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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一陣若有若無的鼓點聲響在外面,棲遲醒了。
房中亮堂堂的, 天早就已經亮了。
她慵懶地躺了片刻, 坐了起來, 彎不得腰, 只伸出腳去夠鞋子,一面看了看身上,身上穿著中衣,昨晚也許是伏廷給她脫了外衫。
隱約有點感覺, 夜裏他還是睡在身旁的,只是不知是何時走的。
不禁有些無奈,好不容易到了這裏, 卻是不知不覺就先睡了過去,她心想, 連話也沒能說上幾句。
終於穿好了鞋,她起身去推窗。
這統轄榆溪州的賀蘭都督府也是完好地承接了北地的貧困, 描漆的窗棱都早已褪了色了,斑駁地凸著皮,推了兩下才推動,還發出了一陣幹澀的吱呀聲。
她一手扶著窗沿往外看, 想聽聽那陣鼓點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一縷微雲如絲,拖著拽著懸在院墻上方, 日已當空。
房門隨即就被推開了,有人進了門。
她以為是新露,輕嘆一聲:“我一定睡了許久。”
沒有回音, 卻有只手伸到了她身側,抵著她的腰,就撐在窗沿上,她一轉頭,入眼便是男人胡服領口翻折的胸膛,眼睛往上,看到伏廷的臉,不禁一怔。
“你沒走?”
伏廷說:“走了,又回來了。”
早就去巡了趟邊,估摸著她該起了,就又回了。
棲遲眉梢微挑,眼裏帶了笑,聽這話無疑在說就是為她回來的。
伏廷手在她眼前遮一下,看她不自覺地眨了下眼才拿開,她有時候笑得太晃眼了。他聲低了些,也認真了些:“有事要交代你。”
“嗯?”她收神看著他:“什麼?”
他看一眼窗外:“聽見那陣鼓聲了?”
棲遲點頭。
“那是報平安的,若有險情,會是又烈又響的急鼓。”
她明白了,難怪與當初在瀚海府中聽過的不同。
“還有呢?”
“我軍營在城外往西六十裏處。”
棲遲仔細記下。
到了前線還是該熟悉些情形,這些都是必須要說的。伏廷說著這些時,撐在窗臺上的那只手臂已完全支撐了她身上的重量,低頭仔細看了看她的臉,白天才看得清楚,她的下頜還是那麼尖。
肚子已如此明顯,臉上卻沒長肉,他心想是吃太少了不成。
“沒了?”棲遲仰頭看他。
“其余都交代給小義和曹玉林了。”他說完,又看了看她,聲稍沈:“臨產在即來前線,也就只有你。”
棲遲眼珠轉了轉,緩緩說:“誰說的,沒聽說過漢代光武帝的故事麼?他打仗的時候便是帶著他的夫人陰麗華的,陰麗華那時也懷孕了。”
要說典故,伏廷恐怕不一定知道,但要說行軍打仗的事,他還是知道的。
確實聽說過漢光武帝劉秀行軍期間帶著懷孕的陰麗華,甚至為她將行軍速度放到最慢,最後陰麗華就在軍中生下了孩子。
他還沒說什麼,又聽她輕輕接了一句:“你就不能學劉秀對陰麗華那般對我?”
伏廷總覺得她話裏帶了幾分試探似的,故意說:“我記得他有好幾個婆娘。”
棲遲眉頭一蹙,眼掃過他:“你這人真是……”
故意來掃興的不成!
伏廷摸一下嘴,猜她八成又是要說他壞,忍了笑站直。
外面突然傳來羅小義的喚聲:“三哥!”
這聲音聽來有些急切,他一下正了色,扶她站穩:“我該走了。”
棲遲也聽出些不對,點點頭,閑話不再多說。
伏廷動作很快,大步而出,拿了扔在門口的馬鞭便出了門。
新露早已在外面守著,隨後進來,手裏端著熱水:“家主,各位都督夫人已等了許久了。”
賀蘭都督府被騰出來給棲遲專住,她們都散在城中各處落腳,今日是特地來的。
棲遲目光自伏廷離去的方向收回來:“你該早些叫我起身的。”
原本便起得晚,方才又那一陣耽擱,得叫她們好等。
新露放下水盆,一面絞著帕子,一面笑道:“家主便安心歇著吧,誰會說什麼,都說這時候是最容易倦的,畢竟眼看著便要到生產的時候了。”
棲遲不禁擡手撫了下小腹,扶著後腰過去梳洗,免得再叫她們久等。
……
幾位都督夫人也是剛到不久,正圍坐在都督府的前廳裏說著話。
棲遲剛走到門外,就聽見她們的交談聲——
“別看咱們幽陵府地處邊境,那也是北地八府之一,歷來是繳賦的大府,如今已擋了突厥數月,牛羊也快肥了,只要撐到突厥退兵,便可以風風光光地入瀚海府去交賦了。”這聲音來自幽陵都督的夫人。
“論交賦,下面的七府十四州哪裏比得過首府?聽聞瀚海府今年可是多了好多良田呢,又新來了許多漢民,他們種地可厲害了。”
“附近的仆固部都已先屯了一批肥羊了,我們榆溪州自然也是不能落於人後的。”
“眼看著深秋之後便要入冬,這可是各州要論收成的時候了,突厥有那麼好心,真能乖乖地退兵?”
“能退兵自然是最好的了,一想到要打仗我就心裏突突的,想想當年那場戰多慘。”
“你這是擔心自家都督吧?”
“誰不擔心,難道你不擔心呀?”
“哪次作戰不是大都護身先士卒,要擔心也是大都護夫人擔心,夫人那般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都還沒你這麼膽小呢。”
頓時一陣轟然笑聲。
棲遲默默聽著,心裏卻有數,這次突厥掐準了來的,也不知伏廷用了什麼法子威懾住了他們,竟拖了這麼久,已是很不易了,但真要不戰而退兵,恐怕很難,畢竟他們那麼費心地挑起了事端。
新露先輕咳了一聲,側身在門邊請她進去,笑聲頓停,廳中幾人紛紛起身,面朝門口見禮。
“夫人見諒,我等閑話罷了,還望夫人莫怪。”說話的是賀蘭都督的夫人,雖也是胡姬,卻生得個頭嬌小。
棲遲柔柔笑著說:“豈會,我還等著諸位去瀚海府裏呢。”
賀蘭都督夫人笑著回:“夫人放心,必然會的。”
幽陵都督夫人接著便道:“眼看著夫人好日子臨近,我們特地為夫人送了穩婆來。”
說話間朝門外招了兩下手,很快有幾個中年仆婦自門外走了進來,畢恭畢敬地向棲遲見禮,大約是特地揀選過的,都是漢人,且本分知禮。
棲遲原本自己是早有準備的,過來時要輕裝簡從便沒帶上,好在她們心細,不等她開口就安排好了。
說話間,又聽見外面傳出了鼓聲。
她轉頭望出去。
這一次倒不是先前那鼓點,卻也不急切,她在瀚海府聽過,是閉城門的鼓聲。
一剎那,在場的幾位都督夫人頃刻都動了腳步。
幽陵都督夫人搶先道:“看樣子是軍中有動靜了。”
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朝向門口,卻又對著棲遲停了下來。
“夫人,可容我們在閉城前去送行一番?”賀蘭都督夫人小聲問。
棲遲身為大都護夫人,她們自然是萬事以她馬首是瞻。
眼見六雙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棲遲又想起羅小義那聲急切的呼喚,還有伏廷快步離去的身影,多少也猜到了些,朝新露看一眼:“備車,我與幾位夫人同去看看。”
幾位夫人一疊聲道謝。
外面很快備好了馬車,近衛調了一批守衛都督府的人馬隨行護車。
棲遲特地交代了新露不要驚動李硯,免得他又擔心,只吩咐告訴一聲曹玉林,這才出了都督府門。
天氣已轉涼,新露扶著她登車時,先往她身上披上了件月白緞子的披風。
曹玉林很快就來了,照舊一聲黑衣。
棲遲朝她招下手,她跟上車來說:“嫂嫂這是要去送三哥一程了。”
畢竟是軍人,鼓聲代表什麼意思她很清楚。
棲遲點點頭,指一下外面的幾位夫人:“也免得她們掛念。”
幾位都督夫人倒是著急,跨馬來的,出門也直接跨了馬。
只有賀蘭都督的夫人作為陪同,跟在曹玉林後面,一並登上了棲遲的車。
若非身子實在重了,棲遲也寧願騎馬,倒還方便些,大約也是被幾人的急切給感染了,怕要趕不及似的。
馬車在城中駛出時,賀蘭都督夫人順便與她詳說了一番榆溪州中的情形。
榆溪州聚居著鐵勒諸部之一的契苾部,多為牧民,逐水草而居,因而城鎮也就只有賀蘭都督府所在的這一處罷了。
州中大多是牧場,也是邊境各州中最為薄弱的一處,開闊難守,歷來是突厥最易進犯的地方,因而諸位都督才會跟隨大都護在此處著重防守。
棲遲聽她說著時,順帶揭簾朝外看了一眼,恰好看見一間街角的瓦舍,臨街方方正正的小窗被木板條撐開,隱約可見裏面高大的藥櫃一閃而過,窗前懸著魚形商號的木牌,她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簾子。
是她應對瘟疫開的醫舍。
街道空蕩,百姓都已被清走了。
車門還未閉,但也沒多少時間了。
城門處也有重兵把守,有大都護的近衛打點,方才放行。
馬車駛出城門,不多時便停了。
未到軍中,但軍中方向已有大軍自城外而過。
新露麻利地下車,揭開簾子,將棲遲扶下來,曹玉林跟在一旁,也扶了一把。
棲遲腳踩上灰白的土地,攏著披風看出去,遠處一片開闊的原野,草半青半黃,在風中搖曳。
一行大軍遠遠而來,綿延相接,一望無際,如同一道割開天地的屏障橫擋在眼前。
隊伍的最前列,馬蹄聲陣陣,有人策馬而來。
曹玉林抱拳退開,新露也退後幾步。
她轉頭,看見伏廷跨馬而來,眼神落在他身上,頓了頓。
伏廷身上穿上了鎧甲。
玄色的鎧甲覆在他身上,凜冽厚重,可他坐在馬上的身姿筆挺,周身被勾勒出如雕如琢。
她是第一次見他這模樣,不禁多看了幾眼:“看你這樣,便覺得要打仗了。”
伏廷抿唇,跨馬下來,幾步走到她跟前,裹著黑色胡靴的長腿停在她眼前:“各州已到收成之時,突厥應該按捺不住了。”
棲遲想起先前幾位都督夫人的閑談,也料到了,卻也松了口氣,因為聽他這麼說,便是事先防範,還沒攻過來。
“要往哪邊?”
他指一下東北面:“這裏攻不進,他們轉向了。”
棲遲點頭,忽而看見遠處的賀蘭都督夫人立在馬前,一只手壓在馬上坐著的人胸口,在說著什麼,那位應當就是賀蘭都督了。
不僅是她,其他幾個都督夫人也都大同小異,各位都督或在馬上,或在馬下,幾位夫人都伸著左手按在他們胸前,說著胡語。
“她們在做什麼?”她小聲問。
伏廷轉頭看了一眼:“鐵勒胡部的規矩,女人在男人出征前都會這樣,祈禱平安。”
說完眼睛看著她,忽的嘴角一牽,轉身就走。
朝那頭的羅小義揮了下手,便是號令軍隊開拔了。
羅小義坐在馬上,眼從遠遠站著的曹玉林身上收回來,幹咳兩聲,轉頭去吩咐。
伏廷手抓住韁繩,正要上馬,感覺身後有人跟著,回過頭,就見棲遲站在身後。
她眼睛看著他,輕輕擡起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胸口。
伏廷盯著她,又看著她那只手。
“怎麼?”她眼神輕動:“我還以為你方才是想要我這樣的。”
他靜靜地站著,眼中沈沈然的兩點黑,如墨翻湧。
棲遲掌心裏感受著他強有力的心跳,眼掃了掃左右:“我該說什麼?”
他不可遏制地笑了:“隨你。”
棲遲認真想了想,不好耽誤他時間,迅速地說:“那就平安。”
伏廷頷首,垂眼看了看她小腹,伸手撫了一下。
她收回了手,察覺四周都看過來了,耳後有些熱,若無其事地退開兩步。
伏廷上了馬,看一眼曹玉林。
後者朝他抱拳:“我這便送嫂嫂回去。”
他點頭,又看一眼棲遲,打馬往前。
大軍遠去,諸位夫人這才念念不舍地回頭,都湧到棲遲身邊來,又是一番道謝。
棲遲目送馬上的背影遠了,笑了笑,領著眾人返回。
是夜,便有一份快報傳來。
伏廷帶人去得十分及時,橫擋在突厥突破口處,已交鋒過一番,突厥一番之後便先行撤退十裏,暫無所獲。
曹玉林探得的這消息後,第一時刻便叫新露告知嫂嫂。
棲遲坐在床頭,緩緩喝完一碗溫補的湯藥。
新露正要伺候她安置,外面突兀地傳出一陣急促的鼓聲。
如伏廷所言,又烈又響的急鼓。
棲遲一下坐正。
棲遲被驚醒,睜開眼,覺得眼前迷迷蒙蒙的一層突兀的亮光在跳躍。
她眨了眨眼,再三看了看那陣光亮,在床帳上拖曳出光陰,如風般搖曳躍動,神思一下清醒了,立即扶著小腹坐起,赤著腳便下了床,一直走到房門口,一把拉開門。
一股熱浪撲來,外面火光熊熊。
門被撞開,新露跑了進來:“家主,走水了!”
鼓聲急促,一陣又一陣。
棲遲已看出來了,這混亂之際,曹玉林匆匆趕來。
她走得極快, 到了門前看見棲遲已被新露手忙腳亂地扶住, 腳步更急, 幾乎兩手架住了棲遲。
“嫂嫂可要緊?”
新露如見救星:“曹將軍來得正好, 家主怕是要生了,我這便去尋人!”
火都已快燒到眼前來,大家都正忙著在滅火,她扯著嗓子喊也未必有人聽見, 還是親自去的好。
曹玉林聞言也有些慌亂,畢竟沒見過女人生產,只能緊緊架著棲遲。
棲遲這會兒卻又沒那麼疼了, 撐著她雙臂,趁著間隙問:“情形怎樣?”
曹玉林在發現起火時就出府去探了, 正好帶回了消息:“不太好,今夜風大, 火勢漲得太快。”
棲遲看了眼遠處的火苗,隔著道院墻竄動著,隨時要翻越過來的模樣。
難怪都督府這麼多人守著都能讓火燃得這麼大,恰好趕上這幹燥大風的天氣。
新露還未回來, 忽有道身影沖了過來:“姑姑!”
李硯也是自床上剛起來,衣領還敞著, 也顧不得拉緊。
他跑得太急,一到跟前就喘著氣說:“火要燒過來了,姑姑不能待在這裏, 得趕緊走!”
曹玉林也道:“不錯,我剛才出去看過,都督府的火是最大的,嫂嫂要生產不是一時半刻,此地不能再待。”
棲遲剛要說話便又疼了,捂著小腹低哼一聲,人就要站不住。
李硯嚇了一跳,才知她是要生了,驚駭地想,不是聽新露提過還沒到日子嗎?為何竟提前了?
還偏偏趕上他姑父不在,四處起火的時候!
曹玉林當機立斷,將棲遲身上外衫一攏,背上她便走。
李硯跑進房裏拿了件披風出來搭在姑姑身上,跟了幾步,腳下一停。
“阿硯……”棲遲低低喚了一聲。
曹玉林停下,回頭四顧,才發覺李硯已不知蹤影。
不僅是他,新露也還沒回來。
她接連叫了兩聲“世子”,沒有回音。
只是片刻功夫的猶豫,她咬牙想背棲遲先行離開,但棲遲按住了她肩頭:“不行,阿嬋,再等等。”
曹玉林一下想起伏廷說過她十分重視這個侄子,只好站定了,何況新露也是她的貼身侍婢,料想也是丟不得的。
只是心中十分著急,她又轉頭叫了好幾聲“來人”,終於叫來幾名忙著滅火的近衛。
“夫人臨產在即,保護夫人!”
近衛皆是伏廷的身邊人,只因棲遲到來,才特地留下守著她的,任務便是保障夫人安全。
一名近衛火速去調人。
就這時候,忽見火光堵著的廊前沖出個人來,不是李硯是誰。
他手裏竟還拽著一個人,那是個仆婦,衣袖上沾了火,正嚇得驚叫。
李硯捂著鼻子咳了幾聲,鞋尖上也沾了火屑子,一面踏滅了,一面用力拍打掉她身上的火,隨即就將她扯了過來:“我找了個穩婆來,姑姑生產不能缺了穩婆!”
新露就緊跟在他後面,嗆得咳了好一陣,都要哭了,踉蹌近前道:“多虧世子沖來,否則奴婢一人真不知能不能帶出人來。”
她方才去找穩婆時,火已燒上回廊,截斷了去路。她見不得家主受苦,便想沖過去,李硯跑了過去,先一步將衣裳一裹,埋頭過去了,不多時就扯了個嚇壞了的穩婆來。
這一遭真是嚇壞了,倘若世子有什麼不測,也是天塌的大事啊。
棲遲伏在曹玉林背上,瞪了李硯一眼:“你……”
下一瞬疼白了臉,再說不出半個字。
李硯忙道:“別說了姑姑。阿嬋姨,快走!”
曹玉林小心托一下棲遲,知道她肚子這樣壓著不舒服,快步走向後門。
近衛先一步安排好了馬車,車上墊了好幾層軟墊。
棲遲被李硯和曹玉林扶著送進去前,扶著車門,終於看清都督府的情形——
整個前院都已燒著,眼看著火勢就要蔓延去她住的地方,裏面的人還在奔走滅火,剛被滅掉的地方冒著黑煙。
四處都是一股焦糊味。
一個近衛上前來報:“諸位都督夫人來了。”
棲遲扶著小腹倚在車門旁,擺一下手:“叫她們不必過來,突厥人還未清除,躲在暗處,一出事她們便往這裏跑,易被看出端倪,反而不利。”
緩口氣又說:“讓她們各自安排滅火,留心自身安全。”
近衛領命趕去傳話。
棲遲說完,又開始陣痛了。
新露趕忙催促要走。
李硯將穩婆拽上車,幾人擠在車上,行駛上道後,直覺便是往火光小的地方而去。
“阿嬋姨,你剛看過城中各處,哪裏可以落腳?”
“火從城門處蔓延,燒得最嚴重的便是官署。”曹玉林扶著棲遲說,言下之意去其他官署落腳是不太可能了。
幾人正思索之際,聽見了棲遲輕輕的聲音:“去醫舍。”
她方才忍著痛,凝起精神,想了一番這城中自己的地盤,便想起了臨街看到過自己的地方,那間懸著魚形商號的醫舍。
李硯長長地松了口氣:“去醫舍好。”
曹玉林點頭,朝外吩咐去醫舍。
……
醫舍因在街角,逃過一難,此時倒是好好的。
馬車一到,近衛將前後左右都團團圍住,裏面的大夫都被驚動,慌忙地領路,請眾人進入。
原先醫治過瘟疫病患的幾間房都封住了,要待時日夠久了才能再開,最裏面的一間卻是未曾用過的。
新露當先跑進去,整理了一下床榻。
曹玉林隨後就將棲遲背了進來。
棲遲剛躺下,李硯已將穩婆推了過來:“快!”
穩婆見在醫舍,心安了不少,這裏有藥有大夫,真有什麼也不必擔心,湊近看了看棲遲的情形道:“夫人這是提前了,一定是遇到走水受了驚才……”
李硯打斷他:“何必廢話,好好接生,若出事為你是問!”
在場的人都有些吃驚,從未想過他這樣一個乖巧的少年也會有急到發怒的時候。曹玉林抹了把額上的汗,甚至打量了他一番。
穩婆戰戰兢兢地回:“是是!”一面忙招呼新露去燒熱水。
只有棲遲忍著痛,沖他搖了一下頭:“莫慌,你先出去。”
李硯抓了她的手,看了看,才終於出去了。
新露快步出去燒水時,在門口看到他,停下寬撫了一句:“世子放心,我知道你是擔心家主。”
李硯點頭,垂著頭一言不發。
光王妃便是因生他難產而亡,他雖未到年紀,對於女子生育卻早就知道了最壞的一面。
何況現在的情形又如此糟糕,怎能不心急如焚。
新露去燒水了,他在外面緊緊握著手指,來回地踱步,聽著裏面姑姑的動靜。
數百裏外,前線大軍陣前。
黑夜裏涼風如鐮,營地裏篝火熊熊,軍士巡營而過,齊整無聲。
縱使深夜,也依舊是兵戈整肅。
一行數人快馬馳回營地,踏出一陣飛揚的塵土。
為首的馬一勒停,其余紛紛停下。
伏廷坐在馬上,一只手裏還提著刀,隨手一擲,插在地上,下了馬。
後面跟著羅小義和六位都督。
“突厥狗這次是安分了?竟然一戰之後就縮回去了。”羅小義邊走邊道。
幽陵都督接話道:“也許是覺得討不得好了,聽說此番領軍的又是那個右將軍阿史那堅,以前就沒占過便宜,這回還不該學乖了。”
“阿史那堅?”羅小義呸了一聲,心想什麼爛名字,交手數次,從沒將此人大名當回事。
說到此處,忽見前方伏廷掃了他們一眼,羅小義閉了嘴。
幽陵都督接到這一眼,頓時也不多說了,方才所言無疑已是犯了輕敵的忌諱。
忽的,一匹快馬飛馳而至,馬上的斥候急切喊道:“大都護,榆溪州遇襲!”
一瞬間,眾人腳步停頓。
伏廷立在火堆前,冷眼掃去,銳利如刃:“怎麼回事?”
羅小義和幾位都督也都聚集過來。
榆溪州是行軍後方,糧草輜重和家眷都在那裏,豈能不著急。
斥候報:“有突厥人潛入城中縱火,多處官署被燒,尤其是都督府!”
“什麼?”賀蘭都督怒喝,那是他的管轄地,是擔著職責的。
羅小義低罵了一句:“娘的,縮回去不動原來是在這裏等著的!都督府……”他一楞,看向他三哥。
伏廷霍然抽了地上的刀。
眾人一驚,齊齊看向他,他臉上沈冷,不見表情。
“調撥回援。”
羅小義有數,馬上道:“我即刻去撥人。”
“兩千人足夠。”伏廷說,掃一眼在場的幾位都督:“大部留在這裏,我回來前擋不住突厥軍,提頭來見!”
諸位都督聞言無不駭膽稱是。
誰都看得出來突厥去榆溪州裏縱火是想調虎離山,因此大都護才只要帶兩千人手去回援。
此地自然還需著重防守。
羅小義領命去辦。
瀚海府裏帶來的精銳集結迅速,兩千兵馬上道,趁著夜色迅速趕往榆溪州。
伏廷馳馬極快,羅小義要數次追趕才跟上他。
“三哥放心,最遲半夜,必然能趕到。”他喘著氣道。
伏廷緊緊握著韁繩,不知為何,這一次的消息比任何一次都讓他焦急。
夜風凜凜,在馬上疾奔感受更加明顯,這樣的氣候似也在向榆溪州發難。
醫舍裏點滿了燈火,處在僻靜處,外面紛亂之聲似乎也聽不見了。
棲遲出乎意料地能忍,這一路下來都只是輕哼,但忍到現在,卻也忍不下去了。
忽的一聲痛呼。
李硯在外面立刻轉頭貼在了門上。
他貼著聽了聽,又退開,在外面來回地走動,一時想著姑父眼下不知如何,又想著姑姑在裏面受著苦,焦急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裏面隱約還有新露帶著哭腔的聲音:“家主受苦了。”
穩婆四平八穩地道:“哭什麼,生孩子哪有不受苦的!雖是提前了,夫人並無異常,肚子養得也不大,好生的。”
李硯聽了胡亂地想:那怎麼還叫肚子養得不大,他記得分明很大了。
似是回應似的,穩婆道:“有些人懷了便是胡吃海喝地補,夫人連身形都沒怎麼變,卻是對的,肚子越大越南生,像夫人這樣才好生。”
棲遲在輕聲的哼,忽而又是一聲痛呼。
……
不知多久,一聲啼哭響了起來。
房中傳出一疊聲的恭喜,新露喜極而泣的聲音,曹玉林長舒口氣的聲音,全都匯在了一起。
李硯一下精神了,舒了口氣,擡手拍門:“姑姑,好點了嗎?”
拍了兩下,忽然聽見一聲斷喝,隨之一陣兵戈聲響起。
他一驚,繼續拍門:“姑姑!”
曹玉林聞聲而出,拉開門出來時,已有一名近衛快步跑入,開口便道:“快請夫人離開,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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