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龍生]飄花令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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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申子軒道：“他們現在何處？”

　　雷化方道：“分住三個地方，我已約他們初更時，趕往大哥墓前會合。”

　　申子軒道：“三組藏身之處，是否隱秘？”

　　雷化方道：“十分隱秘。”

　　申子軒道：“咱們去瞧瞧如何？”

　　雷化方道：“為什麼？”

　　申子軒道：“據那幽冥谷主說，對方已然分追出數路高手，對付咱們，那幽冥谷主既然能找到此地，想那另外數路高手，亦不難找到他們藏身之處了。”

　　雷化方道：“這個小弟亦有安排，我已只咐他們見機而作，如若情形有變，隨時移動宿住之處，如若那幽冥谷主說不錯的，咱們也無法找到他們了。”

　　申子軒道：“五弟之意呢？”

　　雷化方道：“小弟之意，如其此刻去找他們，不如咱們早作佈置，先到慕容大哥的墓前看看再說。”

　　申子軒略一沉吟，道：“好！就依五弟之意，此刻咱們的行動已經完全被敵人查明，那也不用逃避什麼了。”

　　雷化方道：“雲兒迄今未見現身，不知是否已為敵所算。”

　　只聽一陣格格嬌笑，傳了過來，道：“沒有那麼容易。”

　　茅舍一側的青草叢中，緩緩站起來頭梳雙辮的白衣少女。只見她白衣上沾滿了污泥，黑亮的雙辮上，也沾上很多青草。這時，方虎兒和劉五成郡已隨在那藍衫人的身後，離開了茅舍。

　　申子軒突然轉過身去，雙手按在牆壁上，吐氣出聲，用力一推，整棟茅舍應手而倒，砰砰大震中，塵土飛揚，申子軒推倒了茅舍之後，豪壯地說道：“五弟，咱們已經忍受了二十年，歲月催人，老邁將至，勢難再等下去了，如今事情既已挑明，今宵無論如何也要生擒幾個守墓之人，嚴刑逼供，問出那主凶姓名，就算咱們不能替大哥報仇，也該知曉那主凶是誰才是。”

　　一頓，又道：“咱們先找一處隱密之地，坐息一陣，晚上也好應付大局。”當先舉步向前行去。雷化方、劉五成和藍衫人、方虎兒魚貫相隨。申子軒對附近地形十分熟悉，帶著幾人直行入一座濃密的竹林中去。那藍衫人一直是默然不言，微微皺著眉頭若有無限心事。

　　那竹林越來越密，無路可通，申子軒雙臂分林而行，群豪魚貫相隨，好在幾人都是身負上乘武功，行來並不困難。深入了十餘丈，景物忽然一變。只見一片小小的空地上，搭蓋著一座竹屋。那竹屋只不過有兩間房子大小，屋頂、牆壁一色用竹子作成，顯是就地取材而，壁、頂都成了淡墨之色，一望即知，這竹屋年代很久了。申子軒輕輕在門上敲了兩指，道：“有人在嗎？”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什麼人？”

　　申子軒恭恭敬敬地應道：“申子軒。”

　　那蒼老的聲音應道：“還有什麼人？”

　　申子軒道：“五弟雷化方等一行六人。”

　　蒼老聲音道：“好，你推門進來吧。”

　　申子軒推開竹門，立時有兩個紅色蛇信，伸了出來。凝目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衫，髮髯皆白的老人，仰臥在一張竹子編成的躺椅之上，躺椅左右，各盤著一條大蛇。左面一條全身墨亮，足足有腕口粗細，盤成一盤，佔地三尺方圓。右面一條粗如手臂，但全身赤紅如火，形狀更為可怖，兩蛇頭頸伸縮，全室都在蛇口可及之下。久經大敵的雷化方，看到這等場面，亦不禁為之一呆。申子軒卻是神情鎮靜，任那兩個蛇信，在臉前數寸之處，晃來搖去，一直是肅立不動。直待那兩個蛇頭縮了回去，申子軒才緩緩說道：“打擾老前輩了。”

　　那仰臥在竹榻上的老人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申子軒道：“在下想來請教老前輩一樁事。”

　　那仰臥在木榻的老人，緩緩說道：“什麼事？”

　　申子軒道：“老前輩的神卦，在下早已聞名，而且又極為崇拜，今天打擾，想請老前輩為在下卜上一卦。”

　　那老人緩緩說道：“你問什麼事？”

　　申子軒道：“在下想為一個故世的朋友復仇，此去不知是否能得如願，還望老前輩神卦一卜。”那老人輕輕嘆息一聲，道：“你說的可是那慕容長青嗎？”

　　申子軒道：“不錯，還望老前輩指教迷津。”

　　那老人伸手從懷中摸出六個金錢，裝入一個龜殼之中，搖了一陣，把龜殼中的金錢，倒在前胸之上。雷化方只看得大為奇怪，暗道：“這人怎的把金錢倒在前胸之上。”

　　只見那老人伸出手去，在前胸之上摸了一陣，嘆息一聲，道：“卦象很奇怪。”

　　申子軒道：“在下不問自己生死，只問能否報得了仇。”

　　那老人搖搖頭，道：“照卦象而言，此去很難如願，不過，後像有變化，恕老朽不能多言了。”

　　申子軒道：“多謝指教。”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還有一事請教老前輩。”

　　那白髯老人道：“還有什麼事？”

　　申子軒道：“在下有一位晚輩同來，想請老前輩看看骨格。”

　　那白髯老人沉吟了一陣，道：“你讓他進來吧！”

　　申子軒回目望了那藍衫人一眼，道：“孩子，你進入竹屋，讓這位老前輩摸摸你的骨格。”

　　那藍衫人毫不猶豫，大步行入竹屋，對那兩條巨蛇視若無睹。

　　雷化方心中暗道：“這娃兒的膽量，果是常人難及。”藍衫人行到那白髯老人仰臥的躺椅前面，緩緩說道：“老前輩，晚輩恭候教示。”

　　那白髯老人伸出右手，抓住那藍衫人的左腕，說道：“你再走近一些。”

　　藍衫人又緩緩向前行了兩步，靠近那白髯老人的身側。那白髯老人伸出瘦長的雙手，在藍衫人的頭上、腦後，揣摸了一陣，道：“你叫什麼名字？”

　　藍衫人道：“晚輩現在還沒有姓名。”

　　白髯老人奇道：“沒有姓名？”

　　藍衫人道：“不錯，晚輩是說現在沒有姓名。”

　　白髯老人道：“那是現在你正在求證你的身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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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藍衫人道：“老前輩明察，情形果然如此。”

　　白髯老人不再多問，雙手在藍衫人全身上下摸了一陣，道：“好一付傲骨慧質。”

　　申子軒輕輕的咳了一聲，道：“此行兇險，生死難卜也許今日和老前輩是最後一面。”

　　白髯老人呵呵一笑，道：“你不會早死，放心去吧。”

　　申子軒道：“在下生死，無關重要，但這孩子禍福，還望老前輩詳為指點。”

　　白髯老人突然由躺椅之上，挺身坐了起來，掙開雙目，凝注在那藍衫人的身上打量。原來，他仰臥躺椅之上，竟然一直沒有睜開過眼睛。藍衫人只覺那白髯老人，雙目中神光如電，直似看穿人的內腑五臟。良久之後，那白髯老人才緩緩閉上雙目，仰臥在躺椅上，道：“驚濤駭浪一蛟龍。”

　　言罷，雙手平放在小腹之上，片刻間，鼾聲大作，竟自睡熟了過去。藍衫人行入竹屋之後，那黑、紅兩條怪蛇的蛇頭，都已經收起，但聞那老人酣聲之後，重又抬了起來，滿室搖頭，兩條紅信伸縮，口中不時咕咕而叫，大有擇人而噬的惡猛之勢。申子軒輕輕嘆息一聲，道：“孩子，咱們該走了。”

　　藍衫人緩緩退出竹屋，申子軒順手帶上了兩扇木門。群豪魚貫行出竹林。雷化方道：“這人是誰？好像聽人說過。”

　　申子軒道：“蛇神湯霖，五弟聽說過嗎？”

　　雷化方道：“蛇神湯霖，此人息隱江湖很久了！”

　　申子軒道：“我毀容、佝背之後，居住於此，他已經歸隱於這片竹林之中了。”

　　雷化方道：“那蛇神湯霖，乃武林中大有地位之人，怎的會息隱於此，自甘淡泊？”

　　申子軒道：“真實內情如何，小兄亦不太瞭然，一日小兄無意之間，行入這座竹林之申，為那黑色巨蟒所纏，被蛇神湯霖所救，那時，他正值練功遇上難關，他飼養的兩條巨蟒雖然凶惡，但究竟是不通人性，無能相助於他，小兄就助他一臂之力，使他渡過難關。”

　　雷化方接道：“原來如此。”

　　申子軒輕輕嘆息一聲，道：“這話已經有十幾年了，小兄因為久聞那蛇神奇卜之名，因此就請他卜上一卦。”

　　雷化方道：“靈驗嗎？”

　　申子軒道：“靈驗無比，十年來小兄一共找他三次，每次問他一事，確實是言無不中，這一次是第四次找他了──”仰臉望望天色，接道：“此刻時光還早，咱們找個僻靜之地，坐息一陣，再到大哥墓地上去吧。”

　　雷化方心中還有很多疑問想問，但見那申子軒舉步向前行去，只好忍下不問。幾人行到一處隱秘之地，坐了下來。申子軒似是有著很沉重的心事，掃掠了雷化方等一眼，道：“你們好好運氣調息。”

　　起身行到兩丈外一株大樹之下，獨自坐下。那藍衫人很少講話，盤膝而坐，片刻之後，已然坐息入定。雷化方似是有著一種不安的預感，站起坐下，坐下站起，滿臉不安之情。劉五成睜眼看去，只見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片沉重，只有那雲兒，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

　　天色逐漸的暗了下來，群豪也紛紛坐息醒來。申子軒緩步行了過來，道：“咱們可以走了。”

　　雷化方欲言又止，起身向前行去。六條人影，直奔慕容長青墓地而去。劉五成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短短數日之間，竟然三度來到這慕容長青的墓地上來。”心念轉動之間，人已行到了墓地前面。那高聳的白楊，在夜風中響起了一片沙沙之聲，夜色中一片寂靜。申子軒低聲說道：“諸位各自小心戒備。”

　　雷化方道：“小弟帶路。”越過申子軒搶先而行。群豪行近墓前三丈左右處，仍不見有人出面攔阻。這出人意外的沉寂，反使人有著一種不安的緊張。突覺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隨著夜風傳來。白衣女低聲說道：“好重的血腥氣！”

　　語聲未落，突見火光一閃，慕容長青的墓前，突然亮起了一支火燭。火光耀照之下，只見一片人頭，整齊的排在慕容長青的墓地前面。一眼望去，那人頭不下數十個之多。申子軒、雷化方等，雖然都是久年在江湖上走動之人，經歷了無數的大風大浪，流血兇殺，更是司空見慣，但看到這等殺人的手筆，亦不禁為之一呆。一向刁蠻的雲兒，眼看到這等景物，也不禁神色大變，良久之後，才啊喲一聲驚叫！

　　雷化方全身顫動，雙目圓睜，眼角裂開，兩行鮮血，順腮而下。申子軒似已瞧出情形不對，伸手抓住了雷化方道：“五弟，鎮靜一點！”一掌拍在雷化方背心之上。雷化方長長吐一口氣，道：“十年心血白費了。”淚水奪眶而出，混入鮮血流下。

　　申子軒沉聲說道：“你仔細看看是不是咱們的人。”

　　雷化方點頭應道：“不錯，都是小弟邀約而來的武林高手，今晨小弟還和他們共進早餐，研商大計，想不到一日時光中，竟然全數被殲。”申子軒暗暗忖道：“古往今來，武林中從沒有一個人能夠有這等能耐，短短半日時間內，連殺數十個武林高手，那人之能，不僅使人驚訝，而且是有些可怕，看來，慕容大哥之仇，今生難望報得了。”心中念轉，口中卻緩緩說道：“事已至此，五弟也不用難過了，振起精神，善後要緊。”

　　雷化方突然舉步，直向墓前衝去。申子軒急急喝道：“五弟不可──”右手閃電而出，扣住了雷化方的右腕，高聲說道：“朋友這份能耐，申子軒很是佩服，不用躲在暗處了，大丈夫敢作敢當，何不請出一見。”

　　語聲甫落，一個全身黑衣的老人，應聲由墓後緩步而出，緩緩說道：“申兄還活在世上嗎？”

　　申子軒雙目神凝，打量了那人一眼，駭然說道：“七步追魂金元坤。”

　　金元坤仰天打個哈哈，道：“想不到申兄還能認識兄弟。”申子軒道：“金兄大名鼎鼎，天下有誰不識？”

　　金元坤哈哈一笑，道：“申兄過獎了！”

　　語聲頓住，臉色一變，接道：“申兄佝背毀容，在江州隱居了二十年，竟未為人發覺，那是不能不叫人佩服了。”

　　申子軒一時間，不明那金元坤說話之意，沉吟了一陣，道：“金兄，單獨到這荒涼的墓地中來，可是懷念故友，到此憑弔的嗎？”

　　金元坤輕輕咳了一聲，道：“區區雖在那慕容府中住過三日，不過，那也談不到什麼交情──”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區區此番再來，慕容長青已作古人，就是有點交情，那也是早已付於流水了。”

　　申子軒冷然一笑，道：“這墓前一片人頭，想來也和金兄有些關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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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金元坤道：“哈哈！如非申兄提起，區區也是不便講了，這墓前人頭麼，只有一半是兄弟所殺。”

　　申子軒道：“另一半呢，不知是哪一位的手筆？”

　　但聞一聲冷笑，傳了過來，道：“區區在下。”

　　那孤獨的墓地之後，又行出一個黑髯飄垂，舉止瀟灑的中年大漢來。這人穿著一襲長衫，背上插著長劍，行雲流水一般的走過來，飄逸出塵。雷化方轉顧了來人一眼，訝然說道：“魔劍岳傑。”

　　岳傑瀟灑一笑，停下腳步，道：“不錯，正是岳某，閣下是金筆書生雷化方了。”

　　此人乃天南三劍之首，劍上造詣非凡，武林中提起天南三劍之名，無不退避三舍。雷化方定定神，緩緩說道：“閣下甚少到中原來，不知何故出現江州？”

　　岳傑望望那一片人頭，道：“這墓前人頭，一半是金兄的傑作，一半是兄弟的手筆，諸位有什麼事，不能把區區忘了。”

　　雷化方突然仰臉望天，縱聲大笑。申子軒知他心中的激憤，已到極點，要藉這大笑之聲發洩，也不勸阻，只是暗中提聚真氣，凝神相護。金元坤雙目半睜半閉，肅然而立，鎮靜中隱含著一股煞氣。魔劍岳傑右手握著劍把，雙目圓睜，望著那雷化方。雷化方那震耳大笑，延續了足足有一刻工夫之久，才停了下來，冷冷說道：“兩位都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了，想不到竟然也甘心為人奴役，受人驅使，怎不叫雷某好笑。”

　　金元坤冷冷說道：“雷化方，你這般污辱老夫，那是自尋死路了。”

　　雷化方緩緩由懷中摸出一支金筆，道：“今宵既然遇上了，咱們之間，總要有一方死亡。”

　　魔劍岳傑接道：“照兄弟的看法，閣下死亡的成份很大。”

　　申子軒道：“未動手之前，不用先行誇口。”

　　金元坤道：“兄弟久聞申兄手中軟劍，精妙絕倫，變化萬端，有中原第一名劍之譽，但不知傳言是否真實，今宵正好領教一番，以證兄弟心中之疑。”

　　那一陣大笑之後，雷化方已經恢復了鎮靜，冷漠地接道：“咱們也要領教閣下七步追魂的手段，不過，在沒有動手之前，在下想先請教兩位一件事。”

　　金元坤和魔劍岳傑對望了一眼，仍由金元坤答話，道：“那要看閣下問的什麼事了。”

　　雷化方道：“兩位武功雖然高強，但在下還不信兩位是那慕容大俠之敵。”

　　金元坤，岳傑齊齊默然不言。雷化方道：“兩位都不講話，默認在下所言不錯了，照此看來，兩位並不是那殺害慕容大俠的元兇，縱然參與其事，也不過是搖旗吶喊的人物。”

　　金元坤冷笑一聲，道：“問夠了嗎？”

　　雷化方道：“兩位成名多年，江湖敬仰，武林人物必守的一個信字，想必還不致棄置不顧，在下鄭重請問，那殺害慕容大俠的凶手是誰？”

　　金元坤冷冷說道：“不知道。”

　　申子軒接道：“金兄可是不敢說嗎？”金元坤打個哈哈道：“兄弟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申兄可是想激兄弟隨口捏造幾句謊言出來嗎？”

　　雷化方道：“兩位不知那殺害慕容大俠的凶手是誰，難道也不知曉什麼人派遣你們來此的嗎？”

　　魔劍岳傑接道：“雷兄死期已至，多問這些話，又有何用？”唰的一聲，抽出長劍。雷化方緩緩舉起手中金筆，說道：“岳傑你勝了在下手中金筆，在下死而無怨，如若是在下勝了岳兄，那又該當如何？”

　　岳傑冷笑一聲，道：“你可是想向在下挑戰嗎？”

　　雷化方道：“南天三劍，名噪江湖，岳兄既為二劍之首，自然不會藉故推託了。”

　　岳傑冷冷說道：“岳某自信手中之劍，不在你雷化方金筆之下，這賭約如何一個打法，閣下儘管請說。”

　　雷化方道：“我如敗在你的手中，閣下這傑作之中，又可以多上一顆人頭了。”

　　岳傑接道：“好，我如敗在你手中，也任憑你處置就是。”

　　雷化方道：“你如敗我手中，只要岳兄說明受何人所遣來此。”

　　魔劍岳傑略一沉吟，道：“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長劍一抖，閃起一片劍花，刺了過來。雷化方金筆疾起，一招“風雲四合”，金鐵大震聲中，擋開了岳傑一劍，道：“住手。”

　　岳傑道：“閣下還有什麼話說？”

　　雷化方道：“咱們心中還有一樁疑問，請教岳兄。”

　　岳傑道：“什麼事？快些說吧。”

　　雷化方道：“在下不信就憑你們兩位，能夠盡屠區區邀集而來的高手。”

　　申子軒接道：“兩位都是成名人物，兄弟相信兩位不會謊言相欺。”

　　金元坤冷笑一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兩位到現在仍然是執迷不悟，一日間屠殺數十位武林高手，非易事，但血的事實，擺在眼前，難道你們還不肯相信？”

　　語聲突轉低沉，接道：“此刻兩位還有最後機會，天涯逃命去吧。”這最後一句話，說的真情流露，顯是出自肺腑之言。

　　申子軒道：“金兄盛情，咱們心領，埋骨慕容大哥墓旁，死而何撼。”目光轉到雷化方的臉上，道：“五弟，出手吧。”

　　雷化方應聲出手，揮筆點去。

　　岳傑長劍疾起，也是硬接一招。

　　申子軒道：“金兄，他們兩人打賭的事，咱們最好是不要多管，從旁作個見證。”

　　金元坤點點頭，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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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那藍衫人一直靜靜的聽著幾人談話，一語不發，但每一句話，他都已默記心頭，希望能從幾人對話中，聽出一些眉目。抬頭看去，只見那雷化方和岳傑已然打的難解難分，劍氣縱橫，金筆閃光。岳傑手中長劍，愈來愈見凌厲，雷化方手中金筆，相形見絀，已被圈入了一片劍光之中。只聽魔劍岳傑哈哈一笑，道：“江湖上盛傳金筆書生之名，看來也不過如此了，還不給我撒手。”

　　但聞雷化方厲聲應道：“未必見得。”

　　緊接著火光一閃，響起了一聲金鐵大鳴。申子軒暗暗嘆息一聲道：“完了。”

　　凝目望去，只見那雷化方手中的金筆，直指在魔劍岳傑的前胸要害。岳傑手中之劍，跌落身左三尺以外。明明是那岳傑佔盡了優勢，卻不料雷化方竟能在劣勢中，陡出奇招，一舉間擊落岳傑手中兵刃。但聞雷化方冷冷喝道：“岳兄手中兵刃落地，算不算輸呢？”

　　岳傑冷冷說道：“在下敗的十分不服。”

　　雷化方淡淡一笑道：“在下時間不多，不能再給你個機會了。”

　　語聲微微一頓，厲聲接道：“什麼人派遣岳兄來此？”

　　魔劍岳傑道：“在下答應了，自然要據實而言，派在下來此之人嗎？只是一位十二三歲的孩子，不知雷兄是否相信？”

　　雷化方想到那幽冥谷主，亦是受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兒童之命而來，想他此言非虛，怔了一怔，道：“在下相信。”岳傑原想那金筆書生必會斥其虛妄，料不到他竟然深信不疑，當下說道：“南天三劍，薄有虛名，決不會故作驚人之言。”

　　雷化方冷冷說道：“在下相信閣下並非虛語，不過，在下不解的是，以南天三劍的威名，怎會受一個十二三歲童子之命。”

　　魔劍岳傑道：“咱們相訂之約，似是只限在下告訴閣下，受誰人之命而來，約言之外，岳傑即使知曉，也是歉難奉告了。”

　　申子軒接道：“何況閣下並不知曉受何人之命而來。”

　　岳傑怔了一怔，道：“申大俠早已知曉──”突然覺出失言，趕忙住口。申子軒道：“區區還知道，岳兄有幾個最為親近之人的性命，在人掌握中，要殺便殺，因此，岳兄不得不受人之命而來。”

　　魔劍岳傑黯然一嘆，默不作聲。半晌未曾接言的金元坤，突然接口說道：“岳兄和雷大俠賭約，已分勝敗，但區區也該和申大俠一分生死了！”

　　雷化方金筆顫動，點了岳傑一處穴道。魔劍岳傑心中驚覺，要待反擊，已自不及。吃雷化方手中的金筆點中了左胸的“庫房”穴。金元坤似是已瞧出那岳傑穴道受制，雙肩一晃，直撲過來。突然間白光閃動，申子軒軟劍已出，一道森森寒鋒，劃出了一片劍芒，擋住了金元坤。金元坤去勢快，回身更快，身子一挺，已然退回了原處。申子軒緩緩說道：“兩位一舉間，殺了數十位武林高手，償命那也是應該的事了！”

　　金元坤右手探入懷中，摸出一對金環，分執雙手，道：“申大俠不用把話說的太滿，未動手前，還不知鹿死誰手。”

　　雙手一振，響起一陣叮叮咚咚之聲。原來，他手中一對金環，母環除外，還各套著一個子環，子環上佈滿著鋼刺。申子軒暗運內力，一支軟劍，抖的筆直，說道：“在下只問金兄一句話。”

　　金元坤道：“好！請說吧！”

　　金元坤道：“據在下所知，金兄是孑然一身，上無父母，下無妻兒。”

　　金元坤呆了一呆，道：“不錯，在下想不通申兄的問話用心何在？”

　　申子軒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金兄恐已過花甲之年，就算沒有意外，那也活不上多久了。”

　　金元坤若有所悟的嗯了一聲，道：“申兄不用多言了，勝得兄弟追魂金環，咱們再談不遲。”

　　雙腕一振，兩手金環左右襲來。申子軒軟劍振起，一招“風起雲湧”，幻起了一片劍氣。只聽波波兩聲輕微的金鐵相觸，金環、軟劍一接即分。申子軒軟劍重起，一招“神龍出雲”，點向金元坤的前腦。金元坤左手金環陡然翻起，幻起一片金光，封住了申子軒的軟劍，右手金環疾起橫掃，撞向左肋。申子軒身子一轉，避開金環，長劍如靈蛇出入，連變三招。金元坤縱聲大笑，道：“好劍法。”

　　雙手金環齊齊振起，全身都在金環護守之下，叮咚聲中，把三劍一齊封開，藉勢反擊，左環一絞，巧快絕倫的套入申子軒長劍之上，用力一帶，把申子軒軟劍逼到一邊，右手金環乘隙而入，擊向申子軒前胸。這一招惡毒至極，申子軒手中雖有兵刃，但因長劍被金環套住，作用頓失，那是等於赤手空拳對付金元坤手中金環。雷化方眼看申子軒手中兵刃受制，心中大是焦急，正待遞過金筆，突然申子軒大喝一聲，右手振動，身子疾轉，那套入金環的軟劍，在申子軒內力貫注振動之下，有如大蛇掉頭，忽的折轉，冷森的寒芒，掃向了金元坤的右臂。這一招變出意外，奇幻難測，金元坤急縮右臂，已自不及，吃那軟劍鋒芒劃破了衣袖，傷及肌膚。金元坤呆了一呆，收回雙環，道：“申兄劍法，果然高明，兄弟認輸了。”

　　他心中明白，如若申子軒軟劍再多入兩寸，一條臂就要被生生斬斷。申子軒收回軟劍，緩緩說道：“承讓了。”

　　金元坤輕輕咳了一聲，道：“申兄有什麼事，現在可以問了。”

　　申子軒道：“在下有一件事，思解不透，金兄親身經歷，或可解兄弟之疑。”

　　金元坤仰天打個哈哈，道：“只怕兄弟的時間不多，申兄有何懷疑之處，快些請問。”

　　申子軒道：“那殺害慕容大俠的凶手，一直隱身在幕後，不肯出面，但他卻能夠隨時奴役江湖上極有名望的高手，為他效命，這一點實叫兄弟想不明白。”

　　金元神道：“想來的確十分神秘，說穿了，並無什麼稀奇之處，凡是受命而來的武林高手，不是有親人的性命控制那人之手，就是自身有著危險，情非得已。”

　　申子軒道：“這麼說來，金兄也是受害之人了。”

　　金元坤哈哈一笑，道：“申兄適才一言，點醒了兄弟，人活百歲也難免一死，此刻兄弟早已把生死之事看穿了。”

　　申子軒道：“金兄可是被人先行迫服了毒藥？”

　　金元坤搖搖頭接道：“那人手段，比用毒更上一層。”

　　仰臉望望天色，道：“三更時分，在下傷勢即將發作，因此，在下必得在三更之前自絕而死，可惜的是在下能夠告訴申兄的，只有這些，只能說聊勝於無了。”

　　雷化方道：“金兄身手，並非等閒，難道就這般甘心受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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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第七回 功虧一簣

　　金元坤神色滄然地說道：“勘破生死之關，是何等難能的功夫，兄弟就算不畏死亡，也無法忍受那椎心刺骨的痛苦，只有在傷勢未曾發作之前，自絕而死，免去忍受那無與倫比的痛苦。”

　　申子軒道：“金兄傷在何處，在下那慕容大哥未死之前，曾指點了兄弟幾種療傷之法，或可為金兄效勞。”

　　金元坤道：“不用了，如是普普通通的傷。金某自信還能自行療治，今日區區一死，也算報了昔年慕容大俠一番相救之情。”

　　那久久不說話的藍衫人，突然接口說道：“大丈夫雖然有視死如歸的豪氣，但卻該死的重如泰山，輕談生死，並非定是大丈夫行徑。”

　　金元坤淡淡一笑，接道：“年輕人，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區區如若全不為生死所動，那也不會來此和各位為敵了。”

　　藍衫人仰臉望望天色，接道：“此刻時光還早，閣下身受何物所傷，尚望見告，也許區區可以效力。”

　　金元坤說道：“諸位一定要問，在下只好奉告了。”

　　四下流顧一眼，接道：“那是一種細如牛毛的小針，刺入了血脈之中，那個針是順著行血流動，最遲十二個時辰，小針便隨行血刺入心臟之上。”

　　申子軒呆了一呆，道：“好惡毒的暗器。”

　　金元神道：“椎心之疼，縱然是鐵打的金剛，也難忍受。”

　　藍衫人道：“閣下現在可知那小針停留何處嗎？”

　　金元坤搖搖頭，道：“區區只知身上有兩枚小針，一枚行向心臟，一枚行向肝臟，據那下針人告訴在下，這兩枚小針，在今夜三更，隨行血刺上心、肝要害。”

　　雷化方道：“那是說沒救了。”

　　金元坤道：“有救。”

　　雷化方道：“如何一個教法？”

　　金元坤道：“閣下的項上人頭。”

　　言罷哈哈一笑，接道：“在下要在三更之前，取得閣下項上人頭，去換回我金某之命。”

　　雷化方輕輕咳了一聲，道：“如若有人能代雷某報了殺死慕容大哥之仇，在下決不惜項上人頭。”

　　金元坤搖搖頭，道：“雷兄這心願，只怕今生難以如願了。”

　　申子軒道：“在下想到一事，不知可否請教金兄？”

　　金元坤道：“申兄儘管下問。”

　　申子軒道：“那個在金兄身上下針之人，是何模樣？”金元坤道：“慚愧的很，兄弟根本未曾瞧到那人。”

　　申子軒道：“未曾瞧到那人，他如何在金兄身上下針？”金元坤道：“事已至此，在下不怕兩位見笑了，那人一直在我背後，在下只看到他兩隻大手──”語聲微微一頓，接道：“也許那兩隻大手，可能提供給兩位點線索，那兩隻大手，長滿半寸長的白毛，這是在下唯一可以告訴兩位的事了。”

　　申子軒道：“兩隻大手生滿了半寸長短的白毛──”轉目到雷化方的臉上，道：“五弟，聽說過這樣一個人嗎？”

　　雷化方搖搖頭，道：“未曾聽人說過。”

　　金元坤道：“兄弟所知道的，都已說完了，兩位保重，在下就此別過。”

　　抱拳一揖，轉身而去。申子軒知他不願自絕在自己面前，想他亦算是武林中大有名望之人，竟然被人擺佈得如此狼狽，不覺心頭滄然，長長嘆息一聲，道：“金兄，兄弟活了這一把年紀，還未聽說過有隨著行血運行的暗器，也許那人只是恐嚇之言。”

　　金元坤苦笑一下，道：“兄弟親眼看到那短針刺心的痛苦，實非人所能忍受。”

　　言罷，轉身大步而去，片刻間走的蹤影不見，雷化方目光轉到了魔劍岳傑的身上，道：“金元坤的事情，你都看到了？”魔劍岳傑點點頭，道：“看到了。”

　　雷化方道：“那金元坤不惜死亡，說出內情，不失大豪傑的行徑。”

　　岳傑輕輕嘆息一聲，道：“我和他不同，兩位要殺便殺，別想從我岳傑口中，套出一句話來。”

　　最後幾句話，說的聲音很大，似是故意要說給什麼人聽到一般。申子軒流目四顧了一眼，沉聲問道：“岳傑，算上金元坤，老夫也不信你們有這份能耐，能夠在很短時間內，連殺了數十名武林高手。”

　　語聲微微一頓，冷肅地接道：“不錯，你違背了那人的令諭，可能是死，但你如不答老夫之言，也是一個死字。”

　　岳傑冷笑一聲，道：“生死何足畏。”

　　申子軒仰天打個哈哈，接道：“老夫不會讓你輕易死去，那人手段毒辣，能迫你為他效命，老夫不信就不能使你說出實話。”

　　伸手抓住岳傑右腕脈穴，接道：“五弟，解開他的穴道。”

　　雷化方應聲出手，拍活了魔劍岳傑兩處穴道。申子軒右手疾出，托住岳傑右肘關節，道：“岳兄先嘗嘗分筋錯骨的滋味如何。”

　　雙手一齊加力，但聞格登一聲，岳傑右腕關節登時被錯開來。但聞岳傑悶哼一聲，出了一頭大汗。申子軒冷笑一聲，又道：“現在，岳兄再試試五陰絕穴被點的味道。”

　　魔劍岳傑雖然功力精深，但也無法忍受這等錯骨分筋的痛苦，五陰絕穴如若被點，更是難以忍受，那痛苦有如萬蟻鑽心一般，不論何等高強武功，也是難以忍受，不禁心生寒意，重重咳了一聲，道：“南天三劍，只有岳傑一人被擒──”申子軒厲聲接道：“老夫點了你五陰絕穴之後，還要挑斷你雙足筋脈，我不信你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

　　舉起的右手正待擊下，突聞一聲冰冷的聲音飄傳過來，道：“住手。”

　　申子軒停下右手，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算得什麼英雄人物，是好漢現出身答話。”只見火光閃動，五丈外突然亮起了兩個藍色的火把。深夜無月，孤墓荒涼，那兩支藍色的火把，光線十分暗淡，在夜風中不停的搖顫，若有若無。火把後聳立著一個高大的人影，不見面目，只覺長發在夜風之中飄動。劉五成倒抽了一口冷氣，暗道：“這傢伙是人是鬼？”

　　劉五成凝目望去，希望能看到執著火把的人，哪知兩支藍色火把，有如懸空而生一般，不見執握之人。申子軒隨手點了岳傑的穴道，沉聲說道：“五弟，如若事情有變，先殺岳傑。”

　　探手抖出腰間軟劍，緩緩接道：“閣下也不用故作神秘，報上名來，申子軒敬候教益。”但聞那冰冷的聲音，重又響起，道：“申子軒，你當真想見那殺害慕容長青的凶手嗎？”

　　申子軒肅然道：“不錯。”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現出一張奇長的馬臉。劉五成恍然大悟，暗道：“原來他背我等而立，是以只見長發，不見面目了。”幽暗的藍色光焰下，無法看清面貌，只見他一對奇大的眼睛閃閃生光。雷化方駭然叫道：“馬面閻羅。”

　　長臉人呵呵大笑，接道：“正是老夫，哈哈─”笑聲頓住，語氣又轉冷漠，道：“三十年前，在四川峨眉山上，老夫曾受過慕容長青一次救命之恩，大丈夫自不能受恩不報。”

　　申子軒道：“慕容大俠在世之日從未對在下等提過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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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馬面閻羅冷冷接道：“雖然慕容長青已死，但老夫卻不能不報此恩，不過──”申子軒道：“不過什麼？”

　　馬面閻羅道：“老夫只能幫助諸位一件事情。”

　　申子軒道：“一件事？”

　　馬面閻羅道：“不錯，諸位儘管選一件為難之事。”

　　申子軒沉吟了一陣，道：“在下只問一件事，哪裡可以找到那殺死慕容長青的凶手，閣下如若能夠說出他的姓名，那是最好不過了！”

　　馬面閻羅沉吟了良久，道：“在下亦曾料到了諸位必然提出此事，故而有備而來。”

　　雷化方道：“還望閣下賜告。”

　　馬面閻羅接道：“老夫也不知他的姓名，也未見過那人，但老夫可以指明一個去處，你們去那裡瞧瞧，能否找出凶手，要看你們的造化機智了。”

　　申子軒道：“那凶手一定在嗎？”

　　馬面閻羅道：“一定在，但諸位能否找得出來，在下就無法斷言了。”

　　長長吁一口氣接道：“在下告訴兩位之後，立刻離開江州，我欠那慕容長青一段恩情，也就此了結。”

　　劉五成心中暗道：“救命之恩，如同再造，這人只說了一個地方，就算報了救命大恩，那也未免是報的太簡單了。”

　　申子軒沉吟了一陣，道：“在下相信，這消息費盡了閣下心機，申某代我那死去的慕容大哥，承領閣下之情了。”

　　馬面閻羅道：“江州城外，有一座唐氏茶園，兩位知道嗎？”

　　申子軒點頭應道：“在下知道。”

　　馬面閻羅道：“園中有一座品茗閣，兩位知曉嗎？”申子軒道：“不錯，慕容大哥在世之時，在下亦曾去過一次，在那裡飲茶之人，品流甚雜，販夫走卒，武林高手，無所不有。”

　　馬面閻羅道：“不錯，唐氏茶園之中，是唯一能夠探得殺死慕容長青凶手的地方。”

　　申子軒道：“唐氏茶園品茗閣中？”

　　馬面閻羅道：“不錯，你不用再想多問一句話了。老夫為探得這一點消息，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以後的事要靠你們自己了。”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南天三劍和老夫素無源淵，但老夫要勸你們一句話，此刻你們不宜隨便殺人結仇，據老夫所知大部分出面和你們為敵之人，都非出自心願，情非得已。老夫言盡於此，是否肯聽，那是你們的事了，老夫就此別過。”

　　也不待申子軒答話，轉身一躍，人蹤頓杳，那兩支藍色火把，也同時熄去隱失。剎那間，荒涼的墓地中，又恢復了幽暗、寂靜。雷化方輕輕嘆息一聲，道：“二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小弟實在胡塗了。”

　　申子軒神色嚴肅的低聲應道：“我也無法知曉，不過，他勸咱們的一件事情不錯。”

　　雷化方道：“什麼事？”

　　申子軒道：“他勸咱們不要殺人結仇，那是不會錯的。”

　　轉身行到魔劍岳傑身側，接上了岳傑的錯骨，解了岳傑穴道，道：“岳兄請去吧！”

　　岳傑回頭行了數步，突然又轉了回來，低聲說道：“這些人，並非兄弟所殺。”轉身放腿，疾奔而去。雷化方口齒啟動，欲待喚回岳傑，問個明白，卻被申子軒搖手阻止。藍衫人突然撩起長衫，對那排列整齊的人頭，大拜三拜，豁然淚下。雷化方望了那藍衫人一眼，道：“二哥，小弟有一事，想不明白。”

　　申子軒道：“什麼事？”

　　雷化方道：“看來，咱們早已在那凶手掌握之中，只要把咱們殺了，豈不一了百之，世間再無人敢出面替慕容大哥報仇，不知那人何以不肯如此，卻轉彎抹角的迫使很多武林高手，出面和咱們為敵。”

　　申子軒道：“他留著咱們，看來是別有作用──”目光一掠地上人頭，接道：“數數幾個人頭，把他們埋起來吧！”

　　藍衫人目光轉動，瞧了片刻道：“一排八個，一共三排，最後一排中少了一個，一共二十三個。”

　　雷化方道：“如是他們把殺的人頭一齊排在墓前，那是說還有逃生之人。”

　　申子軒道：“把他們埋起來吧。”

　　藍衫人應聲出手，施展雙手，就地挖了起來。他內功精湛，一運氣，雙手有如十根鐵條，片刻間挖了一個數尺的土坑。申子軒輕輕嘆息一聲，道：“情勢迫人，只好一切從簡，入土為安，先把人頭埋起，日後再為他們修建墓地。”

　　藍衫人淚水盈睫，把二十三顆人頭排放土坑，緩緩鎮上沙土。一丘黃土，埋葬了二十三位只有人頭，沒有屍體的武林高人，這情景是何等淒涼。申子軒首先拜倒地上，雷化方、劉五成以及白衣女、方虎，齊齊拜倒。群豪拜罷起身，申子軒回望著那藍衫人，道：“孩子，這些人既非慕容大俠的親傳弟子，亦未必受過那慕容大俠的恩澤，但他們都為慕容大俠拋了頭顱，灑了熱血，你要牢牢記在心中，日後，出人頭地，別忘這無月的深夜，一無棺木收斂，二無紙紮錢花，草草埋葬的二十三位義士。”

　　藍衫人道：“小侄有生之日決不敢忘懷此事。”

　　申子軒點點頭道：“那很好，但願你能奮發鷹揚，報了你父母大仇，青出於藍，重振慕容世家的雄風。”

　　藍衫人道：“小侄全力以赴。”申子軒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道：“咱們走吧。”

　　雷化方道：“行向何處？”

　　申子軒道：“回到慕容府中。”

　　雷化方道：“慕容府中？”

　　申子軒道：“不錯，大哥故居那亭台樓閣，只怕此刻都已荒蕪，咱們也該去打掃一下了。”

　　雷化方心中暗道：“此時何時，寸陰如金，哪還能抽出時間去打掃庭院？”心中雖不以為然，但口中卻不敢頂撞。申子軒當先帶路，離開了慕容長青那荒涼的墓地，行出林外，回望著劉五成道：“劉兄，今夜慘事，劉兄已是親目所見。慕容府中，想必另有一番凶險，劉兄局外之人，不用捲入這場漩渦了。”

　　劉五成道：“劉某自知武功不成，難望有助幾位，但望中大俠能夠允賜在下，作一名馬前小卒，追隨諸位。”

　　雷化方接道：“就目前情勢而論，我等毫無勝機，這是一場九死一生之賭，劉兄何苦要蹚這次渾水，白送性命呢？”

　　劉五成道：“但得追隨諸位，劉某死而無憾。”

　　申子軒輕輕嘆息一聲道：“劉兄一定要去，申某倒也不便阻止，只是此去凶多吉少，還望劉兄三思。”

　　言罷，大步向前行去。雷化方道：“未進入慕容府中之前，劉兄隨時可以離去。”

　　劉五成道：“多謝兩位關注。”追在雷化方等身後，直奔慕容府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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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幾人奔行迅速，不過片刻工夫，到了一座修竹環繞的高大莊院前面。這是座築建宏偉的莊院，夜色中望去，只見樓閣重迭，門樓前面，一對白玉獅子，依然分踞兩側，黑漆的大門緊緊的關閉著，金色的門環在星光之下閃閃生輝。申子軒黯然一嘆，不勝物是人非之感。雷化方流目四顧了一陣，低聲說道：“二哥，情形有些不對。”

　　申子軒道：“什麼不對了？”

　　雷化方道：“兩月之前，小弟路過江州，乘明月之夜，曾在環莊竹籬中，偷看大哥宅第一眼，那時，門環上銅鏽斑斕，一對白玉獅子上，也滿是積塵，此刻，門環明亮，玉獅上積塵已清，似是有人擦拭清掃過的一般。”

　　申子軒心中一凜，道：“難道他們料到了我們會到慕容府中，早已在此設了埋伏？”

　　緊接著心念一轉，忖道：“果真如此，那應該儘量保持環上銅鏽，石獅積塵，使我不生防範之心才是，這般作法，豈不是啟人疑竇，使人戒備，看來又有些不像了。”

　　但聞雷化方道：“咱們進去瞧瞧吧，小弟帶路。”

　　直向大門行去。他舉動十分小心，一面運氣戒備，右手也同時探入懷中摸出金筆。申子軒低聲說道：“五弟小心。”

　　雷化方左手已伸出，準備抓起門環瞧瞧，聞言心動，左手一縮，右手金筆一伸，挑起了門上銅環。只見那門上銅環明亮異常，確實是經人擦拭不久，當下一抬右腳，踢在木門之上。只聽砰然一聲，木門卻依然緊閉，原來裡面已被人拴上。雷化方暗加內力，揚起右掌，正待擊毀木門，卻聽申子軒沉聲說道：“五弟，不可毀傷大哥故物，咱們越牆而入！”

　　話未說完，人已騰空而起。雷化方正待隨身躍起，突聞砰然一聲，申子軒躍起的身子又落了下來。緊接呀然一聲，木門大開。一個冷漠的聲音，由門裡傳了出來，道：“什麼人這等無禮，放著大門不走，竟敢翻牆越壁？”另一個滿帶酸氣，聲若吟詩一般的接道：“棄門越壁，非偷即盜也。”

　　雷化方回目望去，只見申子軒臉上的驚愕未消，站在七八尺外。顯然，適才和他對掌之人的武功，至少和他是半斤八兩，秋色平分。雷化方輕輕咳了一聲，道：“二哥──”申子軒道：“我很好，院內人武功不低，五弟要多多小心。”

　　雷化方微一頷首，舉步向前行去。暗淡星光下，只見兩個衣著不同的老叟，並肩而立。左面一人頭戴儒巾，身著青衫，右手執著一柄銀尺，左手捧著羊皮封底的厚書。右面一人，身著深藍色勁服，背上插劍，腰間掛刀。這兩人除了衣服不同，一文一武的裝扮之外，年齡都在五十以上，都留著花白的山羊鬍子。雷化方打量了兩人一眼，緩緩說道：“兩位何許人，怎會在慕容府中？”

　　那青衫老叟搖頭晃腦地接道：“閣下何許人，問話如此荒唐？”雷化方道：“在下雷化方。”

　　青衫老叟點點頭，道：“可是人稱金筆書生的雷化方乎？”

　　雷化方道：“正是區區在下。”

　　那勁裝老人冷冷地接道：“咱們路過此地，暫藉慕容府小住。”

　　青衣老叟道：“大好樓閣，任其荒涼，豈不是暴殄天物乎？”

　　申子軒行前兩步，道：“兩位膽敢宿居慕容府中，定然是大有來歷的人物了。”

　　青衣老叟點點頭大笑，道：“當之無愧也。”

　　申子軒心中暗道：“此人酸腐之氣甚重，口氣卻如此託大，來歷十分可疑。”心中念轉，口中說道：“兩位識得慕容大俠嗎？”

　　勁裝老叟冷然道：“聞名而已。”

　　申子軒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兩位既然不識慕容大俠，自是也不認識區區了。”

　　青衫老叟道：“你叫什麼名字？”

　　申子軒心中忖道：“目下情勢，已然明朗，只怕我們的行動，早已在那凶手的監視之中了，那也不用再隱諱姓名。”當下應道：“區區申子軒。”那青衣老叟重複一句道：“申子軒。”右手銀尺在左手羊皮書上一挑，低聲念道：“申子軒，人稱中州一劍，和慕容長青、九如大師、紫雲宮主、金筆書生，有結拜金蘭之義，其人長髯飄逸。”念至此處，抬頭打量了申子軒一眼，道：“閣下不像啊！”

　　申子軒一皺眉頭，暗道：“原來他那本羊皮厚書之上，竟然是記載著武林人物的姓名形貌，這倒是武林中從未有過的事。”心中念轉，口中冷冷說道：“在下確是申子軒，兩位信與不信，那都無關緊要。”

　　青衣老叟目注書冊之上，瞧了一陣，道：“那申子軒施用一柄軟劍，平時圍在腰間──”申子軒右手一探，抖出軟劍，道：“閣下記載的很詳盡。”

　　青衣老叟哈哈一笑，合上書冊，道：“也許確實。”申子軒道：“這府第乃慕容大俠故居，兩位早已知曉了？”

　　青衣老叟點頭應道：“不錯。”

　　申子軒厲聲追問道：“兩位敢明日張膽，佔據這廣大的宅院，想必和我慕容大哥被害之事有關了。”

　　那勁裝老叟冷冷接道：“輕聲一點，你可是活的不耐煩了。”

　　青衣老叟接道：“咱們路過此地，見這座大宅空著無人居住，就藉住於斯，住下之後，才知是慕容長青的宅院。”

　　申子軒望了兩個老人一眼，心中暗道：“這兩人不像是殺害慕容大哥的凶手，內情，底細，未能全盤瞭然之前，先行忍耐一些才是。”輕輕咳了一聲，道：“兩位住入此宅，可曾有人來此驚擾嗎？”

　　青衣老叟道：“諸位是第一批了。”

　　申子軒突然一抱拳道：“現在，兩位可以請出去了。”

　　青衣老叟呆了一呆，道：“為什麼？”

　　申子軒冷冷說道：“兩人既知在下身份是那慕容長青的義弟，慕容長青已死，在下自有權管理這座宅院了。”

　　青衣老叟晃著腦袋說道：“有些道理。”

　　申子軒急急接口說道：“兩位既然覺著在下言之有理，那就請遷出此宅罷。”

　　那勁裝老叟冷冷說道：“在下這位兄弟，最喜和人說理，而且理之所在，無所不允，只可惜他現在已經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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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申子軒道：“那麼閣下做主了？”

　　勁裝老叟搖搖頭，道：“在下也做不得主。”

　　申子軒乾咳兩聲，道：“這麼說來，在兩位之上，還有主事之人了？”

　　青衣老叟道：“正是如此。”

　　申子軒略一沉吟，道：“貴上何許人，不知是否講理？”

　　勁裝老叟道：“這個麼？恕在下無法做答。”

　　申子軒心中暗道：“適才這勁裝老人和我對了一掌，掌力雄渾，似猶在我之上，想不到在他們之上，還有主事人物，那人必然是一位盛名卓著，德高望重的高人了。”心中念轉，口中卻沉聲說道：“兩位既是無法做主，那就請帶在下去見貴上，在下直接和他談判就是。”

　　那勁裝老叟正待拒絕，不料那青衣老叟卻連連點頭，道：“嗯，也只有如此了。”

　　申子軒一抱拳，道：“就請閣下代我傳報。”

　　青衣老叟道：“什麼，老夫代你傳報？”

　　勁裝老叟氣得雙目圓睜，道：“都是你隨口論理，找出的麻煩，自然是要你傳報了。”

　　青衣老叟道：“人家言之有理，咱們豈能不聽乎？”

　　勁裝老叟道：“既然你聽了，那就代人傳報吧！”

　　青衣老叟呆在當地良久，自言自語地吟道：“真理在我，死亦無憾。”轉過身子，緩步向前行去。那勁裝老叟神態肅然地說道：“各位就算僥倖能夠見得敝上，那也非諸位之福。”

　　雷化方道：“這話怎麼說？”

　　那勁裝老叟道：“諸位等著瞧吧，在下已經不願再費口舌了。”閉目不語，滿臉怒容的站在一側。

　　申子軒雖然閱歷豐富，但亦被鬧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雙方相對而立，足足等了一頓飯工夫之久，才見那青衣老叟急步走了回來。那勁裝老叟回頭看了青衣老叟一眼，冷冷說道：“怎麼樣？”

　　那青衣老叟微微一笑，不理那勁裝老叟，卻望著申子軒等說道：“諸位一定要見敝上嗎？”

　　申子軒道：“當然要見。”

　　青衣老更神色肅然地說道：“不知諸位要文見呢，還是武見？”

　　申子軒心中暗道：“見人還有文見武見之分，這倒是從未聽過的事。”當下輕輕咳了一聲，道：“何謂文見？”

　　青衣老叟道：“如要文見，諸位請放下兵刃，寸鐵不帶，赤手空拳去見敝上。”

　　申子軒道：“武見呢？”

　　青衣老叟道：“諸位憑仗武功，由老朽處起，一路打入大廳。”

　　申子軒沉吟了一陣，緩緩解下軟劍，道：“在下等和貴上無怨無仇，不用帶兵刃了。”青衣老叟道：“還有一件事，老夫必得事先說明才成。”

　　申子軒道：“在下洗耳恭聽。”

　　青衣老叟道：“去見敝上的人，只能限定三位，餘下之人，要留在此地。”

　　申子軒心中暗道：“不知何許人，這麼大的架子。”口中應道：“這三人也要閣下指定嗎？”

　　青衣老叟道：“那倒不用了，去見敝上的三人，由各位自己選定。”

　　申子軒回顧了雷化方一眼，道：“五弟，放下手中金筆。”

　　雷化方應了一聲，棄去手中金筆。申子軒目光轉注到那藍衫人的臉上，道：“孩子，你帶有兵刃嗎？”

　　藍衫人道：“帶有兩支匕首。”

　　探手從懷中摸出，投擲於地。

　　那兩支匕首，一般長短，都在一尺二寸左右，帶著黑色的皮鞘。申子軒目光一掠白衣少女、方虎兒和劉五成，道：“你等在此等候。”

　　青衣老叟望望地上的兵刃，道：“老朽帶路。”

　　穿過了三重庭院，到達了大廳前面。青衣老叟停下腳步，緩緩說道：“到了，三位請略候片刻。”

　　申子軒流目四顧了一眼，心中暗自奇怪道：“難道就讓我們站在大廳前面的石階之下嗎？”心中念轉，口卻未言。

　　轉目望去，只見雷化方和那藍衫人一個個神色凝重，顯是心中都有著重重疑問。那青衣老叟行入大廳，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仍然不見有何動靜。雷化方再也忍耐不住，低聲說道：“二哥，小弟進入廳中瞧瞧如何？”

　　申子軒搖搖頭道：“不可造次亂闖。”

　　雷化方道：“難道就這樣任人擺佈的等下去嗎？”

　　話聲甫落，突見大廳中火光一閃，亮起了兩盞白綾幔遮的紗燈。耳際間傳過來那青衣老叟的聲音，道：“這是百年難求的機緣，敝上即將現身和諸位相見，諸位要小心了。”

　　申子軒心中暗道：“不知什麼人竟然能受到如此的敬重。”

　　凝目望去，只見兩個身著白衣白裙襟插紅花，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手中各舉一盞白紗燈，緩步走出廳門，分站兩側，高高把紗燈舉起。這時，大廳中反成了一片幽暗。申子軒神情凝重，舉步向前行去。剛剛登上了三層石級，耳際間立時響起了一個嬌脆的女子聲音，道：“不想死，就快些退回去。”

　　申子軒怔了一怔，停下腳步。抬頭看去只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大廳。一個清亮的聲音，由那人影處緩緩飄了出來，道：“你們要見我？”

　　那聲音美妙動人，聽得人心神欲醉。申子軒運足目力望去，只見那人影十分嬌小，長發披垂，在幽暗的大廳中，又穿著一身深色的衣服，看上去更顯得模糊不清。忽然間，一陣清幽的花香，飄了過來。

　　申子軒輕輕咳了一聲道：“在下申子軒，乃慕容大俠的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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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那清脆聲音道：“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是何身份，只要你告訴我，為什麼要見我？”

　　申子軒呆了一呆，暗道：“好大的口氣。”當下說道：“這宅院乃慕容長青故居，在下是慕容長青之友──”只聽那清脆動人的聲音應道：“要我們搬走嗎？”

　　申子軒道：“正是如此。”

　　那大廳模糊的人影，突然轉過身去，一眨眼消失不見。兩個襟插紅花的白衣女婢，也突然熄去了手中的紗燈，轉身行入大廳。燈光、玉人，片刻間盡都隱失，只有那高聳的大廳，仍然屹立在夜色之中。申子軒心知此刻這江州城中，雲集著無數的高手，這神秘的女子，決非等閒人物，是以亦不敢輕率的衝入廳中。足足等候半炷香的工夫，仍不見有何動靜，也不聞有何回應之聲。申子軒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姑娘意下如何？還望見覆在下。”

　　他一連喝問了數聲，始終不聞有人響應，舉步向廳中行去。雷化方和藍衫人，緊隨在申子軒的身後，暗中運功，蓄勢待敵。哪知事情竟大出了幾人的意料之外，三人行入廳中，除了聞到一股襲人的花氣之外，別無異狀。雷化方右手一揮，晃然了火摺子，直向正東行去。慕容長青在世之日，他們經常在這大廳之中聚會飲宴，這廳中的擺設佈置，雷化方無不熟悉。果然，在大廳一角仍擺著那張高可及人的燭台，燭台上還余有剩殘的半支蠟燭。雷化方一揚手中的火摺子，燃起了蠟燭。幽暗大廳中，立時為燭火照亮。轉頭看去，只見拳頭大小的一朵紅花，端放在廳中一張八仙桌上。申子軒瞧了那紅花一陣，竟然無法認出花名，沉吟了一陣，道：“五弟，認識這朵花嗎？”

　　雷化方道：“不似牡丹，不像玫瑰，小弟也認它不出。”

　　申子軒伸手取過紅花，只見紅花之下，壓著一張素箋，展箋瞧去，只見上面寫道，璧還宅院，司花令主。除此之外，再也瞧不出可疑之處。雷化方道：“這司花令主，行動雖然詭秘，但還是一個講理的人。”

　　申子軒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啊了一聲，手中紅花，突然跌落在地上。雷化方吃了一驚，道：“什麼事，花上有毒嗎？”

　　申子軒搖搖頭，道：“五弟，為兄的想起慕容大哥在世之日說過的兩句話，不知五弟是否記得。”

　　雷化方道：“什麼話？”

　　申子軒道：“花令現，江湖變。”

　　伏身撿起落地紅花，雷化方沉吟了一陣，道：“不錯，小弟記得。那是在一次酒席之上，大哥多喝了兩杯酒。”

　　申子軒道：“為兄的曾經追問此事，何謂花令？大哥卻裝醉不答。”

　　雷化方道：“如若那花令就是指今夜咱們所見之人而言，倒似一位很講理的姑娘。”

　　申子軒輕輕咳了一聲，打斷了雷化方之言，舉步向前行去。雷化方亦心生警覺，不再多言。雷化方穿過大廳，繞入了後院。這是一座廣大的花園，足足有二畝大小，夜色中，隱隱可見那聳立的樓閣，一座廣大的荷池，佔了庭園的一半，但這廣大的庭園，已荒廢很久，野草叢生，高及腰際。但那廣大的荷池中，仍是水光閃動，顯見修這庭園主人的匠心，荒蕪數十年的庭院，仍然滿蓄池水，不見乾涸，想來在那池下定然引有活水。申子軒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分開叢草，直到荷池旁邊。夜闌人靜，荒蕪庭院，三個人面對荷池，默然不言，內心中的感受雖不盡同，但悲痛傷感則一。良久之後，申子軒突然低聲吟道：“蓮下石花，有書為證，清茶杯中，傳下道統，依序尋得，大哥重生。”

　　雷化方輕輕嘆息一聲，道：“就小弟記憶之中，這荷池之中，並無石花。”

　　申子軒凝目靜思，似是未曾聽得那雷化方的話。雷化方知他正在用心推想，也不再多言驚擾。沉默延續了一盞熱茶工夫，申子軒突然說道：“五弟，你可記得二十年前一件事嗎？”

　　雷化方道：“什麼事？”

　　申子軒道：“有一日，咱們五兄弟同在這荷池金蘭廳上飲酒垂釣，大哥突然取出一座白玉雕成的仙女石像，那仙女石像不是坐在蓮花座上嗎？”

　　雷化方點點頭，道：“不錯啊！”

　　申子軒道：“你可記得，那座仙女石像放在何處嗎？”

　　雷化方道：“大哥把它投入了荷池之中，說是咱們兄弟供奉的蓮花仙子！”

　　申子軒仰天望著夜空，輕輕嘆息一聲，道：“慕容大哥智慧如海，只可惜咱們過去很少注意他講的話，如今想來，當真是後悔不及了。”

　　微微一頓接道：“五弟，你可記得那慕容大哥把那蓮花仙子投入這荷花池處嗎？”

　　雷化方凝目思索了一陣，道：“小弟記不清楚了。”

　　申子軒目光流動，四顧了一眼，道：“大哥在金蘭廳投下石像，是嗎？”

　　雷化方道：“不錯，是在金蘭廳上。”

　　申子軒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忽然若有所悟的啊了一聲，問道：“五弟，龍口含珠，是什麼意思？”

　　雷化方沉思了一陣，道：“在那金蘭廳西北角上，有一座石龍，龍口雕有一顆珠子。不過，那石頭雕刻之物，難道還會有什麼含意不成？”

　　申子軒道：“那金蘭廳四個角的支柱，分別雕成龍、鳳、鶴、龜，是嗎？”

　　雷化方道：“正是龍、鳳、鶴、龜四像。”

　　申子軒道：“咱們到金蘭廳上瞧瞧吧！”

　　三人魚貫而行，進入了金蘭廳中。廳中的件件物品，申子軒、雷化方都有著熟悉親切的感覺，二十年物是人非，廳中的玉案木椅，仍然是完好無損。申子軒探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個火摺子，一晃而燃。火光到處，不禁一呆。只見三支金色的短箭，整齊的刺入了石案之中。申子軒定定神，伸手按按石案，仍然是堅硬無比，不禁心頭駭然，暗道：“這金蘭廳中的石案，是一種極堅的翠玉做成，擊碎不難，但如想似這三支金箭一般，刺入其中，實非易事了。”

　　仔細看去，只見三支金箭刺入玉中一般深淺，顯然，那發箭人不但內功精深驚人，而且發箭的力道亦控制的十分均勻。申子軒心中雖然驚異，但口中卻隱忍不言，輕輕咳了一聲，行向西北角處。石龍無恙，仍然張著大口，對著那廣大的荷池。申子軒伸手探入龍口，抓住了龍口石珠，向左一旋，果然石珠竟是活的，急轉了幾把，石珠脫落。一股強烈的噴泉，由龍口中激射而出。敢情那龍口石珠，用來阻攔這一股急勁的噴泉之用。申子軒驟不及防，不但被噴得渾身水珠。連手中的火摺子，也被那一股激泉噴中，火焰熄去。雷化方看那噴泉，高達兩丈有餘，飛珠濺玉，擊打著水中荷葉，響起一陣滴滴答答之聲。申子軒回顧了雷化方一眼，說道：“五弟，這龍口噴泉，你聽到大哥說過沒有？”

　　雷化方道：“小弟亦是大感奇怪，此等奇境，咱們不但未見識過，而且亦未聽大哥說過。”

　　談話之間，突聞一陣波波之聲傳了過來，水面上突然浮起了一個形似竹籃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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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夜色中無法看清那籃中盛放何物。只見那形似竹籃之物，緩緩晃動，直向金蘭廳畔游來。雷化方伸手一抄，抓了起來。凝目望去，只見那竹籃中端放著一個白玉雕刻的仙女像，端坐一座蓮台之上，不禁呆了一呆。申子軒道：“快些取過石像，放下竹籃。”

　　雷化方依言取過石像，匆匆一瞬間，只見那竹籃之下，似是有一根很細的白線繫著。申子軒看看手中石珠，探入龍口，重新裝好。噴泉停息之後，那浮在水面上的竹籃，突然緩緩向下沉去，片刻之間，沉入水中不見。雷化方輕輕嘆息一聲，道：“咱們兄弟在這金蘭廳上，聚會了不下數十次，小弟竟不知這荷池中，還有機關。”

　　申子軒取過石像，道：“為兄的也不知道──”申子軒舉起手中石像，微微用力一旋，果然，那石像和蓮台的結合之處，也是用螺旋結合在一起。

　　在那石像下的蓮座中，放著一塊緊緊折迭的白絹。只見那白絹之上，寫著很多小字，顯是在說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夜良幽暗，申子軒雖然有著過人的目力，也無法瞧得那白絹的文字，當下說道：“五弟，身上還有火摺子嗎？”

　　雷化方道：“有。”

　　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油布袋子，打開來，取出一個火摺子。正等舉手晃然，卻聽申子軒低聲說道：“咱們換一個地方。”

　　拉起那藍衫人，離開了金蘭廳。直奔到假山旁邊一塊大岩之下，用手一推，一扇石門，應手而開，說道：“五弟還記得此處嗎？”

　　雷化方道：“醒心洞，昔年大哥每遇上為難之事，就入此洞之中，靜思幾日然後才作決定。”

　　申子軒道：“不錯。”側身而入，向前行去。

　　雷化方身子一側，搶在前面，道：“小弟帶路。”手執金筆，當先開道。申子軒關上石門，才隨在雷化方身後而行。這條石道深通在假山之內，兩人昔年雖然常來此地，路徑甚熟，但因久年未曾來過，行來亦是小心翼翼。轉過了兩個彎，到了一座石室門外。雷化方推開石門，當先而入。慕容長青修此室之時，設計十分周到，這石室雖在假山腹中，但空氣卻十分流通，身在石室，並無不適之感，此刻卻因年隔二十，未曾修過，氣道阻塞，有著一種潮濕的霉味。申子軒緊隨入室，低聲說道：“五弟，晃著火摺子，如若咱們運氣好，或可找到一支殘燭。”

　　雷化方應聲晃燃了手中的火摺子。二十年來石室依舊，靠西首壁處，仍放著一具石榻，石榻上虎皮宛然，尚未損壞。申子軒輕輕嘆息一聲，伸手從燈架之上，取下一盞琉璃燈來。燈中還有餘油未盡，尚可供作燃明之用。雷化方燃起燈火，室中頓時大亮。申子軒展開手中白箋看去，只見上面寫道：“二弟機謀過人，如若小兄的料斷無錯，此書入可二弟之手──”雷化方輕輕嘆息一聲，道：“大哥早已算定了這封信要握在你的手中了。”

　　申子軒道：“大哥過獎，為兄的只能說是僥倖而已。”

　　凝目向下望去，只見寫道：“為兄死因，早已播種，由來樹大招風，諸位賢弟目睹此書之時，萬望能強忍悲痛，不可自亂方寸。”雷化方看字跡整齊，顯然慕容長青在書寫此書之時，心中有著無比的平靜，不似在事情發生之時草草而就，當下說道：“二哥，這封信，似是早已寫就。”

　　申子軒道：“不錯，大哥似是在很早以前，已經知曉此事了。”

　　雷化方道：“所以他才把咱們全都遣走，離開江州，免得和他同時遇難，大哥啊，大哥，這又是何苦？”

　　申子軒強忍心中的悲痛，繼續向下看去：“如若小犬隨我遇難，諸位賢弟千萬不要興動為我報仇之念，但為兄看小犬，又不似早夭之相，他年紀太小，相形未定，為兄亦難作斷定之論，萬一他能逃出毒手，為人所救，只怕也難明白自己身世，小犬左足足心之處，有著一塊黃豆大小的黑痣。”看到此處，申子軒、雷化方都不禁為之一呆，兩人相互望了一眼，內心中同時有一種急於瞭解的衝動。申子軒輕輕嘆息一聲，道：“咱們先證明他的身份，看他是否是慕容大哥的骨血。”

　　雷化方道：“小弟亦有此感。”

　　伸手脫去了那藍衫人腳上靴子。凝目望去，只見藍衫人左腳腳心之上，果然有一顆黃豆大小的黑痣。藍衫人說道：“兩位老前輩可證實了晚輩的身份麼？”

　　申子軒神情激動，緩緩說道：“委屈你了。”

　　藍衫人神情肅穆，緩緩說道：“兩位老前輩，可否明示晚輩，是不是慕容長青之子？”

　　申子軒道：“令尊留下的遺書，證明了你的身份。”

　　藍衫人突然下淚說道：“兩位叔父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撩起長衫，拜伏於地，放聲而哭。他忍在心中的悲苦、委屈，在這一哭之中，全部發了出來，歷久不絕。申子軒舉手一掌，拍在那藍衫人背心之上，說道：“孩子，你既明身世，當知這為父復仇的擔子，是多麼沉重，理該發奮而起，別讓這憂苦、悲傷，侵蝕了你的雄心大志。”

　　藍衫人停下大哭之聲，站起身子，道：“二叔父教訓的是。”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小侄此刻還不知道名字，不知先父遺書上是否提到？”

　　申子軒道：“應該是有。”

　　就燈閱讀，繼續向下看去。只見寫道：“小犬之名，為兄已代為取定雲笙二字，諸位賢弟如能遇得到他，還望能代我管教，笙兒如見此字，那就如見父面，此後要好好的聽從你諸位叔父之命。慕容長青留上。”

　　看完了絹上留書，申子軒和雷化方也不禁黯然淚下。

　　§第八回 仁義寬大

　　申子軒看完慕容長青的留書，拭去眼中淚水，道：“孩子，你叫慕容雲笙，你那爹爹一生作事，無不絲絲入扣，替你取走雲笙之名，只怕也有作用。”

　　慕容雲笙舉手拭去臉上的淚痕，緩緩說道：“小侄身世既明，兩位叔父心中的疑慮盡去，就此刻江州形勢而言，我們已處下風，敵暗我明，我們隨時可能受人暗算。”

　　申子軒道：“不錯，你雷五叔費了十幾年的心血，奔走、聯絡，才把數十位武林高手組合在一起，原想在江州有一番作為，但卻想不到竟會被人一舉間，盡皆屠殺。”

　　雷化方接道：“孩子，那是一種很卑下的手段，我仔細查過那排列在令尊墳墓前的人頭，顯然是沒有經過搏鬥，這些人分明是先行失去了抵抗能力，而後被殺。”

　　申子軒道：“正因如此，咱們才應該小心應付，強敵不但行動神秘，而且手段惡毒──”看了雷化方一眼，接道：“如若咱們未遇上慕容賢侄，亦可孤注一擲，不計成敗生死，找強敵一拼，殺一個敵人，可稍出一口惡氣，戰死敵手，亦可和大哥相會於九泉之下。但此刻情形不同了，咱們都不能輕易言死，而且要想盡所有的辦法求生。”

　　雷化方道：“二哥說的是。”

　　申子軒道：“從現在起，咱們要振起精神，全力求生。”

　　雷化方道：“三哥那封書信中，似是還提到重要的事──”申子軒道：“清茶杯中，傳下道統。”

　　雷化方道：“石下蓮花之秘已解，但那清茶杯中，傳下道統，卻似另外指一件事。”

　　申子軒仰起臉來，道：“那石下蓮花好猜，這清茶杯中，就非我所能夠解得了。”

　　雷化方道：“此事也許非一日半夜，能夠想通，咱們先找一安全地方住下，靜靜的想它幾日，俟想出眉目，再作主意。”

　　申子軒道：“咱們今宵在此，未遇任何挫折，實是佔了那司花令主的光了。”

　　雷化方道：“為什麼？”

　　申子軒道：“適才在金蘭廳中，五弟可曾瞧到那玉案上三支金箭嗎？”

　　雷化方道：“若有所見，未看清楚。”

　　申子軒道：“就小弟觀察所得，那玉案上的金箭，不會超過三日，在三日之內，這慕容府中有過一番激戰，那時司花令主正在此府留住──”雷化方接道：“來人敗在司花令主手下，落荒而逃。”

　　申子軒道：“不錯，咱們未到此地敵人已經來過，雙方動手結果，來人不敵司花令主等，一行落敗而去，但來人雖敗，並非是武功不濟，只能說是司花令主一方的人手太強了。”

　　語聲微頓，接道：“適才玉案上釘入的三支金箭，齊整，均勻，小兄就自知無能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