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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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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九月流火] 我給前夫當繼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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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35:22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嫡女

    寂寂夏夜, 韓氏坐在窗戶下縫衣,說也奇怪,明明沒風,桌角的燭台卻突然跳了一下,韓氏被燭火一晃, 一不小心就戳到了手。

    韓氏驚叫了一聲, 將指尖含在嘴裡。她心裡暗暗埋怨, 大晚上的見了血, 真是不吉利。

    韓氏正小心看著指尖的傷口,突然聽到外面小丫鬟的叫聲, 韓氏驚喜:「世子爺來了?」

    英國公府伴駕來夏宮, 韓氏作為世子院裡隱形的主母 ,當然也甚有體面地跟著來了。但是這些年她年紀大了,英國公世子在她這裡過夜的日子少之又少,像今夜這樣突然造訪更是罕見。

    韓氏扔下做了一半的針線,歡歡喜喜地迎到門口。她滿臉都是笑, 可是看到英國公世子的神情,韓氏怔了一下:「世子?」

    誰惹世子生氣了, 他看起來怎麼心事重重。

    韓氏心裡嘀咕,但並沒有放在心上。她慇勤地伺候英國公世子入座,之後又去給他泡茶, 整個人忙得和只陀螺一樣。

    英國公世子冷冷地看著她的背影, 韓氏毫無預兆地轉過身和世子說話, 冷不防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韓氏漸漸感覺到害怕, 勉強笑道:「世子,您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妾身。」

    英國公世子看了片刻,淡淡道:「沒事。你不用忙了,坐下,我有話和你說。」

    韓氏受寵若驚,臉上的表情一如二八少女般羞怯又歡喜:「世子爺,您是主子,奴只是妾,坐在您身邊不合……」

    英國公世子卻沒有耐心再聽下去了,若說從前他還喜歡韓氏這樣溫柔的少女作態,但是現在他看著只覺得噁心。既然她不想坐,那英國公世子也難得管她,他直接問:「當年蕓娘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韓氏臉上的笑猛地凍住了,過了片刻,她才反應過來,連忙用帕子摀住嘴,假裝咳嗽:「咳,妾身時候昨夜受了涼,讓世子見笑了……您怎麼突然問起蕓娘了?好久之前的事情,妾身都忘了。」

    「忘了?」英國公世子怒極反笑,他砰地一聲把袖子裡的東西摔出來,酒壺細長小巧,肚子上雕刻著繁複華麗的西域花紋,看著漂亮極了。「你要是真忘了,那我就幫你想想,當年蕓娘出事前,是不是正好在你那裡喝酒?」

    韓氏看到那個特製酒壺的時候就心裡一慌,她的表面功夫遠不如女兒好,當時臉上就表現出來了。英國公世子看到韓氏表情的時候就明白了,韓氏驚慌地跪在地上,眼睛快轉著:「世子,您在說什麼,為什麼妾室一點都聽不懂。」

    「事到如今,你還和我裝不懂?」英國公世子怒極,他這樣生氣並不是因為蕓娘被人陷害,而是氣自己這麼多年來被人欺瞞。一個妾室,死了就死了,可是自己被人當傻子一樣騙了十來年,他還發自真心地對他們母子幾人好,這就讓英國公世子完全沒法接受。他對這幾人掏心掏肺的時候,指不定韓氏還和兒女在背後笑他呢。

    英國公世子臉如黑鐵,他從酒壺中倒了兩杯酒出來,指著面前的兩個杯子對韓氏說:「你如果真的無辜,那就從這兩杯酒中挑一杯,只要你喝下去沒事,我就信你。」

    韓氏看著面前兩杯看似一模一樣的酒,臉一點一點變白。她當然明白這個酒壺的門道,酒壺外表看來無異,可是裡面卻藏了一個內膽,只要在手柄上稍微做點文章,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壺嘴裡的酒換了。韓氏最開始哪裡知道這種東西,還是高然說這叫陰陽壺,韓氏才明白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高深的機關。

    韓氏不由努力回想方才世子的動作,他倒酒時動作很快,哪一杯是正常的,哪一杯是有毒的呢?韓氏在英國公世子審視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端起其中一杯,可是酒杯端到脣邊,她卻無法喝下去。她忍不住懷疑,她剛才是不是看錯了?如果世子把毒酒放在另一個酒膽裡怎麼辦?

    韓氏額角滲出冷汗,她突然光噹一聲摔了杯子,神色驚惶地看著英國公世子:「世子,奴為您生了一兒一女,忱哥兒還小,您怎麼能這樣對妾身呢?」

    英國公世子絕望地閉上眼睛,他最後一絲僥倖也破滅了,這一切都是真的。韓氏果真內藏蛇蠍心腸,為了奪寵害死蕓娘,她後來竟然還能來寬慰他節哀順變,這個婦人欺他至此,竟如此可惡!

    「這兩杯都是普通的果酒。」英國公世子看著她,眼中不知是憐憫還是悲哀,當著韓氏的面,英國公世子將兩杯酒同時一飲而盡。

    韓氏臉刷的白了,之後又慢慢變紅,她爬向英國公世子,妄圖求情:「世子,奴什麼都不知道,奴以為您要毒死我,這才不敢喝的。」

    「你如果不知道這個酒壺的玄機,為什麼選酒的時候那樣猶豫,選好了之後也遲遲不敢飲盡。」英國公世子聲音中說不出的失望,「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

    「世子……」

    「枉我一直覺得你良善又柔弱,總是擔心你在內宅會被人欺負。呵,現在想想我才是那個蠢貨,你能無聲無息地置人於死地,怎麼會被欺負呢?你這些年,用你這副虛偽的面孔,究竟騙了我多少事?」

    「不,奴沒有。」韓氏眼淚涔涔,跪坐在地上不住地搖頭,「奴什麼都不知道,奴是被冤枉的。」

    英國公世子看著腳下梨花帶雨、風韻猶存的美人,不知為何湧上一陣厭惡和反胃。他感到濃濃的疲憊,這些年他對韓氏予取予求,連著對韓氏的一雙兒女也恩寵有加,可是實際上他都寵了些什麼玩意?他本來心懷僥倖,韓氏雖然心術不正,可是孩子總是無辜的。可是高然如法炮製,用同樣的手段陷害女婿的妾室,這讓英國公世子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高然知道這回事,她們母女倆聯合起來騙他。

    枉費他這些年一直把高然當心尖子寵,他甚至還為了她冷落自己的嫡女!只要高熙有的,英國公世子都會讓人備一份同樣的給高然,如果是大長公主賜過來的東西,英國公世子多費些功夫,也總要私下補償高然一份。他近乎明目張膽地偏袒高然,還不是因為他覺得韓氏和高然母女柔弱,高然不像高熙有主見有能耐,自己又是個庶女,如果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護著些,高然不得被公府裡的人欺負死。

    英國公世子忍不住回想,他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麼。他以為的安靜又無爭的妾室其實最是心狠手辣,他以為的懂事柔弱的女兒,其實也能眼睛都不眨地送另一個女子去死。他為了她們冷落正妻,疏忽嫡女,背上寵妾滅妻的名聲,甚至還陰差陽錯害死了自己的髮妻。

    「好好好,你們母女二人的好得很。」英國公世子站起身來,冷笑連連,「那忱哥兒呢,是不是也從小被你們挑唆著算計我這個父親,算計同父異母的嫡姐!」

    「沒有。」韓氏痛呼一聲,再無儀態,涕淚橫流、手腳並用地爬向英國公世子,「忱哥兒他什麼都不知道,他真心仰慕您這個父親。世子,千錯萬錯都是奴的錯,您不要為此遷怒忱哥兒啊。」

    韓氏口口聲聲都是高忱,英國公世子冷笑一聲,真心覺得自己悲哀:「你替高忱求情,是不是怕我對他有意見,以後不再將世子之位留給他?呵,怪不得,原來這麼多年,你們所求一直如此。」英國公世子笑得譏諷,他突然話音一轉,說出來的話像刀子一樣鋒利:「高忱出生那年,你在祠堂暈倒,你真的不知道那時衛氏有了身孕嗎?」

    韓氏猛地頓住了:「妾身……」

    「你知道。」英國公世子看著韓氏的神情,語調平靜。說完後,他猛地變得勃然大怒:「你果然知道!你明明知道她懷孕了,卻還攛掇著我去找她,後面她流掉了我們的嫡子,終於把位置讓給你的兒子,你高興了?」

    韓氏拚命地搖頭,嘴裡一直說著「我沒有」,可是誰都知道,這句話一點可信度都沒有。英國公世子感到一陣鈍痛從四肢百骸湧上來,先是鈍鈍的,後來幾乎剜心噬骨。他在那一場衝突中親手害死了他和衛氏的孩子,後來衛氏也死了。他的妻子出身高貴,美麗端莊,對他從來都是不屑一顧,冷冷淡淡,可是他卻害死了她。

    英國公世子渾身顫抖,漸漸不可自抑。他這些年來一直表現的毫不在乎,他想告訴所有人他不後悔,也不愧疚。他裝了十來年,漸漸地,所有人都覺得他對衛氏毫無感情,早就忘了這個妻子,可是他騙不過他自己。

    他在衛氏死後再不續娶,任由自己嫡脈斷絕,英國公提醒過他很多次,只有嫡子才能平級襲爵,如果是庶子,要降一到兩級。也就是說,如果他將世子之位傳給高忱,那高家的國公之位就要降成侯,更甚者伯。

    但是他的妻子已經死了,他不會再有嫡子了。甚至前年,衛氏和他唯一的骨血高熙也死了。他的錯誤,再沒法輓回了。

    英國公世子胸中鈍痛,幾乎站都站不住,他不想讓自己失態的模樣被人看到,他猛地抬起一腳,將抱在他腿上的韓氏踹開,大步向外走去:「你謀害妾室,戕害嫡出血脈,還蓄意構陷主母。等我明日稟報了母親,就讓牙婆子將你發賣出去。」

    「世子!」韓氏倒在地上,都顧不得揉肚子上的傷,就急匆匆朝英國公世子追去。可是她哪裡追得住,轉眼間,英國公世子就走出去了。

    躲在屋外的丫鬟怯怯地喚了聲「姨娘」,韓氏這時才覺得小腹密密的疼。她捂著肚子腰都直不起來,可是這種時候,她完全沒空想自己的傷。她滿腦子都是,如果明天世子告訴了英國公老夫人,她真的會被發賣嗎?英國公的爵位,還能落到高忱手中嗎?

    英國公世子臉色鐵青,他把隨從罵走,自己牽了馬在夜風中疾馳。黑夜中辨別不清方向,他也不想認清楚。他不斷抽馬,漸漸馬速已經飆到一個無法控制的程度。夜風刮在臉上已經有些疼了,英國公世子任由自己思緒徜徉。他和衛氏成婚的時候才十七,正是少年人心氣重的時候,那時他覺得新娶的妻子長得很好看,可是性子他不喜歡。後來他們的女兒高熙出生了,高熙剛出生那段時間,他們夫妻達到前所未有的融洽,可是好景不長,後來英國公老夫人嫌棄衛氏目下無塵,說要將高熙抱過去養。衛氏怎麼都不肯,似乎就是從那時起,他和衛氏的夫妻感情無可輓救地糟糕下去,直至滑入深淵。

    高熙和高然一點都不一樣,高熙自小就好強,性格比她的母親還要硬。高熙親近衛氏,性子又強,他面對這個嫡女總覺得很沒意思,毫無為父權威,所以漸漸的,他更喜歡和高然說話。在衛氏死後,其實他想過好好補償高熙的,可是高熙一見到他就露出那種失望憤恨的眼神,不斷地提醒他,衛氏是怎麼死的。

    於是,英國公世子越來越迴避高熙,到最後,父女當面站著也無話可說。反而是高然時常對他露出小女兒的嬌氣,和他要東要西,彷彿高然才是他的嫡女一樣。

    高熙嫁到燕王府後,英國公世子無疑鬆了口氣。這樣就好,她嫁得好,以後也不必再見他這個父親,簡直是皆大歡喜。後來聽說高熙和燕王獨子處不來,英國公世子下意識地覺得是高熙的問題,高熙的性格太強硬了。至於去燕王府給高熙撐腰?有壽康大長公主啊。

    英國公世子想到這裡再一次覺得痛苦,幾乎無地自容。高熙在燕王府垂垂病危的時候,他覺得高熙外家背景高,總會有人給她出頭的,所以就放任自己沉浸於自己的事。可是半個月前,他聽說高然被女婿冷遇,幾乎是立刻就找過去算賬。現在想想,他當這個父親真假不分,認人不清,錯把魚目當寶貝,反而疏忽了自己真正的珍寶,簡直可悲又可笑。

    英國公世子閉上眼,任由近乎發狂的駿馬將他帶入黑不見指的夜幕中。

    第二天一早,英國公老夫人起來,發現兒子沒有來請安。她並沒有當回事,兒子和兒媳是不一樣的,兒子睡過了或者不想來請安,老夫人並不怪罪,反而心疼兒子勞累。等到了中午,世子院裡的小廝過來稟報世子還沒回來,老夫人才覺得事情有些大條了。

    「世子昨夜一夜未歸?」

    「是。」

    英國公老夫人皺起眉,她想到兒子交遊甚廣,幾天不著家是常有的事,昨夜可能在某個好友家住下了吧。英國公老夫人說:「可能是昨夜喝了酒,現在還沒醒呢。等世子爺回來,你立刻來稟報我。」

    「是。」

    這種事以前也有先例,可是這次不知怎麼了,英國公老夫人心砰砰直跳,竟然漸漸坐都坐不住了。老夫人把兒子院裡的下人叫來了三次,每次都是毫無消息,英國公老夫人終於沉不住氣了,說:「你去世子交好的幾戶人家裡去找,無論如何讓世子爺回家來。想玩樂明日再說,現在先回家,怎麼能連著兩日不歸家呢。」

    下人應聲跑出去。漸漸日暮西沉,星斗東移,傳回英國公府的消息卻越來越不妙:「老夫人,小的一家一家去問了,幾位公子都說沒見著世子爺。」

    韓氏帶著高忱來給老夫人請安,聽到裡面的話,手指輕輕蜷了蜷。英國公老夫人看到韓氏,問:「你昨日見世子了嗎?」

    韓氏緊緊繃著臉,近乎是斟詞酌句地說:「奴昨日晚間見了世子,之後世子又出去了,世子現在還沒回來嗎?」

    「他都一天一夜不見人影了。」英國公老夫人看著又急又氣,「他也真是,到底去了哪裡,怎麼都不給家裡報個信呢。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韓氏嘴張開,卻突然頓住了。英國公老夫人本只是隨口一問,並沒真期望著韓氏知道答案,故而也錯過了韓氏那一閃而過的猶豫。最終,韓氏閉上嘴,低頭說:「妾不知道。世子許是去哪裡喝酒了,老夫人勿急,再等等世子爺就回來了。」

    英國公老夫人抱怨似的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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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人心

    林未晞穿著白色輕衫, 下面是一條八幅藍色茜紗長裙, 站在窗前仔細地修剪著花枝。丫鬟捧著大大小小十來把剪刀站在林未晞身後, 高然也伺候在側。林未晞修剪地格外耐心,她彎腰捧著艷麗繁盛的花, 細細比較很久, 才會剪下一刀。這個過程無疑是漫長的, 高然能理解在屋裡放鮮花是情調,可是為了一束花站怎麼久, 至於嗎?

    雨後微涼的風吹來, 掀起林未晞淺藍色的裙角。絕色佳人穿著清爽的顏色,側立在長長的窗戶前,專心地侍弄著猶帶著露珠的鮮花。林未晞看著花, 而她亦是別人眼中的風景。美人美景,情調高雅, 堪可入畫。

    就連高然看著也覺得賞心悅目極了, 更別說男人。這一帶無論男男女女, 視線都若無若無地注視著林未晞, 跟在林未晞身後的小丫鬟們看得幾乎都要癡了。美若天仙、果決公正的王妃就是燕王府所有人的驕傲, 只要有林未晞在的地方, 下人都不自覺屏息注目。

    高然心中不耐煩,站著不由出起神來。昨夜下了很大的雨, 從傍晚一直下到半夜, 今天早上起來風都帶著涼意, 所有樹木花草都被洗刷得蒼翠欲滴, 路邊還能看到被吹倒的枝梗。

    在屋裡閒聽夜雨自然是情調,但如果昨夜有人趕不及回家,一直待在外面,那就有的罪受了。

    高然正出神,突然看到走廊拐角有一個人不住地對著高然揮手,示意她出來。高然認出這是自己的陪嫁,她神色焦急,似乎有什麼急事。

    林未晞也看到了,她朝外掃了一眼,手中動作不停,淡淡道:「看起來是急事,世子妃出去看看吧。」

    高然道謝,然後福了一身告退。高然這一去過了許久都沒回來,林未晞本能地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很快,林未晞也知道發生什麼了。

    英國公世子前日夜裡出去騎馬,不慎落入山澗,他被困在石頭裡沒法動彈,撐了一天一夜,最終還是沒熬過昨夜的大雨,失血過多死了。

    林未晞即將修好的花,卡嚓一聲從中間剪斷了。

    林未晞趕到英國公府的時候臉色煞白,好在所有人都是一臉喪氣,並沒人發現她的異樣。前來接應林未晞的嬤嬤一邊抹淚一邊說:「王妃趕過來的早,即便是本家親戚,也不及您來得快。您的心我們公府記下了,老夫人正在裡面哭呢,王妃您去裡面勸勸吧。」

    英國公老夫人哭的雙眼通紅,見到林未晞,還是強撐著站起身來:「老身見過王妃。」

    這種時候林未晞哪有心情講究這些虛禮,她近乎是急不可耐地追問:「世子怎麼會受傷落在外面,活生生失血而亡呢?他身邊的侍衛長隨呢?」

    一提起這個英國公老夫人又要哭:「我昨天上午才知道他夜裡出去了,我以為他去了別人家喝酒,就沒有放在心上。誰知他一直沒回來,我傍晚的時候讓人一家家問,誰知道還沒問出結果來天上就下了暴雨。好容易等雨停了,下人終於問出些蹤跡,誰知找到的已經是他的屍首了。」

    老夫人放聲大哭,她唯有這一個子嗣,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哀慟可想而知。林未晞站在原地,良久發怔。

    高然即便不把英國公世子真的當父親,可是到底相處了這麼多年,聽到這番話,她還是感到淡淡的哀傷。高然歎息一聲,握住英國公老夫人的手,說:「祖母,逝者已去,生者更應當保重。您節哀。」

    林未晞不知為何抬起頭來,眼睛瞪得極大,瞳孔中情緒亦翻湧得濃烈:「他是你的父親,現在從小最寵愛你的爹爹死了,你竟然說節哀順變?」

    林未晞這話說出來,旁邊的人都愣了一下,雖然這件事聽者歎息,可是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來弔唁的人,誰不是跟著抹兩把眼淚,然後說一些節哀順變這類的套話呢。燕王妃的情緒怎麼會這樣激動?

    高然被林未晞質問得一怔,她也意識到自己太冷淡了,連林未晞都不如,根本不像正在經歷喪父之痛的女兒。高然心中一凜,低頭眨了眨眼,眼眶中立刻泛出淚來:「我心中亦十分哀痛,恨不得就這樣跟著父親去了。可是祖母尚在,我又怎麼能拋下長輩呢。我怕祖母哀慟過度傷了身體,這才勉力勸祖母不要再哭了。」

    高然這番話一出,屋裡的人又被勾出淚意,有抹淚的,也有勸慰高然不要傷心過度損了身體的。高然總是這樣會做表面功夫,林未晞舉目望去,到處都是刺眼的白,她站在陌生又熟悉的英國公府裡,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她的母親死了,現在,她的父親也早早走了。林未晞想過無數次,英國公世子愚蠢又自大,他活該有一天被人收拾。可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該是孤身一人躺在山澗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這樣孤獨又絕望地失血而亡。

    高然扶著英國公老夫人低聲勸,過了一會祖孫二人抱著一塊哭起來。林未晞冷冷看著她們二人抱頭痛哭,彷彿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哭。林未晞眼眶酸的厲害,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林未晞從未聽過自己這樣冰冷的聲音,幾乎能凍傷人的肌骨:「世子出去那夜,為什麼沒有人跟著?發現世子不在,你們為什麼不去找?就算世子不讓你們跟隨,可是難道你們連他去哪兒了都不知道嗎?」

    這一連串的問句質問得眾人訥訥,沒一個人能抬得起頭來。林未晞的目光從眼前這一個個「忠僕」身上掃過,被看到的人無不低頭,幾乎就要承受不住跪下了。

    沒有人有空思考燕王妃為何會這樣激動,以及在英國公府的地盤上,怎麼輪到燕王妃發號施令了。眾人都下意識地服從林未晞的命令,屏息凝視,不敢造次。

    「前日最後看到世子的人是誰?」

    韓氏換了一身白布衣服,聽到這裡低著頭上前,輕聲道:「是妾身。」

    「世子和你說了什麼?他為什麼要出去?」

    「世子什麼也沒說。」韓氏始終低著頭,聲音也細若蚊蠅,「他只是詢問了一些尋常的問題,問了問忱哥兒的學問,然後就出去了。妾身也不知道世子出去後去了哪兒,明明世子從妾身這裡離開時還是好好的。」

    林未晞越問越覺得說不出的蹊蹺,堂堂公府,怎麼會發生這種事?英國公世子一直撐到昨夜下雨,這一天兩夜的功夫,如果有人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循著找過去,他就不必喪命了。整整十五個時辰,稍微有點信息,也不至於此。

    林未晞走過去給英國公世子上香,她在棺木前停駐了很久,還是沒有勇氣上前看一眼。今日訃告剛發出去,還不到正式弔唁的時候,能在這個時候來的都是近親至交。英國公府的人都以為林未晞來這麼快是因為高然,哪能想到真正的原因呢。

    高然哭了一會,做足了孝女的架勢,然後被攙扶著下去淨面。韓氏也趁機跟了出來,高然將人都打發出去,拉著韓氏的手低聲問:「姨娘,我爹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高然對韓氏知之甚詳,韓氏的說辭能瞞過英國公老夫人,卻瞞不過高然。現在左右無人,韓氏停頓了片刻,垂著頭低低說:「他前夜來找我,其實是因為發現了陰陽壺。」

    「什麼?」高然簡直不可置信,「他怎麼會有這個?」

    「我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知的,總之我們的那個陰陽壺落到了他手中。他查到了當年蕓娘的事,深夜過來質問我,後來他氣得不輕,發狠話第二天一早要稟告老夫人,將我發賣,連你們姐弟二人也要受到牽連。我擔驚受怕了一夜,第二天去請安時,才知道他一夜未歸。」

    高然漸漸聽出不對來,她驚訝地張大嘴:「也就是說,其實你是知道他去了哪兒的?」

    「我哪能知道他在那裡,又哪能知道他出事了。」韓氏忍不住抬頭爭辯,可是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下去,「老夫人問我的時候,我太害怕了……就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一切照常。這應當沒什麼影響。」

    這豈能沒有影響,如果韓氏早早說了英國公世子和她發生爭執,英國公老夫人就不會將世子失蹤當成出去喝酒做客,而是會馬上意識到兒子出事了。到時候英國公府的人手網羅搜尋,還能找不到受傷的世子?可是韓氏什麼都沒說,拖延了時間,也耽誤了英國公世子的生機。

    韓氏當然明白自己害死了世子,讓他在野外活活受失血折磨而死。她心裡十分害怕,可是同時生出一個瘋狂又殘忍的念頭。英國公世子已經死了,那陰陽壺的事,她害死兩條人命的事,甚至高然和高忱的事就都沒人知道了。她不會被發賣,高忱也能作為世子唯一的後人,順順當當成為英國公府的繼承人。

    韓氏被自己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嚇得手指發涼,可是卻不可自抑地生出無限渴望。世子死了,那這個世子之位,就是她兒子的了。

    高然也被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嚇到了,她和韓氏相對沉默地坐了半響,突然反應過來。高然緊緊握住韓氏的手,力道幾乎把韓氏的骨頭都捏痛了:「姨娘,你做得對,你什麼都不要說,這樣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世子之位就是弟弟的。現在爵位在祖父身上,等祖父死了傳給父親,然而再傳給弟弟,指不定要多少年。可是現在他死了,祖父眼看半截身子入土,還能活多少年。很快我們就熬出頭了,等弟弟成為國公,英國公府不就是我們的天下了嗎!」

    韓氏咬著脣點頭。母女二人對視片刻,都沉默地調開視線,不想再從對方眼裡看到自己的模樣。英國公世子之死,她們都是幫兇。

    可是,巨大的利益卻在前面等著她們。

    .

    英國公一夜頭髮全部變白,整個人也彷彿老了十歲。可是喪子之痛並不是唯一的難關,現在有更現實的一個難題橫亙在英國公府面前。新的世子人選,該怎麼辦。

    英國公世子意外去世,理當他的兒子承位,可是難題就在這裡,英國公世子沒有嫡子。既然同是庶脈,那世子的兄弟們為什麼不行?

    讓庶子繼承是最壞的打算,開國皇帝為了限制宗親勳貴,對爵位繼承設立了極為嚴苛的規矩,因戰功而分封的侯位只是名譽侯,不能傳承,而英國公這類的勳貴,帽子三代而斬,能不能保留祖宗名號全看當朝皇帝的心情。然而在這三代之內,想要平級襲爵,嗣子必須是嫡子,若不然就要降一到兩級。與之相對的,皇家自己的親王、郡王之位,卻可以世世代代無窮無盡地傳承下去。

    他們那開國皇帝總是把雙標建立在臣子身上。高家幾個德高望重的族老都已經接到消息趕了過來,他們坐在一堂,由輩分最大的那一位,提出了一個新的主意:「世子只留下一個庶子,並無嫡脈。庶子繼承按制降爵,雖然可以托燕王活動,但是終究要冒風險。我和另幾位族老在路上商量出一個折衷的法子,不若從族中挑一個孩子,過繼到已逝世子妃衛氏名下,這樣一來,他便是正經的承嗣嫡子了。託人活動過繼,總比活動庶子承爵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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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過繼

    「過繼?」

    議事廳的幾個人面面相覷, 不少人面露意外:「絕嗣無子人家才需過繼, 世子明明有兒子,雖然是庶子,但這才是世子真正的傳承。過繼成什麼道理?」

    「如果高忱是嫡子,我們何須多此一舉。」提出過繼的族老早就料到會有人反對,故而他十分鎮定地解釋,「高忱是庶長子, 若是報去宗人府請封,難免有人會用他是庶子的名頭做文章。這些年公府雖然豪奢, 但後輩在朝中的勢頭都平平, 我們有今日的境況全是仰仗燕王而已。但是三姑奶奶只是兒媳,在王府話語權平平, 即便我們用這件事求燕王, 她也未必能和燕王說上話來。我左思右想, 和二族老商議過後, 想著不如從族中挑一個孩子過繼給世子, 這樣一來世子有了嫡子, 能順理成章繼承爵位,二來也能彌補和壽康公主府的關係。」

    難得高家族老也知道自家如今全是空架子, 外邊看著好看, 其實出息的後輩一個都沒有。雖然還有人反對,但是更多的人陷入沉思。過繼本就是為了傳承香火, 並不僅限於沒有兒子的門戶, 所以過繼一個孩子給英國公世子, 禮法上也說得過去。

    然而真正的原因卻是,讓高忱繼承公府,他們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反而還要承擔英國公府爵位掉成侯爵的危險,相反,如果從族中挑一個孩子過繼……英國公世子沒有嫡子,他們卻有。

    利字當頭,任何規矩都是可以通融的。

    能坐在這裡的腦子都不會差,高家這些人在官場上表現平平,可是算計起自家利益時卻都精明的很。他們裝模作樣地討論了兩句,將視線看向在場唯一沒有說過話的英國公:「英國公,您怎麼看?」

    英國公沉默,他又不是傻,怎麼會放著自家的孫子不選,而將諾大家業留給別人的子嗣呢。雖然一旦過繼,這個孩子和原來的家庭沒有任何關係,英國公世子和衛氏才是他的父母雙親,可是身生血緣是割不斷的,這點親疏遠近,英國公還是分得清的。

    但是他不光是祖父,他同時還是公府當家人,高氏家族的族長。英國公的爵位是他從長輩那裡接過來的,他怎麼能讓公爵在他手上降為侯甚至伯,這讓他日後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到最後英國公府的利益終究還是壓過了祖孫之情,英國公沒有反對過繼的想法,而是說:「這兩件事一起張羅吧,我這幾天親自去燕王府走一趟,試探試探燕王的態度,如果燕王能幫忙,我們的公府平級承爵也不會有問題。以防萬一,過繼最好也準備起來,這幾日,先從各支裡挑聰明勤奮的孩子出來吧,讓他們進公府來和高忱一起讀書。反正他們還小,繼承人的事不急。」

    這個處理照顧了雙方的意見,所有人都能接受,並無異議。沒過多久,過繼的消息就傳到後院,英國公老夫人聽到十分驚訝:「過繼?明明有忱哥兒,為什麼要從外面過繼?」

    即便過繼是為了延續血脈,但到底是別人家的孩子,和親孫子怎麼能一樣。英國公老夫人這麼多年和高忱相處下來,心裡十分偏愛這個孫子,突然聽到英國公打算過繼其他孩子,讓一個外人來搶自家孫子的東西,英國公老夫人怎麼肯。

    高然到後面去洗臉淨面,林未晞就陪英國公老夫人坐著。聽到這話,林未晞眉梢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過繼?林未晞不動聲色,問:「怎麼個過繼法?」

    「聽前院的人說,族老們主張從旁支挑幾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進府,一起留在府裡讀書。如果日後當真要過繼,就從中挑一個過繼給世子妃衛娘子。」

    果然是過繼到母親名下,林未晞聽到這裡心中一動,高忱雖然也要敬母親為嫡母,可是他生母還在,等以後高忱成為國公爺,當然會更孝順韓氏,讓韓氏成為英國公府尊貴無匹、呼奴使婢的老翁君。韓氏這一家心眼這麼小,想也能知道,日後衛氏的香火供奉絕對會被不小心「忘掉」。

    但如果是過繼,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嗣子承了衛氏的好,以後當然會好好供奉衛氏的牌位,逢年過節就算為了世俗眼光,他也不敢疏忽給衛氏上香。至於韓氏,她算什麼?

    這是其一,其二就是對整個高家的好處。自己生的孩子天資有限,高忱的德行就不用說了,但如果過繼,那就相當於將高家最聰明最出色的那個孩子挑了過來。哪一個更好,不言而喻。

    英國公老夫人義憤填膺,她出於私心,當然偏向自己的親孫子。林未晞沒有搭腔,等老夫人情緒穩定了一些後,才慢慢說:「高家眾族人在前面議事,既然過繼的風聲傳了出來,想必這是英國公和族老們的意思了。」

    英國公老夫人頓時一噎,她其實也明白,涉及家族,遠不是他們一家人能做主的,即便他們才是英國公和英國公夫人。英國公終究要為整個高家考慮,過繼的事能傳到後宅,也就是說,英國公也同意了。

    英國公同意,高家族老們也贊成,她即便再偏心自己的孫子,再反對又有什麼用?英國公老夫人這樣說,無非是想從旁人這裡找到認同,沒想到卻被林未晞當面戳破了。

    英國公老夫人有些下不來台,林未晞沒有理會老夫人的臉色,而是繼續說:「這是國公府的家事,實在輪不到我一個外人指手畫腳。不過既然我正好聽到了,那也不怕老夫人笑話,逾越向您推薦一個人。」

    英國公老夫人即便不贊成過繼,聽到這裡也好奇了:「什麼人,竟然入了燕王妃的眼?」

    林未晞抿著嘴角,輕輕露出一個笑來:「老夫人客氣。說來也巧,這個孩子是我在路上偶然遇到的,他名叫高恪,住在晉安巷。」

    「高恪。」老夫人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她當了三十多年的國公夫人,大局觀並不缺。能被燕王妃親自推薦,光憑這一點就已經很了不得了。英國公老夫人在心中將這個名字念了幾遍,確保自己已經記住。等過一會,她得讓人查查高恪是什麼人。

    英國公老夫人點頭,說:「老身記下了,謝王妃關心。」

    「老夫人說哪裡的話。」林未晞停頓了一下,眼睛朝側邊瞥了瞥。英國公老夫人哪能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她感到訝異,燕王妃有什麼話,竟然是不能當著眾人說的?

    英國公老夫人心裡奇怪,她臉色不自覺嚴肅起來,揮手屏退下人,只在屋裡留下貼身的親信。林未晞其實沒什麼要說的,她只是想避開韓氏和高然的耳目罷了。林未晞見左右已經清淨,她略微向英國公老夫人湊近,低聲說:「老夫人,我鬥膽提一句,望您不要嫌我多管閒事。世子的事,恐怕有蹊蹺。」

    英國公老夫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王妃此話何意?」

    「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很奇怪。」林未晞說,「若是無緣無故,心情穩定,誰會大半夜出去跑馬?世子前夜的做法實在反常,老夫人或許可以查一查,他這段時間接觸了什麼人,或者經手了什麼事。」

    英國公老夫人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考慮過,經過林未晞這樣一說,老夫人也豁然開朗。對啊,韓氏說世子從她那裡出去時一切如常,可是如果真的心情輕鬆平靜,他為什麼要深夜出門,還不讓小廝跟著?莫非從韓氏那兒出來,世子又見到了什麼人?

    英國公老夫人暗暗記下這一點,決心等林未晞走了就立即查。她將兒子身邊的人叫過來一個個地問,就不信問不出真相來。她只有這一個兒子,現在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邊,這讓英國公老夫人如何接受?只要有一點疑慮,她都要查個底朝天。

    高然這一休整就去了很久,久到英國公老夫人都覺得不像話。洗臉上妝、收拾儀容而已,至於去這麼久嗎?等高然終於和韓氏從裡面出來,英國公老夫人不悅地瞪了高然一眼,只是顧忌著場合,才隱忍不發。

    高然終於回來了,林未晞稍微坐了坐,就起身回王府。高然一路上都神思不屬,腦子全部被英國公世子人選一事佔據。

    她的弟弟要當國公了,這讓高然如何不快意。她剛聽到消息時還感到吃驚,可是現在,她只覺得英國公世子死的好。老子不死,兒子如何上位?

    高然就這樣強忍著喜悅回府,她現在名義上喪父,總要做出個悲傷的樣子來。英國公世子遇難的消息漸漸傳開,而英國公意欲過繼的消息,竟然也不知從哪裡流傳出來了。

    高然隔了好幾日才聽到這個消息,她整個人狠狠一愣:「過繼?為什麼要過繼,不是有我弟弟嗎。」

    「忱少爺是庶子,聽說英國公不想讓爵位降級,所以想過繼一個男孩給衛氏。不過這些只是謠傳,最後到底如何還不知道。」陶媽媽這樣安慰高然,她頓了頓,忍不住補充,「不過聽老宅那邊的人說,這些年有一個少年的風頭特別勁。聽說叫高恪,父母雙亡,和寡嫂幼侄艱難度日,最難得的是他有過目不忘之能。好像好幾個族老都屬意他,就連英國公都派人接他過來,見了一面後,就讓他住在國公府在行宮的別苑,吃穿住行都和公府的少爺一個待遇。」

    無疑,如果真的要過繼,這個名叫高恪的少年是高忱最大的威脅。

    「他多大了?」

    「虛歲十五。」

    高然狠狠抽了口涼氣,高恪的背景非常適合過繼,他們自家香火落在侄子身上,而父母親、兄長都死了,也就是說高恪和本家的關係非常淡,過繼之後能專心侍奉衛氏和英國公世子,不必擔心嗣子親近親生父母之類的事情。而高恪過目不忘,出口成誦,天資遠遠超過高忱,更糟糕的是他還比高忱大。

    也就是說,只要過繼高恪,培養一兩年後,英國公府很快就能收到回報,而高忱呢?他現在才七歲。

    就是高然也慌了起來,她滿打滿算讓親弟弟當世子當國公,要是被人截胡,這可怎麼辦?而且,如果未來的國公不是高忱,那韓氏的事,根本瞞不住的。

    高然怔了好半晌,回過神來,她不由咬牙切齒:「是誰提出的過繼?又是誰推薦了高恪?」

    陶媽媽左右看了看,彎腰覆在高然耳邊,悄聲說:「聽說是王妃和老夫人提了一嘴,老夫人事後打聽,才發現高恪的。」

    要不然淹沒在高家眾多旁支中,高恪還無門無路父母雙亡,誰能知道他是誰。

    高然大為意外,又咬牙切齒:「她管這閒事做什麼?」

    陶媽媽攤開手,這誰知道呢。高然咬著牙坐了一會,還是嚥不下這口氣。林未晞尋常仗著自己是婆婆苛待人就罷了,現在想動她弟弟的東西,簡直猖狂。林未晞把手伸得太長了,不教訓教訓她,她或許還以為這天底下沒人了。

    高然目光陰沉,示意陶媽媽附耳過來:「陶媽媽,去將沈王妃的事,讓人透露給林未晞吧。還真以為自己是燕王的心尖寵不成,殊不知,她才是那個多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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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36:06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沈氏

    暑日冗長, 即便是避暑行宮,天氣也一日賽一日熱了起來。因為天熱,女眷們都不太樂意出去走動, 這樣一來,林未晞閉門不出也就沒那麼突兀了。

    林未晞一日之內收起所有鮮艷輕薄的夏裝, 將自己的衣物全換成素色。她原先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冷靜, 能夠理智地對待前世故人故事,也能和前世的親人相逢不相認,可是那天當英國公世子的死訊傳來,她還是覺得天崩地裂,不敢置信。

    她和英國公世子父女感情很冷漠, 兩人常常面對面也無話可說, 林未晞對他亦愛恨交加, 消磨到最後只剩下漠然。可是他畢竟是她的父親, 喪父之痛, 根本沒有誰能感同身受。

    即便已經沒有必要,但林未晞還是讓丫鬟把大紅床帳卸下來,自己也換上了素衣。熱孝期間禁宴飲享樂, 林未晞將外面的應酬一概推掉,好在這幾天暑氣旺, 大家都閉門不出, 她的行為才不至於顯得突兀奇怪。

    林未晞閉門不出, 為了打發時間, 她直接去顧徽彥的書房找書看。顧徽彥的書房在王府中是禁地, 常年有親兵把守,可是對於林未晞來說,卻彷彿無人之境,隨便進出。

    因為在行宮,規矩比京城輕鬆許多,顧徽彥的書房也不像原來那樣森嚴。林未晞帶了丫鬟在書房裡找書,不知哪個丫鬟撞到了木架,放在方格上的花瓶晃了晃,逕直從架子上倒下來。

    「卡嚓」一聲,刺耳的碎裂聲傳來,屋子的人都嚇得尖叫。林未晞也被嚇了一跳,她趕緊回頭,發現是花瓶碎了,這才長長呼了口氣。

    宛星埋怨:「誰把花瓶摔了?笨手笨腳的,嚇到王妃怎麼辦?」

    花瓶碎裂的動靜不小,外面的人也被驚動,紛紛跑進來:「王妃,您怎麼了?」

    「沒事,是花瓶碎了。」林未晞沒當回事,說,「來人,把碎瓷片掃了罷。」

    丫鬟們全都低著頭,沒人肯承認方才是誰撞倒了瓶子。好在林未晞也沒有追究,她們低著頭應了一聲,趕緊上來收拾殘局。

    花瓶裡還插著新鮮的花束,花瓶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水也灑了一地。一堆人圍上來收拾,一個婆子趕緊來搶救書架上的書,她突然尖叫一聲,大聲喊道:「這麼把這個盒子也弄濕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吸引過來,宛星伸長脖子看了看,見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紅木盒子,奇怪地問:「一個盒子而已,有水的話擦乾淨不就行了,大驚小怪什麼?」

    「哎呦,這怎麼能一樣。」婆子急得團團轉,她顧不得水漬,趕緊把木盒抱在懷裡,用袖口擦拭盒子上的水,「這是沈王妃和王爺的定情之物,平日裡王爺珍之如寶,無論去哪裡都隨身帶著,怎麼能和尋常木盒一樣。」

    婆子擦完水,舉起來看了看,心疼地嘖了一聲:「糟了,水還是滲進去了。裡面還有書信呢,這可如何是好!」

    宛星沒想到這竟然是沈氏的東西,更沒想到燕王來行宮竟然也帶來了。她神色惴惴,小心地看了林未晞一眼。

    林未晞神情早就冷下來,一大堆人圍在中間看那個木匣,而林未晞帶著宛星宛月站在一邊,無形中分出一條界限來。

    顧呈曜遠遠就聽到這一帶吵聲很大,他走進來,看到丫鬟婆子們都堵在中間,不知道幹什麼。他皺了皺眉,問:「你們在做什麼?」

    眾人回頭,看到世子站在門檻後,正皺著眉看向她們。她們趕緊站好,齊齊行禮:「世子萬福。」

    顧呈曜從下人們身上掃過,即便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視線,還是忍不住朝最裡面的林未晞看了一眼。他察覺到自己的行為,神色不自覺煩躁起來:「這是怎麼了?」

    婆子偷偷瞅了眼林未晞,見林未晞神情冷冷的,婆子越發害怕,她尷尬地笑了笑,說:「是丫鬟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將沈王妃的書信弄濕了。」

    「母親的書信?」顧呈曜表情馬上鄭重起來,顯然他也知道沈氏的書信都被收在一起,小心放置在顧徽彥的書房裡,現在竟然被弄濕了?顧呈曜皺著眉,說:「把東西拿給我。」

    婆子小心地遞給顧呈曜。木盒上了鎖,顧呈曜拿在手中看了看,眉頭皺的越發緊:「進水很嚴重,恐怕裡面的書信難保。這是誰幹的?」

    顧呈曜的口氣說不上好,宛星正要回話,被林未晞打斷了:「我帶著人來書房找消遣,是我的丫鬟失手打碎花瓶,將水灑在地上的。」

    竟然是林未晞的丫鬟……顧呈曜本以為是書房的丫鬟笨手笨腳,沒想到是因為林未晞。他意識到自己方纔的口吻不太好,勉力收斂起情緒:「這是母親最重要的遺物,一直被父親好生收藏著,兒臣方才憂心,說話急了些,請母親見諒。」

    屋裡正亂糟糟的,突然從門外傳來一個聲音:「這是怎麼了?」

    高然隨之走進來,她看了看地上的花枝和碎瓷片,又好奇地環視眾人,問道:「我很遠就聽到這裡有說話的聲音,這是怎麼了?怎麼都聚在這裡?」

    婆子又把才纔的事說了一遍,高然一聽就驚訝地摀住嘴,表情也變得擔憂:「竟然是母親的親筆書信被弄濕了。你們是怎麼當的差,母親的遺物多麼重要,父親寶貝似的珍藏了快二十年,結果今日被你們毀了。若是父親回來得知此事,你們要如何交代?」

    書房的婆子被訓斥得諾諾,她神色不忿,低著頭小聲嘀咕:「又不是我弄壞的……」

    雖然她聲音很小,但是大半的人都聽到了。宛星氣憤地睜大眼,咬牙瞪著她。林未晞看了半響,終於發話了。她語氣淡淡,輕飄飄掃了那個邊角已經被磨圓的木匣一眼:「不過一個盒子而已。趁現在時間短,把裡面的紙張取出來晾一晾,以後還能看。」

    顧呈曜一言不發,依然低頭擺弄著木盒,高然偷偷看了看顧呈曜的表情,用帕子捂了下嘴,對林未晞說:「王妃,這個盒子是母親留下來的,非比尋常。這上面的鎖是父親親自讓人打的,天底下鑰匙唯有一把,正在父親身上。」

    當著她的面提起另一個女人,還被眾人展示前任留下來的東西何其珍重,恐怕換成哪一個女人都開心不起來。林未晞心頭湧上一股無名火,一時間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口氣中帶出強烈的冷意來:「既然上了鎖那就撬開,天底下還有撬不開的鎖?」

    婆子等人咋咋呼呼:「哎呦王妃,這可使不得。王爺對沈王妃用情至深,這個木盒是王爺隨身帶著,時常要打開緬懷的。別說撬鎖,就算只是在木盒上劃了一小道,王爺回來後看到也會動怒。」

    林未晞臉色徹底冷下來,冷冰冰地說:「又說裡面的東西重用,又說這個盒子破壞不得,那到底要怎麼辦?要麼撬鎖,要不然就等著裡面的信全部糊掉,你們自己選吧。」

    林未晞對沈氏遺物的惡意簡直毫不掩飾,下人們偷偷看看顧呈曜,全都明哲保身地閉嘴不語。高然看到這一幕,險些控制不住笑出來。

    自林未晞嫁入王府以來,高然從沒有這樣痛快過。她一直被林未晞找茬,打壓,什麼時候有過這種快意。其實顧徽彥的書房高然是不能來的,可是她忍不住想看林未晞的臉色,所以冒著被發現的風險跑來書房。不知道被當面展示燕王對白月光前妻的情深義重,念念不忘,林未晞感想如何?

    書房裡詭異地僵持下來,過了半晌,顧呈曜打破沉默:「去取我的匕首來。母親的書信要緊,如果父親回來後怪罪,概由我一人承擔。」

    高然聽到這話去看林未晞,果然見她的臉色越發冰冷。高然心中快意,她站在顧呈曜身邊,慇勤地搭下手,親眼看著顧呈曜小心地把鎖眼撬開,掀開木蓋。

    果然裡面已經進水了,半數的書信都泡在水裡。顧呈曜沉著臉將信紙一張張取出,高然連忙讓自己的丫鬟上前接住,低聲吩咐她們用扇子把信紙吹乾,扇風的時候務必小心,不許把信紙弄破一絲一毫。

    林未晞沒興趣去看裡面都有什麼,但是同處一屋,她還是不可避免地看著裡面有一大沓沈氏和顧徽彥來往的書信,一對玉鐲,以及顧呈曜剛出生時的胎發。書信,玉鐲,兩人第一個孩子的胎發,隔著很遠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溫馨。林未晞猛地意識到,這是顧徽彥、顧呈曜和沈氏一家三口的記憶。他們才是一家人,那她算什麼?

    林未晞早就知道顧徽彥和沈氏相識十分傳奇,相愛亦轟轟烈烈,可是從前她不聽不看不想,就這樣自欺欺人地過下去。而這一次沈氏給她的衝擊卻尤為直觀迅猛,讓她再也沒辦法迴避下去。

    顧呈曜正低著頭擦拭玉鐲上的水漬,便是對待他自己的筆,也從沒見他這樣細緻過。林未晞突然想到,這對玉鐲雖然陳舊但看著十分圓潤,這是不是意味著,夜深無人的時候,顧徽彥也時常拿出來,像顧呈曜這樣細心地擦拭玉鐲呢?

    林未晞不想再看下去了,她冷著臉往外走,周圍的人都在小心地晾曬信紙,唯有林未晞穿過眾人,一步不停地向外走去。所有人都在若有若無地注意著林未晞,見林未晞要出去,全寂靜無聲地讓開道。燕王雖然對王妃十分縱容,可到底還是不能和沈王妃比,眾人看著林未晞背影,目光裡充滿了同情。

    林未晞始終挺直著腰,她來書房本是為了給自己找本書打發時間,沒想到卻被現實狠狠嘲笑了一通。她邁過門檻時,眼前暈了暈,忍不住伸手扶住門框。

    「王妃?」宛星宛月焦急地喊道。明明近在耳邊,可是她們倆的聲音卻彷彿從天邊傳來一般,林未晞本以為這陣眩暈很快就能過去,可是她扶著額頭站了許久,腦中竟然越來越混沌。

    「王妃?王妃!」

    顧呈曜聽到聲音,也趕快扔下東西跑了出來:「怎麼了?」

    .

    太醫隔著錦帕按了許久,最後收回手,輕輕從凳子上站起身。

    太醫診脈結束,顧徽彥很快就走過來:「太醫,她怎麼了?」

    「王妃體弱,本就氣血不足,這幾日接連受到大衝擊,這才會頭暈目眩。」林未晞已經睡著,太醫和顧徽彥都刻意放輕動作,慢慢往外間走。醫者仁心,論身份他遠不及燕王,可是一見到病人,再權勢滔天的主,太醫也敢埋怨兩句:「你們也真是,明知她有孕,怎麼還讓她聽一些激烈的話。孕婦最忌情緒起伏,氣得急了,就會像今日這樣暈倒。」

    顧呈曜也站在外面,聽到這話他愣怔當場。顧徽彥也明顯怔了一下,常年不錯的腳步亂了半拍,停在原地,立即就和太醫拉開距離。

    太醫奇怪地回身看著顧徽彥:「怎麼了?」看到顧徽彥的神情,太醫頓了一下,不可思議地反問:「燕王竟不知王妃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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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37:00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有孕

    「燕王竟不知王妃有孕?」太醫非常驚奇,他剛才診脈的時候見林未晞有孕月餘, 而屋中眾人神態平靜, 他就以為王府已經知道這樁事了。正妻有孕是多大的事,尤其還是他們這種宮廷人家, 嫡出血脈不易,王妃懷孕,當然是早早就被全家供起來了。

    太醫還真沒想到, 燕王竟然不知道。

    顧徽彥停在原地站了站,好容易才從這個消息中緩過神來。他略過太醫的問題,直接問:「她已經……有孕多久了?」

    雖然顧徽彥沒有說自己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 但是他的神情已經證明了一切。太醫識趣地沒有追問, 而是答道:「王妃有孕月餘, 大致是一個月半。」

    一個半月,那就是在京城時有的。顧徽彥說不清心裡的感受,他和林未晞平日相處時看不出來,可是一談及孩子就會冷場。顧徽彥以為林未晞不願意,所以他也從來不提。他想, 自己已經有了繼承人,有沒有其他子嗣其實也不重要。顧徽彥以為自己不在意,可是等真的聽到這個消息,顧徽彥才發覺,原來他內心深處是期盼的。

    其實他很想和林未晞生下屬於他們的孩子, 如果是男孩, 他教他讀書認字, 教他兵法謀略,如果是女孩,那一定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就和林未晞一模一樣。這樣嬌氣的小寶貝,他怎麼能不期盼呢?

    顧徽彥這麼多年第一次險些失態,他站在原地良久,等腦子裡的衝勁過去了才敢開口說話。可是剛問了兩句,他的心突然墜了墜。

    他很喜歡這個上天恩賜的驚喜,可是林未晞呢?她並不喜歡聽到他提子嗣之類的話題,應當是不願意生孩子,或者說不願意給他生孩子。如果等她醒來,聽到自己意外有孕,她會怎麼樣呢?

    顧徽彥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顧徽彥頓時沒有心情聽太醫講孕期的禁忌了,他只是動了動手,親隨會意,立刻引著太醫往外走。外面自有專人記錄王妃懷孕期間要注意的事項。

    太醫給顧徽彥作揖,緩步退到外間。他走的時候心裡忍不住嘀咕,王妃有孕這麼大的事,燕王不知道就罷了,為什麼剛聽到消息的時候眼神亮得攝人,轉眼間臉色又沉了下來呢?太醫搖搖頭,他這種平民百姓,實在不懂這家人在想什麼。

    王妃懷孕宛如一個驚雷劈在眾人頭頂,直到現在許多人腦子都是懵懵的。顧呈曜聽到消息的時候就愣住了,林未晞竟然懷孕了?

    顧呈曜從沒有這樣強烈的意識到,她是他的繼母。現在她懷了父親的孩子。

    高然帶著丫鬟款款而來,她預料到林未晞今日必然要大鬧一場,所以特意回自己屋換了身衣服,風光體面地來看林未晞的笑話。當然,高然用的藉口是親自給婆母熬粥。

    高然嘴角隱隱含笑,走到門口,她從凝芙手裡接過食盒,親自提著粥走入正房。屋內氣氛果然很凝重,高然心裡越發竊喜,她裝作渾然不覺,無辜地睜大眼睛,柔柔問:「世子,太醫已經走了嗎?我方才去熬粥了,竟也沒聽到太醫的診脈結果,母親到底怎麼了呢?」

    高然心中隱隱期待,最好聽到的是林未晞心灰意冷,和燕王大吵大鬧,最後被燕王責備等諸如此類的話。沒一個女人得知了丈夫和初戀白月光的事情後還能冷靜下來,林未晞最好因此和燕王大吵一架,惹惱了燕王,同時也得罪了顧呈曜。沈氏在燕王府的地位何其超然,高然要林未晞永遠記得,她只是一個替代品,她永遠無法取代沈氏在燕王心中的位置。

    這就是林未晞擅自插手英國公府過繼一事,壞了她弟弟大好前程的報應。高然好歹還是顧呈曜最開始就想娶的人呢,林未晞卻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替身,燕王娶她,不過是因為看中了她的臉。

    高然一想到林未晞要永遠生活在沈氏的陰影下就高興得要笑出來,能看到林未晞受挫,也不枉費高然苦心謀劃好幾天,費盡心思將沈氏的事捅到林未晞面前。

    高然盈盈笑著看向顧呈曜,顧呈曜不知為何說不出來。他撇過臉,不想說這句話,高然被顧呈曜當眾無視十分尷尬,尷尬之餘還頗為羞惱。旁邊的下人見世子妃提著食盒,站在中央無人搭理,十分下不來台,於是趕緊上前圓場:「稟世子妃,太醫說王妃是滑脈,這幾日要注意溫養,其餘並無大礙。」

    高然下意識地笑著應了一聲,她正要繼續說,突然腦子卡了一下,緩慢地反應過來:「滑脈?」

    伺候的婆子以為世子妃尚未生育,不知道滑脈是什麼,就只能說的更直白一些:「滑脈即是喜脈。王妃有孕了。」

    高然這下是真的懵在當場,林未晞竟然懷孕了?怎麼可能,她比林未晞早半年入門,她都沒有懷上,林未晞怎麼會這麼快?

    婆子以為高然不可置信的表情是因為驚訝和難堪,高然也嫁人一年多了,結果她肚子裡什麼消息都沒有,後入門的婆婆反而先懷孕了。這樣的事情,放在哪個兒媳身上也十分難為情。

    婆子對眼前這對年紀相仿的婆媳嘖嘖稱奇,她也覺得這件事簡直是奇觀,尋常人家誰不是婆婆半守寡,每日眼巴巴地盯著兒子兒媳,全家人都盼著小夫妻早日傳來喜訊。誰知燕王府卻是相反的,兒媳前來恭賀婆婆有喜,也是奇了。

    婆子眼睛偷偷朝燕王瞥了一眼,又轉向顧呈曜,心裡止不住八卦。你爹果然是你爹,燕王在任何方面都是世子的表率啊。

    高然隱隱期待著林未晞不自量力和燕王鬧翻,結果卻聽到這麼一個結果。這個落差太大了,簡直衝擊得她站立不穩。高然臉色馬上沉下來,幾乎控制都控制不住。高然趕緊低頭掩飾,她看著手裡的食盒,心中覺得諷刺至極。

    主母有喜,這是多麼大的好事,奈何王府這三位主子們心思各異,屋子裡的氣氛也詭異都沉寂下來。下人們面面相覷,即便有心湊趣討紅包,現在也不敢提了。

    內室裡隱約傳來些許動靜,顧徽彥從思緒裡回過神,幾乎是想也不想就往裡走去。顧呈曜和高然石雕一樣杵在地上,兩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是現在竟然做出同樣的動作,俱默契又沉默地看著顧徽彥的背影,側耳聽內室的聲音。

    林未晞這一覺睡得很不舒服,她醒來後不想動,愣愣地盯著床帳。顧徽彥進來見到她的樣子,心情又沉了沉。

    顧徽彥頭一次生出迴避拖延的心思,這在他的人生經歷中完全是不可想像的。可是他只是猶豫了一瞬間就冷靜下來,這個問題終究要面對,即使他即將聽到的,是他完全不想知道的內容。

    顧徽彥坐到床邊,他的心情說不上好,可是即使這種時候,他依然仔細地將林未晞的被子折好,將她露在外面的手輕輕放回被褥。林未晞看到顧徽彥的神情,自嘲地笑了笑:「王爺,您已經知道了?」

    「對。」顧徽彥輕聲說,「我想知道你怎麼想。」

    看,即使是這種時候,他依然還是這樣細緻耐心。林未晞知道這樣做毫無意義,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想,如果當初嫁給他的人不知她,而是換成另一個女子,顧徽彥是不是依然會寵著她,縱著她,教她看書,帶她騎馬。

    林未晞甚至在想,燕王當年遇到沈氏的時候,他是什麼樣的呢?他之所以這樣細心體貼,是不是因為他就是這樣對待沈氏的?後來沈氏走了,他的這些習慣卻留了下來。

    林未晞眼睛不可抑制地發酸,她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感情特別容易激動,明明是剛成婚時就知道的事情,但是現在心裡卻酸的不行。林未晞當然知道這是高然的陷阱,高然就等著林未晞為了沈氏的事拈酸吃醋,不自量力地去和燕王鬧,最後惹了顧徽彥厭惡。她心裡門清兒,可是她竟然就這樣眼睜睜地放任自己踩入陷阱:「我是怎麼想的?我怎麼想重要嗎,左右你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當初王爺娶我是發善心,王爺所思所想,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顧徽彥看到林未晞哭心都疼了,幾乎忍不住要答應她任何事,可是他還是覺得莫名其妙:「什麼一家人?」

    「你還在哄我。」林未晞眼淚簌簌地落,她皮膚雪白,這樣靠在床上能看到脖頸處的血管,整個人脆弱的彷彿一用力就能捏碎。她眼睛瞪的大大的,眼淚在眼眶中打了個轉,滑過睫毛,快地淌過臉頰,劃入衣領裡。她眼中還在流淚,卻輕輕地扯了個笑,單薄又淒涼:「也是,我對王爺來說,從一開始就是個累贅。是我死賴著你不走,讓你帶我離開順德府,後來又是我死皮賴臉地讓你娶我。這樣的女子,怎麼能和讓你一見鍾情的沈王妃比呢?」

    顧徽彥剛開始聽著就覺得不太對,現在他終於確定他們倆說的完全不是一件事。顧徽彥壓住林未晞的手,想讓她先冷靜些。林未晞正在氣頭上,當即就不耐煩地甩開,可是顧徽彥這次卻不依她,他手上微微用力,穩穩壓著林未晞:「聽話。」

    林未晞哭的抽噎,她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一雙淚眼水盈盈地望著顧徽彥。顧徽彥歎了口氣,坐近了環住林未晞的肩膀,輕輕將她的頭顱放在自己肩上:「別哭了,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林未晞不信,她非常討厭顧徽彥現在的態度,他這是什麼意思?明明紀念著前妻,卻對她舉止親暱,顧徽彥把她當什麼?林未晞用力想推開顧徽彥,雙手剛有動作立刻被扣住:「不許亂動,你現在受不了折騰。」

    林未晞並沒有注意顧徽彥小心得過分的舉動,她再也忍不住,靠在顧徽彥肩上痛快地哭了出來。顧徽彥感受到懷中的人細微地抽泣著,肩膀輕輕顫動,弱的幾乎讓人疑心,他稍微用力就會捏碎她。顧徽彥心疼得一塌糊塗,他想,現在無論林未晞提出什麼,就算她不想要這個孩子,想無聲無息地打掉,恐怕他也會同意的。

    林未晞不知哭了多久,久到顧徽彥肩膀處的衣服都暗了一塊。林未晞情緒穩定下來,她擦乾眼淚,立刻用力地推開他。

    ……顧徽彥真的好無奈,方才用你的時候又乖又可憐,等哭完了立刻翻臉不認人。他不捨得為難她,果真順著她的心意放開手,將她小心安置到靠枕上。

    「哭完了?」

    林未晞現在緩過勁來,滿腦子都是氣。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口氣不善:「用你管?」

    這令人驚歎的脾氣啊,明明身板這麼弱,脾氣倒出乎意料的大。顧徽彥只覺得好笑,他說:「你哭也哭了,發洩也發洩完了,現在能聽我好好說話了吧?」

    林未晞撇過臉不想聽,可是顧徽彥卻不容拒絕地扣著她的肩膀。他的力道非常柔和,但是卻讓她完全掙脫不了:「晞兒,看著我。」

    林未晞才不想理他,可是顧徽彥的目光不依不饒地落在她的側臉上。過了一會,林未晞慢慢轉過頭來,聲音還帶著哭過後的嬌怯:「幹什麼?」

    「你懷孕了。」

    林未晞愣了一下:「誰?」

    顧徽彥只能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再次重複了一遍:「晞兒,你懷孕了。」

    她懷孕了?

    林未晞呆呆地怔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顧徽彥在說什麼。她檀嘴微啟,手不自覺放到腹部:「我懷孕了?什麼時候的事?」

    「方纔太醫診斷出來的,已經一個半月了。」

    林未晞手掌放在平坦緊致的小腹,感到濃濃的不可思議。這裡竟然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而且都一個半月了。她前世今生唯一的一個孩子,竟然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來到她的身邊。

    林未晞愣了好一會,猛地反應過來:「那我前幾天還去騎馬?我昨日還吃了冰鎮櫻桃……太醫還在嗎?」

    顧徽彥從說出這個消息起就一直盯著林未晞的神情,直到此刻,他才終於鬆了口氣。太好了,林未晞並不知道自己有孕,她既然會擔心騎馬和冰鎮水果,可見她並沒有想過不要這個孩子。

    顧徽彥放下一樁心事,心情快地由陰轉晴,情緒高漲的不可思議。顧徽彥從不知道,他竟然有這麼激烈的喜悅,他也從不知道僅是因為一句話,自己的情緒竟然能轉變得這麼迅速。

    顧徽彥情緒轉晴,這時候終於想起太醫被他打發沒影了。林未晞懷孕期間要注意什麼自己還沒聽呢,把太醫叫回來,讓他再說一遍吧。

    顧徽彥想著就要起身,可是林未晞卻突然握住顧徽彥的手腕,臉上的神情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嚴肅:「王爺,我本不打算提這些,但是既然方才起了頭,那就一起說明白吧。我想和你談談,關於沈王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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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亡人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的眼睛, 她的杏眼瞪得圓溜溜的, 手上的力氣對他來說實在算不上大,可是卻明顯反應了主人的執拗。

    有些時候, 她真的很固執。

    沈氏,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這並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顧徽彥不想提及, 尤其不想和林未晞提及。她現在還懷著身孕, 太醫說了她要靜養,顧徽彥不想用這些陳年舊事打攪他們的生活。

    顧徽彥靜默片刻,大概是頭一次駁回林未晞的願望:「太醫囑咐了你要靜養, 你先好好休息,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

    林未晞的手卻不肯松,她執拗地看著顧徽彥, 就和借酒裝瘋一樣, 林未晞也藉著懷孕的情緒,問出了自己一直深深介懷的話:「你為什麼會隨身帶著那個木盒?你當初究竟為什麼答應娶我?」

    顧徽彥無聲地歎了口氣,他坐在床邊,眼睛淡淡掃了床邊的侍女一眼。宛星宛月立馬明白了, 她們趕緊低頭, 伸手衝著另幾人擺了擺,魚貫退出內室。

    顧呈曜和高然也在外面站著, 隔著拱形隔斷, 裡面的情形只能看到個大概。宛月出來看到顧呈曜的眼睛正朝裡面望著, 她暗自皺了皺眉,不管不顧地走到顧呈曜身前,蹲身行了個萬福:「世子。世子妃。」

    宛月雖然看著恭敬,可是她的身形正好堵住了顧呈曜的視線。顧呈曜收回雙眼,不自然地低咳了一聲:「怎麼了?」

    「王爺和王妃說事情,讓我們都退下。世子,世子妃,王妃已無大礙,您二位還是明日再來給王妃請安吧。」

    顧呈曜也不知道自己還留在這裡想做什麼,但是宛月這樣說出來後,他勢必是沒法繼續站下去了。顧呈曜和高然只能告辭,出門時,二人都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呈曜走在回自己書房的路上,忍不住回想方才隱約覷到的景象。林未晞似乎哭了,她靠在父親肩上,一直哭了很久。

    她為什麼要哭?懷了父親的子嗣,她並不開心嗎?

    這些念頭龐雜紛亂,到最後,只剩下一句話源源不絕地縈繞在他耳邊。林未晞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不依不饒地問父親:「是我死賴著你不走,讓你帶我離開順德府,後來又是我死皮賴臉地讓你娶我。……你當初究竟為什麼答應娶我?」

    顧呈曜輕輕笑了一下,笑容中帶著莫可名狀的淒涼。原來,是她主動想嫁給父親的。

    當初顧徽彥發話要娶林未晞的事情在王府中就是禁忌,每個人都想知道為什麼,明明十多年來顧徽彥都堅持己見,事發前幾天更是毫無預兆。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顧徽彥突然就決定續娶了呢?他要娶的還是下屬的女兒,這可算不上是件光明磊落的事。

    顧呈曜當然也好奇,可是王府眾人都知道,這件事不能問,沒人敢挑戰燕王的權威。直到現在,顧呈曜終於知道,原來是林未晞主動跑過去,說要嫁給燕王的。難怪父親對這件事諱莫如深,連提都不許他們提。

    顧呈曜很想告訴自己,她哭是因為懷孕非她所願,她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現在他再也騙不了自己了,林未晞很喜歡父親,她今日哭的那樣失態,甚至顧不得他和高然就在外面,全是因為看到了沈氏的遺物,誤會了父親,這才深深介懷了而已。

    顧呈曜站起身,有些怔然地看著窗外的白色芍葯。

    高熙在世的時候,也很喜歡擺弄這些花花草草,這樣清淡素雅的芍葯正是她喜歡的。她那樣急躁的性格,竟然會有這樣細緻耐心的愛好。顧呈曜想到這裡自嘲一笑,或許,他從來都沒瞭解過高熙吧。高熙並不是急躁,正如她並非沒有婉轉撒嬌之態。

    清香陣陣的臥房裡,侍女都已經退下,就連高然、顧呈曜也被打發走了。屋裡再無外人,林未晞終於能放心地將這些話問出口:「王爺,我在你心裡,究竟是什麼?」

    顧徽彥也頓了頓,他見不得她哭,見不得她委屈,甚至見不得她對別人笑。許多事情早在無形中改變,林未晞就是他多年枯燥嚴苛生活中的唯一「例外」。林未晞對於他,是什麼呢?

    林未晞也不等顧徽彥的回答,逕直說了下去:「我今日在書房找到了沈王妃的遺物。我的丫鬟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將裡面的書信全濕了。」

    顧徽彥早就聽人說過這件事了,當時林未晞還在昏迷,他哪有心思管這些,就算現在聽到,顧徽彥也只是說:「打濕了就打濕了,晾乾即可。」

    林未晞聽到這個回答,心裡莫名的火氣總算好受一些。她繼續問:「那個盒子算不上小巧,趕路帶著它還是有些笨重的。你為什麼要隨身帶來?」

    其實不是林未晞說,顧徽彥都要忘了這回事了。顧徽彥歎了口氣,看來今日不說清楚,恐怕林未晞不會滿意的。

    顧徽彥在林未晞身後又墊了個軟枕,用十分隨意的口吻說:「這是沈氏留下來的不假,裡面的信件是多年前來往的書信,大概還有顧呈曜的什麼東西。她一直小心收藏著,不許人動也不許人看,後來她病逝,當時我不在府中,而母親也在年初去了,府中無人能保管,於是這個木盒就放到了我的書房。裡面畢竟是亡人衣物,再加上還有顧呈曜剛出生時的髮膚,落與別人之手也不妥,我就一直收著了。」

    顧徽彥說的隨意,但事實上他卻在想,哪個下人自作主張,把這個盒子帶到行宮來了?而且他保管木匣就真的是保管,絕對不會放在一個會被東西砸到的地方。是誰,故意在林未晞面前擺弄這些?

    「那個盒子邊緣已經被磨圓了,裡面的玉鐲也被摸的十分光滑。你平日裡是不是常拿出來看?」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不冷不淡地說:「我應當還沒那麼閒吧。」

    林未晞有點滿意,她咳了一聲繃住臉,依然還是一本正經冷冷淡淡的模樣。其實後來冷靜下來再想,林未晞也覺得她當時走入死胡同了,這半年來顧徽彥大半時間不在家,好容易回府,他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林未晞最清楚不過。顧徽彥真的很忙,僅有的閒暇也在陪她,哪像是緬懷亡妻,時常睹物思人的模樣。

    林未晞心結已了,可是她如今仗著肚子裡有燕王的孩子,越發膽大妄為。她揚起稜角精緻的下巴,質問起當年的事:「王爺,聽說你和沈王妃一見鍾情,想來初遇是十分美好的吧?哪像我,你悄無聲息地就帶著人站在我家門外,我和姑姑的話不知道被你聽去多少。這樣一對比,我恐怕更加面目可憎了。」

    顧徽彥在心裡歎氣,女人真是可怕,她到底要翻多少舊賬?顧徽彥說:「其實也說不上,我當時忙著遣散流寇,並沒有注意其他。反倒是你,第一面印象非常深刻。」

    顧徽彥似乎想到當時的情景,嘴邊微微帶出笑來。林未晞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你還笑?你肯定在心裡嫌棄我。」

    「沒有。」這話顧徽彥說的非常誠懇,簡直發自肺腑,「你罵人時語速又嬌又快,其實很好聽。」

    林未晞咬牙切齒,這簡直是對林未晞人格尊嚴的侮辱,竟敢說她罵人好聽?顧徽彥見林未晞有點惱了,收斂起笑意不再逗她:「好了,別生氣了。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不能激動也不能生氣。我並沒有介意今日你在書房的事,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顧徽彥頓了頓,狀若無意地提了一句:「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我並不會做這種沒有效率的事。」

    這句話說得十分模糊,可是林未晞還是聽懂了顧徽彥的意思。他這話是說,沈氏的事於他而言已經過去了,他並不想王府眾人以為的那樣,對前妻念念不忘,時常睹物思人。這在凡事都講求效率和規則的燕王看來,是一件純粹浪費時間的事情。

    林未晞知道自己該滿意了,哪一個妻子翻出前人的遺物,大鬧一番並且不依不饒,丈夫能好聲好氣地說話就已經實屬不易,像燕王這樣耐心解釋,並且細緻寬慰的人簡直絕跡了。凡事不要刨根問底,這是林未晞很小就明白的道理。

    她抿了抿脣,輕聲說了句「好吧」。她說完之後還是不服氣,問:「王爺什麼事情都講究直接有用,那日後我死了,你是不是也覺得想起我是浪費時間?」

    「林未晞。」顧徽彥的臉色馬上沉下來,氣勢磅礡而出,立刻顯現出一個不一樣的燕王,「不許這樣說話。」

    這才是顧徽彥真正的樣子,他對著外人,概是如此。林未晞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偷偷瞅了顧徽彥一眼,橫聲道:「我咒的是我自己,你凶什麼呀?」

    林未晞就是有這種能耐,一秒惹起他的怒氣,下一秒又讓人哭笑不得。顧徽彥瞥了她一眼,慢慢收斂起威壓:「知錯了嗎?下次不許這樣了。」

    「嗯。」林未晞應完之後,極小聲極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我又沒錯。」

    顧徽彥聽到了,但是他裝作自己沒聽到,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能拿這個祖宗怎麼辦。顧徽彥給林未晞掖好被腳,扶著她躺下:「你哭了好半天,躺下休息一會吧。你安心入睡,我在這裡看著你。」

    林未晞得知顧徽彥會一直在這裡看著,心裡果然安穩許多。哭其實很耗費體力,林未晞躺下沒多久,很快就睡著了。顧徽彥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外面天光漸暗,室內慢慢看不清輪廓,顧徽彥才站起身,對屋外早就候著的丫鬟說:「給王妃備著熱菜,等她醒來了務必讓她吃飯。算了,到時候你們來前院找我吧。」

    宛星宛月敢和林未晞沒大沒小,可是在燕王面前乖得和鵪鶉一樣。她們倆細聲細氣應了「是」,恭敬地看著顧徽彥的身影消失在朱紅迴廊,直到再也聽不到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她們才長長鬆了口氣。

    顧徽彥回到書房,一路從容又快速。這兩個詞看起來矛盾,可是在顧徽彥身上結合得完美無瑕。顧徽彥也沒讓人點燈,就靜坐在黑暗中,沉默了許久。

    顧明達站在門口,「叩叩叩」敲了三聲:「王爺。」

    顧徽彥並無宣召,顧明達卻過來了,這已經觸犯了軍規。顧徽彥淡淡掃他一眼,沒有追究他的失禮,而是問:「你想說什麼?」

    他們兩人相識二十多年,幾度出生入死,彼此間的默契早已不需要語言贅述。就如顧徽彥一言未發,顧明達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如顧明達不問自來,還未開口,顧徽彥就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王爺,沈王妃的事,您為什麼不告訴王妃?」

    顧徽彥默了片刻,說:「死者為大,說這些做什麼。」

    「可是您當年並不是自願娶沈王妃的。」顧明達面無表情,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膽大得嚇人,「甚至在老王妃寫信問您之前,您都不認識沈家這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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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真相

    「顧明達。」顧徽彥的聲音已經含上警告, 顧明達卻不管不顧,即便回去就要挨軍棍, 他也要把這些話說完。他跟了顧徽彥二十多年,從顧徽彥還是個半大少年時就在他身邊了。正是因為瞭解,顧明達才知道燕王遇到一個喜歡的人多麼不容易。王妃人很好,最重要的是燕王和王妃感情正好, 顧明達沒法坐視這份得來不易的姻緣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往事耽擱。

    「王爺,人生在世, 千金易得, 知己難求,而知心的枕邊人更是萬裡挑一的緣法。王妃她很在意這件事, 您為什麼要破壞她的期待?女子吃醋都是因為在意, 不要等王妃傷了心冷了情, 您再去彌補。感情和信任是很脆弱的東西,這一點,王爺應該比屬下更清楚。」

    顧徽彥先是掌軍, 如今執政,他見過那麼多合縱連橫,當然明白信任多麼珍貴,又多麼脆弱。他能把林未晞哄得睡著,也能用加倍的耐心向林未晞證明他心裡沒有別人,林未晞方才確實接受了他的安排, 但是她不說, 並不代表她真的願意樂得糊塗。

    這些芥蒂一日不除, 他和林未晞的生活就一日建在危卵上。林未晞的性情尤其恩怨分明,嫉惡如仇。如果是她喜歡的人,撒嬌耍賴她什麼都能做,一旦不喜歡了,那連笑臉都懶得裝,冷言冷語,毫不留情。她其實才是最獨斷的人,喜好全憑自己判斷,根本不給對方解釋的機會。

    這一點從林未晞對他和顧呈曜的態度上可見一斑。

    顧徽彥光在腦海中想像林未晞對他失去信任的不耐煩模樣就覺得無法忍受,他不敢設想,如果這一天真的來臨,他會做什麼。

    顧徽彥靜靜坐著,良久未動。顧明達沒有打擾,慢慢退出門外,給顧徽彥合上門。

    月光被關在門外,書房裡又恢復黑寂。顧徽彥在黑暗中獨自坐著,慢慢回到十九年前。那時他十五歲,初出茅廬,鋒芒畢露。

    初元二十四年,北狄擾邊,燕地最先受到戰亂的衝擊。老燕王每日對著邸報唉聲歎氣,可是他多年來建樹平平,才幹智慧也說不上好,除了寄希望於邊疆出一個軍事奇才,或者神佛突然大發慈悲保佑燕地,其實也無計可施。

    顧徽彥就在這種情況下自請參戰。他才十五歲,正是熱血沖頭的年紀。老燕王妃當然不同意,任誰苦心孤詣將兒子養到十五歲,眼看兒子出落成英武挺拔的模樣,馬上就可以成家立業之時,都不會願意把兒子送去戰場的。但是顧徽彥自小就有主意,他堅決請戰,沒等老王妃鬆口,自己就帶著人離府了。

    那個時候,前線確實需要一個領袖出現,振奮士氣。還有什麼人比燕地的繼承人,年輕的世子顧徽彥更好?

    顧徽彥最開始接觸到的都是一些瑣事,顯然其他人也不相信這種王府獨苗能處理好軍務。奈何戰事實在吃緊,指揮官尤其奇缺,顧徽彥漸漸開始參與大大小小的戰役。在一次帶軍趕路時,他遇到了一場流民動亂。這是一件很小的事,顧徽彥帶人將嘩變鎮壓下去,連後續流民安置都難得管,就帶著人手繼續趕路了。

    後來他在下一個城鎮補給時,聽到屬下傳話,說一個女子站在門前,想要親自道謝。這個女子前段時間出門,正好被□□席捲,多虧了他及時出手才得以脫身。女子感激不盡,故特意追來感謝顧徽彥。

    顧徽彥當時聽了一遍就扔過了,自然也沒有去見這位女子。需要他費心思的事還有許多,順手救下的人前來報恩道謝算得了什麼。但對方終究是個姑娘,顧徽彥雖然沒有出面,但還是讓人將女子好生安置,第二天讓自己的親兵親自去送這位姑娘回家。可是第二天鄰城又爆發動亂,路上實在不安全,顧徽彥只能讓這位女子住在他的跨院,等路況好些再上路。

    雖然女子借住在他的院子裡,但其實顧徽彥幾乎和她沒碰過面。他只在那個院子裡停了幾日就走了,他另外留了人手,到時自會將女子平安送回去。之後軍務繁重,顧徽彥很快就忘了這件事,直到三個月後,老燕王妃送了信過來。

    老燕王妃堅決不同意顧徽彥離家赴戰場,奈何木已成舟,她也唯有歎息的份。後面顧徽彥的消息一條條送回來,兒子在戰場上表現優越,可圈可點,這幾月來更是捷報頻頻,老燕王妃的怒火很快就轉變成驕傲。

    老燕王妃出身於京城古老的簪纓之家,後來嫁給頗受猜忌的老燕王,此後隨夫遠赴邊疆,再沒有回過京城。她婚後生活和出閣前完全是兩個世界,但是老燕王妃最驕傲的就是自己的兒子,即便和舊年手帕交以及留在京城的姐妹們通信,她也毫不吝於吹噓自己的兒子。顧徽彥品貌端正,從小性情冷峻又充滿了計劃性,遠比娘家姐妹的兒子們優秀。老燕王妃從來不在顧徽彥面前說,可是內心裡,她深深引以為傲。

    現在兒子長到十五,風華正茂,如今在戰場上快地展露出驚人的軍事天賦,老燕王妃揚眉吐氣,當然要仔細給兒子挑一門十全十美的婚事。她的兒子,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顧徽彥的個人條件確實優越,就是京城頂尖的幾位貴族太太也願意和老燕王妃結這門親。老燕王妃正挑花了眼,突然聽到下人傳來消息,說世子自己在外面定了親。

    這一驚非同小可,老燕王妃趕緊讓奴僕出去細查,終於弄清楚流言的源頭。原來是顧徽彥在行軍路上救了一個女子,之後一直養在自己的別苑。這位女子也是剛烈,現在這種世道,竟然敢千里追夫,一路追尋著顧徽彥的蹤跡。顧徽彥這些日子名聲甚大,百姓對這位年輕的世子正是好奇的時候,現在還出現了救命之恩、千里追夫之類話摺子才敢寫的傳奇緋聞,民間傳言自然越演越烈。到現在,大家都傳顧徽彥和這位紅顏一見鍾情,只是因戰亂聚少離多,等戰事平息,顧徽彥就會娶紅顏為王妃。

    老燕王妃聽到的時候簡直都懵了,這是什麼東西?奈何百姓對這樣的愛情故事最是熱衷,等老燕王妃聽到的時候,民間傳言早已演變的不可收拾。老燕王妃見外面傳的一板一眼,真以為是顧徽彥自己看中了什麼人,養在外面私定終身。她氣得不輕,立即寫信詰問。

    顧徽彥這時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也才知道,一個隨手搭救的、他連名字都沒問過的女子,竟然被傳成英雄救美、佳人以身相許的戲碼。

    民眾對愛情故事的熱情是無法理喻的,梁山伯和祝英台都不是一個朝代的人,照樣被傳成千古佳話。

    顧徽彥抽空回了王府,老燕王妃得知顧徽彥對此並不知情,也沒有什麼一見鍾情非卿不娶的戲碼。老燕王妃大大放了心,也沒打算搭理這個女子,反正這種事對男子沒什麼影響,頂多被人說一句風流。可是對於女子,名節盡毀,如果不能嫁給顧徽彥,那只有懸樑自證清白一條路可走了。

    可是這和老燕王妃有什麼關係,老燕王妃才不管那個女子死不死,她的兒子理應由京中侯服玉食的貴女相配,一個平平無奇的民女憑什麼捆綁她的兒子?老燕王妃打算繼續向京中求娶世子妃,可是顧徽彥卻阻止了母親。

    沒必要,娶什麼妻子對他來說都一樣,可是卻不能害了這個女子的性命。顧徽彥這些日子在軍中磨礪,眼裡見的都是生死,鮮血和戰爭讓顧徽彥速成長起來,他越來越有責任感,也越來越像一個藩國的主人。保護這片土地,守護這裡的臣民是他的責任,像尋常公子哥那樣,只管自己舒服,不論旁人生死,顧徽彥是做不到的。

    反正他終究是要娶妻的,既然如此,就娶沈氏也好。對了,直到這個時候,顧徽彥才知道這個女子姓沈,是林河縣縣丞的女兒。

    老燕王妃有多不願意,可想而知。但是她到底拗不過顧徽彥,這樣的事對顧徽彥來說簡直是無妄之災,從頭到尾都是莫名其妙,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哪用管沈氏死活。但是他依然順著民意娶了沈氏,也相當於又救了沈氏一命。老燕王妃氣不過,可是她也知道,這就是她的兒子,嚴於律己、自律得驚人又充滿責任心的兒子。

    這就是所謂英雄救美、一見鍾情,有情人衝破門第終成眷屬的真相。

    和沈氏成婚後,顧徽彥當然想和妻子相敬如賓,好好經營他們的生活。可是沈氏從小死了母親,上頭又有三個哥哥,父親和哥哥簡直把她往骨子裡寵。繼母被沈家極為防備,生怕繼母苛待了沈氏,後來繼母也撂開手不管了,她倒要看看,這幾個大老爺們像養寵物一樣養著沈氏,最後能養出個什麼德行來。

    果然如繼母所料,沈氏她……幼稚的不切實際。說話總是帶著撒嬌的調,總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寵愛她,父親和兄長對她予取予求,沈氏是當真是隔絕著空氣長大的,沈氏十五那年都不會自己洗臉,洗手要攤開手指讓兄長來,甚至走路還要讓哥哥抱。繼母就冷眼看著這一切,不說,也不提醒。

    每個女子都希望自己被父親兄長當公主一樣寵大,其實這是一件很悲劇的事。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有獨立的人格,自立的能力。

    後來沈氏在萬眾矚目中嫁給顧徽彥,沈家父兄都忍不住當場落淚,殷殷切切送沈氏出門。唯獨沈家繼母,疏離地站在一邊,帶著些同情地看著顧徽彥。

    顧徽彥當天只覺得奇怪,回到王府後他才明白沈家繼母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然而覆水難收,顧徽彥真的嘗試過和沈氏好好相處,可是沈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她當初幹出千里追人的事是因為顧徽彥的出場太過耀眼,她理所應當地覺得這是英雄救美,顧徽彥必然是喜歡她才會出手相救。到後來王府的親兵要送她回家,她不肯,固執地要等自己認定的丈夫回來,旁人問起,她也不吝於訴說她和顧徽彥「美麗的相遇」。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當事人之一沉浸在幻想中無法自拔,另一個因為帶軍打仗行蹤不定,消息延遲的厲害,等燕王府和顧徽彥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要命的是嫁人後沈氏依然做著夢,她依然覺得顧徽彥對自己情根深種,老燕王妃對自己冷淡是因為她是個惡婆婆。她覺得顧徽彥喜歡她,覺得顧徽彥愛吃河鮮,覺得老王妃要拆散他們,卻從不肯睜開眼睛看看顧徽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顧徽彥新婚後僅是待了七天,就回軍中繼續打仗。後來他每次回家都想和沈氏好好相處,但是沈氏一如既往地不聽不看,顧徽彥實在沒有辦法在家裡待下去。在他短暫的婚姻中,顧徽彥從沒有感受過任何家庭溫暖,沈氏也從沒有關心過他的衣食冷暖,或者詢問過他身上的傷。久而久之,顧徽彥絕大多數時間都待著軍中,即便有空閒,也不再回府了。

    這也就是卜媽媽等人吹噓沈氏好命,卻從不敢在顧徽彥面前放肆的原因。這是王府裡很有趣的一件事,王府裡盛傳燕王愛吃河鮮,盛傳燕王和沈氏相遇時傳奇,相愛時感人肺腑,可是顧明達、周茂成這些真正的燕王親信,談起沈氏來卻沒什麼好臉。周茂成一直勸顧徽彥續娶,顧明達也會為了林未晞暈倒一事,冒大不韙前來勸顧徽彥。

    有些事局外人才看得清,從林未晞出現時顧徽彥就頻頻破例,到如今已經完全沒有原則和底線了。顧明達發自內心地替顧徽彥高興,顧徽彥是他們燕地所有人心中的神明,只要燕王妃對顧徽彥真心相待,那王妃就是他們的以命效忠的女主人。

    顧明達明白顧徽彥的顧忌,死者為大,而且死去的還是他的妻子,在沈氏去世多年後,他卻和別人說起沈氏的不好,這豈是大丈夫所為?礙於顧呈曜的面子,顧明達不好多說沈氏什麼,但是並不代表顧明達可以坐視旁人用根本莫須有的「傳奇」和「愛情」破壞王妃和燕王的感情。

    說起顧呈曜,其實顧明達也心情複雜。顧呈曜出生時他們行軍正忙,世子是在沈氏身邊長大的,老燕王妃幾次想把顧呈曜接過去養,都被沈氏哭哭啼啼地攔下。這樣幾年下來,顧呈曜也被養得唯我獨尊,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顧明達覺得世子非常小家子氣,根本沒有大局觀。世子口口聲聲說孝順,但是沈氏告訴他燕王喜歡吃魚蝦、螃蟹等河鮮,顧呈曜就這樣記下了。父子十八年,不知一起同桌吃過多少飯,顧呈曜竟然從來沒有注意過顧徽彥究竟愛吃什麼。

    當然這些話,已經不是他這個屬臣可以說的了。顧明達把門輕輕合上,將屋內空間全留給顧徽彥。多說無益,燕王現在真正需要的是安靜。

    顧徽彥坐在滿室黑暗中,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儲物格前,手裡握著一方細膩的白稠。

    這是那日大雨,林未晞橫衝直撞闖入他書房,他拿給林未晞擦頭髮用的。那時林未晞怎麼說,她嫌棄綢布不吸水,要他備一方棉布來。

    顧徽彥當時好笑又無奈,半是敷衍地說「好」。可是誰能知曉,此後他當真在書房裡常備乾淨的棉布。

    夜晚並不影響顧徽彥的視線,他手指在細綢上慢慢劃過,那日大雨,林未晞滴滴答答滴水的頭髮彷彿也從他手心拂過。林未晞今日問他的時候,其實顧徽彥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答應林未晞一看就是賭氣的婚約呢?

    他靜靜立了半響,慢慢將綢布放回木匣,將一切恢復原狀。其實,這才是顧徽彥真正精心保管的木盒,幸好今日打濕的不是這一個。

    他想,他或許有一些話需要和林未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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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心意

    林未晞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期間好幾次轉醒,只是睜開眼模模糊糊看了一眼,就又睡去。

    等她終於清醒,夜幕已經徹底合了下來。

    「王妃,小廚房一直給您溫著菜呢,您現在要傳膳嗎?」

    林未晞醒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去看床邊, 可是那裡已經空了。林未晞由丫鬟扶著, 慢慢坐起身:「王爺呢?」

    「王爺看了您許久, 等您睡安穩後,就去前院了。」

    「去前院了。」林未晞低頭看著錦被上繁複的纏枝花,莫名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

    宛月見林未晞興致不高,說話愈發小心翼翼:「王妃,您要傳膳嗎?」

    「沒胃口, 不想吃。」林未晞說, 「讓他們撤了吧。」

    宛月面露為難:「可是,王爺說一定要看著您, 讓您用膳。」

    「他說什麼你們就聽啊?我吩咐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這樣用心。」林未晞靠在床柱上, 漫不經心地說,「何況, 你們不說, 他怎麼會知道。」

    「我怎麼就不知道了?」

    宛月悚然一驚, 趕緊回頭, 果然看到宛星鵪鶉一樣跟在後面,臉幾乎拉成苦瓜。宛月定了定神,低眉順眼地行禮:「王爺萬福。」

    顧徽彥隨意應了一聲,對著外面輕輕指了一下:「出去擺飯。」

    宛月立刻低著頭走了,根本不敢和林未晞有眼神交流。等人走了,顧徽彥坐到床邊,不動聲色地給林未晞拉了拉被角:「你膽子倒大,還讓丫鬟助紂為虐。。」

    林未晞看見顧徽彥的時候很是意外,但是看到宛星宛月在顧徽彥面前大氣不敢出,完全把他的話當聖旨,不知為何覺得不舒服。她興致不高,語調也懶懶的:「不及王爺對王府掌控力度大。」

    顧徽彥當然聽出來林未晞微妙的情緒,他問:「生氣了?」

    「我生氣什麼,再說我有什麼可氣?」

    看來氣的不輕,顧徽彥沒有多說,小心地用被子包著她,抱著她去外面的羅漢床上用飯:「你即便要怪我,也該先把飯吃了。你身體不好,現在還懷著另一個,用飯不能馬虎。」

    林未晞想起肚子裡的孩子,果然警醒很多,強逼著自己動了幾筷子。顧徽彥就坐在對面,看著林未晞每個菜只挑了兩口就吃不下去了,他默默歎了口氣,親手給林未晞盛牛乳羹:「嘗嘗這個,牛乳對你和孩子都好。」

    林未晞看著那碗羹湯就沒胃口,她搖搖頭不想再吃,顧徽彥坐到她身邊,用湯匙在羹湯裡慢慢地攪,用手試著溫度正好了,才舀起一勺放到林未晞脣邊:「即使沒胃口,多少吃些。」

    湯匙就放在她脣邊,林未晞一張口就能含住。顧徽彥喂湯非常細緻,往往她這口剛剛嚥下,另一勺就正好舉到她嘴邊,不知不覺,林未晞也喝了小半碗下去。

    顧徽彥估摸著差不多到了林未晞的正常飯量,就將湯匙和羹碗放下。他將小炕桌留給丫鬟收拾,自己則抱著林未晞回房。

    林未晞覺得這有些太過分了,她只是懷孕,又不是不能走路了。她掙扎了兩下想下去,然而胳膊不過剛剛一動,就又被顧徽彥扣緊:「乖乖待著。」

    林未晞只能躺回去,安心靠著顧徽彥肩膀上,果真被顧徽彥照顧地十分舒服。顧徽彥將人放在床上,將被子拉高,仔細地包住林未晞。然而他動作細緻,卻並不代表他肯請饒了這只膽大包天的小野貓:「剛才還想瞞著我?還威逼丫鬟為你打掩護?」

    林未晞對這種陣仗熟門熟路,一點都不害怕,甚至還能信誓旦旦地反咬一口:「你明明答應我要看著我睡覺,結果我醒來你卻不見人影,現在你還凶我!」

    「聲東擊西,顧左右而言他,你倒學得好。」

    林未晞冷哼了一聲,將臉扭到裡面,眼睛看著床帳,不肯再看向顧徽彥了。

    顧徽彥……顧徽彥他毫無辦法,他頓了頓,只能說:「好了,別生氣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哄女兒呢?不聽。」

    「真不聽?」顧徽彥帶著笑意,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這是我從前遇到的一件事,既然你不想聽,那就算了。」

    林未晞耳朵動了動,燕王從前的事?林未晞慢慢轉過頭來,一本正經地咳了咳:「那我勉強聽一聽好了。」

    林未晞耍脾氣的時候氣得人牙癢,可是服軟又可愛的一塌糊塗,幾乎叫人拿她沒有辦法。顧徽彥眼神裡不知不覺浸上笑意,他微微歎息一聲,說:「這是初元年間的事了。」

    「初元?」林未晞想了想,話語沒過腦子直接脫口而出,「這個年號有點老啊。」

    顧徽彥不說不笑,默默看著她,林未晞反應過來,噗嗤一聲笑出聲,又趕緊忍住:「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陳述事實,初元是三代前的年號,確實有些老了……」

    林未晞越說越覺得圓不了場,她還真沒有說燕王老的意思,如今年號是元嘉,前一個是建昭,建昭再往前才是初元。這個年號確實老啊。

    林未晞說著說著笑起來,顧徽彥無奈地看著她。等林未晞笑夠了,顧徽彥才能繼續說下去:「初元二十四年……」

    顧徽彥眼睜睜看著林未晞的眼珠朝上翻了一下,顯然在算年齡,然後眼看著又要笑起來。顧徽彥無奈,本著臉說:「不許笑。」

    林未晞笑得肩膀都在抖,她手指抓著被子,盡力想忍住笑意:「初元二十四年,我還沒出生呢。」

    顧徽彥彷彿受到了歲月的無情嘲諷,林未晞如今才十七,在他從軍立功、嶄露頭角的年紀,林未晞確實還沒出生。

    顧徽彥今日回來本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決定和林未晞坦白一切。奈何林未晞這樣一打岔,顧徽彥嚴謹的計劃被攪得一團亂,他看著林未晞樂得不可收拾,最後幾乎笑倒在他懷裡。顧徽彥無可奈何,不知不覺,原本嚴肅的心情也放鬆許多:「不許笑了,坐好。」

    他這話聽著嚴厲,其實語氣裡毫無威懾。林未晞笑夠了,歪歪地倚在軟枕中,眼睛都笑出水光來了:「我不笑了,王爺你繼續說。」

    嚴肅的氛圍一掃而空,在剛才的玩鬧中,林未晞滾在顧徽彥懷裡,將顧徽彥嚴絲合縫的衣物都弄皺了。而林未晞自己更是髮髻散亂,頭髮鬆鬆地搭在柔軟明麗的錦被間,說不出的繾綣香艷。

    顧徽彥看著眼前這一幕,得專門想一下,才能想到自己方才在說什麼:「初元二十四年,我第一年接觸軍務。那時我年輕氣盛,總覺得沒什麼事情是自己做不成的,遇到戰事總是一馬當先,想攬下頭功。一次我聽說前方又有戰事,急急躁躁地帶著人往那裡趕,在路上我遇到一場小的流民嘩變,我沒放在心上,讓人騎著馬在人群中沖了幾個來回,就意氣風發地離開了。」

    林未晞神色鄭重起來,人也不知不覺從靠枕上直起腰來。她大概猜到顧徽彥要說什麼了。

    「後來我在城鎮補給時,遇到了一個人……其實是我思慮不周,對方是女子,女子名節何其重要,我應當立即將這位女子送回她家人身邊,而不是嫌麻煩,想趕去參加另一場戰役,便將女子扔給下屬。後來四周不安穩,根本沒法上路,所以這位姑娘只能繼續在我的落腳之處住下來,導致流言四起,耽誤了這位女子名節。」

    其實根本不是顧徽彥說的這樣,當時路上確實不太平,可是燕王府的親兵護送,什麼流匪敢打沈氏馬車的主意?沈氏只是陷入狂熱的自己以為的戀愛中,這才不願意回家罷了。何況,就算顧徽彥那時真的把沈氏送回沈家,沈氏就不會繼續構想是顧徽彥對她一見鍾情再見傾心,這才要親自送她回家嗎?

    沈氏回家後,照樣可以和街坊鄰居訴說自己的奇遇,比如燕王府的世子在亂軍中見了她一面,從此念念不忘,不遠萬裡親自護送她回家。只不過周圍都是沈家鄰居,類似流言不會像在樞紐重鎮裡一樣傳播迅速罷了。這兩者,不過是影響大和小的問題。當年顧徽彥和沈氏莫須有的愛情故事流傳成那個樣子,根源其實在於沈氏,而不是顧徽彥做了什麼。

    林未晞安靜地聽著,這和她從王府聽到的愛情童話完全不同,生活不是話本,去哪兒找那麼多纏纏綿綿生生死死出來。顧徽彥停了一會,他似乎覺得說死者是非十分不妥,所以繞過了所有沈氏的奇葩之處,只是陳述結果:「後來我和她成婚後,因為戰事總是聚少成多,在家待的最長的一次就是初成婚那幾日,共是七天。十個月之後,顧呈曜就出生了。我對顧呈曜來說是個非常不稱職的父親,他出生時我在重建定襄城,他成長時我亦南征北戰,不在府中,建昭六年,也就是顧呈曜七歲的時候,年初母親死了,沒過多久,沈氏也病逝了。」

    那個時候風雨飄搖,京城中步貴妃和錢皇后為了太子之位正打得火熱,顧徽彥實在沒有多少精力顧及王府。

    「我那些年對家裡非常疏忽,母親、沈氏接連病逝,顧呈曜更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王府長大。我心懷愧疚,故而這些年就一直沒有續娶。」

    愧疚只是一個方面,事實上,任誰攤上沈氏這樣一個妻子,對夫妻生活完全絕望,都不會想再續娶的。

    林未晞不覺屏息,低聲問:「那你,當初為什麼答應我胡鬧?」

    為什麼呢?顧徽彥似乎也陷入回憶中,他慢慢回想起初見林未晞的場景:「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這個小姑娘實在是活潑,不光嘴皮子利索,膽子也大。這麼多年,唯有你敢直視我的眼睛,還毫不避諱地盯那麼長時間。後來你故意裝哭,讓我帶你走,我曾經犯過這樣的錯,其實是很不願意傷害你的名節。但是你的姑姑和表兄委實過分,我不帶著你走,才是害你。」

    顧徽彥說到這裡想起李家那個兒子對林未晞做的事,眼中不由染上冷厲。林未晞現在才明白當初村口的老槐樹下,顧徽彥為什麼會停頓那麼長時間,才答應帶她上路。她靠到柔軟的錦枕上,眼角帶著調笑,故意睨了顧徽彥一眼:「怪不得王爺一直想替我招個好夫婿,直到了京城這個想法也不見消退。果然呢,王爺覺得我是個麻煩。」

    顧徽彥無話可說,現在想想,幸虧他沒有當真將林未晞嫁出去,若不然,林未晞現在懷著的就不知道是誰的孩子了。他光想想這個場景,就覺得沒法忍受。

    他自知理虧,面對小嬌妻的調侃毫無還手之力,顧徽彥歎了口氣,說:「是我不對,多謝王妃當初不肯嫁人。」

    林未晞輕輕「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她心裡還是跟貓爪子撓一樣,忍不住問:「你最開始的時候嫌棄我,那後來我來逼你娶我,你是不是都要煩死我了?」林未晞突如其來感到喪氣:「是我不守閨譽,死皮賴臉。其實你本來是不願意娶我吧。」

    「怎麼會?」顧徽彥看著眼前嬌艷細弱,精緻的如同細瓷一般的女子,伸手緩慢摩挲她的側臉,「我早已不同往日,我不願意做的事情,還有誰能逼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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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坦白

    顧徽彥的手指上有細繭, 這是多年習武和從軍留下來的印記, 摩挲在臉上癢癢的。林未晞知道顧徽彥放鬆或者心情好的時候喜歡用拇指摸什麼東西, 從前這是越瓷茶杯, 現在漸漸變成她的臉。

    林未晞本來垂著頭, 任由顧徽彥的手在自己臉上流連, 不知為何她突然快地別過臉,聲音隱約帶上哭腔:「你騙我。」

    「我沒有。」顧徽彥知道林未晞哭了, 也知道她不想讓人看到, 即便現在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放低聲音, 慢慢地哄道:「其實你那天去找我之前, 我正好收到了壽康姑姑的書信。她想接你去公主府住, 你雲英未嫁,無親無故地住在燕王府,對你名節不好。我知道你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會回來了,而我忙於朝政,從不參與內奼女子的世界,若真的讓你走了,我基本不會再見到你了。」

    林未晞哭的抽噎, 還是強忍著說:「你當時不是在看張首輔的信嗎?」

    「對,我聽到有人進來,特意蓋住的。」顧徽彥眼中帶著柔柔的笑意,「如果你走得再靠前些, 就能看到張江陵的信件下面, 便是壽康公主府的信箋。」

    林未晞再也忍不住, 用手捂著眼睛哭。顧徽彥環住林未晞肩膀,慢慢將她放到自己懷裡:「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當初答應你是順水推舟,其實是我沾了你的光。」

    「你又在哄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不信你可以去書房看。」

    林未晞哭的不可自抑,她很早就聽過顧徽彥和沈氏的故事,剛成親那幾天,沈氏的陪嫁也洋洋得意地跑來警告她。她知道自己是驚世駭俗自薦枕席,燕王才答應娶她。一個長相漂亮的年輕女子主動靠過來,那個男人會拒絕呢?她每聽一遍燕王和沈王妃從前的事,心氣就矮一頭,一個是一見鍾情,另一個是主動求嫁,她怎麼敢,又怎麼能和前人比?

    可是顧徽彥的耐心細緻是一個巨大的陷阱,她忍不住想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是不是換一個人,他依然會這樣溫柔地對待另一個女子?

    林未晞前世今生兩輩子都是丈夫心上人的犧牲品,其他女人的手下敗將,和高然是這樣,和沈氏也是這樣。她生性好強,但是在感情上卻像個逃兵一樣小心翼翼,懦弱不堪。她害怕前世的悲劇再一次在她身上重演。她可以從顧呈曜的陰影中走出來,但是這一次已經不能了。

    她從來沒想過,她能聽到這樣的話。

    顧徽彥任由林未晞在自己懷裡哭,他亦十分感慨,他想到第一次見林未晞的模樣,她因為趙王妃辱及他,專門追出去的模樣。還有那天十里紅妝,他掀開蓋頭,林未晞快地瞥了他一眼,當時四周紅帳高懸,燭光輕輕晃動,林未晞坐在滿堂華彩中,艷光四射,麗色驚人。

    到如今,她懷了他的子嗣,在他懷中哭的不可自抑,像只羔羊般細弱地顫抖著。顧徽彥停了一會,聲音輕柔,卻遙遠的彷彿從天邊傳來:「晞兒,我娶你,是因為不想讓你離開我的視線,也不想讓另一個男人佔有你。我亦十分自私,自私到明明做了順從內心的事情,卻遲遲不願意承認,讓你一直承擔著巨大的壓力。婚嫁之事男情女願,這樁婚事能成,並不是因為你主動提出,而我不好拒絕罷了。晞兒,任何一個男人和你這樣說,他都是在騙你。」

    林未晞哭的說不上話來,顧徽彥將她抱起來,仔細擦乾她臉上的淚:「別哭了,你哭的我都心疼了。你想做什麼我都會答應你,日後我們會有長長的一輩子,一同做這些事。對了,還有我們的孩子。」

    顧徽彥說著似乎有些感慨:「我之前隱晦地試探過你好幾次,你一聽到子嗣的事就不開心,我以為你不願意生。我本來想著就這樣隨緣吧,只要你還在就夠了。所以你今日被診出有孕,而且後面還擔心騎馬會傷到胎兒,我真的非常高興。」

    林未晞好容易止住淚,抽抽搭搭地問:「我以為你依然掛念著沈王妃,不肯讓我生下子嗣,以免觸動了世子的利益……不對,你什麼時候試探過我?」

    顧徽彥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將林未晞擁在懷中,聲音低不可聞:「好幾次。你一次都沒有發現。」

    林未晞仔細回想,這才隱隱想起好像確實有那麼幾次,顧徽彥說話模稜兩可,眼神也非常奇怪。原來他那時就在試探她。這只是她想起來的,更多的時候,指不定什麼時候她就被套走了話,而自己還一無所知。林未晞越想越氣,忍不住握拳,恨恨在顧徽彥胸前錘了幾下。

    這點力道實在是不痛不癢,她柔軟的手放在他身上,反而帶出一種奇妙的酥麻感。顧徽彥趕緊打住,直起身一本正經、風光霽月地看著林未晞:「怪我不好,讓你今日哭了兩回。你還有孕在身,趕緊躺下休息吧。」

    林未晞確實累了,她躺在雲朵一樣暖和柔軟的被褥中,手指還不依不饒地揪著顧徽彥的衣袖:「你不許走,你要陪我。」

    「好,我一直在這裡,我不走。」

    林未晞猶不放心地用手指勾著顧徽彥的衣服,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一直溫柔又專注地注視著她。再然後,她就徹底睡過去了。

    這次顧徽彥果真沒有食言,第二天醒來,顧徽彥果然還在她身邊。林未晞想到昨日的事非常不好意思,她竟然在燕王面前哭成那樣,實在太丟人了。她不自然地避開視線,問:「王爺今日怎麼還在府裡,聖上那邊不用去嗎?」

    「我和前朝告假了。」顧徽彥說的理直氣壯,十分從容,「王妃有孕,我得在府裡看著王妃。」

    林未晞笑著睨了顧徽彥一眼,漸漸她發現顧徽彥神色正經,似乎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你真是這麼說的?」

    「對啊。」

    林未晞半晌合不攏嘴,片刻後,她崩潰地用雙手摀住臉:「天吶,你……你這讓我如何出去見人?」

    顧徽彥當真是說到做到,從林未晞診出有孕這天開始,一連幾天,他都待在王府裡陪林未晞,皇帝身邊的公公親自來請他去狩獵都拒了。顧徽彥就這樣光明正大地,放了皇帝、重臣等一眾人的鴿子。

    托了顧徽彥的福,燕王妃有孕的消息也跟插了翅膀一樣傳遍宮闈內外。

    高然這幾日心力交瘁。她前腳在煩韓氏、過繼等事,後腳就聽到林未晞有孕,而燕王還專程告假陪夫人。兩廂對比,高然越發煩躁,眉目間總是籠罩著揮之不去的焦慮陰鬱,和出嫁前從容圓滑的模樣判若兩人。

    皇帝滿腔熱忱來行宮狩獵,他終於擺脫了張首輔的束縛,痛痛快快瘋玩了幾日。然而該來的總是躲不掉,京城的書信頻頻傳來,張孝濂日復一日地催促皇帝回宮,莫做玩物尚志的紂桀昏君。皇帝被教訓的很沒有意思,而在行宮期間還發生了英國公世子失血而亡這種意外,許多人都覺得不吉利,外力內因之下,回宮之事很快就提上議程。

    林未晞來的時候輕輕鬆鬆,但是回去的時候眾人如臨大敵。馬車被墊了又墊,車□轆也被仔細包起來,生怕把王妃顛著了分毫。

    京城裡,壽康大長公主早早就收到了信。等聖駕歸京,長長的隨行隊伍也回到京師後,壽康大長公主不顧身體,立即跑到燕王府來看望林未晞,以及林未晞肚子裡的小生命。壽康公主年歲已大,去行宮避暑這等舟車勞頓的事自然是不摻和了,可是誰能想到,才幾個月的功夫,她待在京城裡竟然收到了顧徽彥的信,說林未晞懷孕了。

    哎呦,壽康大長公主高興得好幾天睡不著覺,林未晞一回來,她就趕緊跑過來看。林未晞倚在大迎枕上,腰後還墊著錦枕,面色紅潤,笑容安然,整個人都帶著即將為人母的柔光,一看就知婚後過得極好。

    壽康大長公主看到林未晞臉色的時候就放了大半顆心,她又拉著林未晞的手細細問,從衣食住行到坐臥起居,細之又細,不厭其煩。問完之後,壽康大長公主剩下半顆心也放回肚子裡:「你和燕王過得很好,我這就放心了。時間真是快,我明明感覺你才剛出嫁沒多久,怎麼這麼快,連孩子都有了呢?」

    林未晞聞言大為尷尬,宛星在旁邊捂嘴笑,說:「大長公主,不是您錯覺,確實是小主子來得快。今日九月初十,距離王妃出嫁不過十個月,如今王妃已經有三個月身孕了呢。」

    「宛星。」林未晞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宛星吐吐舌頭,還是一副不怎麼怕的樣子。壽康大長公主聽了大笑:「好好好,孩子來得快是好事,你們夫妻倆感情好,說明這是我這個媒人做的好。改日,我得去讓燕王請我吃酒,他能娶到這麼好的王妃,我這個做姑姑的功不可沒。」

    林未晞被說得雙頰緋紅,整個人越發明艷不可方物。壽康大長公主看著開心,寬慰地拍著林未晞的手,意有所指:「晞姐兒啊,燕王他總是不放心你是為你好,你就該好好受著,等明年生個大胖娃娃出來,讓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人可勁生氣去。」

    林未晞聽懂了壽康大長公主的意思,她曾經不想懷孩子是因為拿不準顧徽彥的意思,可是如今顧徽彥比她還期盼這個未出世的寶貝,林未晞還有什麼可怕的?如果高然想害她,也得看有沒有這個難耐。

    林未晞回握住壽康大長公主的手,笑道:「我省得的,謝您記掛我。」

    青松園裡,正院的氣氛卻說不上輕鬆。高然整個人變得非常焦躁,說話也咄咄逼人起來:「世子,我們這些天,是不是該私下找父親說說話?」

    顧呈曜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找父親做什麼?」

    高然恨鐵不成鋼地嘖了一聲,湊近兩步,低聲說:「王妃懷孕了,萬一她生下一個男孩,豈不是……」

    顧呈曜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高然是什麼意思。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高然:「你在說什麼?她懷的是父親的子嗣,如果是男孩,那就是我的弟弟。我們是同胞手足,你怎麼會往這種方向想?」

    顧呈曜簡直覺得不敢置信,從什麼時候起,高然竟然變成這種人了呢?還是說,她一直都是如此。

    工於心機,熱衷於窩裡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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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月光

    「弟弟?」高然幾乎氣笑了, 她也果然笑了出來,「你把他當同胞手足, 對方可未必。天底下因為繼母和原配嫡子,鬧出來多少事。世襲罔替的萬戶親王啊,誰能抵得住這樣的誘惑?」

    顧呈曜聽了這些話下意識地感到不悅, 他不喜歡聽到有人這樣說林未晞:「別人目光短淺, 利慾熏心,但是她不是這樣的人」

    高然本來只是提醒,可是聽到顧呈曜這樣的話, 她心底的怒火砰的一聲竄起來,口氣也變得極差:「世子這是什麼意思?你覺得她不是這樣的人?呵, 簡直笑話。她自私薄涼,現在因為懷孕, 父親更加被她迷惑, 簡直要什麼給什麼。你真的以為她像她表現的那樣不在意嗎?好,就算她現在對爵位沒有心思,可是一旦她生下兒子, 時長日久,她豈會一點歪心思都沒有?」

    顧呈曜覺得這場談話沒法進行下去了, 高然怎麼會變得這樣不可理喻。顧呈曜說:「爵位繼承是禮法, 為了爵位而手足廝殺這等事不會發生在我們家。父親不是這樣的人,她也不是。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這種話, 這對父親和她都是詆侮。而且, 你將我放在什麼地方?我年已十八, 莫非還需要靠一些內宅裡不入流的手段才能保住地位嗎?」

    高然彷彿被踩到尾巴一樣,出奇地激動起來:「不入流?世子這是在說誰?」

    「我只是陳述事實,並沒有指向誰。」顧呈曜冷冷地說,「你何必這樣急著對號入座。」

    雖然這樣說,可是兩人都心知肚明,顧呈曜說的,是高然暗害雲慧一事。這件事情已經被遮掩過去,雲慧也離開快半年了,但是感情就如明鏡,一旦有裂痕,日後再如何修補也沒法恢復如初。雲慧的事,就是橫亙在顧呈曜和高然之間的裂紋。高然陰謀敗露,人設坍塌,而顧呈曜也再不肯信任高然了。

    高然想到這裡眼眶一酸,淚水忍都忍不住。又是因為雲慧,又是因為那個陰陽壺,如果不是因為那個沒被處理乾淨的酒壺,她怎麼會被顧呈曜猜忌,而韓氏又怎麼會因為多年前寵妾的事情而被英國公世子遷怒。

    一步錯步步錯,就是因為她這裡小小的失手,陰陽壺被顧呈曜發現,她多年經營的形象也功虧一簣。後來英國公世子多管閒事,惹惱了顧呈曜,顧呈曜又把陰陽壺的事情扔給英國公世子,導致韓氏和高忱陷入危機。韓氏害怕自己做的事暴露,在英國公老夫人詢問她世子行蹤的時候,昧著良心搖頭說不知道,這又導致了英國公世子的死亡。現在韓氏每日都生活在驚惶中,老夫人似乎有所懷疑,一直在查英國公世子去世前到底見過什麼人,萬一老夫人順籐摸瓜,查出來韓氏的事情該怎麼辦?

    高然這段時間內事外事都不順,英國公府裡高恪勢頭很強,過繼一事吵得不可開交,而韓氏也因為英國公世子之死而惶惶不可終日。高然被這些事折磨的心力交瘁,偏偏她自己和顧呈曜的夫妻感情也日益糟糕。

    高然感到難以言喻的茫然,她現在的狀況,和高熙去世前不是一模一樣嗎?夫妻冷漠,兩人相看兩生厭。高然嫁給顧呈曜時一直在嘲笑高熙,她覺得高熙把自己的生活過成那個樣子完全是沒情商沒腦子,才會活生生把一手好牌打壞。那她呢?她明明是以救命恩人、失而復得的身份嫁進來的,她現在在做什麼?

    高然想到這裡害怕得不可自抑,她和高熙不一樣,高熙好歹還有個大長公主外祖母,可是她什麼都沒有。一旦失去了顧呈曜,她的境地會比高熙還要差。高然哭得抽抽噎噎,她往年一直精於算計,哭必然要哭得恰到好處,楚楚可憐,然而直到這時高然才明白,原來真哀痛的時候,是沒法兼顧美觀的。

    這大概是高然多年來第一次真心哭泣,可是顧呈曜卻依然冷冷地看著她。他不相信高然真的哭了,他只覺得這又是高然在作態。

    「世子,我們相遇的時候明明那樣美好,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呢?」

    高然是真的想不通這個問題,她一直覺得自己和旁人是不同的,何況她和顧呈曜婚前相識,還有那樣刻骨銘心的愛戀,他們是兜兜轉轉好幾年,期間兩人差點各自男婚女嫁,好容易才重新在一起。得來的這樣不易,感情基礎亦如此深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顧呈曜似乎也想起了當年的事情,高然見顧呈曜靜靜地站在原地,似乎在回想過往,她慢慢靠過去,想抱住顧呈曜。

    高然一步步靠近,她的手剛環到顧呈曜身上,就被顧呈曜抓住了手腕。顧呈曜緩慢地,卻不容拒絕地將她拉開。

    「我愛上的是那個善良嬌俏,即使素昧平生也願意救人一命的姑娘,而不是你。」

    高然臉上血色盡失:「那怎麼不是我?世子,那年確實是我在後山救了你,時間,地點,你當時的服飾細節,我全部都能對上啊。」

    「可是你說那個玉珮本來就是你的,你還說高熙得知我在尋找救命恩人,所以強行把你剩下的半塊玉珮搶走,甚至夥同壽康大長公主將玉珮寄給父親,頂替了你的功勞。你還說,你在英國公府這些年過得不好,你因為是庶女,所以處處忍氣吞聲,被高熙欺負了也不敢說,直至被她搶走姻緣也無能為力。」

    「世子,這是誤會。」高然哀哀地抓著顧呈曜的袖子,揚起臉對他說,「你怎麼能因為雲慧的一面之詞,就這樣想我呢?」

    「誤會?」顧呈曜忍不住笑出聲,雖然在笑,但是笑聲中卻帶著掩不去的淒涼,「那你可知因為這些誤會,高熙已經死了嗎?您是不是覺得她已經死了,再也不會為自己辯解了,所以盡可在她身上潑髒水,說她欺負你,欺壓你,還強佔你的救命之恩。甚至我們婚後,你還在公府花園裡攔住我,就是為了破壞你姐姐的婚姻。」

    高然臉色蒼白的嚇人:「你怨我破壞你和高熙的感情?可是這本來就是我的,我告訴你真正救你的人,你竟然埋怨我告訴了你真相?」

    顧呈曜痛苦地閉了閉眼,如果當初沒有高然,或者他沒有陪高熙回英國公府,事情會怎麼樣呢?他依然以為高熙是救他的那個姑娘,新婚第一個月的甜蜜可以一直持續下去,高熙也會慢慢放下滿身的防備和尖刺,變得愛撒嬌,愛黏人,或許很快,他們就會有第一個孩子……

    但是這些永遠都不可能了,他也永遠沒有機會得知,如果當年他沒有冷落高熙,他們會不會成為一對眷侶。高熙已經死了,父親也走出了母親的影響,娶了林未晞。

    顧呈曜對救命之恩如此執著,全是受了沈氏的影響。童年對一個人的影響不可磨滅,孩提時沈氏天天在他耳邊訴說燕王對她的救命之恩,兩人因此衝破世俗藩籬成為眷屬。顧呈曜對這些充滿了女子幻想色彩的英雄救美戲碼不感興趣,但是當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陷入沈氏的思路。他都沒看到對方的臉就瘋狂愛上那個姑娘,甚至不遠萬裡尋找救命恩人,這和當年沈氏的事何其相像。

    顧呈曜最開始以為那個人是高熙,所以兩人第一個月蜜裡調油,但是緊接著顧呈曜就發現自己被騙了,救他的人不是高熙,而是高然。顧呈曜受不了這樣的欺騙,更受不了他內心裡隱隱的譴責。沈氏對救命之恩極為推崇,如果他繼續對假恩人高熙好,這彷彿是背叛了母親一樣。

    所以,後面的事情才會一發不可收拾。他娶了真正的恩人高然,卻一直找不回當初的感覺,還沒等他和高然培養起感情,就得知了高然用卑鄙手段陷害雲慧,還一直詆毀嫡姐高熙的形象。

    雲慧陪伴了顧呈曜十一年,在他心中宛如親人姐姐一般,高然竟然用私通的罪名殘害雲慧,顧呈曜完全沒法忍。尤其讓顧呈曜無法接受的是,雲慧口中透露出來的,關於高熙、高然這對姐妹的真相。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高然為什麼覺得他們還能回到當初?顧呈曜越來越覺得自己僅憑救命之恩就愛上一個人實在太武斷,可是等他終於明白自己心意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顧呈曜推開高然,不顧她慘白地像紙的臉色,冷冰冰地說:「我外面還有事,晚上就不回來了。你終究是世子妃,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我會給你正妻的體面。我再提醒你一遍,王妃懷孕是全王府的好事,無論她生下男孩還是女孩,都是我的同胞手足。你如果敢動歪心思,不光是我,父親也不會輕饒了你。」

    高然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滑落,她指節發白,用盡全身力氣揪著顧呈曜的衣角:「世子……」

    可是顧呈曜還是一點一點地,掰開了她的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高然極近哀婉也沒能輓留住顧呈曜,顧呈曜衣服從她手中抽走,她手上驟然失力,猛地撲倒在地上。高然跌坐在地上,眼睛看著四周這膏粱錦繡的擺設,良久失神。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她比這些封建女子懂更多知識,有更開放的思想,也有更豐富的籠絡男人的經驗。所以她一直自信能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過出人人艷羨的生活。她的前半生一如前世看過的小說,雖是庶女,但處處順遂,出身高貴的嫡姐不如她,可愛嬌俏的堂妹不如她,所有女子都不如她,而所有男子都暗自傾心她。高然如願風光大嫁,她嫁入頂級豪門,理應再次過上人人都不如她的生活,可是為什麼,她的處境會變成這樣呢?

    高然在地上頹坐了許久,外面的丫鬟聽到世子和世子妃吵架不敢靠近,直到過了很久都沒聽到世子妃的動靜,她們害怕出什麼事,這才壯著膽子,輕輕敲了敲門:「世子妃……」

    高然醒過神,趕緊擦了擦臉,將臉上未乾的淚痕擦去:「什麼事?」

    「英國公府的人來了,韓姨娘託人給您送了東西。」

    「送進來吧。」高然冷冷地吩咐。她從地上爬起身,陰沉著臉整理身上的衣物,過了一會,她突然想起什麼,「英國公府怎麼會突然來燕王府?是誰把東西帶來的?」

    「是高恪少爺。少爺感激王妃的伯樂之恩,故專程來感謝王妃。」

    聽到這個名字,高然的臉色快地沉下去。她冷笑一聲,沒好氣地低咒了一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外面的丫鬟隱約聽到高然說了什麼,但是沒有聽清,她小心地詢問:「世子妃,您說什麼?」

    「沒什麼。」高然淡淡回了一句。她扶著桌子,慢慢坐到繡墩上。

    前世的話果然沒錯,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唯有錢財,權勢,和同胞兄弟,才不會背叛你。

    高然眼中閃過狠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定要讓弟弟成為英國公府繼承人。所有擋路的人,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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