大長公主針對,顧呈曜也不高興。他一出生便是世子,家世優越,多年來只有別人遷就他,什麼時候看過別人的臉色?既然壽康大長公主擺臉色,顧呈曜也不稀罕過去巴結。壽康公主府不過是一個空架子,後繼無人,現在誰都能看出來他們家在走下坡路,不過是因為壽康輩分高,用大長公主的輩分撐著門面罷了。真和燕王府對上,顧呈曜怎麼會怕她?

    所以高然進門後,燕王府和壽康公主府不可避免變得冷淡,高然樂見其成,顧呈曜也毫無所謂。現在突然顧徽彥提起,顧呈曜僅是停頓了一下,便說:「壽康大長公主似乎對世子妃有什麼誤會,兒子專程去和大長公主解釋,但是公主府上的人卻對世子妃神情冷淡。既然結為夫妻便是同體,他們對世子妃不敬便是對我不敬,既然如此,我也沒必要停留下去了。」

    林未晞聽完這句話就知道完了,顧徽彥要生氣了。顧徽彥臉上表情一如往常,他的聲音甚至都和方才別無二致:「你也知道夫妻同體,那壽康大長公主的外孫女高熙,便不是你的妻子了?」

    顧呈曜向著高然,高然本來覺得很欣慰,那個不得男人喜愛的老公主不喜歡她,她也不屑於進公主府的大門。連兒子都生不出來,只知道仗著公主身份壓迫別人,高然深深覺得壽康活該,後面衛氏和高熙便是現世報。顧呈曜因為公主府的人對她冷臉便斷了和公主府的聯繫,高然覺得很受用,這才有男主角的氣場嘛。可是現在顧徽彥放下這樣的話……高然臉上的神情愣了愣,一時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燕王莫非還因此不滿了不成?何至於此呢?

    顧呈曜不同於高然,他對自己父親的瞭解更深,一聽顧徽彥的語氣他就知道父親動怒了。顧徽彥越是動怒越是不動聲色,現在這種情況顯然是後者。

    顧呈曜不敢再坐,立刻站起身,低著頭說道:「兒子並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壽康大長公主太過跋扈,世子妃已經是我的正妻,長不慈子何孝?她不願尊重世子妃,兒子若還是一如既往地順從她,那豈不是放低了燕王府的顏面?」

    高然也趕緊站起來,快地掃了林未晞一眼,抿著嘴低頭:「是兒媳不對,不關世子的事,請父親不要遷怒世子。」

    林未晞當然明白高然那一眼的意思,這是燕王府的家事,無論如何都輪不到林未晞一個外人旁聽。如果是尋常,林未晞早就找藉口離席了,可是面前站著的偏偏是顧呈曜。林未晞多年的教養告訴她要尊重主人家的私事,現在理應禮貌地避開,可是……她真的好想看顧呈曜挨罵。林未晞最終決定順從自己的心意,依然四方八穩地坐著,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表面大義凜然實則竊喜不已地繼續聽著。

    顧徽彥聽到顧呈曜的話,心中的怒火越盛。他臉上不見喜怒,唯獨從話語中能感受到萬鈞壓力:「大長公主若是真的不顧及燕王府的顏面,她就不會讓你們進門。」

    顧呈曜和高然都低著頭,呼吸都刻意放輕。顧徽彥平靜了一下情緒,再開口時又恢復成那個滴水不漏的燕王:「未守齊妻喪便續娶,這本便是你的不對,壽康大長公主不過是態度冷淡,她便是讓人把你閉與門外也是該的。當初是你親自寫信求娶大長公主的外孫女,對方是大長公主唯一的血脈,不過一年便不明不白地病逝在王府,壽康公主對你有意見,你還敢有異議?」

    「父親。」顧呈曜忍不住抬頭,「當初我要找的人並不是她,是她和大長公主……」

    顧呈曜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顧徽彥的目光中,見他乖乖低下了頭,顧徽彥才輕笑了一聲,砰的一聲把茶盞放在桌面上:「當初寫信之人是不是你?定親交換庚帖的人是不是你?」

    顧呈曜神色憋屈,他忍了又忍,還是不情不願地說:「是。」

    「這就足夠了,沒人會聽你的理由。你已經這麼大了,做錯了事情就是做錯了,不想著承擔責任,竟然還給自己找藉口?」

    林未晞聽到這裡眼眶一酸,她趕緊瞪大眼睛,把淚意逼回去。這麼長時間,那本天書,英國公府,甚至燕王府的好些老僕都在說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該,這麼多人中,竟然唯有燕王替她伸冤,毫不留情地指責顧呈曜。燕王甚至是顧呈曜的父親,不折不扣的夫家人。

    當初是林未晞稀裡糊塗地頂替了高然的救命之恩,可是這怪誰?是顧呈曜認錯了人,是高然在背後搞手段,憑什麼最後的錯誤要讓她來背負?即便最後發現是陰差陽錯結錯了親,可是顧呈曜畢竟娶了她,為什麼顧呈曜就不想想他這個丈夫的責任呢?

    顧呈曜被訓斥得無地自容,高然想要說什麼,但是接觸到顧徽彥的視線,嚇得嗓子一堵,立馬噤聲。

    這是顧徽彥少見的發怒,廳堂內外噤若寒蟬,便是老王爺那一輩的老人都不敢在這個當口講話。滿堂寂靜中,突然響起一陣急躁的咳嗽聲,發聲的人似乎想壓住動靜,奈何越急咳嗽得越厲害,林未晞掩住嘴,眉頭緊鎖,抽空艱難地對顧徽彥說:「抱歉,我也不想打攪您和世子。只是……咳咳……」

    林未晞咳嗽地臉頰發紅,雙眼含淚,倒是剛好掩飾住她方纔的激動。顧徽彥本來正在氣頭,看見林未晞咳得這麼可憐,當下歎了口氣,道:「怎麼又開始咳了?今日喝藥了嗎?」

    林未晞說不出話來,宛月趕緊上前一步,小心回道:「奴婢已經伺候姑娘喝了,但是這幾日氣候燥,總是不管用。」

    「明日從宮中喚太醫來,給你換一帖藥吧。」

    林未晞艱難地跟顧徽彥道謝,顧呈曜眼睜睜看著一群人湧到林未晞身邊,又是遞茶又是拍背,他這個世子反而像是被人遺忘了。

    不過好在這樣一來,剛才的事也翻篇了,伺候顧呈曜的下人很是鬆了口氣。林未晞一想到自己又給顧呈曜解了圍,當下簡直怒從中來,喉嚨中的癢意也越發止不住。

    好容易等林未晞停了咳嗽,大堂中的人都鬆了口氣。顧徽彥還是皺著眉看著林未晞,林未晞一邊小心地順氣,一邊瞅了顧徽彥一眼:「燕王殿下,您還生氣嗎?」

    顧徽彥無奈地看了林未晞一眼,眉目未動,輕輕對顧呈曜抬了下手:「下不為例。」

    高然聞言大喜,顧呈曜臉色緊緊繃著,他複雜地看了林未晞一眼,低頭給顧徽彥行禮。一時間眾人看向林未晞的目光都充滿了感激,而林未晞僵硬地笑著,有苦難言。

    其實,她不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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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怨偶

    林未晞悲傷地發現她總是在無意給顧呈曜解圍,明明她是想挑事的。更氣人的是,周圍人非要從另一個角度理解她的言行,自作多情地以為林未晞心地善良,看不過去世子被王爺責備,這才想辦法解圍。

    解個鬼圍,林未晞巴不得燕王再罵顧呈曜兩個時辰。

    林未晞氣鼓鼓地回到靜澹園,等卸了披風坐下之後,宛星給林未晞端來熱茶,看到林未晞臉色冷淡,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王府裡還有人敢給姑娘氣受不成?」

    宛星便是路上林未晞生病後,燕王買來照顧林未晞的那個丫鬟。林未晞順著宛月的名字給她起名叫宛星,這兩個丫鬟就是如今她全部的人手了。

    宛月把林未晞的披風收起來,回來時剛好聽到這一句,她回道:「今日姑娘在外面又咳起來了,不過也虧了姑娘,要不然世子和世子妃就下不來台了。」

    「這是怎麼了?」

    宛月將吃飯時的事情三言兩語說了出來,宛星感歎了一會,讚道:「姑娘真是好心,世子妃故意讓她那個奶嬤嬤擠兌姑娘,姑娘還願意給他們解圍。」

    誰願意了,林未晞心裡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身在王府,高然畢竟是燕王府的兒媳婦,這些話宛星宛月不好多說,提了一嘴便都作罷。宛月接著說:「可不是麼,不過今日王爺發怒實在是嚇人,我嚇的頭都不敢抬,也就是在姑娘名下,王爺才好說話些。王爺對世子管教真嚴,當著那麼多人,訓斥起來一點情面都不留。」

    「因為什麼呀?」

    「還不是為了壽康大長公主,沒想到燕王不近人情,對大長公主倒是孝順。」

    林未晞聽到這裡淡淡補充:「並不是他孝順壽康大長公主,大長公主雖是燕王的姑姑,但是皇室裡公主得有多少?這麼多叔侄姑姑,也不見他個個走得近。燕王真正孝順的是老燕王,當年老燕王未就藩時很受世宗猜忌,是壽康公主一力擔保,老燕王才得以順利去國。因為這樁事,燕王才對壽康公主府格外禮遇。顧呈曜是在封地上長大的,一出生便是燕王府權勢巔峰,做什麼事情都順風順水,他怎麼能體會上一輩的淵源。」

    「原來還有這段淵源。」宛星聽完後,無意問道,「姑娘,你怎麼知道世宗朝的事?」

    林未晞端茶的手登時一頓,她知道這些自然是因為壽康大長公主親口所述。可是林未晞一個孤弱的外地女子,並不該知道這些。林未晞暗暗驚心,但是面上還是漫不經心地回道:「十歲那年爹爹帶我來京城看病,我在京城待了快半年,聽巷子裡一個老爺爺說的。」

    宛月和宛星都是半路來的林未晞身邊的,對林未晞的過去一無所知,林未晞這樣一解釋,她們就信了。林未晞見將兩個丫鬟糊弄過去,她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暗暗警告自己不能再這樣大意。

    如果今日聽到這番話的人是燕王,那就完了。

    宛月和宛星都是第一次進京,還一來便是王府,新奇的不得了。她們倆和林未晞曾經的丫鬟不一樣,嘰嘰喳喳很是活潑,林未晞如今自己身份都不復往昔,更不會苛求兩個丫鬟。宛星和宛月對大名鼎鼎的燕王府充滿了好奇,現在她們倆竟然隨著林未晞住到燕王府裡,那就更不得了了。她們壓低聲音,說起燕王府只露出冰山一角,但是已足夠精彩的家事來:「聽說現在的世子妃是填房,世子前頭的那個夫人也姓高,正是世子妃的姐姐呢!」

    宛星驚訝地摀住嘴:「親姐姐?」

    「對。」

    宛星露出一種驚歎的表情:「世子看著很是年輕啊,竟然都已經娶二房夫人了。」

    「王爺看著也才二十多歲呢,要不是提前知道,誰敢猜王爺的嫡子都已經十七了。」

    「也是。世子才十七,那世子成親算早的了。」

    「不是他成親早,是前一個世子妃死的利索。」林未晞接過話,甚至臉上還笑著,「正月成婚,年底就死了,隔年二月妹妹便進門,一點都不耽擱世子的時間。」

    宛星和宛月沒想到林未晞會突然接話,她們二人沒想太多,只是唏噓:「前一個世子妃也太可憐了。」

    可憐嗎?林未晞笑了笑:「或許吧。但是燕王說得對,世人只看結果,沒有人會詢問原因。她將自己的生活過成這樣,恐怕她自己也難辭其咎。世子和新世子妃情投意合,情深義重,早點騰開位置也好啊。」

    宛月宛星相互看了看,不知道林姑娘為什麼突然生出這種悲觀的感慨。宛星活潑,僅是一天的功夫,她已經從王府裡打聽了許多消息回來:「其實也未必是前世子妃的過錯。奴婢今日聽人說,前世子妃在時對王府管理極嚴,各有各的章程,不許傳閒話,不許偷懶,灶上也不許小偷小摸。燕王妃去世了許多年,燕王又常年在外徵戰,王府裡許多規矩鬆懈是難免的事,前世子妃剛來便大刀闊斧的整改,用心是好的,只可惜太得罪人了。」

    宛月和宛星是外人,所以才能客觀的評價燕王府如今的情況。可是對於燕王府根盤節錯的家奴老人來說,高熙的所作所為就是動了他們的地盤,所以在這些人看來高熙當然哪裡都不好,等高熙把積年惡習處理完了,她自己也累倒了。後面高然進門,基礎已經打好,高然一接手自然勢如破竹一片大好。而高然又慣會做表面功夫,她得了利益,規矩上稍微鬆懈一些,有高熙的嚴苛在前對比,高然立馬成了溫柔良善的新女主人,王府裡也處處說她的好。

    所以便導致了如今的情況,宛星宛月兩個新來的丫鬟都能說出「前世子妃用心是好的」這種話,而被家僕老奴包裹著的顧呈曜卻看不到。

    林未晞沒想到能從這兩個丫頭嘴裡聽到這種話,她自嘲地笑了笑,還有人念著她的好,真是難得。林未晞不想再談這些糟心事,她現在看見顧呈曜和高然郎情妾意真是膩歪的不行,偏偏高然的陪嫁丫鬟還在到處宣揚,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臉。天知道曾經這幾個奴婢在林未晞面前連頭都不敢抬,現在竟然也揚起尾巴來。

    林未晞站起身,淡淡說道:「這終究是他們的家事,背後談人私事不好,以後不許再提了。」

    宛月和宛星對視一眼,都察覺到林未晞身上的矛盾。林姑娘明明很依賴燕王,但是提起燕王的家人卻一反常態地冷漠。愛屋理應及烏才是,林姑娘為什麼會產生這麼矛盾的態度?宛月和宛星不知道,當下也不敢再提,而是小心侍奉著林未晞換衣服:「姑娘,今日燕王因為壽康公主的事而和世子生氣,還說過幾日要帶著世子給大長公主登門道歉。你說這是真的嗎?」

    「怎麼不是真的。」林未晞輕嗤,諷刺意味極足,「竟敢因為大長公主府無子便心生輕視,他們哪裡來的膽子?就算公主府真的後繼無人,可是只要大長公主在一日,京城中就無人敢怠慢,連燕王尚且要稱壽康公主一聲姑姑,她一個庶女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以為可以在公主府的地盤上撒野了,真是可笑。」

    「姑娘……」

    林未晞也察覺自己的情緒激動了。她深吸一口氣,說道:「這幾日準備好衣物,我要隨著燕王一起去拜訪公主府。」

    宛月愣了一下,林未晞現在還在孝期,往常都閉門謝客,這次怎麼想起去公主府了?不過這些不是她一個丫鬟該操心的事,宛月低低應了一聲,便自去給林未晞準備見客的衣物。

    顧徽彥知道這件事後什麼都沒說,點點頭便允了。等他終於騰出空閒後,親自帶著燕王府眾人,上門拜訪壽康大長公主。

    燕王親臨,當然被視作貴客立即迎入府中。壽康大長公主聽說燕王造訪,當即也撐著身體迎出來。

    顧徽彥一見壽康公主,趕緊起身扶住她的胳膊:「姑姑,犬子頑劣,辜負了您的苦心,現在還勞煩您親自出來,這實在是我的罪過了。」

    「切不可這麼說。你如今已經親王,皇上都仰仗你來輔佐,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哪敢當你的賠罪。」

    顧徽彥見此也不好再說,他目光輕輕在顧呈曜身上點了一下,顧呈曜明白父親的意思,只能不情不願地走出來,給壽康大長公主行大禮:「前些日子是晚輩糊塗,冒犯了姑祖母,請您恕晚輩之罪。」

    顧呈曜是燕王的兒子,壽康即使惱恨他疏忽熙姐兒,但是也不能不顧及燕王的顏面。燕王親自帶著兒子過來賠罪,無論從禮法還是道德的角度,燕王的誠意都已經給足了,壽康只能點了點頭,不冷不熱說道:「一家人沒有隔夜仇,既然你明白就好了。快起來吧。」

    顧呈曜起身,高然跟著上前行禮:「外祖母。」

    壽康很明顯地冷哼一聲,看都不看。高然露出委屈的神色,顧呈曜心疼不已,然而顧徽彥還在上面坐著,顧呈曜即便生氣,也絲毫不敢亂動。

    也是這時候,壽康才意識到還多了一個人。她看著堂下精緻的像年畫一樣姑娘,微微愕然:「這是……」

    林未晞上前,結結實實給壽康大長公主磕了三個頭:「小女林未晞,參見大長公主。」

    壽康看著地上的那個女子,眼睛都無意識瞪大了。顧徽彥見此解釋:「我在西北平亂時大意中伏,便是她的父親死戰,掩護我出來。您應當有印象,正是前段時間的忠勇侯。等西北叛亂平息後,我見這個小姑娘年少失母,現在又沒了父親,一人流落在外不是辦法,便帶著她到京城。我今日帶著小輩來給您請安,她就一起跟來了。」

    壽康聽完之後,心裡莫名的悸動越發明顯。她讓人把林未晞扶起來,招近了仔細看了一會,溫熱又帶著些粗糙的手覆住林未晞的手背,問道:「你叫林未晞,小名喚什麼?」

    「小女一出生便沒了母親,沒有乳名,家裡人都順著名字喚我晞姐兒。」

    「晞姐兒。」連名字都一模一樣,壽康的眼睛突然就濕潤了,「好,就叫晞姐兒。你生辰在哪一天?」

    「正月十五卯時。」

    聽到這個時辰高然眼睛明顯瞪大,顧呈曜的臉色也有些奇怪。顧徽彥見此眉梢微動,他不動聲色地問:「怎麼了?」

    高然和顧呈曜都不說話,還是公主府的老人擦了擦淚,說:「稟燕王,我們家大小姐的生辰便是正月十五,只不過在酉時。」

    高熙從小和外家親近,公主府都直接喚她大小姐。

    顧徽彥聽到這裡也訝異了:「竟然這麼巧。」

    同樣的小名,同意的音節,甚至連生辰都一樣。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顧呈曜看著站在前方的林未晞,忽然生出一種恍惚感。

    那一瞬間,顧呈曜幾乎覺得站在身前的是他逝去的元妻,曾經的怨偶,高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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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1:55:30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針對

    「這是晞丫頭和我有緣。」壽康大長公主剛出來時還暮氣沉沉,但是現在她的眼睛中又重新迸發出亮光來。親人之間的心靈感應實在難以言喻,林未晞不敢告訴外祖母真相,可是壽康還是順著流淌在血液中的指引,對林未晞升起難以言表的親近來。壽康固執地覺得,這就是外孫女,她的熙姐兒又回來了。

    壽康公主忍不住落淚,她用手指拭去眼淚,對著眾人笑:「讓你們見笑了,人老了就是容易多愁善感,看見什麼都能勾起回憶。」

    屋內眾人自然細聲安慰,顧徽彥也說:「姑姑這是什麼話。林未晞也親緣稀薄,若您看著她歡喜,聊以排遣傷懷,這實在是再好不過。」

    壽康大長公主哭過之後,心氣明顯好了許多。她看著林未晞,真是怎麼看怎麼順眼:「你生在元宵卯時,這個時間好。我之前便總覺得高熙生辰太鬧,恐怕壓不住。她生在正月十五的酉時,正是上燈的時候,那時全城到處都是煙火聲,雖然喧囂,但是太鬧了,恐會福薄。你的這個時辰就剛剛好,卯時天光將亮,萬物甦醒,正如你的名字,晞,這是晞光和明亮啊!」

    「謝大長公主。」

    「叫這麼生分做什麼。你也是命裡親緣福薄,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雙親,連叔伯都沒有。我雖生在皇家,但是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到如今也去了一半。膝下僅有一個女兒,還早早就去世了,連唯一的外孫女也……我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命啊。」

    壽康大長公主物傷其類,極為傷懷,一個公主府的老嬤嬤見此說道:「林姑娘年少失怙,而我們公主也膝下空虛,不如林姑娘喚公主一聲祖母吧。這樣一來林姑娘有親可護,而我們公主也全了這麼多年的念想。」

    壽康大長公主一輩子最遺憾的便是兒女福薄,而林未晞多年來由壽康教養,在她心裡壽康比她名義上的祖母英國公夫人親近得多,也稱職得多,但是偏偏被一個「外」字區分了親疏。林未晞看著壽康大長公主期待的眼神,輕輕一笑,脆生生道:「祖母。」

    壽康眼眶發熱,重重「哎」了一聲。應完之後壽康又想落淚,侍立旁邊的老奴也紛紛側過臉擦淚。

    眼前壽康大長公主和林未晞其樂融融,彷彿真如親祖孫相認。站在後面的幾個人神情僵硬,心裡也閃過各色念頭。

    顧呈曜心裡的恍惚感更甚,他看著林未晞的目光也迷濛起來。高然不著聲色地瞅了顧呈曜一樣,看清顧呈曜的表情後,高然咬脣,對高熙的恨意也越發明顯。

    本來便是高熙搶佔了她的位置,高熙仗著自己是嫡女,夥同她的外祖母歪曲事實,欺騙燕王和顧呈曜定親。天知道高然在婚禮上見到顧呈曜時多麼震驚,顧呈曜當時受傷,沒看到高然的臉,但是高然卻記住了顧呈曜的長相。再結合高熙那邊隱約傳出來的雙魚玉珮傳言,高然還有什麼不懂的,高熙就和童話中那些頂替救命之恩的惡毒公主一樣,恬不知恥地默認了並不屬於她的功勞,還奪走了王子。

    高然那段時間別提多麼絕望憎恨,不過頂替恩情的公主和王子婚後生活並不幸福,這真是高然最開心的事情。

    後來,假公主死了,高然終於如願嫁給自己的白馬王子,並且一進門便贏得了整個王府的愛戴。高然本以為自己的故事會像童話那樣,一直幸福地延續下去,即使顧呈曜身邊有貼身丫鬟和通房也不要緊,遲早有一天,她會俘獲顧呈曜的心。可是現在高然看到顧呈曜的目光投注在另一個女人身上,而那個女人偏偏有著無與倫比的美貌,高然心中的妒火突然就忍不住了。

    高然好不容易才奪回自己的姻緣,她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林未晞的出場實在是太標準了,她在成婚後到來,剛來便贏得反派壽康公主的青眼,姿態清高而身體纖弱,每一個標籤都在證明,這是高然生活中的女配,還是小白花那一款的。

    高然看著林未晞的背影,眼睛中迸發出強烈的敵意。從前世到穿越後,她和女人鬥爭從未輸過。高熙那麼高的家世都鬥不過她,一個徒有美貌的孤女,哪裡會成為她的對手。

    高然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斂眸思考接下來的戰術。林未晞情緒激動,並沒有注意到背後的動靜。她好不容易才見到外祖母,這其中甚至隔了生死。子不語怪力亂神,林未晞不能告訴壽康真相,她冒不起這個險,但是這並不影響她孝順外祖母。反正她以後也不打算嫁人了,她會用全部的時間孝敬壽康大長公主,即便她們之間已經不再有祖孫名分。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和壽康大長公主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他坐在一邊靜靜看了半晌,然後對林未晞說:「你和姑姑投緣是好事,大好的日子,沒必要哭。先到外面洗洗臉吧,臉都哭花了。」

    林未晞聽了這話悚然一驚,她臉花了?天哪,她竟然又在燕王面前出了這麼大的醜。

    林未晞臉頰漲紅,她當真以為自己儀態一團糟,這下什麼也顧不得了,趕緊跑下去梳妝。等林未晞走後,顧徽彥找藉口把顧呈曜和高然也打發了出去。壽康大長公主早在顧徽彥說林未晞哭花臉的時候就料到了,對此她靠在迎枕上笑了笑,問:「燕王特意把人打發下去,不知想和老身說什麼?」

    「姑母應該已經猜到了,我要說的正是林未晞的事。」顧徽彥說,「她父親為救我而死。林勇去世後,她在家鄉也再無親族。是我對不住她,如論如何我都要代替林勇照看她,好歹要替她一門靠譜的夫家。」

    壽康大長公主點頭:「燕王所思極為周全,她一個小姑娘家無依無靠,難免會被人欺負,總的給她找一門好親事,讓她日後有個依靠。」

    「我也是這個意思。」說到這裡顧徽彥無奈地歎了口氣,「可是她不知為何,對嫁人極為牴觸。我之前提過兩次,她都不願意,最後甚至都和我惱了。」

    「哦?」壽康很是意外,林未晞一個小姑娘,竟然敢和顧徽彥鬧脾氣?顧徽彥什麼時候性子怎麼好了?

    更多的事情顧徽彥不想多說,他點到即可,對壽康說道:「英國公府大小姐是我親自寫信向您求娶的,可惜犬子頑劣,辜負了高熙不說,還辜負了您的期盼。我知道我再無顏面和您提這件事,但是林未晞畢竟未出閣,即便她的父親和我有救命之誼,長久住在燕王府終究名不正言不順,長此以往恐會有損她的名節。所以我只能厚顏和您提出這個不情之請。」

    壽康大長公主已經聽明白了:「你想讓我替她找一門好親事。」

    「對。」顧徽彥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會操心這種事情,但是林未晞身板不大脾氣卻烈,顧徽彥沒有辦法,只能另外託付他人,「我和她一說這件事她就要炸毛,我看她和姑母您親近,由您來提定然要好些。」

    「她出孝在什麼時候?」

    「今年五月。」

    沒多久了,只剩兩個月。壽康若有所思地點頭,一口應下。老人家總是愛操心晚輩姻緣,她看到林未晞恍如看到了自己的外孫女,給自己的外孫女挑一個好夫婿,這種事有什麼可推辭的。顧徽彥看到壽康的狀態也暗自放心,自從高熙死後,壽康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差,她在這世上再無牽掛,了無生意,身體自然每況愈下。現在能給壽康找些事情做,隨便還能解決林未晞的婚姻大事,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顧徽彥解決了今日的兩樁來意,外面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他時間不多,便起身告辭。林未晞剛剛梳妝回來,都沒把凳子坐熱,便被燕王強行帶走了。林未晞依依不捨地和壽康大長公主告辭,登上了燕王府的馬車。

    這次造訪意義重大,燕王用行動粉碎了京城裡關於燕王府和壽康公主府不和的傳言,明確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高熙這個前世子妃依然是燕王承認的兒媳,京城裡種種流言蓋是無稽之談。

    而燕王府內部的氛圍也悄悄地變化著。燕王高調拜訪壽康公主府是給高熙正名,同樣是打高然的臉。即便是高熙和顧呈曜夫妻感情一塌糊塗,高熙依然是燕王欽定的兒媳,燕王府的原配世子妃,高然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可以歇一歇了。

    高然心裡不大痛快,可是她隨即告訴自己,日久見人心,但時間長了,燕王一定能看到她身上的閃光點,進而承認自己。不過在此之前,高然先得解決其他威脅。

    天氣越來越暖,漸漸冬衣收起,愛俏的姑娘們都換上輕薄的春衫。林未晞在燕王府已經住了近一個月,最開始眾人只把她當一個客人,高高哄著供著,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林未晞在王府中如魚得水,而燕王府的人對林未晞的存在也越來越習慣。甚至因為林未晞的超然地位,不少人把林未晞當靠山,巴結的、奉承的人走哪兒都不缺。

    高然這段時間過得莫名憋屈,明明王府只有她一個女主人,可是莫名其妙多出來一個林未晞,給高然添堵不說,高然還得把這位當小姑子一樣捧著供著。林未晞在王府中越受尊崇,高然的心就越煎熬。

    一天下午,高然邀林未晞到花園裡賞花說話,用她的話說,王府現在就她們兩個女眷,她們二人可不是像親姐妹一樣親厚。林未晞被這個比方說的渾身起雞皮疙瘩,她百無聊賴地揪花瓣打發時間,突然看見高然讓人端來許多果盤,一邊還放著棋局、繡棚等各種消遣。林未晞默默挑了挑眉,高然溫婉笑著,對林未晞說:「今日春光大好,最是踏春的好時光。只是可惜不能出府,那我們在花園裡走一走,聊作消遣好了。」

    說著高然狀若無意地夾起一顆棋子,說:「林姑娘,你會棋麼?今日陽光這麼好,要不我們也風雅一回,在花下對弈?」

    林未晞看著高然手裡的黑子,輕輕一笑:「好啊。」

    林未晞落落大方地坐到高然對面。高然正在將錯位的棋子挑出,她手腕優雅而緩慢地擺動,脣邊帶著笑意,不經意說道:「林姑娘,下棋沒意思,不如我們換個新鮮玩法吧。」

    「哦,什麼新鮮玩法?」

    「五子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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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1:55:44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戰爭

    果然,林未晞聽到後笑了笑,手指把玩著晶瑩剔透,幾乎還散發暖意的白玉棋子,問:「這是什麼玩法,我之前從未聽說過。」

    侍奉在一邊的凝芙接話道:「這是我們世子妃自己想出來的新法子,輕鬆有趣,國公府裡許多少爺小姐都喜歡呢。」

    林未晞笑著未說話,見她的目光凝注在棋子上,高然溫和地補充道:「這是我的嫁妝,名喚黑白暖玉棋,是用暖玉做成的,無論什麼時候拿出來都是瑩潤暖和,用久了還有護體之效。」

    凝芙以為林未晞不曉得什麼叫暖玉,趕緊說道:「林姑娘許是還沒見過這種玉吧?這可不是普通的玉石,暖玉即便在京城裡都有價無市,一玉難求,但是在世子妃的嫁妝裡,也不過是一件普通陪嫁罷了。」

    「凝芙。」高然微帶著責備,輕喝道,「嫁妝給多給少都是長輩的心意,這是祖母疼惜我,豈是你拿出來說嘴張揚的?」說完之後,高然看向林未晞,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讓林姑娘見笑了。林姑娘勿要見怪,即便金玉所製,若不能實用也不過是身外之物,我們下棋便是。」

    林未晞看了手裡的棋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世子妃還真是豁達呢。」

    可不是豁達麼,擱一年前,這是林未晞的東西。

    這本就是林未晞從前的嫁妝,高然的丫鬟還急急忙忙給林未晞解釋,真是可笑,笑完之後還讓人牙癢。

    林未晞知道自己病逝後,她的嫁妝必然要被英國公府重新分配,她甚至在心底默認了這個可能。可是當這個結果真的□□裸地呈現在她面前時,林未晞發現自己還是難以釋懷。

    不只是眼前這一盤棋,林未晞舉目望去,四周的金銀擺設,青花瓷器,甚至擺出來的檀木傢俱,都帶著一種熟悉感。

    林未晞趕緊收回目光,再看下去她非得氣死。高然見林未晞臉色僵硬,以為林未晞被自己富貴的家世所懾,內心裡自慚形穢,高然瞭然地笑了笑,說:「凝芙這個妮子嘴上總是沒個把門,時常口不過心,說些有的沒的,林姑娘不必介懷,她沒有惡意的。」

    「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罰啊,還學不會說話那就找牙婆發賣出去。」林未晞本就不舒坦,一聽這話直接炸毛了,她不耐煩地看著高然,聲音還帶著嬌弱的病氣,偏偏說出來的話不饒人,「自己的丫鬟管教不好,反倒讓別人多擔待?我為什麼要擔待你,你們家的狗亂咬人還不栓啊?」

    宛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發現別人的視線後趕緊縮肩低頭,即使這樣,都能看出來她的肩膀在輕微抖動。

    宛星是外面直接買來的,在大場面上難免差一些,宛月在宅門裡歷練過,現在就比宛星鎮定,哪怕是真的想笑,也得忍住。

    凝芙被林未晞說的發臊,後面被宛星一笑,又羞又氣,眼睛立刻就紅了。凝芙和另幾個陪嫁丫鬟怒瞪林未晞,而高然被人當著面數落自己的大丫鬟,也很沒臉面。

    陶媽媽幾人怒目以視,高然朝後看了一眼,眼珠微動,依然好脾氣地說道:「凝芙心直口快,不過她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並不像那些人一樣內有彎曲心腸。她並無惡意,林姑娘恐怕誤會了。」

    「世子妃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心直口快所以就沒有惡意,我還心直口快呢,世子妃怎麼就不高興呢。而且,有一事說一事,世子妃話中那些有彎曲心腸的人是想影射誰啊?」

    林未晞說完之後並沒有等到高然的回話,而這時庭院也不正常的寂靜。林未晞停頓了一瞬,立刻反應過來。

    高然這個蔫人,又給她來這一手!林未晞重生前便總是這樣,明明是對方先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把林未晞的脾氣挑釁起來之後,高然就開始裝啞巴裝委屈,而這種時候,一定湊巧有長輩或者兄弟經過!

    林未晞憋著氣回頭,果然看到顧呈曜站在不遠處,更要命的是,他的身前還站著顧徽彥。

    高然這時候已經站起來,溫順地給顧徽彥和顧呈曜見禮,看著得體又大方,而林未晞咄咄逼人,就顯得很不知好歹了。

    林未晞冷著臉起身,硬邦邦地行禮,心裡簡直氣到爆炸。顧呈曜一直皺著眉,只不過顧忌著林未晞是客人,這才忍耐著罷了。

    相比於明晃晃擺出不快的顧呈曜,顧徽彥的臉色就平靜多了,一點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麼。顧徽彥帶著人走近,兩側的侍女紛紛行禮讓路,林未晞和高然都低頭,輕輕喚了聲:「王爺。」

    顧徽彥眼睛掃過棋盤,不辨喜怒,彷彿只是隨口一問:「你們在下棋?」

    高然搶著說:「是。兒媳在家中常和兄弟姐妹玩一種新的棋法,我正和林姑娘講這種新玩法呢,這才沒注意到王爺和世子大駕。請王爺恕罪。」

    林未晞心裡冷哼一聲,剛剛她回懟的場面不知被看了多少,而高然主動用講棋遮掩,這樣一來,林未晞無理取鬧、不識好歹的名頭更錘實了。

    顧徽彥彷彿方才真的聽到高然和林未晞在說棋一般,微笑著問:「哦?我竟不知下棋還有新鮮玩法,是什麼樣的?」

    高然又說了一遍五子棋的玩法,顧徽彥聽後眼中升起興味:「五子先齊者勝,這種法子倒是新鮮。」

    「讓父親見笑了。」高然抿嘴輕笑,旁邊的陶媽媽適時補充,「稟王爺,這種五子棋的玩法是我們小姐想出來的。」

    顧徽彥聽後眼中的意味更盛:「難得。既然你們二人要對弈,不必耽誤了你們的雅興,你們繼續便是。」

    高然笑容微斂,偏頭詢問地看向林未晞。林未晞憋了滿肚子火,當時眼中亮的發光,連聲音都是硬嗆嗆的:「下就下啊,怕你不成?」

    顧呈曜聽了這話眉頭皺的越發緊,高然抱歉地對顧徽彥和顧呈曜二人點頭一笑,然後就伸手,示意林未晞先落座。

    林未晞冷著臉直接坐下,顧徽彥看到之後,眼中劃過不易察覺的笑意。

    高然施施然坐在對面,手指夾著瑩潤的黑子,說道:「林姑娘第一次玩,是我佔便宜了,不如我讓林姑娘三子。」

    「你煩不煩啊,你真想讓的話,乾脆讓我先走四子不就行了?」林未晞目光不善,語氣簡直像吃了辣椒一樣。她看著高然的臉色輕輕佻起眉梢:「怎麼,不願意?那就落子啊,裝模作樣的,你不累我還嫌煩呢。」

    「林姑娘!」顧呈曜看不過去了,忍不住沉聲提醒。他這一出聲可捅了大麻煩,林未晞噌得回頭,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你叫我幹什麼?我又沒和你說話!」

    林未晞說這話時眼神晶亮,像是畫龍點睛,整張精緻的不像真人的芙蓉面也活色生香起來。只能說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強詞奪理,對面的人也沒法真的生氣,何況林未晞身體纖弱,這樣一個纖弱美人偏偏要瞪著眼睛做強橫的模樣,放在別人眼裡,簡直和撒嬌一樣。

    顧呈曜被嗆了一下,說不出話來。顧徽彥沒掌住笑意,偏頭笑了一下,然後才開口說道:「棋乃君子之道,注意德行。」

    林未晞這才勉強忍住脾氣,坐在棋盤對面的高然微妙地生出一種自己被忽略的感覺,她心神一凜,這可不是她想達到的效果。高然趕緊說話,將眾人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林姑娘,我先落子,承讓。」

    高然信心滿滿,她下圍棋是短板,可是論起五子棋、跳棋,這些古人哪能和她比?高然有心在丈夫和燕王面前露一手,也好讓眾人看看,誰才是有內涵有修養的白富美,而誰是空有美貌腦子空空的草包。

    高然還在構想著自己落棋的姿勢是否優美,凝眉思索的模樣是否恰好露出認真女人的美麗,她正在微調角度,突然看到林未晞將指間的棋子放回棋盒。

    高然微愣,林未晞這是又搞什麼?她有些不悅:「怎麼了?」

    顧呈曜皺著眉沒說話,反而是顧徽彥臉上笑意清淺,用眼神對著棋盤示意:「她贏了。」

    林未晞贏了?高然悚然一驚,不可能!她下的是五子棋,一個古人怎麼會贏?

    高然趕緊去看棋局,發現果如燕王所說,林未晞已經率先連齊五子,高然方才沉浸在自己姿勢是否足夠美的思緒中,竟然沒有察覺。

    宛星宛月跟著後面看,她們倆其實看不懂,但是燕王說姑娘贏了那就絕對不會出錯,宛星立刻開心地拍掌:「姑娘才第一次玩,竟然就贏了想出這種玩法的世子妃?姑娘真厲害。」

    高然臉一下子漲的通紅,自她八歲搬出五子棋後,仗著規則便宜從未輸過,這次真是大意了,竟然丟了這麼大一個臉。高然痛定思痛,收回不必要的雜思,一心一意地和林未晞下起第二局來。

    然而這次高然不過多撐了片刻,就又被林未晞輕鬆拿下。

    高然徹底愕然,她對著眾人的目光尷尬地笑了下,撫過鬢邊碎發,說道:「林姑娘果然聰慧,一點就通。我方才走神了,讓各位見笑。」

    高然這是隱晦地示意自己是故意讓林未晞,林未晞不屑地輕哼一聲。她以為沒有人注意,實際上被顧徽彥看了個正著。

    顧徽彥偏頭輕咳,掩飾住自己脣邊的笑意。顧呈曜其實也注意到林未晞的小動作了,他心裡有些尷尬,隨後就看到燕王居然笑了,顧呈曜心裡簡直震驚到難以言喻。

    不知為何,顧呈曜突然生出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高然強行給自己輓尊後,擺正了神色,對林未晞說:「五局三勝。林姑娘,請。」

    高然隱隱透露出一種她之前只是讓著林未晞、現在她要認真了的架勢,高然拿出前世考試的架勢,專注地盯著棋盤。她的名譽和臉面全在這一局,她不能再走神了。

    第三局一開始便充滿□□味,高然急於求勝,而林未晞也一改前面的風格,變得攻擊極強,只攻不守。高然一開始還想著趁林未晞急於攻擊、陣腳大亂而趁機取勝,但是她很快就發現「進攻是最好的防守」這句話沒錯,她疲於圍堵林未晞,自己的黑子佈局一塌糊塗,而就在她被吊著四處奔波時,林未晞又不聲不響地勝了。

    林未晞將指間的白棋放回棋盤,對著高然挑脣一笑,頗有些得勝不饒人的模樣:「五局三勝,不客氣。」

    高然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林未晞這句「不客氣」是在回她開局時的「承讓」。

    高然前所未有的丟人……和憋屈。她從沒想到,她一個穿越女,和古代人玩現代遊戲竟然會輸。而高然之前滿心以為自己會勝,誇下許多海口,現在……高然兩輩子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發現原來恨不得鑽到地縫裡並不是誇張。

    尤其是顧徽彥和顧呈曜還在旁圍觀,高然尷尬地坐在原地,幾乎站都站不起來。她的丫鬟見此趕緊說:「春寒料峭,今日風大,世子妃是不是被春寒刺激到了?」

    高然聽到這話配合地用手扶額:「可能吧,今日從起床的時候就有些神思恍惚,總是記錯事情。」

    顧呈曜見此,只好過去扶住高然的胳膊,體貼道:「既然你身體不舒服就趕緊回去吧,花園裡風大,小心受寒。」

    高然感激地看著他,眼神柔情似水。林未晞慢慢起身,看著高然像得了什麼重病一樣,嬌弱無力地被人扶走。顧徽彥還停在原地,回頭看到林未晞的表情,好笑地問:「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林未晞咬字極重,一字一頓地說,「風大,我頭疼。」

    顧呈曜還沒走遠,聽到這句話動作停頓了一下,隨後他就聽到身後傳來顧徽彥清越的笑聲,即使聲音很輕,但是其中的愉悅卻是真的:「既然頭疼,那就趕緊回去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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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嫁妝

    林未晞一路走來都沒什麼好臉色,一回到屋子後,興奮了一路的宛星再也抑制不住,趕緊拉著林未晞的袖子說:「姑娘,你好厲害啊!才第一次下棋,就能把世子妃殺得毫無回手之力。」

    說起這個,林未晞的臉色好了些,不怎麼在意地說道:「本來也不難,第一次接觸可能會吃虧在規則上,只要熟悉之後其實很好下手,比正兒八經的棋術簡單多了。你們倆如果喜歡,我可以教你們。」

    「真的嗎?謝姑娘!」

    宛星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宛月穩重一些,但是聽了這話也滿臉笑意。林未晞看著這兩個活潑鮮活、還沒有被高門大院磨滅人性的丫鬟,嘴邊不知不覺也掛上笑意。

    她離這種單純的快樂已經太遠了。

    林未晞記得自己前世三歲背千字文,五歲啟蒙,六歲就開始學習琴棋書畫。一個六歲的孩子坐都坐不住,讓她學習這些,效果可想而知。後來僅僅過了一年,曾經影子一樣的高然突然性情大變,不光說話談吐大變樣,便是認字、學琴也比林未晞快得多。這樣強烈的對比下,林未晞越發不討人喜歡,她害了怕,這才當真用心學習起來。

    可惜林未晞一個真正的小孩如何比得過高然殼子裡的那個成年人,課堂上夫子還是更喜歡高然,頻頻點名表揚,家裡祖母、父親、兄弟都在緩慢但不容忽視地轉變立場。那種感覺真的非常恐怖,眼睜睜看著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人拿走,原本疼愛自己的親人變得更喜歡另一個人,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才能阻止這一切。

    彷彿一夕之間,屬於高熙的親情、友情就被高然奪走,最後只剩母親衛氏,和她嫡長孫女的超然身份。

    她當然害怕,有時候外表越是強硬的人其實越是脆弱,林未晞不幸就是這一種。她為了奪回親人的注意力,也為了保住自己僅有的嫡長姐的體面,私下裡開始拚命用工。閨學裡高然一炷香就能掌握新的東西,林未晞不行,她表面上無所謂,但是回自己院子後卻拚命補習,用加倍的時間追回課堂上的落後。然而即使她這樣用功都不敢讓人知道,高然輕輕鬆鬆就能做到,而她卻要在私底下花費許多功夫,這種事情怎麼能被人得知?

    她太過好強,寧願打碎銀牙活血吞,也絕不要在外人面前顯露絲毫費勁。

    十歲母親意外流產去世後,壽康大長公主震怒之下將她接到公主府。此後她一年大半的時間都住在公主府,這才終於脫離高然的陰影。

    十歲的高熙真的把高然當不可逾越的對手,直到後來她看到了那本天書,這才得知高然並不是天生聰慧。高然只是頂著一副稚嫩的殼子,以二十六歲的心智在六歲的小孩子中混的如魚得水罷了。在她們這批同齡人六歲的時候高然優勢明顯,可是等她們長成十六、十七時,差距就非常小了。

    林未晞在成長,而高然停滯了。高然沉浸在年齡福利帶給自己的虛假繁榮中,而忽略了自古真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高熙因為自小有一個強大庶妹的鞭策,比同齡人還要用功的多。

    此消彼長,林未晞前世時在私底下學會了五子棋、跳棋,也能聽一遍就記住高然節奏新奇的小調,可是高然卻並沒有打下結實的琴棋書畫基礎。

    對於有紮實圍棋功底的林未晞來說,五子棋並不難,她私底下悄悄練兩局就明白了。可是對於高然來說,一旦剝奪現代帶給她的超前玩意,她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出其不意是制勝王道,可是一個只能依靠出奇不已的將軍,他遲早會死在自己的懈怠和自大上。高然太迷信技巧了,而疏忽了真正的實力。也就有了今日這一幕,即便高然使出渾身解數,也打不贏已經學會五子棋的林未晞了。

    林未晞出手前也沒想到自己能三局三勝,完全碾壓。也是在她握著白玉棋子時,林未晞突然意識到,十歲時那個帶給她無盡壓力,幾乎讓她以為不可逾越的高峰,已經轟然倒塌。高然已經不能成為林未晞的對手了,除了在男女之事上。

    顧呈曜簡直就是林未晞心中的致命傷,她愛過,恨過,剛重生時怨懟過也自暴自棄過,可是顧呈曜就是不愛她,她能怎麼辦?隨著上京這一路走來,林未晞有生以來第一次和外男相處這麼久,有周茂成和其他寡言心熱的軍士默默照顧,林未晞覺得,或許自己未必有這麼糟,可能是顧呈曜眼睛瞎吧。

    林未晞現在看著顧呈曜已經沒有了剛重生時的愛和恨,她只想看他過得不好。如果有可能,林未晞還想親自跑上去踩幾腳。

    時到今日,林未晞看著陌生又熟悉的燕王府,看著和曾經的婚院幾乎一模一樣的靜澹園,終於意識到,她和她的過去和解了。林未晞和高熙,此後真真正正融為一個人。

    宛星和宛月嘰嘰喳喳了很久,發現林未晞良久沒說話。她們倆奇怪地問:「姑娘,你怎麼了?」

    「沒什麼。」林未晞站起身走到窗邊,用力推開雕花細膩的朱漆木窗,她看著屋外生機盎然的春色,嘴邊輕輕浮上笑意,「我只是在想,或許是時候去找大長公主,提出搬到她那裡住了。」

    即使心中還是有不甘,可是人終究是要往前看的。燕王府已經過去,前夫顧呈曜,庶妹高然,他們的愛情故事讓他們自己去折騰,林未晞應當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宛星聽到這裡吃驚極了:「林姑娘你想搬走?是不是有人給你委屈受了?姑娘你如果受了委屈,我們這就去找燕王,哪能讓你搬出去啊?」

    「沒有。」林未晞說,「我和燕王府無親無故,總是住在這裡名不正言不順。燕王客氣重義,把我們接到自己的王府照顧,可是我們卻不能真的把這些視作理所應當。」

    宛星還想說什麼,被宛月拉住。宛月說道:「姑娘你的顧忌奴婢懂,只是……姑娘才和大長公主見過一面,這就提出住到公主府,是不是太冒失了?」

    林未晞被說得一怔,差點忘了,她如今姓林。她心裡依然把壽康大長公主當外祖母,可是對於壽康大長公主來說,林未晞不過是一個有些閤眼緣的小輩罷了。剛認識就想急急忙忙搬到公主府,太失禮了。

    林未晞頭疼地揉了揉額頭:「算了,這件事還得從長再議。今日的話你們全部吞到肚子裡,不許拿到外面說,知道嗎?」

    宛星和宛月趕緊低頭:「是。」

    林未晞搬到外祖母身邊的計劃擱淺,只能繼續在燕王府住著。林未晞甚至動起自己在京城裡置辦宅子的念頭,不需要多大,小三進就足夠。林未晞這裡還在思量,而另一邊過了好幾天,高然莫名其妙的頭痛可算好了。那日發生的事情也輕輕揭過,高然依然是良善大方的世子妃。

    林未晞已經決意讓高然成為過去,可是高然卻不肯了。高然對林未晞的敵意越發深,因為林未晞讓高然丟了臉,高然顏面上過不去,就一定要從其他方面找補回來。

    一日上午,高然又邀請林未晞去她的院子做客。林未晞膩歪極了,但是她給顧徽彥面子,不想在燕王的府邸上和他的兒媳鬧太難看,便強忍著噁心去了。

    林未晞坐下後沒多久,便看到凝芙從外面搬來一個鍍金耳兔香爐來,雕工細膩精緻,底座還還鑲嵌著細碎的紅寶石。

    無論是從材料才是工藝,都是無與倫比的珍品。

    林未晞看到這個兔形香爐的時候就眼睛痛,高然將香爐放在高足幾上,故意慢騰騰地掀開蓋子,點燃香餅,一邊還要對林未晞說:「我在家裡習慣了清淡的香味,總是聞不慣王府裡的奇楠。這是我名下商舖送進來的千步香,用得是今年最新的香材,林姑娘你聞得慣嗎?」

    林未晞看也不看,冷冷淡淡地說:「客隨主便,你想燒便燒吧。」

    這時候陶媽媽從屋內出來,手裡端著一個精緻繁複的雕漆盒子,神色似有焦急:「世子妃那套掐絲累金藍寶石步搖哪去了?一整套藍寶石頭面,怎麼缺了這一支?」

    屋內外響起一片丫鬟的應和聲,一陣忙亂後,這只華麗的步搖終於找到了,林未晞親眼看著她們將步搖放入漆盒中,灼目的寶石和漆盒上的鈿螺交相輝映,刺的人眼睛疼。

    林未晞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如果高然想從家世上嚇退她,那就應該不動聲色地換一套細瓷茶具。顯擺金銀首飾,這算什麼?

    偏偏陶媽媽還在耳邊不停叨叨,絮絮說這副頭面是英國公夫人專門給高然打的,世子和老夫人多麼重視高然云云。林未晞忍無可忍,不輕不重地問:「既然國公府這樣看重世子妃,那這幾日怎麼不見貴府太太來和世子妃說體己話?」

    陶媽媽喋喋不休的話停了一下,連高然都神情一滯。

    太太、奶奶是大家族裡常見的稱呼,孫輩媳婦稱奶奶,婆婆輩稱太太,如果是有誥命的體面人家,才能按品級稱夫人。

    但是顯然,無論太太還是夫人,這些稱謂和妾室是沒什麼關係的。

    林未晞也沒打算等答案,她看著正在裊裊吐香的兔形香爐,發出連環第二擊:「這個香爐做成兔形倒是新奇,莫非世子妃屬兔?」

    高然神色明顯尷尬起來。高然屬龍,她比高熙小一歲。屬兔的人是高熙,顯然當初打造時是衝著高熙的。

    滿屋子的人一下子安靜了,林未晞非常滿意,她脣邊帶出些笑來,發出第三擊:「真是羨慕世子妃有現成的金銀器,以後打首飾能直接熔了鍛新的。我爹爹雖然將千頃地契、金書鐵券、朝廷封賞全留給我,可是這些金銀器都是禮部監造的,上面打了專門的印記,我若是想用金子,只能去外面現買。」

    高然繼承了高熙的一部分嫁妝,後面又有父親、祖母補貼,誠然身家豐厚,可是從國公府公中拿一部分當嫁妝,和繼承整個侯府的財產,這能一樣嗎?

    林未晞滿意地看到這群人閉了嘴,和她比什麼不好,比錢財?

    林未晞本來不想理她們的,結果非要逼著她懟人,這群人不被罵身上難受嗎?

    高然這裡當然是坐不下去了,林未晞輕諷著回到自己屋子。但是她一坐下,臉色的表情便變了。

    「姑娘?」

    林未晞把宛星叫過來,附耳悄悄說道:「你出去打聽打聽高然嫁妝的事。也不必特意詢問,閒聊時隨口提一嘴就行了。」

    宛星很快領命走了。林未晞看著梨木桌上精緻細膩的白瓷瓶,還是氣得牙癢。

    不行,林未晞還是俗人,明明下定決心讓一切翻篇,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可是看到高然光明正大霸佔了林未晞曾經的私產,她還是氣得想給高然投毒。

    是可忍孰不可忍,嫁妝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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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身家

    宛星零零散散打聽了好幾天,林未晞終於拼湊出嫁妝的真相。

    去年高熙病逝,燕王府家大業大,自然不會貪媳婦的嫁妝,所以高熙的陪嫁原封不動地交由英國公府處置。英國公府打著再嫁一個高姓姑娘進來的念頭,在嫁妝上特別大方。後來英國公世子和顧呈曜達成共識,讓高然嫁過來做續絃,英國公府喜出望外,同時也是籠絡高然,便將高熙的嫁妝全部轉給高然,還另外折了些現銀塞給高然做護身銀錢。

    高熙是國公府的嫡長女,本身嫁妝便不菲,而她的母親衛氏唯有她一個孩子,衛氏嫁妝加上英國公府準備的陪嫁,還有壽康大長公主私下補貼,高熙的身家可想而知。

    後來高熙沒有留下孩子便病逝了,出嫁女如果沒有子嗣,嫁妝是要退回本家的。那時高然續嫁的事情已經板上釘釘,英國公夫人想籠絡住燕王府這個姻親,那高然的態度就至關重要,英國公夫人為此大出血,將高熙大部分嫁妝都轉給高然,又另外新打了四套頭面首飾。不過高熙的嫁妝中還有當初衛氏的東西,若是尋常媳婦,英國公夫人這個婆婆直接做主就行,可是衛氏還有一個公主娘,這就有些棘手。

    衛氏已經死去多年,她膝下有女,衛氏的嫁妝理所應當由高熙繼承,娘家是沒有權利追回的。麻煩就在於高熙也年紀輕輕就去世了,她又沒有留下子息,英國公府處理高熙遺產的時候很是忐忑。壽康大長公主這些年雖然後繼無人,眼看著衰落下來,但是壽康只要還活著一日,那她就是皇室的嬌客,當今皇上的姑奶奶。壽康公主府衰落是皇家自己事,如果外人敢不給大長公主顏面,那皇室可不和你講道理。

    英國公府顧忌這位輩分高資歷老的公主,只能禮貌性地給公主府遞了話,詢問壽康大長公主要如何處置高熙,乃至衛氏當年遺留下的嫁妝。

    壽康大長公主一輩子享皇家供奉,自己開門立戶,不必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氣,財物於她不過是外物,她實在沒有什麼可執念的。壽康現在居住的公主府雖然掛著她的封號,但是等她死後公主府便會被宗人府收回,修葺後再賜封給另一位公主,和駙馬及駙馬的家族沒有一分錢關係。壽康大長公主又沒有兒子,諾大的家產死後都要收歸國庫,所以對於出嫁女的嫁妝,並不像尋常家族那樣看重。

    如果這是一個普通的庶女,在高熙死後,衛氏的嫁妝由庶女繼承就繼承了,即便這個庶女和衛氏、和壽康大長公主沒有任何關係。可是高然是韓氏的女兒,當初害死衛氏的元兇,壽康公主怎麼能由著這一窩賤人佔這麼大的便宜?壽康大長公主接到傳信後冷笑了一下,立刻不顧姻親的臉面,吩咐自己府上的長史去英國公府,國公府打算給高然準備多少陪嫁她不管,但是衛氏的東西,她給外孫女高熙準備的東西,一顆瓜子都要抬回來。

    時隔多年後公主府取回媳婦的陪嫁,這打臉的意味太重了,高門大戶最重視臉面,而壽康大長公主這樣做,便是當著全京城的面把英國公府的臉面扔在地上踩。英國公夫人氣得要死,可是誰讓人家姓顧,顧家人最高貴啊。英國公夫人氣得死去活來,然而除了私底下和兒子媳婦罵幾句,並不敢把壽康公主怎麼樣。事到如今兩府姻親已經成仇,英國公老夫人也冷著臉,暗地裡放話誰稀罕公主府那些東西,他們堂堂英國公府,高家嫁女還能出不起嫁妝嗎?

    所以高然的嫁妝是當年高熙陪嫁中英國公府準備的那部分,後面又添了些四季衣服和金銀首飾,這些嫁妝當然不能說差,可是放在京城裡比,也只是正常的貴女水平。京城權貴多如狗,家世優越、娘家得寵而後面又高嫁的公侯女子太多了,高熙的嫁妝在平民看來簡直天價,可是在同階層的女子看來,也不過如此。

    衛氏是獨女,高熙也是獨女,三代人的嫁妝累積起來不容小覷,而高然沒有母族的財力幫襯,僅靠英國公府準備的嫁妝,其實僅是平平。畢竟英國公府子孫繁茂,高然即便高嫁也不過一個外嫁女,能和國公府的兒子孫子比嗎?不過若高然以後拿到夫家燕王府的財政大權,那另當別論。底蘊再深厚的家族都不要和皇族比富貴,比得過的那一天,多半就是家族被清剪的日子了。

    林未晞得知母親衛氏的嫁妝,以及外祖母私下補貼她的田莊地契都被公主府收回後,心裡長長鬆了口氣。這就好,英國公府出給她的嫁妝是高家的私產,他們願意轉手給高然,林未晞無話可說,心底也不怎麼在意。但是母親衛氏的遺物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被高然染指。

    母親遺物和外祖母的東西並沒有落入高然之手,林未晞開心至極,連著幾天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連看高然的目光也慈祥起來。這樣看來,高然拿到手的東西和她當初差遠了,林未晞對此深表遺憾,極為愉悅。

    此時再想想前幾天高然的炫富行為,林未晞越發覺得可笑。整個晚上林未晞都帶著莫名的笑意,時不時朝高然看一眼。林未晞的動作並沒有刻意掩飾,高然不知為何有些發毛,就連顧呈曜都奇怪地瞥了林未晞好幾眼。

    用膳到後半截的的時候,林未晞基本便不再動筷子,只是在自己的飯裡啄米一樣戳,等顧徽彥停下動作後,她便立刻放筷。許是因為放筷太過利索,引得顧徽彥朝這裡看了一眼:「好好吃飯,不要傻笑。」

    林未晞對這句話很不服:「什麼叫傻笑?」

    屋裡其他侍奉的人聽到這話都已震驚到麻木,就連顧呈曜都見怪不怪。寄住的林姑娘在王府裡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無論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林姑娘。

    果然顧徽彥聽到這種頂撞並沒有在意,而是轉了個話題,說起另一件事:「你五月除服,距現在沒剩多久,相關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林未晞抿脣嗯了一聲,她沒有回答,而是偏過臉看顧徽彥:「我要在燕王府裡除服?」

    顧徽彥輕輕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旁邊聽著的人都有些站不住了,燕王主動提出給林姑娘操辦出孝,林未晞居然還露出勉強的意思?高然當時表情便不太好,林未晞未免也太拿喬了,燕王也真是的,這種又矯情又作的女子,為什麼慣著她?可是顧徽彥這樣提起,坐在身邊的顧呈曜也沒有反對的意思,高然就是再不痛快也得笑著應承:「出孝是大事,林姑娘能在燕王府裡除孝服,真是和王府有緣。出孝的事情我還沒操持過,如果有不合意的地方,還請林姑娘見諒。」

    高然在話中暗暗埋了釘子,這就是一句客氣的話,誰知道林未晞還真接嘴道:「既然世子妃沒操辦過婚喪之事,那就算了吧。除喪不是什麼大事,我自己安排就足矣,用不著世子妃現學了。」

    這話一出場面一下子尷尬了,高然沒想到自己一句客氣話竟然真被林未晞上綱上線,她嘴角僵硬,給自己圓場道:「我雖然年輕,但是在家中也由祖母長輩指導著,經手過一些大事。林姑娘既然住在王府那便是我們家的貴客,除服這種事,怎麼能讓你這個客人自己準備呢?」

    「有什麼不行,林家只剩我一個人,要不是遇到燕王殿下,什麼事不得我自己來?」說到這裡林未晞朝旁邊看了一眼,她敢當面回嗆高然,但是卻不敢拂顧徽彥的顏面。說白了這件事的決定權還在顧徽彥手中,林未晞見顧徽彥的神色平靜從容,一點情緒都不外洩,林未晞感受到無形的壓力,趕緊討巧說奉承話:「我是和燕王殿下有緣,又不是和燕王府有緣,讓燕王府幫我辦除服毫無道理。燕王殿下你說是不是?」

    「怎麼個沒緣法?」顧徽彥看向林未晞,目光隨和,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一樣,「我和燕王府在你眼裡有差別?」

    「當然有差別。燕王是您,燕王府卻是朝廷分封的家族。若是王府其他人指使我,我肯定理都不理,但如果是燕王您,那您儘管開口,我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顧徽彥終於笑了一聲,輕輕瞥了林未晞一眼:「就你會說話。」

    林未晞一聽就知道有戲:「那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

    「由你吧。」

    林未晞立即喜笑顏開,末了還不忘朝高然的方向補上一刀:「雖說客隨主便,但是能不勞煩你們二位,還是不勞煩的好。世子妃不必著急學了,燕王殿下已經同意了,我自己來折騰。」

    這種時候都不忘帶上他,顧徽彥覺得無奈又好笑。這種小女孩心思離他太遙遠了,顧徽彥習慣了身邊都是沾著血的兵法軍報,或是冰涼的朝廷鬥爭,突然被一個小姑娘拉扯到自己的兒女心計中,彷彿他也沾染到另一個世界的煙火氣。雖然單薄顯淺,但是感覺卻也不壞。

    高然和顧呈曜坐在一起,林未晞朝高然瞥來那一眼的時候,顧呈曜自然也看得分明。他的教養和童年經歷都告訴他,他應該喜歡溫柔大方的女子,顧呈曜這麼多年也是這樣認為的。林未晞和他所期望的女子美德背道而馳,顧呈曜本來以為自己會厭煩,但是等真的遇到林未晞毫不掩飾的挑釁,他發現自己並無多少不耐,反而心緒平靜,隱隱還有些無奈。就像是……縱容一樣。

    顧呈曜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隨即他就自嘲,他在瞎想些什麼,高然才是他追尋的命中註定。他現在不過是礙於父親的顏面,這才百般容忍林未晞罷了。

    兩位男主人對林未晞呈縱容態度,高然立馬就不高興了。她心裡認定林未晞是故意的,故意反其道而行,引起顧呈曜的注意力,然後再進一步和顧呈曜裝可憐。高然氣得氣得肝疼,心裡也越發堅定,得趕緊讓林未晞搬出去。燕王府只能有她一個女主人,容不得第二個主子。

    林未晞除服的事就這樣敲定下來,顧徽彥說是任由林未晞自己折騰,但是後來還是調來人手幫她。林未晞稍微露出些推辭的意思,顧徽彥就說:「這是我私人名義送來的人手,你不是說不願意接受燕王府的幫助,但是卻不排斥燕王麼。」

    行吧,林未晞乖乖閉了嘴。

    五月初三,林未晞脫下素淡的孝服,摘下髮髻上細碎的白花,三年父孝正式結束。即使如此,林未晞記掛林勇和原身的恩情,並沒有穿換上大紅大黃等衣物,而是依然穿著冷色系衫裙。

    壽康大長公主也密切關注著林未晞除孝,正巧不久後便是端午,皇帝和錢太后要去西苑看龍舟競賽,皇室內眷和近臣權貴隨行。壽康大長公主早早就託人將新衣服和新首飾送來,摩拳擦掌地準備著將林未晞盛裝打扮,然後領著她出去給京城眾夫人太太正式介紹。

    林未晞看著送來的雲錦衣裙歎氣,但是到底不忍讓外祖母失望,便順著壽康大長公主的意,隆重打扮。

    林未晞哪裡能想到,壽康大長公主這次是存了給她相親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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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家族

    五月初五,天濛濛亮的時候,燕王府的奴僕就行動起來。今日皇帝在西苑設龍舟,燕王府是隨行名單上的重頭戲,隨後宮裡還有端午宴、祭五毒等一系列活動,恐怕燕王脫身的時辰早不了。

    眼看又是一整天都不能消停,王府下人早早就繃起神經,王府內菖蒲、掛屏等物昨日就安排好了,今日一早,女眷的馬車便停在二門。如今京城中達官貴人出行多乘驕,可是燕王從軍多年,早已養成鐵一樣的作息規矩,怎麼會乘坐轎輦。不光是顧徽彥自己,即便是長在京城的顧呈曜也不許乘驕,無論去多遠,一概騎馬。

    顧明達牽著照雪,標桿一樣站在垂花門外,照雪撲哧撲哧打著響鼻,顧徽彥身穿一身袞龍服,腰上繫著一品親王佩綬,負手站在前方。顧呈曜也換上了相應的宗室服飾,但是他的規格各方面都比顧徽彥的低一級。不知是不是花紋減少的緣故,明明是同樣顏色,顧呈曜穿上親王世子品服分明也是翩翩公子,可是一旦站在顧徽彥身邊,立刻被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途經垂花門的人第一眼便能看到燕王,也只能看到燕王,他們屏息低頭,大氣不敢出。

    顧徽彥等在垂花門外,身後馬車已經準備好,只等著裡面的女眷出門了。若是往常,顧徽彥從發令到全軍出發不會超過半盞茶,他治軍隊極嚴,根本不會出現時間到了人卻沒齊這種情況,下面的兵卒將領也沒人敢讓顧徽彥等。可是京城不同燕地,他要等的這個人,也不同於令行禁止的兵卒。

    全部人馬靜靜地佇立著,不知誰率先出聲,就像一顆石子被投入湖心一樣,沉寂肅然的甬道立刻活了起來:「林姑娘來了。」

    林未晞由宛星宛月簇擁著朝二門走來,她隔著門看到外面的景象,心裡驚了一驚,隨即加快步伐:「燕王殿下,您竟然已經到了?既然到了怎麼不去裡面叫我,倒勞累你們等,是我的過錯了。」

    林未晞劃過晨曦走來,朱紅的簷柱和乳白的晨光都成了她的背景,這樣的場景便是顧徽彥都多看了一眼。林未晞今日穿著白綾上衫,下著銀紅六幅馬面裙,膝闌上用銀線繡著大朵寶相花,髮髻上簡簡單單簪著細碎的水晶,走動間微微折射出碎光,越發顯得五官漂亮的不像真人。她從前未出孝時衣著素淡、粉黛不施就已經足夠驚艷,現在換上了華服珠飾,整個人簡直自帶柔光,天然吸引視線。

    無論是什麼人經過,走到她這裡時總要回頭看一眼,再看一眼。眾人對美各有各的高見,可是對於林未晞這種綻放到極致的漂亮,即便嘴上不說,可是目光還是洩露了他們最誠實的想法。有的美人像清茶,淡卻需要細品,有的美人像牡丹,富麗堂皇珠光寶氣,而林未晞這種,大概便是打磨到極致的紅寶石,你可以不喜歡她,但不能承認她不好看。

    從林未晞一露面起,在場所有人便不受控地將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林未晞走了一路,這些目光就偷偷跟隨了一路,直到林未晞站到顧徽彥面前,在場的男人才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顧徽彥也默默讚了一句,之前知道林未晞好看,但是天天看同一張臉總會習慣,他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在林未晞鬧騰的性格上。此刻林未晞隆重打扮,精雕細琢,立刻便展示出強大的殺傷力來。

    但是顧徽彥心裡讚歎一句,便也結束了。環肥燕瘦、鐵馬冰河他見識過太多,林未晞即便漂亮的出格,除了第一瞬間的驚艷,之後也很難撼動顧徽彥心神。顧徽彥什麼也沒說,對林未晞示意後面的馬車:「沒事,上車吧。」

    林未晞並沒有注意四周的情況,她真心過意不去:「讓您久等了,真是失禮。您等久了嗎?為什麼不讓人進去叫我,我以為外面還沒好……」

    「沒事的。」對著林未晞含著愧疚、輪廓美得驚人的眼睛,誰能生得起氣來,何況顧徽彥本來就不會怪罪林未晞。他說完後見林未晞還是不能釋懷的樣子,微微一笑,說道:「不必介懷,他們等你是應該的。先上車吧。」

    林未晞本來很慚愧,聽到這話忍不住噗嗤一笑,這一笑簡直就像寶石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澤,晃得人眼暈。被顧徽彥這樣一說,林未晞心裡果真輕鬆了很多,她從顧徽彥身上挪開視線,微微退後一步,給跟在後面的顧呈曜、顧明達幾人斂衽行禮,就算統一打過招呼,自己帶著丫鬟登車去了。

    顧呈曜剛開始難免有些不耐煩,可是後面看到林未晞出現,驚艷立刻將那一小丟不耐煩壓得蹤影全無,後面林未晞徑直朝燕王跑去,顧呈曜不知為何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等林未晞和父親旁若無人地說完話後,林未晞才終於將視線轉到後面,草草行了個萬福便扭頭走了。顧呈曜心中的感覺很微妙,他們這麼多人一起在外面等,林未晞莫非只能看得見燕王一人?

    林未晞上車後,果不其然看到高然已經坐好了。高然看到林未晞上車,抿嘴輕輕笑了笑:「林姑娘怎麼現在才來,是不是梳妝太耗功夫了?」

    林未晞心裡很看不上高然的作態,故意將時間說錯,也虧高然好意思幹這種事。林未晞輕輕笑了一聲,斂裾坐好,然後細心地將裙褶一條一條壓好:「我也不知世子妃竟然未卜先知,早來了一炷香。我還真是謝謝你了。」

    高然笑了笑,道:「林姑娘客氣。父親最不喜歡的便是遲到,以後林姑娘不可如此了。」

    林未晞輕哼了一聲,懶得理她。車廂晃動了一下,隨即就咕嚕嚕往前走,一時間車內沒人說話。高然暗暗得意在眾人面前刷低了林未晞的印象分,可是她卻不知,正是她的這個舉動,才給林未晞製造了一個萬眾矚目的登場。

    世人在美人面前總是不用講道理的。

    燕王府的馬車駛出王府,一路人無論官宦還是行人,見到了無不讓路。等到達宮門後,穿著黃衣的太監看到熟悉的身影,遠遠便在門口候著,連林未晞的馬車也受到極大的禮遇。

    高然先下車,隨後才是林未晞,引路的太監看到林未晞後,驚奇地連看了兩眼,這才垂下目光,慇勤和恭敬拿捏地恰到好處:「給世子妃請安,給貴人請安。兩位貴人隨奴才往這邊走。」

    西苑就在宮城之西,緊挨著紫禁城,四面都是水澤,算得上是皇家私人的水上園林。今日龍舟賽便在設在西苑,燕王府的家眷到來後立刻引起極大轟動,壽康大長公主今日早早就到了,聽到宮人通報,她目光立刻朝聲音來處看去。

    高然身為燕王世子妃,一露面便被重重人圍住,聽說新世子妃入門後很受世子寵愛,這可是了不得的消息,有了世子妃這一重身份,高然曾經的庶女出身也算不得什麼了。背靠英國公府和燕王府兩重靠山,高然身份暴漲好幾階,曾經對高然不過冷冷淡淡一點頭的公侯夫人們此刻全都一改往昔,對高然熱情的不得了。高然心中得意,她矜持地笑著,和眾位夫人一一打招呼,儼然名媛貴婦氣派。

    眾夫人熱情地和高然攀近乎,林未晞不喜歡和人靠太近,便往後退了幾步。她正在避閃人群,耳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英國公府到。」

    林未晞身周的世界彷彿一瞬間被抽空,她站在原地停了一會,耳邊的聲音才漸漸恢復喧囂。她慢慢回過頭,就看到不遠處裙袂翩翩,環珮叮噹,英國公府的人和相熟的夫人小姐拉著手,親切地詢問近況。英國公夫人身邊的一個體面丫鬟看見高然,連忙笑道:「世子妃也在呢。」

    「是三姑奶奶。」高家眾人笑著和高然打招呼,英國公夫人握著高然的手,拉著她和身邊人說著什麼,高然應和了一句,英國公夫人大笑,連眼角的褶子也擠出來了。祖慈孫孝,鐘鳴鼎食,任誰看到不讚歎這樣一幅其樂融融、蒸蒸日上的大家族畫面。

    就連林未晞都看著這一幕露出笑意。好一幅相親相愛的二十四孝圖,高然高嫁,她的弟弟是英國公世子唯一的兒子,兒女都這樣出息,韓氏在英國公府裡水漲船高,聽說已經在幫著管理世子這一房的家務了。沒有正房娘子,丈夫有意立兒子為繼承人,韓氏如今頂著妾室的名字,可是在內宅裡和正頭娘子也不差什麼了。

    事到如今,還有誰會記得衛氏和高熙呢?衛氏雖然家世高貴,可是壽康公主府在走下坡路是不爭的事實,誰會這樣不長眼,提出來惹高然不痛快。

    人走茶涼,世人重利,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這一刻林未晞還是覺得悲傷。

    背後那些熟悉的聲音還在淺談輕笑,林未晞沒有停留,頭也不回地走了。

    英國公夫人被媳婦、孫女簇擁著,手裡還拉著嫁得最好的孫女,按理再無不順心,真該是眾人所說的全福人了。但是這一刻她的心突然跳了一跳,她順勢抬頭,便看到一個女子穿著銀紅衣裙背離她們而去,明明是很纖細風流的背影,但是不知為何透露出一股決絕來。英國公夫人莫名心悸,彷彿這一刻,一樣重要的東西正在離她而去,而她所自豪的家族、子孫、富貴,原本光輝□赫的未來,從此刻起也變得鏡花水月,或未可知。

    「祖母?」

    英國公夫人回過神,就看到高然擔憂地看著她。英國公夫人笑了笑,暗諷自己真是年紀大了,怎麼患得患失起來。她的孫女攀上了燕王府,還很得燕王世子喜愛,她的寶貝兒子越來越顧家,因此她對韓氏這個妾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英國公府在外聲勢赫赫,在內和樂融融,公府的光明未來肉眼可見,她怎麼會生出這種毫無根據的臆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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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9 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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