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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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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咬春餅 -【我等你,很久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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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6:47 |只看該作者
十. 人無再少年(3)

    夜深了,車位空的很,柯禮沒繞去專位,就隨便停了個稍隱蔽的地方。下車的時候,他皺了皺眉。唐其琛注意到了,“有事?”

    柯禮面露難色,“我忘拿卡了。”

    這座樓的電梯是有區分的,現在過了零點,專乘的那幾座得刷個卡識別。唐其琛說︰“不礙事,走吧。”

    公共區域的電梯互相聯動,按個方向,指令鍵就都亮了起來。等了不一會,後邊的那座先開了門,柯禮和唐其琛邊聊邊進了電梯。

    “商務部那邊的人事消息到明年初就會公佈,這次康部長上臺,多少人沒料到,現在的風聲也捂得緊。”柯禮跟他說起這事,感慨道︰“康部那性子,忍常人所不能忍,實在硬氣。”

    唐其琛說︰“你告訴他,臥薪嘗膽,這麼些年該他出頭了。”

    柯禮伸手按樓層,“是,我會轉達。”

    電梯門關到一半——“誒!等等!”

    柯禮是站在右邊的,這個角度能看見跑過來的那道身影,他把電梯按住,合成一條縫的門又徐徐劃開。溫以寧氣喘吁吁,左右手拎著十幾只外賣袋,稀裡嘩啦的摩擦聲,她連外套都沒穿,一件打底線衫看著就單薄。

    “謝了!”溫以寧如釋重負,邊說邊抬頭,看清了人,她愣了下,卸下去的包袱又給拋了上來。

    柯禮神色和語氣都是自然的,“以寧。”

    溫以寧點點頭,“柯助好。”

    “買的什麼這麼多?”柯禮伸過手,“我幫你拿點兒。”

    溫以寧側身一擋,一個很細微的拒絕動作,說︰“部門加班呢,我買點宵夜。”

    柯禮還是堅持,“給我吧。”

    溫以寧笑笑,“不了,不方便。”

    於公於私都是不方便的。柯禮什麼身份,提著東西陪她一露面就夠人說的了。溫以寧最忌諱的還是這點,拿別人的客氣當回事兒,她做不到,也不合適。

    柯禮不勉強,笑了笑作罷。

    三十好幾層,升上去要點時間。溫以寧跟柯禮說完話就往邊上站。方寸天地,三人身影,各自安靜。他人有沒有各懷心思不知道,但溫以寧是沒打算再吭聲的。

    這是她的態度,看著淡,真,不拘小節,其實還是擰成了一根細密綿長的尖針,藏著,掩著,銳氣還是在那的。再看唐其琛,從從容容,四平八穩的眉間也是窺不出半點情緒。

    “明天下午在總局有個會,您去嗎?”柯禮說著話,從善如流地緩著這氣氛。

    他們的話題徐徐延展,像個保護罩,恰到好處地隔絕了尷尬,也小心翼翼地護住了那份可憐的和氣。

    到了樓層,溫以寧提著外賣走了。柯禮看著她背影,也不知是可惜還是無奈,“大半月了,跑上跑下的。陳颯帶人的風格還是挺有威懾力的。”

    唐其琛走出電梯,往背影早就消失的那個方向看了眼,什麼都沒說。

    柯禮也沒敢想老闆會發表什麼意見,一個男人,能到這樣的地位,有志,有識,有恆,沉得下去的定力,一定多過宣揚的欲望。再說了,他和以寧之間那點過往,雖未被正名,但總歸是不痛快的。

    唐其琛在外頭看了會兒裡面,看著員工兢兢業業,看著陳颯坐鎮指點,看著溫以寧忙忙碌碌,頭髮鬆了幾縷,正專心地給每個人分宵夜。隔著窗戶和燈光,這份感覺怎麼說呢,像是美玉蒙塵,看不真切。

    有好一會兒後,唐其琛才垂眸,對柯禮說︰“不進去了。”

    柯禮問︰“送您回家?”

    “去辦公室。”

    加班估摸著還有半小時結束。大家吃著宵夜,雖疲倦但還是有話聊的。這個誇雞腿好吃,那個說奶茶珍珠好大顆,又齊齊對溫以寧說辛苦啦。溫以寧說小事小事要吃什麼我再去買,態度真真誠誠的很博好感。

    她把一份壽司遞給陳颯,“陳經理,這個您吃嗎?”

    陳颯在看圖表,頭也沒抬,“謝謝,不吃。”

    溫以寧沒說話,過一會又給她遞了杯水,聲音很輕︰“溫的。”

    陳颯這回側了頭,正眼落向她,幾秒後,伸手接了。

    外賣點的多,味道清淡的都被挑光,剩下的是些麻辣口味,看來久坐辦公室的年輕人也很注重養生了。溫以寧點了點數,望著這些蔥薑辣油也是望而卻步。

    “溫以寧。”陳颯忽然叫她。

    “啊?”溫以寧應著。

    陳颯的右手握著手機,從耳畔放下,問︰“還有吃的嗎?”

    “有啊。”

    “那你送去樓上。”

    “嗯?”溫以寧不明白,“樓上?”

    陳颯的表情跟這深了的夜一樣,她說︰“CEO辦公室,出電梯直走最大的那一間。”

    溫以寧提著剩下的宵夜,上電梯,出電梯,然後看著那張虛掩著的門。這個發生太突然了,一層樓的距離,要說立刻有什麼百轉千回的心思,那不現實。

    溫以寧敲了兩聲門,就聽見裡頭的聲音︰“進來。”

    辦公室鋪著地毯,深灰色的裝潢設計,金屬擺件多,開的燈也不甚明亮,披著一層紗似的,更沒什麼煙火味了。

    唐其琛是背對大門的,坐在皮椅裡,椅背遮了大半人影,就只看見搭在靠背上的西裝外套,以及黑色針織衫包裹著的左右手肘。

    柯禮不在,這個寬敞空間像真空泵抽掉了空氣,壓著人。

    進來前心裡還有點磕踫,但這會進來了,倒還平靜了。溫以寧把宵夜輕輕放在側邊的小桌上,說︰“老闆,吃的在這裡。”

    皮椅轉了個面,唐其琛看著她,就這麼看著。

    怎麼形容這個眼神呢——窮盡斯文,把該藏的都藏起來了。就是你看不出有什麼,但又好像是有什麼的。

    溫以寧對視的時候也沒露怯,匯報工作一般該怎麼就怎麼,問︰“有點涼,需要加熱嗎?”

    唐其琛的眉目間也看不出情緒的遞增或轉折,說︰“不用了。”

    溫以寧點點頭,“行,那我出去了啊。”

    身體轉了一半,聽見唐其琛說︰“陳颯是個有能力的,你跟她學東西。”

    溫以寧下意識地回頭又看他。視線對視線,一個往上輕抬,一個毫無準備地接納。很突然,突然到唐其琛停了半秒,才把後頭兩個字說完︰“……學吧。”

    溫以寧誒了聲,應著,“會的,那個,謝謝領導關心啊。”

    這語氣太自如了,既沒有拘謹和畏懼,也沒有對磕的暗勁兒。我叫你領導,你就真的只是領導。領導你說什麼話,我就按著禮數回你什麼話。

    就剛剛那個回頭時的眼神,就已清清楚楚的寫著︰

    再沒有別的了。

    柯禮從洗手間回來,見著這場面也是一愣,但很快按下了表情,挺自然︰“以寧。”

    溫以寧衝他笑,“柯助,那個宵夜放在這,不過都被大家吃得差不多了。”

    “啊,沒事兒。”柯禮也回了個笑,“我們也就隨便墊墊肚子。你們部門還在加班?”

    “嗯,快下班了。”

    溫以寧走了,把門關上,也沒關緊,就跟她進來前的一模一樣。室內空調恆溫,太靜,能聽見輕輕的送風聲。柯禮看了眼宵夜,又看了眼唐其琛,“您要餓了,我讓小廚房給您備點粥。”

    唐其琛又把皮椅給轉向了落地窗,左手掐著眉心,右手搭在椅子的扶手,手指有下沒下地敲。

    柯禮說︰“這東西太辣,您得注意著。”

    “拿來吧。”唐其琛說。

    柯禮怔了怔,不過還是堅持地勸說︰“醫生讓您注意飲食。”

    唐其琛沒多餘的話,自己把身體坐直了,“一起吃點。”

    柯禮是有眼力的人,也是瞭解他的人,言輕,話少,甚至絕大時候,唐其琛連多幾個字都很吝嗇給你。但就這幾個字也夠了,柯禮知道,沒法兒勸。

    他無不擔心,卻也不敢忤逆,只能在吃的時候,迅速地將辣油特別多的往自己碗裡夾,他也不是能吃辣的人,這下弄得自己都有些扛不住。

    唐其琛瞥他一眼,“你晚上沒吃飽?”

    柯禮喝水喝得急,手握拳頭抵著嘴,咳了兩聲說︰“差不多吧。”

    ——

    加班加到淩晨,但第二天大家還是來得早,一早又忙著昨夜的收尾工作。這個是集團於年底的廣/告/投放,涉及與各大平臺、衛視台的合作。溫以寧沒參與具體,就跟著打打雜,複印一下資料,整個一跑腿小妹。

到下午,事做完,同事們伸懶腰揉肩膀,累,但也是高興的。溫以寧聽她們聊天,偶爾也跟著笑笑。後邊一同事叫她︰“以寧。”

    “誒,在呢。”溫以寧順著聲音回頭。

    “陳經理讓你去趟辦公室,現在,快點兒啊。”

    “行,馬上。”

    估計又是複印資料,溫以寧敲門進去,陳颯看著電腦頭也沒抬,“你跟我出去一趟,五分鐘後走。”

    溫以寧略感意外,“好。”

    陳颯這人的時間觀念太強,說五分鐘,就絕不遲到一秒,她身材高挑,保養也得宜,合適的衣品和妝容,不刻意裝年輕。三十多歲的女人該有的氣質,真真的賞心悅目。

    陳颯沒用公司的車,她的私人座駕是保時捷的Panamera,上車後白金包往後座一扔,爽利的很。和溫以寧全程沒什麼交流,電台放著歌,還行,也沒覺尷尬。

    開上高架,陳颯才說︰“待會你去超市買點東西。”

    溫以寧說好,“買什嗎?”

    “牛奶,營養品,腦白金,燕窩也行。”陳颯戴著墨鏡,正把著方向盤轉個急彎。她說︰“腦白金吧。”

    溫以寧頓了下,“這是補腦子的。”

    陳颯也頓了下,“那這個別買,買貴點的,開票,報銷。”她說︰“CEO病了。”

    這麼官方正經的稱呼,溫以寧反應了幾秒才繞明白,她說的是唐其琛。

    老毛病,胃潰瘍,唐其琛昨晚開始疼,疼得一天一夜沒出門。柯禮連夜替他叫來了老陳,老陳是正兒八經的哈佛醫科畢業,沒進體制內的醫院,自己有個私人的醫護團隊。他對唐其琛太熟悉,用藥快準狠,到白天就沒什麼事了。

    湯臣一品的房子是唐其琛長住的公寓,住了好幾年。溫以寧站在這地方,腦子有那麼一瞬間是眩暈的。陳颯來過兩三次,但也不算特別熟,在AB座的電梯面前猶豫了幾秒。

    溫以寧沒說話,但眼睛一直是盯著右手邊A的方向。

    陳颯給柯禮打了電話,往右邊,說︰“走吧。”

    這個時間點,柯禮正給唐其琛匯報工作。唐其琛看著也沒什麼異樣,坐姿鬆鬆懶懶,小腹上擱了一條毯子。陳颯進屋後,唐其琛招呼她坐。上下屬多年,也用不著場面話。陳颯走個過場,反正他病了也不是這一兩回。要不是有事要跟他談,陳颯可能來都不會來。

    唐其琛和陳颯之間是很自然的相處狀態。

    溫以寧從進門起,也安安靜靜的站在一邊。

    柯禮笑著說︰“以寧,坐。”

    她沒坐。

    正說著話的陳颯突然側過頭,“坐。”

    她跟神遊似的,也不知是聽見還是沒聽見。

    直到唐其琛開了口,“都坐吧。”

    站起的柯禮順著話坐下,溫以寧也順著沙發坐下了。

    “歐陽台長那邊的意思跟你想法是一致的,跨年晚會的主會場在深圳,LOGO會出現在主持人站位的背景上。”陳颯談事情,她發言的時間比較多。唐其琛聽著,十分鐘左右的時間,沒怎麼發問。他和陳颯是面對面的位置,從他這個方向,不管怎麼看,目光都能掃到溫以寧。

    以寧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長呢衣,眼神是飄著的,不怎麼專注。整身淺色,襯得她人也更淡了。這種氣質怎麼說,跟記憶中的某些時候是有重合點的。

    溫以寧眼睫輕輕一合,唐其琛的視線就不動聲色地轉開了,看著陳颯︰“嗯,我給歐台打電話。”

    近五點,柯禮挑了個停頓的間隙說︰“飯點了,邊吃邊聊吧。”

    陳颯這邊沒什麼,只問︰“唐總能吃嗎?”

    柯禮問唐其琛,“您喝粥?”

    男人點點頭,“讓老余多送點吃的來。”

    “我明白。”柯禮就要去打電話。溫以寧說︰“不好意思,我晚上還有事。”她看向陳颯,謙和地說︰“陳經理,我能先走麼?等您這邊忙完了,我再過來。”

    一很正常的跟領導請假的語氣。陳颯說︰“有事你就先走,不用過來了,休息吧。”

    在屋裡那麼多人待著時不覺得有什麼,出了這扇門,溫以寧覺得還是外頭的空氣新鮮。等電梯的時候,柯禮也出來了。

    “以寧。”

    溫以寧看著他,“啊?”

    柯禮︰“我去車裡拿份文件。”

    溫以寧點點頭,“嗯。”

    柯禮問︰“工作還適應嗎?”

    “挺好的。”

    “那就好。”柯禮說︰“陳颯挺好的一個人,現在別被她嚇著,以後你就明白了。”

    不痛不癢的聊天,溫以寧只聽不言。

    柯禮也不是繞圈子的人,把意思敞亮了說,“以寧,如果你有介意的地方,以後我跟她說說,能免的就免了。”

    從昨晚到現在,柯禮看著溫以寧這反應,覺得她心裡肯定有疙瘩。一女孩兒不容易,再憋著忍著也看不過去。柯禮對她印象一直是很好的,拿她當朋友,希望她開心一點。

    柯禮說得委婉,但意思確實是這麼回事。

    說完了,很安靜,這份安靜讓他覺得不對勁。電梯到了,開了,溫以寧卻沒踏進去。幾秒之後,電梯門關上,指示燈又往下走。

    溫以寧忽然輕輕一笑,“禮哥。”

    柯禮怔然,這個稱呼多久沒聽過了,配上她這淡淡的笑意,竟然覺得有點兒緊張。

    “你不用這麼試探我,真的,用不著。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你覺得我過不去這個坎兒,怕我有想法。但我告訴你,真沒有。都好幾年了,我早過了膚淺的年齡。我也說不出感謝相遇這種造作的話,擱我心裡,我就想不起他有什麼值得我感謝的。”

    溫以寧還是笑,笑得特別自然,“還有工作的事,就衝你當初那句「機會不是用來浪費」,我也會來。沒別的,我需要吃飯,需要工資,需要在這個城市生存下去。你看我為難嗎?我一點也不。我說這麼多,也不是示威,剛踫見你們那會兒,我態度是不太好,你別介意。我就是,我就是……”

    一停頓,氣氛就不一樣了。

    溫以寧呼了一口氣,長音短嘆的,都是對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的唏噓。

    她閉了閉眼睛,睜開後把話說完︰“……我就是有點難受。”

    柯禮一向話術漂亮,能輕輕鬆鬆權衡各方矛盾,但現在,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因為這話太叫人心酸。

    離電梯口不足三米的地方,唐其琛站在門後邊,明裡暗裡的眼神裡,讀不出情緒的進度條。他沒披外套,羊絨衫打個底看著單薄,背脊明明是挺直的,這一刻,卻搖搖欲墜,跟胃疾又復發似的,站不太穩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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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6:59 |只看該作者
十一. 人無再少年(4)

    柯禮轉身看到唐其琛的時候,心裡咯咚一跳。

    唐其琛伸手抓了把門欄,但門欄離他還是有點距離的,抓了個空,腳步晃了幾晃。

    柯禮小跑過來趕緊攙了他一把,“唐總,您有事沒事?”

    他要打電話給老陳,被唐其琛給按住,“沒事。”

    柯禮欲言又止,又聽他說︰“你陪陳颯出去吃飯,讓老余不必過來了。我在家休息一會,吃完飯,你再來一趟。”

    這時的陳颯從屋裡走出來,手腕上挎著包,彎腰換鞋說︰“柯禮留下,飯不吃了,具體問題我晚上整理郵件發給你,隨時溝通。”

    她說話做事就是這樣,爽利果斷,基本上這種話也就是客氣告之,同不同意仍是她自己說了算。陳颯走前,看了眼唐其琛,說︰“醫學挺發達的,換胃這種新聞聽說得還是很少啊。”

    柯禮都聽笑了,“改天問問老陳。”

    兩句玩笑話收場,他們之間共同打江山的情分是結結實實的,誰也不必將就討好誰。唐其琛這會子看起來也還好,直著背,神情舒卷,柯禮稍稍放了心。陳颯走,兩人一前一後進去屋子裡。沒想到門一關,唐其琛力氣失了大半,直接給倒在了沙發上。

    體格在那兒擺著,動靜真不小,柯禮也嚇著了,“誒!唐總!”

    唐其琛一手捂著胃,頭往沙發墊裡埋了埋,另只手衝他擺了擺。緩過這波痛感,唐其琛氣有點喘,抬起頭說︰“給老陳去電話,你問問他開的什麼藥?”

    語氣乍一聽如常,但怒意薄薄。柯禮明白,唐其琛的心情是極低的。他沒作聲,就從衣櫃裡搬了條厚點的毯子出來遞給唐其琛。冬天過了五點,天色就沉得快。光線已經淡了,但柯禮不太敢去開燈。唐其琛眯了片刻,閉著眼睛看著像是睡著。

    又等了會,柯禮才起身調亮一盞小燈,然後坐在單座沙發上看起了書。

    一目十行,心沒靜。把今兒的場景一串聯,就跟通了電的燈泡似的,照得他沒法兒集中注意力。再看一眼自己的老闆,男人淺眠,髮絲也微亂,少了示人時的矜貴體面,多了分紅塵地氣。就那麼一小時前,和溫以寧的聊天內容想必也都被他聽見了。

    溫以寧說自己只是有點難受,柯禮懂。這話聽著脆弱,但外柔內剛,是一份坦坦蕩蕩的表態。人都是這樣,把話說得毫無破綻的,那叫粉飾太平。好的壞的都不藏掩的,才叫真灑脫。

    當年,柯禮是瞭解個大概的。

    不拿年齡說事兒,不管是三十四歲,還是二十四歲,唐其琛一直是溫淡的性子,在他身上就折騰不出轟烈的感情。但他覺得合適的,便柔綿細密地對你好。

    用傅西平的話來說,唐其琛哪兒都行,就一點,太長情。

    唐其琛畢業回國後,唐家那陣也是暗流湧動,內憂外患分外敏感。唐老爺子沒讓唐其琛趟這趟渾水,而是安排他去了體制內的的企業鍛煉。

    一走六年。

    從青澀到成熟,從成熟到運籌帷幄,一個男人最該努力的年月,他完成得漂漂亮亮。

    也是這六年,他把當時年紀尚輕,青澀稚嫩的迎晨,帶到能力足夠獨當一面。迎晨是個好姑娘,唐其琛是動過心的。但感情這種事誰能說清,迎晨也是個坦蕩的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說玩兒曖昧,吊著你,享受這份追捧。

    她有一句挺經典的話,是對唐其琛說的︰“人這一生幾十年,說長不長,還沒準兒會踫見意外,那就挺短的。這個階段,有什麼人進入你的生命,是老天爺有的安排。但進入生命後,能成為什麼角色,是我說的算。我感謝你,因為你教會我很多,你讓我成長為更好的人。但再有點別的什麼,真的,不會有的。”

    唐其琛當時都氣笑了,一手栽培起來的,伶牙俐齒全往自個兒心上扎了。

    故事的結尾是四年多前,姑娘嫁了人,嫁給了自己十八歲時的初戀,鐵骨錚錚的特種兵。當時唐其琛心裡已經沒什麼了,看她發的朋友圈,一張婚紗照配個詞兒︰嫁啦!!

    再過一年,朋友圈還給發了一條,一張嬰兒照配詞兒︰生啦!!

    這就是個慢慢放下的過程。從唐其琛回去上海,執掌亞匯集團起,他就釋懷了。

    和溫以寧遇見,合眼緣就是一瞬間的事。女孩兒先動情,明亮得像是春景裡最艷的那朵花。唐其琛是喜歡跟她在一起的感覺的。

    但周圍人不信吶,看看——二十來歲,生動漂亮,性格也有某些重合點。

    傅西平跟他玩兒的那麼好,當時都問過好幾回︰“其實我覺得也不是很像啊,眼睛?鼻子?哪兒像了?”

    唐其琛睨了他一眼,連話都懶得說。

    那時候做的最多的,就是載著她滿上海的轉悠吃飯。吃個四五次還能理解,回回吃,誰沒個想法?溫以寧憋不太住了,就在一次上車後,坐副駕,“你又帶我去吃飯?”

    唐其琛說︰“是。”

    “等等等等。”溫以寧邊說邊把外套敞開,捏了捏自己的側腰,“你看,肉都長厚半米了。”

    她裡頭是件淡粉色的毛衣,軟乎乎地貼著身體的線條,那樣年輕鮮活。唐其琛目光落在她手上,然後是腰,縴細盈盈的很好看。誇張了。

    他笑著問︰“真不吃了?那我回去加班了。”

    溫以寧眼珠兒一轉,咧嘴︰“吃吃吃。”

    那段時間,上海大大小小的餐廳飯館兒都留下他倆的足跡。溫以寧心思藏不住,總想要個所以然,直接問,她問不出口,矜持還是在這的。拐著彎地試探吧。可年輕時不懂迂回婉轉,試探得不到點子上。

    認識那麼一個月,唐其琛給她最清晰的定義,就是一句︰“念念,咱倆是有緣的。”

    溫以寧那時的性格不似現在這般沉穩大氣,急不得,一急就控制不住情緒。她跟唐其琛生悶氣,兩人坐在車裡,氣氛淬了火似的,

    溫以寧不能忍,大晚上的,非得下車。老餘開著車,沒唐其琛發話他不敢。後來,這車還是停了,溫以寧一頭紮進寒風裡,瘦瘦小小一隻,看著都心酸。

    老余見慣了場面,說直白一點就是恃寵而驕了。依他對老闆的瞭解,多半是不會縱著的。可默了好久的男人,開口說︰“老余,前邊停,你跟上去,把她送回學校。”

    老余說︰“我看小姑娘是生氣了,八成不會上車呢。”

    唐其琛說︰“我下車。”

    老余太震驚了,趕緊道︰“唐總,這不合適。外邊兒都起毛雨了,西風刮著,太冷。”

    唐其琛說︰“停吧,我打車。”

    老余照做,追上了溫以寧。畢竟是長輩,說話還是有分量,他說公司有急事要處理,唐總坐柯助的車走的。凍得瑟瑟發抖的溫以寧才上了車。車裡,那人身上的淡香似乎還在,聞起來催人煩。

    唐其琛那晚受了寒,病來如山倒,兩人之間也沒聯繫,他好了,才主動給她打電話。溫以寧接通後劈頭蓋臉就是︰“我不會跟你去吃飯,你不要來接我,你的飯不好吃!”

    唐其琛聽笑了,笑得眼角的細紋往上勾。他語氣是淡淡的調侃,“……個小沒良心的。”

    也是後來才知道他病了一場,溫以寧說不出是愧疚還是想見他,終於還是探了病。三十歲的男人了,肯定不會讓一姑娘覺得難堪,做什麼都是包容的。你不來,我就給你打電話,你來,我就告訴你,謝謝,我是開心的。

    溫以寧給他做了一頓飯,唐其琛就倚在廚房邊上,拿著手機給她拍視頻。溫以寧回頭瞧見,舉著菜刀嚷嚷︰“你拍我幹什麼!”

    那模樣,虎虎生威,看笑了唐其琛︰“刀別亂揮,小心傷著手。你做飯吧,我錄一段,以後我也能照著做做。”

    溫以寧不信,“你還能做飯?你要會做飯我跟你姓。”

    唐其琛沒說什麼,反正臉上的笑意淡淡的一直沒停過。回客廳剛往沙發上一坐,就看見溫以寧擱桌上的手機響個不停。消息內容都是自動彈出來,唐其琛看了眼,樂了,擰頭對廚房提聲︰“你還做微商?”

    溫以寧小跑過來,拿著手機一臉期待︰“啊?啊。對啊。”

    “賣什麼?”

    “阿膠,燕窩。”溫以寧捧著手機又屁顛顛地鑽進廚房了。

    唐其琛想了想,給一表妹發了條信息。十來分鐘後,溫以寧特別激動地衝出來,“大客戶呢,剛加的我,要買十五盒。”

    唐其琛抬眼看她,認真地問了句︰“那你賺多少?”

    “一盒七十五,二十盒就是……”溫以寧歪著小腦瓜,就差沒掰手指。

    唐其琛笑著告訴她︰“1500。”

    “對。”溫以寧眼睛向下彎,跟住了星星一樣,“你厲害死啦!”

    那樣年輕的時候,藏不住情緒,掩不住愛意,點點心思,寸寸燎原。

    唐其琛被這注視看低了頭,挺淡定地應了句︰“當然,畢竟我清華畢業。”

    溫以寧笑得直不起腰,“怕了怕了,復旦的比不過。”

    也奇怪,那麼多年過去了,這一天卻始終是個記憶點。怎麼說呢,也不是有多深刻,更不是什麼刻意想起,就是某一時刻,或許是午後醒來時看到鋪了滿室的陽光,或許是見到路邊狂奔長發飛揚的年輕姑娘——這一個片段,就會突然造訪。

    後來的事兒柯禮是知道的。

    傅西平在唐其琛那兒閑聊,說這說那,最後話題又繞到了溫以寧身上。他說話不三不四慣了,吊兒郎當的,“我看出來了,念念和小晨兒是真的很像!”

    唐其琛說︰“你能閉嘴嗎?”

    傅西平激他呢,“側臉!氣質絕了。”

    一向克制的唐其琛,沒忍住曝了句粗口,態度是不高興的,反著意思說︰“你說像就像,行嗎?我就喜歡這一款的,以前喜歡,現在喜歡,以後也喜歡。滿意麼?以後別問了,可以麼?”

    哥們兒之間原本也是沒什麼好隱瞞,但這個問題,唐其琛三緘其口,態度始終是不甚明朗。

    當時,溫以寧站在那兒,半掩的門沒有關嚴實,一條縫,外面暗,屋裡亮,跟一道血淋泛光的傷口一樣。不知從哪兒來的風,吹開了門。

    唐其琛和溫以寧就這麼對上視線,這樣一個眼神,蒸乾了一個女生剛剛萌芽的全部熱情。每一秒,你都能感覺有東西在灰飛煙滅,點點火星往外蹦,燙著了唐其琛的眼。

    年少的負氣是驕傲的,只信耳朵、眼睛。不是沒解釋,但對比自己親眼所見,總是顯得蒼白無力。兩人訣別時那樣兇狠,一個哭,一個勸,一個恨,一個默。最後唐其琛自己也乏了,按著眉心,長呼一口氣,耳邊都是嗡嗡聲。

    溫以寧走的那天,很突然。

    列車的班次還是柯禮去查的,下午兩點,想著還早,唐其琛當時就從董事會上離席,開車往家裡趕。算好時間後去高鐵站,手裡提著個保溫杯,手背上是做飯時被刀割出的血口。

    他的滿懷希望,最後被這張虛假的列車票給徹底終止掉。

    柯禮跟著唐其琛的時間長,見過他商務談判時的精銳,見過他談笑風生時的暢意,也見過他發火時的威懾力,但印象最深的,還是老闆提著份涼透的飯菜,站在人群川流的高鐵站裡,最後那個背影。

    柯禮也揣摩過唐其琛的心思——喜歡過嗎?後悔嗎?忘記她了嗎?以及……

    還能再繼續嗎?

    柯禮心裡是有答案,但是他不敢說。

    一個翻身的動作,唐其琛身上的毯子就垂了一半到地上。柯禮回了神,把手裡也沒看幾個字的書放下,走過來想給他把毯子蓋好。結果一抬頭,唐其琛已經醒了。

    屋裡又只開著一盞小燈,這個位置,他逆著光,眼眸還沒完全聚焦,一雙眼睛朦朦朧朧時,是十分畫意的。

    柯禮輕聲︰“唐總,還睡會兒?”

    唐其琛額頭上泛著細密的汗,神情不太對勁。他蹙著眉頭,說︰“做了個夢。”然後咽了咽喉嚨,聲音乾涸無力︰“讓老陳帶藥過來。”

    柯禮頓時緊張,如臨大敵,“唐總,您這得去醫院了。”

    唐其琛搖了搖頭,跟囈語似的,“沒事,我就是,就是……有點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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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7:13 |只看該作者
十二. 人無再少年(5)

    十二月過得快,沒怎麼回過味就到了月底。溫以寧昨天領了工資,沒轉正,不高,但幾千塊錢擱在卡裡也是有安全感的。她給江連雪的微信轉了兩千塊,那頭麻溜地收了,再無後文。

    正好之前的公寓到期,太貴,現在她也租不起,這兩天辦了退租,搬進了談好的新住處和一妹子合租。妹子準備明年考研,挺清秀的一人,名字也好記,叫丁當。

    最近很少見到陳颯的身影,北京上海兩處跑,溝通著廣告/投放的事。溫以寧在部門待著,反正上班都這樣,事情做完了就一起聊聊天。哪個包包好看哪家餐館好吃,什麼都聊,然後也聽說了不少公司的八卦。

    聊亞匯集團的發家史,聊高管層開會時暗潮湧動的複雜局面,聊誰跟誰站一邊的。聊柯禮,說柯助理三十一了,還單身著,每個月還能領一筆公司的福利,單身慰問金。

    溫以寧都給聽笑了,這福利,夠特別的,“單身的都有這筆錢?”

    “那也不是人人都有,唐總就沒有。”

    大家哄笑一團。說到這裡,話題的延展性就很強了。

    “誒,你們說,唐總真單身啊?”

    “對吧,從沒聽過有呢。”

    “稚嫩。”一同事挑眉說︰“以前那個上熱搜的,叫什麼來著?是唐總的車呢,那輛賓利。”

    “嗨!你說安藍啊?”另一個嘁了聲,“不知道吧你們,跟唐總一塊長大的,玩兒的好。兩家有利益牽扯吧,好像安藍的伯伯經常上新聞聯播的。”

    “噓噓噓!別說了!”不知是誰提了醒,反應過來,陳颯出現得悄無聲息,就站在辦公區中間。

    一個眼神掃過去,大家低著腦袋各做各事。

    陳颯站了十來秒,這十來秒是很有震懾力的,終於,她臉轉向左邊,對溫以寧說︰“你跟我來。”

    溫以寧起身,跟在陳颯後面。陳颯推開辦公室的門,把包丟在沙發上,進來一個電話,她把手機擱臉頰和肩膀之間,騰出手看這兩天的文件。

    五分鐘後,她放下手機,頭也沒抬地說︰“你準備一下接待工作,明天有一家國外的公司過來考察。”

    溫以寧點頭,“好。”

    陳颯簽完待辦的文件,才抬頭看她,“宴請就放金茂,秦副總和林副總作陪,位置你安排一下,別弄錯順序。”

    交待了重點,陳颯說︰“把事辦好。”

    雖然還是打雜的活兒,但分量和性質還是不一樣了。這部分的工作對溫以寧來說不算陌生,在義千傳媒的前期都是這麼幹過來的。

    人生你說不準,十二年一輪迴這說法也不作數,起起伏伏,任何一個階段,可能都是一個新的開始。

    陳颯忙著招商引資,也物色了幾支衛視台明年的重磅綜藝節目,篩選著投資冠名。溫以寧看到明天來訪的公司名字時,驚了一跳。也難怪陳颯的態度要鄭重些。

    雖然時間緊,但溫以寧的工作還是做得周全。第二天,陳颯說︰“你跟著一起。”

    她今天著裝是隆重的,紅唇提氣色,大氣的很。就這樣,溫以寧看到這位國內人脈鼎盛的美女老總,在人際交往上遊刃有餘的那一面。真真的名不虛傳。

    考察團一行十來號人,溫以寧跟在最後頭,聽得多,看得多,其中有一名日籍男士,年齡偏長,雙鬢發白,走在最後。陳颯作報告的時候用的是英文,那人翻著資料,偶爾看一眼陳颯,目光裡有遲疑。溫以寧坐在會議室靠門的地方,作用也就是遞遞東西,添添茶水。她注意到這位,然後查了一下手裡的名單,年齡,國籍,偏好,這些資訊是提前準備好的,就這人,唯獨職位後面是空白。

    臺上的陳颯正介紹亞匯集團在智慧領域的發展計劃,能力中心的建立已經擴散至戰略資源豐厚的地區。這些專業術語是繞口的。那人疑慮的神色更甚。溫以寧就是這時候走上前,微微伏腰,用日語輕聲招呼︰“需要幫助嗎?”

    對方遞了個欣然的眼神,溫以寧就維持這個恭順禮貌的姿勢,把陳颯說的,用日文複述一遍。她的語感和語速是非常流暢的,幾近同聲翻譯。

    陳颯目光落到她身上,狀似無意但有力道,會議時間還長,進行了大概十分鐘,會議室門從外推開,柯禮走了進來。他動作輕,挑的也是在播放影像資料的時刻,極少人發現。

    柯禮把手上的椅子,放在溫以寧的身後,然後拍了拍她的肩。溫以寧側頭,眼有驚訝,柯禮比了個噓聲的動作,像她笑了下就出去了。

    會議室靠門的一面是整片落地窗,溫以寧又順著看了一眼,柯禮跟在唐其琛身後,兩人西裝色系相同,撐著姿態,連背影都是帶風的。

    一天流程順利結束,考察團走時,那名日籍男士在上車前,特地對溫以寧比了個贊揚的手勢。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名老人,是對方公司在亞太地區即將上任的負責人。

    陳颯為這事兒斥責了相關部門,前期調研工作不細致,重要人物的資訊全給遺漏。她訓人的時候,眉梢眼底裹著淩厲,話也重,溫以寧瞥見身邊的主管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

    到了下班的點,氣氛稍緩,溫以寧也收拾東西準備打卡。陳颯從辦公室出來,經過她座位時,忽說︰“下班回家?”

    溫以寧愣了下,“對。”

    “走吧,坐我的車。”陳颯留下話,也沒等她回答就朝前走了。

    溫以寧新住處的位置有點偏,從浦東開過去一小時有多,又是下班高峰期,兩人直接給堵在了立交橋的出口。陳颯等得不太耐煩,從儲物格裡摸了包煙,一支佼在指間,開了窗過風。

    問她︰“抽嗎?”

    溫以寧說︰“不抽。”

    陳颯輕緩吐氣兒,左手搭著窗沿說︰“我也沒癮。”

    幾句不痛不癢的問答,你來我去的便沒了繼續。一支煙畢,陳颯揀了顆糖放嘴裡融了融才問︰“我看過你的簡歷,學的是英語,怎麼會講日文?”

    “讀書時候時間多,什麼都學一點。”

    這話聽著謙虛,蜻蜓點水似的帶過,但就她今天那一番表現,可不止是「一點」能概括的。學得精,反應能力快,算算時間,也是畢業四五年的人了,還能有這份功底,不容易。

    但陳颯也沒接她的話,只問︰“你為什麼要改行?”

    溫以寧平靜道︰“趁年輕,體驗不同的生活。”

    又聊了幾句,陳颯問她︰“我帶的人裡,年輕的多,做事兒是有衝勁,這是優點,不過也容易大驚小怪,聚在一塊,能談論的,不能談論的,沒個分寸容易忘形。你剛來,肯定有很多不明白的東西,跟她們聊聊也好。”

    這話表面無風無雲的,但溫以寧聽得出,闌珊之意,深藏不露。

    靜了幾秒,她對陳颯說︰“我知道您對我的看法。”

    一句話就這麼直白地撕開了隱匿的試探,陳颯收起了剛才的笑意,平平靜靜的神情才是她真的情緒。

    溫以寧說︰“我是從義千傳媒出來的,能走到亞匯,柯助理的確勸過我。但我不是為著誰的人情臉面,也從沒仗著誰的勢而心存僥倖。我就是來工作的,拿一份薪水,做一份事,我不需要走後門,別的話我不敢說。但從前、現在、以後,不管在公司留多久,我對得起我自己。”

    這種表現的方式還是稚嫩了,但溫以寧覺得,任何一段際遇,能聚也能散,沒個定數的東西,就犯不著擔這份被誤解的委屈,信與不信,至少態度是得立起來的。

    這正正經經說話的樣子,倒讓陳颯格外留意了,“你就沒想過抱怨?”

    溫以寧認真想了下,承認說︰“那也有。我之前不是為了安藍那個代言的案子忙活過嗎。其實我很不喜歡接這種。”

    陳颯打斷︰“哪種?”

    “啊。就是,不按合同執行的。”溫以寧笑了下,“為著一件禮服,鬧得這麼堅決,其實犯不著。但我沒辦法呀,工作就得做。我還托人聯繫明星的經紀人,花了不少功夫,見不著,最後是她的一個級別特低的助理。那助理脾氣也大,我都那麼求他了,人家沒個好臉子,還得說我是臭傻B讓我滾蛋。”

    陳颯嘴角淺揚,一個極微小的弧。

    溫以寧努努嘴,“不說了,在您面前小巫見大巫了。我可能沒什麼能力,但你看到我是什麼樣的,我就是什麼樣的。”

    陳颯嗤聲一笑,好像她方才說的那些不過是背書,平平無奇,不足以動念。她眉間神色挑了下,淡淡地留一句——

    “你沒跟我說實話。”

    汽笛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尾燈也交錯地亮著,前面通車了。 陳颯轉動方向盤,打向右邊,“下個月我要去一趟浩亞台,落實明年一季度的廣告/投放工作。”

    車已右轉,道路比剛才直行時通暢得多,她說︰“這一次,你跟我一起去。”

    ——

    把溫以寧送到地方,陳颯又返回了亞匯。

    CEO辦公室的門是敞開的,柯禮和唐其琛坐在會客區的沙發上。見陳颯進來,柯禮挪了個位置,招呼她坐。

    唐其琛疊著腿,辦公室暖風陣陣,溫度適宜。他就穿了一件羊絨衣,裡頭是白襯衫,喉結處解了一粒扣,襯得脖頸線條是好看的。

    他把手裡的文件遞給陳颯︰“你看看。”

    陳颯閱了幾行,笑容就接上了,“這麼快?”

    亞匯集團明年於海外市場的宣傳推廣的其中一條重要管道,歷經數次談判斡旋,終於拿下了。

    “他們內部開會的時候,山本泉郎先生投了贊成票。”柯禮說︰“陳經理,恭喜。”

    陳颯的喜悅神色克制有度,點頭對唐其琛說︰“我會著手對接工作。您放心。”她也不是吝嗇誇贊的人,實事求是地陳述︰“今天溫以寧的表現不錯。”

    柯禮有所悟地笑了下,與陳颯都十分默契地把目光轉向唐其琛。

    唐其琛起先是不在意的,一秒,兩秒,三秒,被這兩人注視的時間一長,像施壓似的鬥膽包天。唐其琛手指搭著沙發扶手,微微一蜷,淡聲應︰

    “嗯,厲害。”

    話題到了他這一句話,就自動收了尾。之後就是閑聊,柯禮和陳颯聊的時候多一些,最後聊起了員工,陳颯把部門突出的那幾個點評了一番優點,說到溫以寧時,陳颯順著下班在車上兩人的聊天內容,談起了她在義千傳媒的經歷。

    “那時候她為了安藍的毀約,是下過不少功夫。安藍的經紀人叫什麼來著?”陳颯問柯禮。

    柯禮答︰“鄒琳。”

    陳颯蹙眉,這個表情變化不露聲色又恰到好處,狀似不知的語氣︰“我還以為趙志奇是經紀人呢。”

    “這是她團隊裡一個小助手。”柯禮腦子裡的資訊庫是完整妥帖的,他問︰“怎麼了?”

    陳颯順水推舟,就這麼把溫以寧被這個助手罵過的事,原詞原句地說了出來。說完,陳颯笑了笑,“現在明星身邊的人都這麼有分量了啊,是我落伍了。”

    柯禮心跳提了提,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但嘴上還是和和氣氣道︰“仗勢欺人的是很多,哪個圈子都一樣。”

    而從始至終,唐其琛都沒再說一句話。

    又過半小時,柯禮送陳颯到門口,然後合門轉過身,唐其琛已經走到落地窗前,背對著,看著窗外。柯禮是想問他,是否回家。但這一瞬,跟有風堵住喉嚨眼似的,他有點不想開口了。

    “柯禮。”唐其琛的聲音沉,跟窗外夜色相輔相成,他頭也未回,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這個人弄走。”

    預感透支得異常準確,柯禮心裡是有偏向的,但他不能感情用事,權衡要害,他說︰“安藍的人,要不要……”

    “讓他走。”唐其琛打斷,轉過身,眼裡明顯是不悅的,“讓她身邊少些不乾不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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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7:26 |只看該作者
十三. 人無再少年(6)

    年底這個時候陳颯最忙。紙媒這一塊還好,成熟頂尖的都有交情,該怎麼登就怎麼登。就是電視台這一塊的節目冠名,陳颯是要花心思的。

    這小半月,兩人香港內地兩邊跑,飛機一落地就去會開,白天唇槍舌戰,晚上還有飯局,流光溢彩,笑臉示人,看著人人都是熟稔老友,但名利場上,誰還不是老江湖。推杯換盞之間都是暗流潮湧。

    陳颯酒量極好,可連著這些天實在勞累,今天晚上她狀態明顯差了。溫以寧扶她回酒店。陳颯往沙發上一躺,掐著自己的眉心,手一揮,“你去休息吧。”

    溫以寧幫她把包擱一邊,起了身。陳颯自己迷迷糊糊,估摸著人是走了。幾分鐘後,溫以寧又半蹲在她身邊,說︰“您喝點兒熱茶,水我給你放好了,泡個澡,別受寒。”

    陳颯看她一眼,點頭,“謝謝。”

    坐起來後,她捧著茶灌了兩口,人清醒了些,就跟溫以寧聊起了工作。問她的看法,計劃,意見。聊了沒幾句,手機響。陳颯看到號碼後,倏地坐直了,接得很迅速。

    “林老師……沒來學校?好,行,謝謝,我知道了。”陳颯掛掉這個電話後,人站了起來,眉頭再沒有松開過。她很快打了另一個電話。

    “他人又不見了,我現在在香港回不去,你幫我去找找。”陳颯說起這些時輕車熟路,但一臉倦色裡,仍是多了幾分焦慮。沒多久,電話回了過來。陳颯一接通就發了飆,那頭也不知說了什麼,她眼裡的火星能燒人,“你再這樣跟我對著幹試試,我明天就把你送去美國!”

    她把手機丟到沙發上,身體疲憊難擋,一口氣沒續上來,人也直楞楞地坐了下去。陳颯右手握拳頭,抵著自己的額頭揉了揉,脆弱的那一面終於是示了人。

    溫以寧靜靜坐在一旁,始終沒吭聲。

    片刻,陳颯聲兒有點啞︰“嚇著了?”

    溫以寧搖搖頭︰“沒事。”

    “太操心了。”陳颯嘆了口氣,嘆出了幾分無可奈何,她說︰“是我兒子。”

    溫以寧怔然。

    陳颯聲音淡淡的︰“過完年十七了,臭小子一個。”

    陳颯今年三十五,溫以寧沒想過她背後還有這樣一段故事。但此情此景說什麼都挺尷尬,她只能寬慰道︰“男孩兒都調皮,動氣傷身體,讓您先生去溝通可能會好一點。”

    陳颯眼皮都沒眨,擰了擰眉,然後說︰“行了,你回房間休息吧。”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溫以寧總覺得,她剛才那抹神色裡,是有悵然的痕跡的。

    元旦三天假期,天氣難得的好,這個冬天沒怎麼冷,印象裡艷陽天藍的時候更多。晚上八點在黃浦江邊一個新開的酒吧,老闆是傅西平和唐其琛共同的老同學,怎麼著也得捧捧場。

    唐其琛來的時候,一兜人已經玩上了,年輕一點的就在唱歌喝酒,牌桌也開了兩場。傅西平見他進來就一通牢騷︰“你特麼騎烏龜來的?”

    柯禮幫著說︰“唐總回老太太那兒了,這不正好十五麼,吃齋誦經敬佛,唐總陪老太太做完這些才走的。”

    那是唐其琛的奶奶,八十多歲的老人家,人生這點信仰有一天沒一天的,唐其琛孝順她。老太太對他們這幫小輩特別好,傅西平哎哎兩聲,“我想她了,我這周去看看她。”

    霍禮鳴蹲在角落吃果盤,這屋燈光有點絢,晃來晃去的,唐其琛隔了好久才看清人,一米八七的酷哥,左右手紋身也挺社會,愛好倒純情,喜歡吃水果。

    經過時,唐其琛拍了拍他後腦勺,“沒人跟你搶。”走到桌邊了,對柯禮說︰“你讓人再給他拿兩盤進來。”

    他們這幫人的興趣愛好實在貧瘠,可能也是年齡到這份上了,新鮮的、時髦的、鬧騰的提不起勁。老友幾個聚在一塊,十分默契地不談工作,牌桌上的交流主旨是放鬆。

    唐其琛的橋牌和德州撲克都玩得很好,傅西平問他︰“你身體好了沒?”

    “沒事。”唐其琛說︰“老毛病了。”

    這點傅西平知道,其實不算嚴重,這些年他已煙酒不沾,只要飲食規律,一年到頭很難再犯一次病。

    剛玩沒幾盤,包間門開了,侍者領著人進來,傅西平看了一眼,“安安啊。”

    安藍這周就在上海拍民國戲,時間多。她裹了件黑棉衣,戴了個黑口罩,就露出一雙眼睛。唐其琛是背對著的,也沒回頭,專心玩牌。

    安藍抽了個椅子往他身邊一坐,摘了口罩,看牌。大家都習慣了,跟個小尾巴似的,再時不時地出點餿主意,故意使壞。傅西平就老說她是瞎指揮,說唐其琛是瞎縱容。

    不過安藍今天不太一樣,怎麼說呢,就挺沉默的。唐其琛手氣不太行,連輸了好幾把,終於這一把牌漂亮,安藍忽地指著︰“打這個。”

    傅西平美滋滋呢,一準兒輸。

    但唐其琛沒聽她的,按著自己的路數繼續跟牌。

    安藍忽的就不高興了,其實她從進門起就沒高興過。她說︰“你的牌你愛怎麼打就怎麼打。”

    這語氣衝,不對勁。

    傅西平眯縫了眼,“怎麼了這是?”

    安藍︰“我的人你憑什麼讓走就走?”

    那小助理,趙志奇,麻溜溜地滾了蛋。她也是人走了三天才知道。

    唐其琛說︰“我讓他走了嘛?”

    “柯禮傳達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安藍說不上生氣,性子就這樣,圈裡圈外都被人捧著,受不得半點委屈。

    被點了名的柯禮很自覺地說︰“這事兒是我不對,跟唐總無關。”

    安藍冷呵一聲︰“為什麼吶?”

    柯禮的話術早已籌備周密,但他沒開口,唐其琛直接說︰“捧高踩低,這種人幫你做事沒好處。”

    安藍軟硬不吃,杠上了似的,“我清楚著呢,誰小題大做,啊?”

    傅西平皺眉︰“安安,怎麼說話的?”

    安藍甩手走人,跨步生風,連口罩都不戴地就要開門。傅西平低罵一聲︰“幹嘛呀,就這麼走出去!”

    倒也不怕被狗仔拍,就是擔心她安全,一炙手可熱的大明星,身邊沒帶保鏢,萬一出了事兒誰負責?唐其琛把牌放下,眉頭蹙得緊,很快對角落的霍禮鳴使了個眼色。

    霍禮鳴追去走廊,攔著安藍,硬邦邦的語氣︰“你回屋待著,經紀人趕過來了。”

    出來的不是她想要的,她還挺難受,“讓開。”

    但還沒走幾步,整個人就被霍禮鳴扛了起來,攔腰往上一橫,輕輕鬆鬆給掛在了肩膀上。安藍天旋地轉︰“你個野人!!”

    霍禮鳴面不改色道︰“你盡管嚷,我的面子要不要無所謂,我也不是你們圈裡的人。你一大明星,被一個男人這樣扛著,人來人往的,你說誰的損失大?”

    安藍怒氣依然,但還真就老實了,被他丟回包廂,直到經紀人如臨大敵地來把人接走。

    鬧了這麼一出,大家興致缺缺,氣氛總歸淡了些。不到十點,唐其琛就要走,柯禮臨時有點事,沒陪他一起。唐其琛也不想太早回家,就開車回了公司。

    週末,清清簡簡的,哪怕大廳燈明透亮,也蓋不住幾分難得的安寧。唐其琛從電梯出來,才發現自己按錯了樓層。辦公室還得往上,沒留意住。再回電梯時,他下意識地往辦公區看了眼。

    頂燈沒亮,就某一個方向發出來的微光,朦朦朧朧,估計是有員工在加班。大週末,難得。唐其琛往前走了幾步,看清位置後,他是有那麼一秒猶豫的。

    但猶豫過後,他還是繼續往裡又走幾步,停在靠門口的地方,將自己完全隱匿在黑暗裡。

    溫以寧下午和陳颯從杭州回來,航班延誤,陳颯還發燒了。可週一要開會,資料總得準備,溫以寧連行李都沒放,就趕回公司加班。

    她外套脫了,一件黑色的衛衣打底,弄了個丸子頭,鬆鬆垮垮的,是用一支圓珠筆隨意地固定住。辦公桌上資料攤了幾本,word文檔已整理了十五頁。待的時間很久,溫以寧乏了,左手撐著腦袋,又換右手撐。最後猛地抬頭——

    就是這個動作,站在黑暗裡的唐其琛幾乎本能反應一般,要往邊上躲。

    溫以寧那個誇張的抬頭後,竟是左搖右晃地甩腦袋,甩得圓珠筆都掉了,頭發散開,發尾小卷,跟一把羽毛扇似的披在肩頭。那份輕俏姿態,有很多年前的某些影子,何其相似。

    岔了神,唐其琛久久沒有挪動腳步,看向她時,眼神比這夜色還要溫淡。

    溫以寧把頭髮撩了一邊至耳後,側臉像打了柔光,又把那些影子驅逐得一乾二淨。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反差,總之,唐其琛微微蹙了眉。

    報告還差個收尾,也是最難寫的部分,溫以寧一時沒頭緒,連日出差身體也不是鐵打的,全靠一口氣吊著。她深深呼吸,然後隨便揀了本文件,隨便打開一頁,隨便用英語讀了起來。

    聲音好聽,語感也正宗,大珠小珠落玉盤,聽出了幾分詩意。

    唐其琛遠遠的,唇角微彎,就這麼不自覺地笑了下。

    讀大學時就這樣,一個挺重要的考試前夕,溫以寧吃飯都心不在焉,唐其琛讓她點菜,她翻著菜單,就從飲料讀到最後一頁的甜品,那口語不是白練的,唐其琛當時問她︰“什麼意思?”

    她說︰“要考試了,我緊張。”

    啊。就沒見過用這種方式來放鬆的。兩人之間雖沒認真探討過太正式的東西,比如未來,比如職業規劃,比如人生哲理。但唐其琛能看出,她對自己所學所選,一腔熱忱,而火燒燈草,一點就燃的天賦,來之不易。

    想的東西繞遠了,唐其琛再回神時,愣了下。

    也就分把鐘的功夫,座位空了,沒人了,溫以寧不知哪兒去了。

    唐其琛還沒來得及反應,背後突然被撞了下,力道重,勁兒是往足了使,他沒穩住,腳步往前踉蹌了兩步,疼得倒吸一口氣,嘶聲一出,怒著氣兒回過頭。

    溫以寧手裡拿了兩本厚厚的書,包了硬殼的那種,邊邊角角特磕人。她五分鐘前就有第六感,覺得氛圍不太對。

    黑燈瞎火,又是週末,偌大的金融中心跟鬼樓似的。女生一腦補起來就收不住手,她沒敢看,沒敢洩露自己的驚恐,若無其事的,拎著東西目不斜視地往這邊兒來了。而兩人的位置又恰恰好,一個沒亮光,一個背對著,反正溫以寧是看不清人。

    等她發現確實有人時,想都沒想就一本硬殼書剛了上去。而兩人四目相接,一個怒意中燒,一個全情投入忘了收手。

    溫以寧閉眼砸第二下。唐其琛本能反應地掐住她的手,人被撞得直往後退,踫著了滑動輪的椅子。那椅子撐不住這麼大的撞擊力,兩人直接貼在了一塊兒,唐其琛的腰磕在桌子的邊沿,冷汗直冒。

    溫以寧看清人,也愣了。這麼近,手腕還被他捏著,他垂眼睨她,強弱懸殊,這個對立的姿勢她不喜歡。索性手勁兒壓根就沒鬆,該怎麼打還怎麼打。

    這個故意讓唐其琛燥意更甚,沉力拽拉,沒放開溫以寧的手腕。

    兩人動靜不大,但暗暗較勁都不服軟。黑暗中,唐其琛的眼神情緒翻湧,溫以寧亦目光如刃,就這一秒的對視,眼裡都溜過意難平。

    溫以寧的眼神硬茬茬的,“老闆,你做事之前就不考慮員工難不難受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唐其琛已經鬆了力氣。溫以寧的手沒剎住,那本厚厚的硬殼直接砸向了唐其琛的嘴角,一道血口當即綻開。他沉默地受著,直到完全放開她的手。

    唐其琛看著她,被砸得聲音都有點啞,“你以為我就不難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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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7:40 |只看該作者
十四. 人無再少年(7)

    兩個人,兩聲難受。

    空氣流動得越來越慢,最後粘稠凝固,如果有第三人在場,大概能看出他們眼裡,是有同款的不甘與不平。

    一夜冬風,外頭降了溫,拂開連著幾日天晴艷陽的春意之象,風雪於四季原來是從不會遲到的。

    唐其琛第二天沒有來公司,對外說是出短差,到第三天才現身。西裝筆挺,俊朗生風,看著與平日無異,但只有挨得近才能隱約發現,他嘴角處仍有極輕的傷痕。柯禮幫著傳遞重要事項,其他人非必要不準來唐其琛的辦公室。他早上是問過一句怎麼傷著的,但唐其琛連敷衍的藉口都沒找,直接沉默以對。

    陳颯這邊,終於在一周內敲定新年新季度的節目冠名事宜。總共三檔,全是上星衛視台以及網絡平臺的王牌重點。冠名費總額逾越十個億,還不算黃金時段的廣告/投放。陳颯人如其名,颯颯英姿給整個業內留下了光芒淩厲的年末收尾。

    溫以寧從當初名不副實的助理,終於成了真正的助理。陳颯帶她在風雨刀刃裡闖一輪,比任何時候都有用。當時有個意外。在H台的欄目招標會,高明朗和文雅也在。位置還巧妙,他們坐第二排,溫以寧跟著陳颯坐第一排,之間岔開兩個座位。

    他們仨的那點恩怨情仇陳颯是清楚的,礙著交際禮貌點頭之交,再多的態度她也不可能表明。但還是留意著溫以寧的表現。按常理就是交情散了歸陌路的那種。

    沒想到的是,溫以寧竟主動的,大大方方地跟兩人打招呼,眼角眉梢笑意剛剛好,沒有半點露怯與遮躲。好似那前塵恩怨都已隨風逝。

    招標結束後,陳颯問她,對高明朗沒成見了?

    溫以寧聽後擺擺手,笑得牙白如貝,“哪兒敢有成見,我還得在這個圈裡混飯吃呢。”

    這話不是屈從,也不是怕誰。賺錢講究的是和氣生財。溫以寧不怕事,但也沒必要去惹事。這跟她有沒有後台無關,純粹她自己拎得清,想得開。

    陳颯聽懂了她意思,也回了個笑,“忍不下去的時候也沒必要,工作再努力一點,我這棵大樹可能也願意給你抱一下。”

    大概是工作圓滿完成讓這位御姐心情不錯,溫以寧依稀從她眉目裡瞧出了幾分真心不假。

    而離開校園後,這幾年匆匆而過也從未回頭和從前的自己打個照面。也就這一刻,溫以寧突然發現,成為一個能屈能伸,能方能圓的人,似乎也不是那麼難。

    陳颯的老規矩,工作完滿結束就是慶功宴。部門大小員工聚在一起吃個飯,連平日做保潔的阿姨也有這份待遇。唐其琛每年都參加,今年依舊。

    溫以寧沒和他坐一桌,級別夠不上。兩人隔的也不遠,空中餐廳的服務與裝潢是頂級。頂上的奢華水晶燈一打光,氣氛喧鬧熱烈,溫以寧不太合適宜地想起一個詞,隔山隔海。

    唐其琛的姿態並不如她想像中那樣冷淡。他不喝酒的,一杯溫水也能敬得客氣周全。溫以寧也就這片刻的分神,唐其琛突然不著痕跡地看了過來。來不及躲,索性就不躲了。溫以寧目光無所謂地聚在他身上,就像看一件門口擺設。

    飯局結束後,三三兩兩地告辭。唐其琛和陳颯走在後邊,很慢,說著工作上的事。溫以寧被陳颯支去買單,辦妥後再出來就落開了大隊伍,倒和他們同節奏了。

    柯禮喊她名兒,笑著說︰“等會吧,陳颯跟你順路,你搭她的便車。”

    溫以寧啊了聲,點點頭,問他︰“晚上吃飽了嗎?”

    “沒太飽,光顧聊天了。”柯禮說︰“不過我吃了幾口蝦,很不錯。”

    “我也喜歡那個蝦,芝士味兒好濃。”溫以寧也挺輕鬆地閑聊。

    有一搭沒一搭的,快到停車的地方時,陳颯接了一個電話,沒聽幾句,她臉色唰的變了,“哪裡?”

    那邊重複了一遍,這次時間稍長。

    陳颯握著手機,越握越緊,指甲蓋兒都泛了白。掛斷電話後,她神色極其焦慮,“唐總,抱歉,我得先走一步。”

    “有事?”唐其琛敏銳,她狀態不對。

    陳颯說︰“子渝出事了。”

    唐其琛斂眉,“說。”

    “他跟人打架,關了進去。”陳颯煩極了,一天的春風得意,這會全沒了。

    她身上這點事唐其琛是明明白白的,陳子渝就是一叛逆少年,不好唸書,行事標準就一條,跟他媽對著幹。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小打小鬧,調個皮氣一下你。

    唐其琛對柯禮說︰“一起去一趟,你開車,她這狀態開不了。還有,你給小霍打個電話。”

    都是好些年的老友,陳颯也不客氣推辭。一輛車,唐其琛自然是坐後座,陳颯坐副駕,溫以寧只得也坐進後排。空間雖大,但兩人距離還是挨得近的,溫以寧能聞到淡淡的香。自那夜對峙之後,兩人本就貧瘠的交集,更是少的可憐了。車窗外的霓虹燈影快速掠過,忽明忽暗的,一人臉朝左,一人眼看右,誰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陳颯趕到地方時,陳子渝就被扣在走廊,蹲在地上面無表情。溫以寧第一次見到這位小魔王,驚訝於他的清秀面相,最難得的是眉眼之間那股乾淨的少年氣。

    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惹人嫌的祖宗。

    柯禮稍晚進來,在外面一通電話打點了關係,沒五分鐘,值班民警通知家屬補辦個手續,將人放了。陳颯挺沉默,見著面到現在都沒開口斥過一個字。陳子渝也沒事人一樣,還挺懂禮貌地跟唐其琛、柯禮打招呼。看到溫以寧時,嘴上抹蜜似的︰“漂亮姐姐!”

    反正從頭至尾也沒叫陳颯一聲親媽。

    車子開上大路大概五、六公里,陳颯忽然開口︰“停車。”

    柯禮從後視鏡裡看了眼,想了想,還是靠了邊。陳颯一臉冰霜地推門下車,直接掀了後座門兒把陳子渝給拎了出來。陳子渝扭著身體,妄圖脫離桎梏。

    陳颯沒讓他得逞︰“大晚上的,這麼多人沒功夫陪你瞎瘋。你逃課也就算了,還給我打架?啊?你什麼腦子啊?你要真能耐,就別給我打電話啊。”

    陳子渝吼回去︰“不是我打的!員警叔叔打的!你怪我幹嘛呀,你怪他們去!”

    得,還有理了。

    溫以寧都給聽笑了,什麼小孩兒啊,奶凶奶凶的。

    冬天的風割人,吹得陳颯眼睛乾,她一垂眸,再抬起時,眼角都紅了。陳子渝看見她這反應,表情還跟炸了毛的貓似的,但肢體反抗幅度明顯減小。

    陳颯說︰“你再鬧,我就把你送去美國。”

    陳子渝的反抗又變劇烈了,也不知哪個字兒呲了他的毛,他情緒忽的激動︰“你就知道這句話,你關心過我嗎?你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

    陳颯冷笑一聲,涼颼颼地答︰“什麼日子?我一天好心情全給你破壞掉的日子。”

    陳子渝轉身就往馬路上跑,溫以寧離他最近,本能反應地去抓他的手。刺耳的剎車,此起彼伏的汽笛鳴叫,接著是司機瘋狂的咒罵。

    溫以寧拽著陳子渝,力氣太大了,兩人是倒在地上的。陳子渝將近一米八,就這麼壓在溫以寧身上。溫以寧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一口氣梗在胸口好半天上不來。眼睛都是花的。

    所有人都嚇著了,如果沒溫以寧那一拽,陳子渝鐵定命喪車轆。

    “姐姐對不起啊。姐姐你沒事吧?”陳子渝自個兒也懵了,趕緊爬起來要扶她。

    唐其琛猛地出聲︰“你別踫她。”

    陳子渝蔫蔫兒地收了手,表情不知所措。

    唐其琛就這麼蹲了下來,覺得高度不夠,又把腰伏低了些,“還好?”

    溫以寧搖搖頭。

    柯禮也說︰“自己先緩緩,哪裡疼嗎?這要摔了胳膊動了骨頭,可千萬不能亂挪動。”

    唐其琛也是這意思,所以才不準陳子渝莽撞。

    溫以寧說︰“我真沒事兒。”然後站起來。但到底摔了這麼一跤,沒磕踫也是不可能。她力氣沒使上來,單膝跪在地上喘了下氣,眼見又要坐去地上,唐其琛伸手撐了她一把。

    男人的手是有力氣的,握著她手腕,稍稍抬力不讓她往下滑。溫以寧本能反應地要掙開,唐其琛說︰“我扶你。”

    兩人算是挨得很近了,一個能聽見對方不平的心跳,一個能看見對方閃爍的遲疑。但溫以寧還是說︰“謝謝。”

    站起來了,唐其琛也沒急著鬆,等她適應了,才完全分開。

    陳颯的內疚和驚嚇全化成了怒氣,她那一巴掌都舉在半空了,陳子渝不躲不閃,直楞楞地盯著她,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一巴掌生生停住,幻化成了內力,好似都甩在了陳颯臉上。

    冬夜的風乾燥而呼嘯,沒人再說話。

    “你,過來。”唐其琛對陳子渝勾了下手指,雙手環搭在胸口,依舊不經心的模樣。

    陳子渝像是扳回了一局,傲慢偏見又起死回生。他無所謂地跟過去,眼睛都沒眨幾下。唐其琛說︰“道歉。”

    他站在溫以寧的身前,一聲道歉說得重而又重,“她跟你非親非故,沒那個義務陪你不要命。”

    陳子渝點頭,坦坦蕩蕩的,“姐姐,對不起。”

    溫以寧嘴角扯了扯,本能反應吧,雖然確實很危險,但她沒覺得後悔。

    唐其琛又對陳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對你母親道歉。”

    陳子渝這下不幹了,臉一偏,我沒錯。

    唐其琛問︰“道不道歉?”

    黑夜裡,他的聲音溫淡依舊,但凝神專注時,氣度就出來了,細密的刀尖齊齊站立,是泛著寒光的。陳子渝雖然心裡犯怵,但寧死不從。

    唐其琛就這麼走過來,一句話也不說,對著他的腿窩一腳踹了過去——“給你母親道歉!”

    陳子渝跟面條似的跪在了地上,撲通巨響,膝蓋都快磕碎了。他紅著眼楮,咬牙不服。

    唐其琛蹲下,目光與之平視,“她再多過失,都不能成為你這樣傷害她的理由。今天你生日?生日怎麼了?很偉大?很了不起?你媽媽在這個圈子裡打拼,都是人吃人的社會,不進則退。她給你的一切,才是你今時今日能夠恣意妄為的資本。她不容易,你沒這個資格怪她。”

    說這話的時候,唐其琛是平靜的,不帶個人情緒,仿佛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理,你不得不信服。陳颯站在一旁,沉默許久後,忽然就落了淚。

    言盡於此,唐其琛也乏這種溫情戲碼,如果不是對陳颯的人生經歷有所瞭解,他也不會去這一趟渾水。沒管後續,就帶著柯禮要走。

    經過溫以寧身邊時,柯禮說︰“走吧以寧,送你回家。”

    到了車邊,唐其琛沒上去,而是打開後備箱,手裡拎著個小的醫藥箱。上車後,他把醫藥箱遞給溫以寧,什麼話也沒說。

    剛才摔的那一跤,她手背擦出了血口,沒多深,自己都沒注意到。柯禮發了車,沒動,說︰“以寧你先消消毒,我不開,待會抖。等你處理好了我們再走”

    溫以寧沉默地打開箱,棉簽沾碘酒,兩只手都有傷,右手還行,換到左手就被動了。

    柯禮約摸是怕她尷尬,挺自然地聊起天,“那天我開車辦事,看見東城一路那邊兒又在修路。上海這幾年還有不修路的地方嗎。”

    溫以寧說︰“我前幾天路過母校,也差點沒認出來。”

    柯禮說︰“那邊有家新開的川菜館,聽說還不錯,有空的話,可以一起去試試。”

    最親近的感覺無非是他鄉遇故知。溫以寧這些年獨自身處異地,嘗過冷暖,品過心酸,一聲家鄉的味道倒格外讓她動容了。

    於是特別開心地說︰“好啊!什麼時候?”

    柯禮也笑,“明天下班吧。”

    下周行程安排寬鬆,難得的清閑,柯禮處在這個職位,甚少有什麼假期,平日的放鬆也大都是工作之餘的短暫時間。

    就在這時,始終沉默的唐其琛忽然問︰“你明天不加班?”

    柯禮說︰“明天沒太多事兒,您就兩個會是在白天。晚上也沒應酬。”

    唐其琛眼神平靜,語氣亦理所當然,“你明天要加班。”

    柯禮和溫以寧聊的東西太生活了,輕松又愜意的,他鬆了神,一下子也沒往深裡想。這會兒反應過來,老闆心思來不及琢磨,總之不敢忤逆,點頭應,“……好的,唐總,我明天會加班。”

    又對溫以寧抱歉道︰“改天吧,第一次請你就放了鴿子。”

    溫以寧覺得哪哪兒不對,但又說不出個具體。而唐其琛已經頭枕椅背闔目養神,從容淡定的模樣,好似風度翩翩的局外人,而忘記自己其實是奪人所好的那個始作俑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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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7:57 |只看該作者
十五.星辰非昨夜(1)

    今晚這麼一齣之後,陳颯第二天沒來公司,上午的時候給溫以寧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休假一禮拜,交待了需要跟進的收尾工作。招投標的事一忙完,就等著春節前的公司年會。末了,陳颯說︰“週四你代我去一趟深圳,具體事項會有人跟你對接。”

    亞匯在國內有數家分子公司,不成文的規定,每年效益最好的那一家年末慶功會,總部高層都會蒞臨現場,是嘉獎亦是鼓勵。亞匯是從香港發家,某些傳統依舊很有儀式感。溫以寧也是到了週三才知道,自己是代替陳颯出席深圳分公司的年會。此行十餘人,高管四名,唐其琛自然不會缺席。

    深圳一月的氣溫於它地來說仍是溫暖適中的。這幾日天晴,中午時候也能飆到二十來度。飛機落地後,溫以寧走在最後面,柯禮特意等了她,指著行李箱說︰“我幫你。”

    溫以寧沒拒絕,柯禮問她︰“來過深圳嗎?”

    “去年來過。”溫以寧說︰“室友結婚,來喝喜酒的。”

    柯禮笑了笑,“喜歡這個城市嗎?”

    “還不錯。”溫以寧也笑,“就是吃不太慣。”

    這邊飲食偏淡,而她是地道的H人,雖來上海多年,但口味兒一直沒怎麼變。說到這,柯禮又想起前幾日放的鴿子,他先是看了眼走在前邊的唐其琛,再對溫以寧壓低聲兒說︰“下周真不要加班了,欠你的那一頓一定補上。”

    溫以寧笑得眼睛都亮了,“那我可記著的,別賴賬啊。”

    “柯禮。”

    唐其琛轉身一看,就是兩人走在最後笑容可親的模樣。柯禮對上老闆的視線,下意識地收攏嘴角,非常自覺地走了過來。

    ——

    晚八點的慶功宴,這也是溫以寧第一次見識到唐其琛在集團內的領袖效應。他是個彈性很大的人,私下裡常以溫淡示人,但真到了與工作相關的場合,該有的禮數一個都不吝嗇。

    來酒不拒,談笑風生。

    唐其琛今年三十有四,過完年數月就是三十五。一般男人到這個歲數,人生十有八、九已經定性,甚少有翻盤的可能。但唐其琛不一樣,遠遠而望,氣度斐然,絲毫沒有清湯寡水般的宿命感——

    在他身上,能看到無數種可能。這大概就是閱歷和眼界賦予男人最大的魅力。

    他胃有舊疾,老部下是知道的。手裡雖然拿的是酒,但多數時候仍是淺嘗輒止,酒香留於唇齒,沒有真正喝下去。晚宴進行到後半程,便是唐其琛發言並做表彰的環節。

    他上臺時,掌聲自發響起,經久不衰。唐其琛周身還是沉穩的,他的講話非常具有個人風格,既不是拿著稿子照本宣科,也不是巧舌如簧有賣弄之嫌。更不會長篇大論耽誤時間,只從人才培養、信用體系建立以及經營質量上做啟發性言論,切中要害,字字珠璣。

    最後,他說︰“亞匯從不吝嗇晉升機制的推廣,也不阻攔任何一名員工學習創新的熱情,更不攬功奪名,在此我宣佈,今年總部嘉獎20%的工資漲幅,用於對深圳分公司去年優秀商績的認可,百尺竿頭,力爭上游,更進一步——榮耀是你們的,祝賀。”

    語畢,氣氛達到最高潮。好幾個年輕的員工都在下面偷偷抹眼淚。溫以寧坐在陳颯的位置上,這個角度是正對唐其琛的,客觀來說,有這樣一位掌舵人,也就不難理解亞匯集團在四年前的革新中,冒巨大市場風險卻依舊榮辱不驚地完成轉型並且蒸蒸日上的原因了。

    歡呼聲持續了好幾分鐘,有一位老員工克制不住激動,竟端著酒杯來到唐其琛面前,“唐總,我是運輸部的張國慶,是兩湖線路的大車隊主管,我為亞匯工作了二十年。只要亞匯願意要我,我不退休,我會一直效力公司,直到我幹不動了為止。”

    他說得動容,握著酒杯的手都在發抖。唐其琛微微彎腰,扶了他的手一把,“您老辛苦,只要身體吃得消,任何要求都可與蔡總溝通,您是功臣,在合法合規的前提下,公司尊重你們的意願,不會忘記你們。”

    蔡總是分公司的負責人,忙答︰“放心吧唐總。”

    老員工極其高興,端著酒杯說︰“唐總,我,我敬你。”然後仰頭一口下了肚。

    唐其琛亦爽快,“來,敬您身體健康。”

    “唐總。”

    “敬唐總!”

    身邊幾個作陪的副總急急出言制止,柯禮也面露憂色,低聲勸道︰“白酒傷胃,給您換別的吧。”

    唐其琛抬了下手,便都不敢再勸,酒杯與員工輕踫,同樣乾脆爽利地喝完整杯。

    之後就是輕鬆的抽獎互動環節,基本沒什麼事兒了。溫以寧看得饒有興趣,覺得那個主持人還挺好看的,有點兒神似年輕版的吳彥祖。溫以寧目光追著他跑了滿場,也沒別的,她高中時迷過一陣明星,吳彥祖符合她的審美。

    目光專注了許久,柯禮忽然給她打了個電話,問她可不可以幫個忙。

    唐其琛剛才那杯酒一喝,有點不舒服了。年底公司內部待處理的工作還是很多的,他也不敢大意,準備找個地方躺一會兒。宴會還沒散,柯禮和他不可能全離場。唐其琛說著沒事,但柯禮斷斷不敢真讓他一個人。

    他給溫以寧打電話,的確事出有因,“以寧,拜託了。”

    這也算是出公差,對方坦坦蕩蕩的又是眼下這情況,溫以寧不好推辭。

    唐其琛找了個沒人的窗邊,背抵著牆,正低頭揉眉心。抬頭見著人,瞬間皺了皺眉。

    這表情被溫以寧捕捉到了,挺刺人的,她平靜說︰“柯助理讓我來的。”

    唐其琛沾了酒,臉色倒如常,但薄唇緊抿,倦色難掩,“你回去玩吧,不必要勉強自己。”

    溫以寧亦面無表情地走近,“不勉強。”

    唐其琛眸色微提,看著她。

    “拿一份工資,做一份事,老闆,你能自個兒走還是要我攙?”

    唐其琛的眼色又淡開了,語氣也說不上是什麼情緒,“自己走,沒那麼老。”

    這要有旁人在場,就能聽出兩人的對話呲著毛兒,無痛無癢但也綿裡藏針,都不痛快。

    酒店在C座,穿過大堂得換個一棟樓。溫以寧跟他後面,誰都不說話,橫豎都尷尬。進入電梯,唐其琛忽地靠著牆壁,很用力的一下。溫以寧嚇了跳,越發覺得他神情不太對。

    唐其琛閉上眼楮,下巴微微抬起,呼吸都有點兒喘。

    溫以寧猶豫半秒,“你有事沒事?”

    唐其琛沒睜眼,話裡也是一股若有若無的貶意,“叫老闆。”

    溫以寧一陣暗火沒處兒發,聲音也大了,“唐老闆,要不要叫救護車?”

    唐其琛索性連話都不給回了。

    套房在頂樓那幾間,唐其琛人進去,溫以寧在門口說︰“那你休息。”

    她早想走了,轉身的一瞬,屋裡的唐其琛挺痛苦地嗯了聲,氣若遊絲的,生生絆住溫以寧的腳步。她是早想走了,但權衡再三,還是返身走了進去,走到唐其琛身邊說︰“我叫柯禮上來吧。”

    唐其琛搖頭,“麻煩你幫我倒杯熱水。”

    他樣子是真不舒服,溫以寧點點頭,熱水倒好,又給他找了條毯子。唐其琛是坐在沙發上的,坐不太直,跟宴會上意氣風發的樣子相比,倒也另有一番姿態。

    溫以寧把水遞給他,“你有藥嗎?放哪兒了?要不我給你拿來。”

    唐其琛就這麼看過來,目光筆直而有溫度,他很突然地換了個話題,問︰“怎麼會來上海?”

    溫以寧一怔。

    他能問出這句話,就表示一定是在猜測些事情的。溫以寧眼楮沒看他,低著腦袋,不輕不重地辯解了一句︰“不是為了你。”

    她純粹是下意識的反應,既然都過去了,她是不打算再牽扯不清的,所以當初沒避開來亞匯就職,因為是真放下了。一段連情分都稱不上的過去,百八年前的過去,沒資格成為限制她人生的絆腳石。

    女人不是只能有愛情,還得有別的。

    她一句澄清,沒舊情,沒思慮,沒留戀,其實也是很直白的一種方式。不過結合此情此景,仍是略有尷尬。

    唐其琛很淡地回了句︰“我也沒往這方面想。”

    那最好,皆大歡喜,成各自之美。

    溫以寧離開後,還是給柯禮打了個電話。柯禮趕過來時,是唐其琛來開的門,見著他喘氣兒的樣子,是不滿意的,“跑什麼?”

    柯禮乍一見人,心裡也沒底。因為唐其琛看起來很正常,絲毫不像溫以寧說的那樣虛弱。

    “唐,唐總,您沒事兒啊?”

    唐其琛外套脫了,就一件白色襯衫打底,袖口挽上去至手腕,他皮膚在男人裡算是偏白,但白而不膩,骨相身姿非常出眾。他讓柯禮坐,說︰“沒事。”

    桌上還有一杯水,喝了半杯的,餘下的還溫熱。

    柯禮匪夷所思,不過回想一下,哪怕之前在現場,唐其琛也算正常,他胃疾復發的樣子不是沒見過,哪兒還能站直說話,臉色直接能白幾度。

    唐其琛問︰“那邊結束了?”

    “啊,沒,還繼續呢。”

    “那你過來幹嗎?”

    “以寧給我打的電話。”柯禮說︰“她說您狀態不太好,我怕您出事兒就過來了。”

    唐其琛聽到這裡時,心情還算平穩,隨口問︰“她怎麼說的?”

    柯禮面露難色。

    唐其琛看過來,雖無言,但眼神帶著苛刻的壓迫。

    靜了幾秒,柯禮沒撐住,只得實話實說,“……說您快死了。”

    唐其琛的表情非常難看,難看到壓根沒法兒找到形容詞。就這麼沉默著,安靜著,如秋風裡止不住的落葉,打著旋兒地往地上落,最後被路過的人來人往,沒有絲毫感情地踩在腳下。

    柯禮又想起一事,“傅西平的電話打我這了。”

    唐其琛身體總算回了溫,“他說什麼?”

    “他……”柯禮略有遲疑,“他不知從哪兒知道了以寧在亞匯集團上班。問我來著,然後說了一句話。”

    唐其琛點頭,“說。”

    柯禮深吸一口氣,不太好聽,不是好話,很符合傅西平那吊兒郎當的直球性子。當時得到肯定答復,一句“唐其琛我操你大爺,你到底想幹嘛!我操!”就這麼脫口而出。

    唐其琛聽完,方才回溫的身體又徹徹底底凍成了寒霜。連著被咒罵兩遍,本來好好的胃,在這一刻,竟然開始隱隱作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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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星辰非昨夜(2)

    年會結束,最晚的一趟航班飛回上海。

    唐其琛明早還有董事會要開,缺席不得。抵滬的時間太晚,老余的孩子在北方上大學,放寒假第一天到家,唐其琛想他闔家團圓,就沒讓他過來接機。霍禮鳴等了很久,見著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的位置,便又雙手插袋,整個一冷漠酷哥。

    溫以寧第一次見他,其實還是眼前一亮的。

    這人年輕,身材高大,看著挺酷,但又不是那種很外泄的荷爾蒙,分寸拿捏恰到好處,甚為性感。

    柯禮注意到她的打量,解釋說︰“這是小霍,誒,你倆誰年齡大?好像差不太多。”

    溫以寧問︰“他也是公司司機?”

    “不是。”柯禮說︰“他跟著唐總很多年了,十七八歲就在身邊做事。”

    不是公司內的員工,但閱歷聽著也不少,而且相由心生,一個人的氣質偽裝不出來。這麼說吧,唐其琛能到這個位置,按著陳規舊制肯定不行,也有很多不方便見陽光的事需要人去處理。

    柯禮是大刀闊斧的左膀,那霍禮鳴大概就是幽冥隱匿的右臂。

    都是心腹。

    車就停外面,這回溫以寧不動聲色地自己坐上副駕,把後排留給了柯禮。而唐其琛全程斂默,他不說話,氣壓就低了,連柯禮這麼擅長活躍氣氛的都不太敢輕易試探,唯恐一個語氣詞不對,回頭又得無辜加班兒。

    新的一周,上海城的冬暖艷陽給開了個好頭。陳颯休假回來,意氣風發,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是嶄新的。公司例會結束後,她把溫以寧叫到辦公室,順手遞給她一樣東西。

    “陳子渝送你的禮物。”

    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中號大小,掂在手裡很有分量。這份禮物也不算突然,溫以寧之所以不感意外,是源於那晚搭了一把陳子渝的手,使他從車轆底下撿回一條命之後,這小魔王對她的好感直飛九重天,問陳颯要到她的微信號,開始了話癆人生。

    陳子渝今年讀高三,按他這個年齡是算小的。後來他告訴溫以寧,“我以前是學霸,初中跳了兩級。”

    溫以寧回︰“這幾年發生了什麼,讓你性情大變?”

    那邊洋洋得意的直接發了條語音過來,用不正經的京劇腔調吼了句︰“人不輕狂枉少年咿咿呀呀~”長嘆短調的,聽著著實詭異。

    陳子渝是個性情中人,俗氣點兒解釋,就是性格發育不成熟的人來瘋。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過命的交情,那種親近感便不可言喻,自然而然了。

    溫以寧拆開盒子,打開一看,一盒奇形怪狀的貝殼海螺。

    陳颯瞥了眼,也給看笑了,“難怪前天那麼晚他還在海邊,我以為他裸泳去了。”

    那晚陳子渝被唐其琛踹了一腳跪在地上的後續,是陳颯拎著他一起上了飛機,母子倆一路還在吵,開車吵,登機吵,到了馬爾代夫繼續吵。陳颯被兒子吵懵了,火氣沒憋住,直接把人踹進了海裡,然後大聲呼喚︰“鯊魚在哪裡!”

    任何一段對立關係的修復都需要時間,一個彆扭的開始,一次心不甘情不願的旅行,一個互相嫌棄的彼此,一次握手言和的可能。

    快下班的時候,陳颯問溫以寧︰“晚上有沒有約會?”

    “啊,沒呢,就回家待著。”

    “那你跟我一塊吃飯吧。”陳颯說︰“陳子渝怕你不來,讓我傳個話。小孩兒鬧,你想去就去,不去也沒關係。”

    溫以寧就覺得小孩兒有趣,也沒什麼,笑著說︰“行,那我蹭個飯。”

    陳子渝這人腦回路跟別人不太一樣,請人吃飯就放在大排檔,真路邊攤兒,一個蒙古包似的造型,棚子紅彤彤的,屁大點兒地方擺了四五張桌子。到了才發現,邀請的不止她一個。

    柯禮坐正面,見著人伸手招呼,“這兒。”

    背對著的唐其琛順著回了下頭,這一眼直接對上了溫以寧,躲也沒好躲,就輕輕點了下頭算是照面,然後又給轉了回去。

    陳颯說︰“腦兒抽風呢,你要不習慣,就換地方去吃西餐。”

    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碟泡菜,唐其琛和柯禮的碗筷都是拆了的,這架勢不像生客,估計他們仨經常吃的地方。溫以寧也隨意,“沒事兒,吃得慣,我挺能吃辣的。”

    陳子渝插科打諢,“姐姐我跟你好有緣,我也能吃辣。”

    柯禮笑著說︰“得了,都陪你來解饞了。”

    老闆是個小年輕,走來拍了拍柯禮的肩,問陳颯︰“老規矩?”又對唐其琛笑笑,“再給您煲個養生粥。”

    陳子渝一旁叫嚷︰“我跟姐姐的弄辣一點。”

    各自落座後,服務生還上了兩瓶酒,陳颯一向能喝,也有點嗜酒,麻利地給自己倒了杯,又問溫以寧︰“能喝?”

    溫以寧說︰“行,陪您。”

    柯禮看了她倆幾眼,欲言又止得很明顯。陳颯挑了眉,“她酒量也被我帶出來了,別擔心。”

    這頓飯是以陳子渝的名頭喊的,又都老熟人了,唐其琛和柯禮原本也犯不著來。但小魔王和大魔王的母子關系才剛破冰,陳颯對外示人時風光無限,可但凡瞭解她人生閱歷的,都知道這人不容易。生活就沒個容易的,對女人尤其苛刻。於公於私,這份交情在這兒,唐其琛便應了約。

    他食量不大,這幾年也格外注意,所以基本沒怎麼動筷子。直到上了那盅養生湯,他才有下沒下地喝。陳子渝活潑,跟個小大人一樣,用詞不太著調,但細聽還是有道理的。

    溫以寧想笑,年紀輕輕一身江湖氣,這點倒有陳颯的影子。

    冷場就更不至於了,柯禮和陳颯都是能言會道的,風趣這種品質真是極有魅力的加分項,旅行見聞,人性揣摩,吃穿見解,柯禮都能把它們說得很精彩。桌上最少話的也就唐其琛和溫以寧。

    一個沉默地喝湯,一個沉默地挑花生米,有時候放進嘴裡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頻率統一的。在座有心人,見著他倆這樣,就都不吱聲兒了。

    氣氛有那麼幾秒是極其詭異的。

    陳子渝大性子,聊起了他們學校的男男女女,柯禮聽笑了,問他︰“你交女朋友了嗎?”

    陳颯挺淡定地幫著答︰“我知道的,就換了三個。”

    “四個。”陳子渝不滿糾正。

    “你還挺得意啊。”陳颯又想呲他了。

    陳子渝忽然看向溫以寧︰“姐姐,你有男朋友嗎?”

    溫以寧自然地笑了笑︰“沒有。”

    陳子渝又問︰“那你有過嗎?”沒等回答,就做了一個抽巴掌的動作,往自己臉上呼呼,“看我問的什麼傻逼話。”

    可不是麼,年齡不算小了,又漂亮惹眼,沒有過就不正常了。

    唐其琛目光瞥向她,很吊精神的一個問題,也不是好奇或者非想知道之類的,但陳子渝又把問題懸崖勒馬,不了了之,倒讓唐其琛心生意猶未盡之慨了。

    溫以寧沒承認也沒否認。就聽陳子渝特欠兒地眯縫了眼睛,“姐姐,你喜歡什麼樣兒的?”

    溫以寧正吃個烤串兒,辣著了,一陣猛咳。

    “就好比柯叔,”他指著柯禮,柯禮當即就不同意了,“叔什麼叔,我比你也就大個十來歲。”

    陳子渝面不改色的介紹︰“他喜歡張曼玉那一種氣質型的,喜歡穿旗袍的,我柯叔看著道貌岸然,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再就是我媽,我媽……”

    陳子渝轉頭看了眼陳颯,收嘴住口,一言難盡地說︰“算了,她看人眼光不太行。”

    都給聽笑了。

    這也是位元祖宗,不達目的不罷休,“姐,說說你的擇偶標準。”

    本來就一挺輕鬆的氣氛,吃著烤串兒,天南地北地閑聊,在座的也都被陳子渝童言無忌地調侃,連親媽都沒放過。再回避,就挺掃興致了。再說,溫以寧也沒想回避什麼,擇偶標準誰沒有?都擱心底裡,遇不遇的到是一回事,以後找的是不是這樣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溫以寧放下手裡的碗筷,疊著腿坐著,她習慣很好,不管在哪兒,什麼氛圍,腰桿背脊都會挺得很直。女生姿態一美,氣質就上去七八分,溫溫淡淡的,是挺招人。

    “以前還能列個條條框框,我喜歡什麼樣兒的,得找什麼樣兒的。後來我一琢磨,發現這些標準全是按一個人來的。”

    陳子渝來了神,“誰啊?”

    這一停頓,柯禮陳颯都看了過來,滿懷期待的,饒有興趣的,唐其琛的表情斂得依舊很好,但喝湯的動作明顯是慢下來了。

    溫以寧嘴角上翹,說︰“吳彥祖。”

    好比待發的箭倏地鬆了弦,齊刷刷地落在了地上,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慶幸。唐其琛低著頭,鼻樑撐著眉目,也瞧不出其中的情緒濃淡。

    “去年的一個頒獎典禮上我見過他,還有合影,拿了幾張簽名。”陳颯說︰“你要喜歡,回頭我給你找找。”

    “沒關係,我也不講究這個。”溫以寧笑意深了些。追星這詞兒挺時髦,她也並不是,就圖一個美好懷念,說白了就是情懷。為那些青蔥歲月,為自己的少女時代。

    回到正題,溫以寧對陳子渝說︰“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我覺得吧,在一起開開心心的就行。錢多不多也無所謂,過日子嘛,錢多錢少都有對應的過法。”

    “姐姐,你也太不挑了吧。”陳子渝驚呼,“你這要求,大街上隨便撿一個都能滿足啊。”

    溫以寧自顧自地一笑,目光綿遠又悠長,“不是不挑,是很久以前,以為自己遇到個世界上最好的,然後全心投入,真誠忘我,但後來發現,就鬧了一笑話。挺尷尬的。不敢想了。”

    她說起來語氣輕鬆,略為誇張地搖了搖腦袋,像只落水小狗攀爬上岸,怕了,累了,不想再去冒險了。

    “實在要有要求……”溫以寧想了想,“就一個。對人真誠一點。有聚有散很正常,只希望在一起時,是能夠做自己的。”

    這番話沒什麼鋒芒,有一種娓娓道來的歲月蒼涼感。陳子渝聽得有點繞,但能繞出姐姐身上有故事。他就喜歡探險,哪兒危險就往哪兒竄,猴起來連親媽都敢不認。於是鬥著膽子問︰“姐姐,姐姐,你上次喜歡的人長什麼樣兒?”

    溫以寧坐直了,食指比向他,佯裝不悅,但其實是裝的,都能看出來。她很坦然,語氣平平道︰“上一個喜歡的人,和我一個地方的,我們兩家住得很近,他不算傳統意義上的帥哥,但籃球打得很好,還會玩兒木雕。”

    氣氛瞬間安靜了,不比任何一次,這跟抽了氣兒似的有點窒息。

    這個形容很大眾啊,有點想像不出個具體。陳子渝也蠻八卦,逮住柯禮問︰“禮叔,你一臉苦大仇深這是怎麼了?來,接受一下採訪,你上次喜歡的人是什麼樣的啊?”

    柯禮嘖了聲,對陳颯說︰“你兒子不得了,是成大事的人。”

    陳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滿臉不屑。

    “別想轉移話題,一個個的,啊,你們一個個的來。”

    本來就是玩兒嘛,也沒外人,主要是剛才溫以寧那個回答有點玄妙,柯禮想著鬆綁氣氛,挺誠實地招了,“大學同學,異地,沒堅持住,就分了。她結婚很早,現在已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就……挺好的。”

    陳子渝聽迷糊了,問陳颯,“誒,今天這是揭秘中老年男子們的傷心事啊。下一個,下一個……”

    下一個誰?

    沒說的還有誰?

    陳子渝看著唐其琛,唐其琛也望著他,四目相對,冷得跟冰碴似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成冰刀。陳子渝咽了咽喉嚨,怯了,軟了,慫了,不敢再鬧了。

    但唐其琛忽然就出聲了,始料未及的,配合參與的,並且隱隱有那麼一絲急不可耐的,嗓音被溫熱的湯水潤過,所以顯得愈發低沉而冷冽。

    唐其琛口吻冷淡︰“我上一個喜歡的人,愛撒謊。”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跟著抬起,落在某一處,某一個人身上,不著痕跡卻重而有力。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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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9-8-10 00:08:25 |只看該作者
十七.星辰非昨夜(3)

    陳子渝的雙商沒長開,覺得今晚真是開眼界,什麼稀奇古怪的感情都見識過了。他都快崇拜唐其琛了,“您這喜好,夠特別的!”

    唐其琛忽就輕描淡寫地笑了,說︰“不用信。”

    敢情兒是逗他的啊。陳子渝又覺沒勁,也沒往深處想,埋頭苦幹地吃起了烤串兒。

    溫以寧拿著筷子,戳碗裡的花生米,往左往右,最後清脆的一聲響,花生米飛向了桌面,不偏不倚地滾到唐其琛的手邊。很輕的一個力道,但他覺得,跟什麼燙著了一樣,烙著心,沉甸甸的。

    飯吃完後,陳颯順路,捎帶溫以寧一起。陳颯在車外接電話,溫以寧和陳子渝坐車裡,陳子渝掏出一盒巧克力,“送給你。”

    這個牌子很貴,溫以寧沒收,嚐了一塊便還了回去。她問︰“上周你跟你媽媽去哪兒玩了?”

    “馬代啊,娘們唧唧的地方,我不喜歡。”陳子渝語氣不佳,聽起來對那段旅行仍有抱怨。

    “知足吧,能和你父母一塊兒旅行,這樣的機會用一次就少一次。”

    “就我和她去的。”陳子渝澄清。

    溫以寧看向他,“你爸爸沒去啊?”

    “我爸?”男孩兒嗤笑,雙手枕著後腦勺,把副駕的座椅放倒,愜意輕鬆地半躺著,連同語氣和眉眼神色,都不太正經的。

    “我沒爸。”

    溫以寧沒信,“你從石頭縫蹦出來的?”

    “我真沒爸。”陳子渝剝了塊巧克力丟嘴裡,腮幫鼓鼓地嚼,“我從出生就沒見著他長什麼樣。陳大老總是單親媽媽,時髦吧,前衛吧,有個性吧,崇拜吧。”

    溫以寧好一會兒沒說話,這個資訊在腦子裡攪拌,還真是猝不及防。

    “這麼些年,我也沒見她交過什麼男朋友,對了,你不是跟我媽做事兒嘛,悄悄告訴我,她有沒有老相好?”陳子渝嘴欠兒慣了,性子張揚從小就犯狂,他有點像接受過美式教育的孩子,有時候話直不好聽,但包容性與接納能力是十足的。

    溫以寧屈起食指,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敲,“不許這樣說你媽。”

    陳子渝齜牙喊疼,“好好好,不說不說。那我們說別人,就說唐老闆吧,你看啊,同為男人,我是無法理解為什麼他都這歲數了還不結婚。三十四了啊,就他那皇宮家族,繼承王位數年,怎麼著也是子孫環膝,天倫之樂了吧。”

    溫以寧沉默地聽著,每一個字都生硬地磕踫她的耳膜。

    “誒,姐姐,你怎麼不說話?”陳子渝轉過頭,獨角戲沒意思。

    溫以寧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要把心裡那股微妙的情緒給排擠掉,她平靜道︰“我不喜歡聽中年男性的任何故事。”

    ——

    農歷新年前一周,公司年末收官,忙碌亦接近尾聲。

    週二這天,柯禮幫唐其琛推掉了所有晚間行程。剛過六點,高架橋便已燈影灼灼,把上海內環線串成了很多長長燈帶,這幾天有霾,輕雲薄霧的徒添冷意。

    快到世紀公園時堵了一截車。柯禮時不時地看表,“唐總,我給夫人回個電話吧,應該是來不及了。”

    換做平時的聚會也無關緊要,但今晚不一樣,柯禮不敢怠慢。

    唐其琛說︰“不急。”

    柯禮衡量再三,還是慎之又慎地勸著︰“今兒小輩們都在,您幾位叔伯也會來,弟弟妹妹們不會異怪,但長輩們就不一樣了。雖說跟您親近的佔多數,但另幾位嘴碎,三五成群說是非,免的聽風涼話。”

    唐其琛表情極淡,絲毫不放心上,“老爺子年齡大了,喜歡這種闔家團圓的把戲。今晚是他做的局,那幾個不至於拂他老人家的面子。一個聚會而已,我答應去,也這是給他一個態度。”

    言下之意,也不會有再多了。

    柯禮點點頭,表示明瞭,“唐耀這次回來,應該是不打算走了。能讓老爺子這麼興師動眾,我小看他了。”

    “他不會走了。”唐其琛給予肯定判斷,“明耀科創三年前就在北京籌劃新總部的遷移工作,他的核心研發團隊以及市場份額佔比,都已往國內發展。老爺子那性格你還不瞭解?信奉多子多福,唐耀的事業版圖擴得很好,每一項都是老爺子青睞的。有備而來,投其所好,也配得上這次興師動眾。”

    唐家算是大家族,各行各業都能找到翹楚,唯獨唐耀是一個很微妙的存在。

    公眾所知道的,是唐老爺子的大兒子,也就是唐其琛的父親唐凜。儒雅溫和的漢語教授,在學術圈裡小有名氣。但其實,唐老爺子還有一個兒子,叫唐冽,這對親兄弟的人生差異卻巨大。唐冽就一實打實的二世祖,年輕時紈褲圓滑,不學無術,是風月場上人人都知的公子哥。睡女人,玩賭博,一身風流病。老爺子對這小兒是痛心疾首,一度欲要斷絕父子關係。

    狠話是這麼放,實則明裡罵,暗裡護,還是沒下這份狠心。

    但這唐冽是個不爭氣的,吃喝嫖賭也罷,最後竟強迫和一小姐發生了關係,那女的深陷紅塵地,卻有著貞烈脾性,誓要此人付出代價。適逢國家掃黑捕黃的政策關口,火中取炭,唐老爺子手段淩厲,生生犯險把這事給壓了下來。小姐拿錢跑路,事情到此本以為畫上句號,但數月之後,她懷揣身孕,登門造訪,把一張羊水穿刺的DNA比對丟在了老爺子面前。

    這對男女,一個無恥,一個無臉。她撒潑打滾,說不給交待,明天就去中央上告。

    三十年前,唐家不似現在根基龐穩,唐老爺子權衡利弊,讓兩人滾去國外結了婚。

    唐耀是這段不齒之情的產物,因與果,恨與憎,自他這裡,便是塵埃落定。但偏偏這人聰明有志,創業發家,成立明耀科創並在美國上市,一度成為智能行業的領軍者。

    他老子丟盡的臉,都被他給掙了回來。如今唐耀榮歸故里,大有認祖歸宗的架勢。唐書嶸好面,白撿了這麼個孫兒,自然不勝歡喜。

    薪盡火傳,風吹草又生。

    宿命這種東西,因果循環,紅塵無渡,誰又說的準呢。

    到家,熱鬧場面一如想像。

    唐其琛站門口時還是冷淡沉斂的姿態,保姆一開門,驚喜呼叫︰“夫人,大少爺回來了!”唐家這種地方,一個保姆也是會察言觀色的,陳姨是他母親帶來的人,做了三十餘年,對唐其琛是呵護有加,平日都叫他其琛,但今天這一聲“大少爺”意味十足,是給在場的人提個醒兒,誰才是真主人。

    唐其琛眉眼上揚,神色氣度瞬間變了樣,他殷勤,客氣,挨個兒與人打招呼,最後見著唐耀,唐其琛笑意更深,極其自然地走去他身邊,一手與他相握,一手順著就攀上他的背,誠懇有力地拍了拍,“路上堵的很,遲來了,什麼時候回國的?咱們一家人,雖不常見面,但我也是你兄長,以後千萬別生分,國內有需要幫助的盡管開口。”

    唐家的男人都生得俊美,唐耀三十有一,兩人氣質依稀有重疊的地方,站在一起時,倒莫名讓人想到一個詞︰舉世無雙。

    唐耀含笑應了,同樣的力道拍了拍唐其琛,“是我匆忙,臨時告訴的爺爺,讓你跑這一趟。爺爺隆重了,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那邊好幾個小的我都認不出來,國外一個人待慣了,不太適應熱烈的氣氛,下回我請你單獨吃飯,你也帶我逛逛上海城。”

    唐其琛朗聲應道︰“好。”

    唐耀美國長大,但一口普通話說得漂亮,尾音偶爾帶點上翹的京腔,很有辨識度。兩人聊天,你來我往的,其樂融融。老爺子唐書嶸最喜見到父慈子孝、情同手足的場面,一晚心情都是好的。

    唐其琛周周全全地把今晚這個局給做足了,十點才離開。

    常年奔忙,景安陽很少見到兒子。走前特意把他叫去偏廳,叮囑一番,無非是天冷加衣,注意飲食,定期復查。又交待柯禮,非必要不可的應酬,也一定讓他別沾酒。

    柯禮妥帖應著,“您放心,我有數。”

    景安陽瞥了眼客廳,表情似譏似諷一瞬即逝,“你爺爺真是糊塗了,早些年沒有消息,這時候卻回來,安的什麼心。”

    唐其琛微微抬眼,“言重了。”

    景安陽點點頭,“你有分寸就好。家裡邊我會幫你打點。還有,別總是忙工作,有空帶安安過來吃飯,你爺爺記掛你們的事。”

    “記掛不該記掛的。”唐其琛不輕不重說完這句話,景安陽好一會才回過味,不太高興,“安安很好,也能給你搭把手。我不管你單多久,但你不能不結婚,你們兩從小一塊長大,知根知底,再沒有比她更適合的了。”

    唐其琛打斷,雖平靜,但耐心似乎是亂了節奏,他說︰“以後您少在爺爺面前燒這把火。”

    ——

    車從芳甸路開出來,一路燈光被拋於之後,像兩條明亮而炫麗的尾巴,給冬日寒夜加了些許溫度。唐其琛上車後就沒說過話,閉目養神,唇瓣緊抿,襯得一張臉更加清冷。

    柯禮說︰“唐耀這些年的活動軌跡相當低調,我托人去查,都很難找到重要的資訊。”

    唐其琛忽就睜開了眼,賓利恰好駛進隧道,燈影變幻,讓他半邊身子都隱匿於黑暗裡。唐其琛冷哼一聲,驟生氣勢︰“豺狼野豹,不是好東西。”

    次日到公司,人事部門將年終獎金以及各類專項獎的明細表給唐其琛看,實體經濟一落再落,但亞匯集團依舊年年高歌。唐其琛過了一遍,又翻回去了幾頁。

    他目光落在某個地方,人事負責人眼尖,一眼瞧見那名字,忙解釋說︰“溫以寧的獎金之所以比同級別的高,是因為陳經理單獨給了她一筆嘉獎。”

    唐其琛抬眸,“以什麼名義?”

    “沒有名義。”人事也是面有難色︰“陳經理說,這是溫以寧的單身慰問金。”

    陳颯這人風格就這樣,能在董事會上與老舊派觀念拍案爭執,也能在唐其琛面前執反駁意見。其實這筆獎金發的不合規定,但她依舊堅持,“如果問起,非要理由,那就單身慰問金吧。”

    唐其琛微擰眉頭。

    人事見機行事,忙說︰“我會跟陳經理溝通,取消這筆獎金,按集團規章制度辦事。”

    “不用了。”唐其琛把文件合上丟到桌面,仰後靠著椅背,平靜道︰“發吧,名副其實。”

    春節長假在即,工作悉數收尾,這是公司一年裡難得的清閑時刻。昨天發下獎金,溫以寧算算數字不對,超了七千。特地去人事部問了問,負責人把她拉到一邊兒,跟她悄悄道了實話。

    回首這小半年,失去的,得到的,介懷的,放下的,嘗試的,努力的,現在一想,都挺值得。再沒有什麼比自我價值的實現更有意義了。溫以寧原本想給陳子渝包個紅包算是感謝,但又覺得有點兒俗,就抽空去給他買了片金箔。金箔做的也漂亮,嵌在鏤空的紅包中間,精緻顯檔次。

    陳颯沒客氣,替陳子渝收了,問她︰“幾號回老家?”

    “票難買,只買到除夕的。”溫以寧說︰“我值好最後一班崗。”

    陳颯點點頭,“有事給我打電話,行李多的話,我給你安排一輛車。”

    “沒事兒,打車方便。”溫以寧問︰“陳經理,您春節在上海過?”

    “不在,去威尼斯,陳子渝嚷了一年了。”閑聊幾句,溫以寧要走,陳颯把人叫住,“以寧。”

    “啊。在呢。”她站定,回過頭。

    陳颯望著她,目光真誠且有所寄望︰“好好工作。”

    溫以寧笑著說︰“一定。提前祝您新年快樂。”

    二十八號上完班放假,昨兒開始就陸續走人,溫以寧二十九的票,就一直留在了公司。辭舊迎新,年味兒已經很濃了,所謂歸屬感,在這一刻格外明顯。CEO辦公室的門這些天也一直閉合,唐其琛和柯禮都沒怎麼出現,溫以寧有時候看著那扇門,不自覺地看很久,心裡空白一片,沒著沒落的。

    最後一天下午,她打算將辦公室衛生收拾完就提早下班,但就是這一天,出了個不算小的事。

    下午三點開始,一個三天前才注冊的微博號,撰寫了一篇萬字長文,內容極其勁爆,以與當事人直接對話的形式開頭,還原事實本身,最後筆者總結,用犀利的文風將爆料從新梳理,在情在理,有條有據——

    《是色欲陷阱,還是錢權主宰,對潛規則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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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9-8-10 00:08:37 |只看該作者
十八.星辰非昨夜(4)

    當事人揭秘某集團大佬私生活混亂,濫交,常以位高權重自居,看似精英高層,實則人面獸心,在名利場大開大合,在女人堆樂此不彼。常以威逼恐嚇逼人就犯,滿足邪欲。更大膽爆料,此人癖好詭異,對女伴毫無溫柔,群交更是常有之事。他交往過的對象裡,甚至諸多學生。

    爆料中的男主角均以唐某出現。加之細節的描述,有眼睛的人都能猜到,說的是誰。

    這個標題已夠勁爆,內容更具話題度,與當事人對話的音頻也附在後面,所看所聽極讓人信服。亞匯集團廣為人知,吃起瓜來也不會無從下口。一小時不到,這條微博的轉發量就已破萬。

    溫以寧點開了轉發列表,幾個轉發量排最前的,是一些野雞營銷號推波助瀾,圈子裡有名氣的、有活粉的,暫時都沒有參與,或者是不敢參與。

    陳颯此刻在飛機上,電話不通。公司都已放假,挑在這個時間點上發帖實在是妙。陳颯負責集團的宣傳推廣以及品牌公關,這是她的職責範圍。主心骨不在,但事情不能耽擱。陳颯做人面面俱到,與國內大部分社交媒體關係極深,這個臉面肯定會賣。溫以寧迅速聯繫微博平臺,知道了發帖人的IP地址,顯示是貴州地區。

    這也不是什麼重要消息面,溫以寧只把這個地名念叨了幾遍,總覺得似曾相識但又一時記不起便匆匆略過。

    到了晚上,陳颯的電話回了過來,溫以寧跟她匯報︰“營銷號和媒體那邊我都打了招呼,質疑反對的長文也開始上升轉發量,我沒有要求平臺刪帖,因為這樣相當於不打自招,情勢對我們不利。還有就是,集團的官網號也有大批水軍刷評論。”

    那邊有時差,但陳颯的聲音抖擻依舊,“聯繫刪評了沒有?”

    “沒刪一個。”溫以寧平靜說︰“但我讓法務部門截屏存檔,保留證據。”

    陳颯說︰“你做的對。行了,再多的先不要做,這一波應該壓的住,大過年的,誰在這挑刺兒真夠晦氣的。”

    但跟陳颯料想的不一樣,這一波,根本就壓不住了。

    到晚間,事態升級,一個十八線女明星,給那條轉發已破三萬的微博點了個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群眾都炸了,這個點贊很微妙,也是側面坐實了唐某人與女明星有染的混亂私生活。

    唐其琛的除夕和初一都是留給家裡,他昨晚出差回來就留在了九間堂。景安陽也算見過風浪,這種戲碼並不稀奇,但她仍是心有擔憂,問兒子︰“真沒事?”

    唐其琛寬慰她,“安心。”然後返回書房給陳颯去了個電話,告訴她,好好過年,這事兒就這麼擱著。

    陳颯卻說︰“不用擱了,馬上可以解決。”

    唐其琛不明所以,也沒去看過一條網上評論。第二天傍晚,剛吃過晚飯,柯禮的電話先行進來,說︰“唐總,您現在可以上網看看。”

    事發距此刻不足四十八小時,網絡80%營銷號都在轉發一則道歉帖。道歉人正是之前發帖造謠的筆者。聲淚俱下,後悔難當,承認是愚弄廣大群眾,只因自身患有抑鬱症,想要博取關注,一念之差才走了極端。他向受害者唐其琛以及亞匯集團鄭重致歉,向網友鄭重致歉。說已提交賬號注銷申請,算是對自己錯誤行為的反思。

    至於那個點讚的十八線女明星,也同一時間發微博,說今後一定會好好演戲,不再走捷徑。言下之意,自己是蹭熱度炒作,故意影射。

    網友評論一邊倒︰“這是抑鬱症被羞辱得最慘的一次,求放過。”

    “哪裡來的野雞給自己加戲,臭婊臉。”

    “注銷賬號就完了?恭喜你,這一次踢到鐵板了。”

    “哎媽呀,這個CEO也太帥了吧。”

    因為真相水落石出之際,一直沉默隱忍的亞匯集團官微號首次發聲,發出一封律師函,嚴正聲明會積極維權,決不姑息造謠生事者。點贊評論直線上飆,也側面宣傳了公司形象。

    一夜之間,天旋地轉,是非黑白各歸各位,迅速果斷地完美解決。

    柯禮還沒掛電話,說︰“鬧事兒的您可能還有印象。”

    唐其琛︰“說。”

    “趙志奇。”柯禮道出名字。

    那個罵過溫以寧,被唐其琛暗地裡開除的小助理。這個開除的意義還不太一樣,都是混圈子的人,唐其琛雖不在娛樂圈,但他的資本背景一直是傳說,又以陳颯為左膀右臂,傳媒界人脈不少。趙志奇在這個行業的事業算是畫上了句號。不過這也側面證實了唐其琛當時的話——

    不乾不淨的人,留誰身邊都是禍害。

    “對了唐總,”柯禮又說︰“您方便的話,可以現在看看新聞。”

    唐其琛掛斷電話,走出書房下樓,巧的是,父母二人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動靜,景安陽側過頭說︰“正好,你們公司的。”

    電視螢幕清晰寬闊,正在網播亞匯集團的新聞發布會。會場百餘號位置無一空位,唐凜看笑了,“媒體人全年無休,最佳勞模職業,今天除夕,他們倒是提前過年了。”

    唐其琛坐在父親身邊,沒說話,盯著螢幕看。

    溫以寧一身白色職業裙裝,工工整整的,是很能鎮住場子的。她人年輕,白色很襯她,清水芙蓉一般上鏡頭也好看,景安陽眼前一亮,“陳颯手下?”

    唐其琛沒挪眼,”嗯”了聲。

    “氣質舒服。”景安陽難得誇讚。

    溫以寧代表亞匯,對此次風波做說明解釋。通稿都是她提前準備親自寫的。字斟句酌,文采卓然,條理謹慎,幾乎無破綻。溫以寧雖轉行跨界,但她是正統的英語專業出身,大學時練就的台風、語感以及專注度一直沒忘。

    她太穩了,很多媒體乾脆對著她拍照,並在網絡進行同步圖播,很快,網友還刷起了話題︰#亞匯集團美女發言人#,#老闆傻了才會去外面找女人#——前者是真心實意的褒獎,後者是對造謠事件的善意嘲諷。

    新聞會的最後,有記者提問︰“亞匯集團今年公佈的財務報表顯示,利潤同比去年有所下滑,請問是不是也與XX一樣,難以持續進步,在走退步路了呢?”

    溫以寧深諳他們的套路,一事平,就沒了熱度,挖掘新的話題是職業本能。這些東西與她無關,也輪不著她來表態,但這麼個情境下,不發言也不合適。

    想了想,她答︰“一個數字對比並不能代表具體,亞匯集團今年在人工智慧領域,囊括醫療、交通、航太、公眾信用體系等都有巨大投入。我們集團的發展理念一直如此,堅持新領域的探索,並且致力為行業、為社會、為國家做出應有的貢獻。我建議您首先去瞭解一下這些領域的回報週期,再去通讀一遍我們的年度工作報告,一定就會所有瞭解。謝謝。”

    那記者扯扯嘴角,閉嘴坐回原位。

    另一個接著站起,又問︰“此次事件雖是無中生有,但據我們所知,唐先生與安影后私交甚密,請問他倆是什麼關係?朋友?是不是有可能發展成另一種關係呢?”

    溫以寧直視提問人,目光平靜,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說︰“抱歉,我從不看電影,不認識這位影后。”然後眼神一掠,直接示意下一個。

    現場有人沒憋住,笑聲隱隱。

    最後這個記者,“您好,您作為亞匯集團的員工,一定是會維持自身的利益。您不是當事人,與我們一樣,對事件本身的細節可能也不是特別瞭解。那麼,您是否會在某些方面有所偏頗呢?”

    這個問題一出,安靜了。

    皆大歡喜的結局裡,最怕從源頭本身的質疑。即使這件事對錯已分明,但因為你位高權重,所以理所當然地要有一些臭毛病和臭德行。

    哪怕你才是那位受害人。

    溫以寧順著這名記者的目光,竟然緩緩低了低頭。她垂眸斂眉,與方才沉穩的姿態略有不同。這一個停頓,仿佛也驗證了問題的真實性。

    螢幕前,唐父唐母安靜著,唐其琛亦沉默。他注視畫面,不錯過她任何細微的神態動作。幾秒之後,溫以寧抬起頭,對著鏡頭嫣然一笑,這一笑,好似春園裡的花兒都開好了。

    她說︰“任何人的成功都不是空穴來風,哪怕他的起點就已是大部分人的終點,但他肩負的責任和使命一定更為重大。唐先生這幾年對集團的決策力,領導力以及為人處世,你們並沒有發言權,只有亞匯的員工基層才有資格評判。”

    記者拾台階而下,順著話問︰“那你怎麼看?”

    溫以寧目光誠懇有力,說︰“他是有卓越才能以及慈悲大義的領導者,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以後,他都會是這樣的人。”

    客觀公正,秉持理性,溫以寧不帶任何感性偏見——

    他會是這樣的人。

    因為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人。

    直播結束,畫面切入廣告。景安陽饒有興趣,“表現不錯,姓溫?什麼職務?”

    她問話唐其琛,卻發現兒子似乎兀自出神,也不知聽沒聽見。陳颯的電話緊接而來,她那邊是正午,聲音也顯愉悅,“唐總。”

    唐其琛極輕的一聲︰“嗯。”

    “這回我想跟你提個要求。”

    “你說。”

    “讓溫以寧提前轉正。”陳颯說︰“她的輿情處理應變能力有目共睹,不止是這一次,她協助我處理過大小工作,這姑娘能方能圓,能屈能伸,她穩得住,太難得。”

    簡短交談,陳颯就要掛電話︰“不說了,我還要聯繫看看,有沒有回H的車。”

    “怎麼?”唐其琛問。

    “溫以寧。”陳颯說︰“這件事她從頭忙到尾,錯過了高鐵票的時間,今天還除夕,總不能讓人姑娘留在上海不回老家過年吧。”

    唐其琛邊聽邊起了身,電話沒斷,他已對一旁的保姆使眼色。保姆忙給他遞來外套,先左手穿進去,再將手機換去左手,慢條斯理的穿齊整了。

    唐其琛輕扭脖頸,聲音淡淡︰“你不用找了,我這邊正好有一個。”

    ——

    溫以寧在出租屋待著,室友早已回家過年,屋裡收拾得乾淨,行李箱就擱在沙發邊。她盤腿兒坐地毯上,正跟江連雪打著電話。

    江連雪一通抱怨,“讓你別去上海,過年都不回,你乾脆別回來了!”

    溫以寧耐心解釋︰“沒有不回,我搶票呢,看能搶到幾號的吧。”

    江連雪忙著打麻將,沒工夫跟她扯太久,剛掛斷,又有電話進來。是個本地的陌生號,尾數帶著兩個八。溫以寧按了接聽,聽出聲音一瞬愣住。

    過了一會,她連鞋都沒穿,赤腳快步到窗邊,窗簾撩開,夜色朦朧,小區裡的中國結和紅燈籠彰顯喜慶之色。一輛黑色路虎就停在路邊,唐其琛靠著車門而立,黑色呢子衣將身姿勾得挺拔,英俊神采破卷而出。與她一樣都是左手握手機,擱在耳邊,抬頭尋找。

    男人的嗓音在電話裡又低又沉,說︰“下樓,我送你。”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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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08:53 |只看該作者
十九.星辰非昨夜(5)

    溫以寧當時就在電話裡拒絕了。

    舉家團圓,辭舊迎新的除夕夜,誰送誰都不合適。她找了藉口,說是搶到了票。

    這幾天上海的空氣質量不太好,霧霾重,又濕又冷。從世紀公園開到這邊路程遠,家裡有暖氣,當時不覺得,出門才發現穿薄了。估計是受了寒,唐其琛胃沉甸甸的,難受。

    他一難受就有點失耐性,在電話裡只重復一句︰“下樓,這裡風大。”

    溫以寧斂默,把打好的腹稿吞進了嗓眼。

    她到樓下時,唐其琛已經坐回了車裡。車是他自己出行時常用的那一輛,隔著擋風玻璃兩人一眼對視,溫以寧先給了他一個客客氣氣的微笑。車窗滑下來,車門也給解了鎖,唐其琛不說話,就坐那兒等著。

    人是不是真心想做一件事,從他的架勢上就能看出來。他跟一尊佛似的,寡言,但執著勁一分不少。再端擰著就沒意思了,溫以寧把行李放去後備箱,然後坐進了後座。

    唐其琛說︰“你坐前面,待會幫我拿點東西。”

    溫以寧點點頭,“行。”雖然不知道拿什麼,但她到底還是坐到了副駕。

    “輸地址。”唐其琛就在方向盤上按了個操作鍵,調出了導航頁面,又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這車有定位綁定,APP擱他手機裡。溫以寧拿到的時候剛好過了時間,手機鎖了屏,溫以寧又伸到他面前,“要密碼。”

    唐其琛已經轉動方向盤,正把車調頭。他看也沒看,就報了幾個數字,沒遮沒攔沒躲沒藏。溫以寧有那麼一秒分神,估計是空調溫度高,把她給熱著了。

    三百多公里,不堵車的話四個小時。

    他們從內環高架出發,途經滬閔高架路再轉入滬昆高速。新年至,路寬車少,一路暢通。車裡安靜,除了導航清晰機械的聲響,便再沒有別的。

    溫以寧扭頭看窗外,江邊偶有煙花升空,灰濛濛的天色裡,竟是那樣不真切。唐其琛方向感好,也記路。沒多久就把導航給關了。溫以寧側頭看了他一眼,他說︰“太吵。”

    唯一的動靜都沒了,就剩儀表盤的冷系光亮偶爾跳躍。其實以前,唐其琛就愛開車帶她四處轉悠,轉的什麼地方,幹了些什麼,溫以寧已經記不太住。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喜歡換車開,那時候沒少取笑他,笑他是萬惡的資本主義,笑他不知人間疾苦。也笑著問,為什麼別人那麼怕你?

    唐其琛眉清目淡,噙著點點笑意反問︰“你說呢。”

    “是因為你老嗎?”

    “再說一遍。”

    “因為大家怕被老人家踫瓷兒。”

    溫以寧樂得眉飛色舞,心裡也有得意。那時候年紀輕輕,以為男人對你好,那一定是愛情。到頭來,愛情是黃樑美夢,搆不著,睡不醒,稀裡糊塗的就淡成了煙雲。

    溫以寧以前就覺得他開車的樣子最好看,輕鬆愜意,慵慵懶懶,手指搭著方向盤,等紅燈時便有下沒下地敲,手背上那條細長的經脈就會微微凸起,甚為性感。

    想到這,溫以寧下意識地看向唐其琛,暖風送了香,絲絲催人。也不知是不是這香味作怪,看著眼前的男人,就像回憶和現實重疊。三十多歲到底比不上年輕時候,面相是極英俊的,氣質也愈發魅人,但眉眼之間仍有了歲月饋贈的蒼涼感。

    溫以寧忽就低下頭,不知怎的,心事重重,直到聽見旁邊的動靜。

    唐其琛單手控方向,左手在車門的儲物格裡摸找著什麼,磕磕踫踫的聲響。他收回手時,握著一個深色的小鐵盒。

    溫以寧知道他有老毛病,以為是胃疼了,自然反應地拿了瓶水擰開蓋,遞過去︰“水在這兒。”

    唐其琛從後視鏡裡瞥了她一眼,說︰“我沒吃藥,這是含片。”

    溫以寧的手腕顫了下,正尷尬著,唐其琛接過那瓶水,自顧自地喝了一口又還了回來,低聲說︰“謝謝。”

    溫以寧把瓶蓋擰好,“該說謝謝的是我,謝謝你送我。”

    謝來謝去的,中間隔著生硬,唐其琛忽然就覺得沒意思透頂,於是按開車窗,露出一條縫過風。他開得快,大過年的也沒什麼車,溫以寧看了眼車速,破了140,她有點緊張,下意識地去搆左手邊的車把。

    唐其琛也沒作聲,眼不斜目不轉的,又不動聲色地將速度給慢了下來。

    路上的時候,唐其琛接了兩個電話,溫以寧聽他嗓音沉沉,不似跟陌生人那樣,語氣放得緩,態度也稍低。“出來有點事兒……我知道,您替我向爺爺道個歉……今兒就不陪你們守歲了,是是是,記住了……誒,謝謝媽,您新年吉祥。”

    電話掛斷,唐其琛鬆了鬆衣領,輕輕呼出一口氣。

    把溫以寧送到家是晚上十點半。這邊是小城鎮,除夕可熱鬧,又快到零點,家裡頭的小孩兒們都跑出來放花炮,像個冰淇淋一樣立在地上,放出的煙花是層層炸開的聖誕樹。

    唐其琛開著車穿梭其中,焰火亮光映在臉上,明瞭又暗,五彩斑斕。

    “這兒?”他停在一處老小區前。

    “對。”溫以寧說︰“到了。”她推門下車,唐其琛也跟著下車,兩人走到車尾,他幫她把行李拿出來,“還有嗎?”

    “就這些。”溫以寧抬起頭,“謝謝老闆。”

    唐其琛忍了一路的不快,這會兒好像找到了開關,他看著她,說︰“休假了,這個稱呼就免了。”

    一路風霜平安到家,又是新年在即,人的歸屬感很容易提升心情,溫以寧也沒多想,挺隨意地問了句︰“不叫老闆,那叫什麼?叔叔嗎?你比我媽媽也就小個幾歲,你別佔我便宜啊。”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掛著笑,笑著說完就後悔得想咬舌,連忙道歉︰“那個,對不起啊,我不是說你老,你別誤會。”

    唐其琛本還一臉平靜,這一解釋,更顯欲蓋彌彰。兩人四目相接,瞳孔裡都是彼此的身影輪廓,像是同一頻率上通過的電流,兩個人笑了起來。

    這一笑,緩了當下尷尬,也讓人恍悟,剛才一路開車的過程裡,彼此有多端著姿態。

    唐其琛微抬下巴,“住這兒?”

    “嗯。亮燈那一戶。”溫以寧指了指,他順著方向看過去,四樓。

    “上去坐坐嗎?”溫以寧出於禮貌客氣地問。

    “空著手,不合適。”唐其琛對她點了下頭,“走了。”

    他還要連夜開回上海。這個點了,也不太可能趕回去守歲,唐老爺子年齡大了,對一些傳統愈發有儀式感,唐家幾十年的老規矩,長子長孫除夕初一都得在家守著。唐其琛這回來去匆忙,走時沒和唐書嶸打招呼,老人家極度不滿,方才景安陽的電話就是為了這事兒。

    唐其琛走前滑下車窗,隔著距離對她輕輕點了下頭,然後加速開走。

    溫以寧拎著行李上樓,江連雪正在麻將桌上奮戰,見著人嚇了跳,“不是買不著票嗎?你怎麼回來的?”

    溫以寧挨個兒叫人,衝她疲憊一笑,沒回答,拖著箱子進了自己房間。門關上,麻將聲稀裡嘩啦,偶有婦人們算錢時的短暫爭議,再看窗外,升空的煙花越來越頻繁,一朵接一朵,新年將近了。

    收拾完東西,溫以寧把提前取的現金拿出來,點了五千放紅包裡。等到外邊動靜小了,人走了,她才開門出去,對江連雪說︰“你少打點牌吧,回頭結石病又犯,別打電話找我。”

    江連雪不高興,“大過年的,你能不能說點好的?”

    溫以寧就把紅包遞給她,“為你好。”

    掂量了一下厚度,江連雪頓時喜笑顏開,什麼話都不嘮叨了。電視機放著春晚,反正也沒人看,調著聲音唱唱跳跳的,好像就等著那一首《難忘今宵》,這一年才算到了頭。

    江連雪一邊收拾牌桌一邊說︰“我前天踫見亮亮了,他現在還當籃球老師呢,就在體大。是不是我太久沒見過他,怎麼覺得好看了不少啊。”

    溫以寧乍一聽這小名兒,心裡兩秒沒回過神,回神了,平靜說︰“是個男的你都覺得好看。”

    “他還問起你了,問你在哪兒工作,呵,我都沒好意思說,你被開除了。”

    “怎麼說話的你。”溫以寧抓了捧瓜子放掌心,不高興地又放了回去,“剛才給你的紅包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啊?”

    江連雪不屑道︰“這過年的我是不想說你,你要不這麼折騰,說不定都跟亮亮結婚了。”

    溫以寧聽著這話也沒什麼反應,就是不喜歡總拿著這個說事兒。“我就算留在家裡,我也不會跟他結婚的。”

    江連雪把麻將收在籃子裡,“你就出家當尼姑吧!”

    亮亮小名兒,大名李小亮,簡單上口,跟他人一樣。

    李小亮追了她很久,高中同學,高中暗戀,考大學一個南一個北就不了了之。畢業之後遇見了,李小亮又把人給追了起來,挺好的一個男生,溫以寧起先是拒絕。但小亮老師沒放棄,對她說,沒事兒,我就是想對你好,你別有壓力,該怎麼著就這麼著,我給你帶的早餐你要不喜歡就扔了,送的花不喜歡就放花壇子裡,但你別剝奪我獻殷勤的權利,除了打籃球,我也就這麼點愛好了。

    他說這些時,眼睛彎著,抱著籃球剛從訓練場上下來,特別真誠。

    大概追了一年半,溫以寧答應了。但怎麼說呢,認識時間已經這麼長,知根知底的,感情的成分中,知己朋友的那一部分更多。有些事情就是這樣,試了才能體會其中滋味。李小亮估計也是這感受,談了半年,還是和平分了手。沒哭沒鬧也沒要死要活,更沒有誰捨不得誰上演什麼斷腸人在天涯。

    分手那天談得和和氣氣,兩人還一起吃了頓羊蠍子火鍋。走的時候,嘴巴都辣得紅彤彤。李小亮一米九的大高個兒,微微彎腰,摸了摸溫以寧的頭,笑著說︰“那啥,走了啊。”

    溫以寧也拍了拍他的臉,“走吧走吧。”

    小亮老師叮囑︰“以後要吃早餐啊,別忘事兒。”

    溫以寧滿口答應︰“記著了。”

    轉過背就忘記,來上海這兩年,她就沒吃早飯的習慣。李小亮一直留在老家的一個體校裡教籃球,城市小,時不時地踫見江連雪,小夥子都很熱情地打招呼,幫忙提菜拿東西,開著一輛大眾寶來,非得送她一路。偶爾也會問起溫以寧,江連雪這點眼力還是有,從不在外人面前折損自己人的臉面。

    小亮老師邊聽邊笑,笑得眉眼彎彎,眼紋兒都是溫柔的,“過得好就好,哪天去上海,可得讓她請我吃飯。”

    玩笑話,這次卻成了真。

    江連雪把麻將收拾完了,放進櫃子裡,蹲著身子說︰“亮亮他媽媽不是腰椎不好嘛,說是初十帶她去上海看專家。他上回托我問問你,那塊地方有沒有好住一點的酒店。”

    溫以寧說︰“肯定有。他初十來上海?我初八正好回去上班了,哪個醫院啊?你回頭問問,能幫忙的我肯定幫。”

    李小亮的父母都是退休職工,他母親那時候就特別喜歡以寧,分手之後好一陣子還瞞著倆老人。知道後,阿姨偷偷抹眼淚,認為一定是兒子不會疼人,姑娘才不要的他。

    街坊鄰居老相識,江連雪也覺得能幫就幫,母女倆不太痛快的談話,到了這裡終於平緩。各做各事,和諧融洽的,這才有了過年的氣氛。

    ——

    春節假期結束。

    初八這天雖說是上班,但也就走走過場,員工們領個大紅包圖份吉利就完事兒。到了初九,亞匯集團才算正式進入工作流程。

    連著開了三個會,唐其琛下午才有些許閑下來的時間。傅西平挑著點來的,他跟唐其琛關係好,也沒那麼多規矩。進來前調戲了一下行政辦的那幾個小美女,一臉春風倜儻踏進辦公室。

    柯禮正給唐其琛匯報下周的行程安排,唐其琛推了兩個應酬,把週四晚上的時間空了出來。調整好之後,柯禮抬頭跟傅西平打了聲招呼︰“來了啊。”

    “你們忙。”傅西平掌心向下壓了壓,自己坐去了會客區。

    十來分鐘,唐其琛走過來,坐沙發上輕輕揉了揉脖子,“你來的正好,我記得你父親明天生日,帶份禮物給他,我明天要參加董事會會議,人就不去了。”

    傅西平疊著腿,咬著雪茄,點燃後把火柴盒丟桌上,眯縫著眼楮說︰“你有心,比我這做親兒子的還讓他老人家喜歡。”

    唐其琛瞥他一眼,“你爸把你掃地出門我也不奇怪。”

    傅西平掐掐煙灰,他就是路過上來看看,這會見到人了,倒是有話說了。“年前那微博怎麼回事兒,能這麼開罪你,你奪人妻還是殺人母了?”

    柯禮幫著答︰“一個被開除的小助理,已經解決了。”

    傅西平哼了一聲,意味深長的,“以寧比以前好看。”

    唐其琛睨他一眼,很淡。

    “你別這麼看我,我什麼意思你應該知道。”傅西平語調平平,“那個發佈會網上都能看到,我見著人的時候,就覺得你完了。”

    唐其琛適時咳了一聲嗽,眉頭蹙起來,啞著聲音說︰“別跟我有完沒完的,多少年的事了,誰記著?就你記著。”

    傅西平往沙發後面一靠,雙手搭著扶手,表情不鹹不淡的,“你心裡有數就行。你如果真想有什麼,該擺平的就擺平,該了結的就了結。”

    這話別人不明白,柯禮是明白的。他不方便發表意見,也不敢說。

    傅西平起了壞心,扭頭故意問柯禮︰“你覺得他有什麼沒?”

    柯禮搖搖頭,誠實說︰“我不知道。”

    傅西平哈哈大笑,扳回一局的滿足感溢於言表。唐其琛掃了柯禮一眼,重而有力,含著警告夾著不悅。柯禮微微低頭,回避他。

    這時,兩聲敲門響,陳颯推門進來,“唐總。”

    唐其琛對她點了下頭,陳颯往裡走了走,看見傅西平,“喲,傅總。”

    兩人熟識,傅西平抬了下手算是招呼,然後繼續沒臉沒皮地調侃唐其琛。陳颯見慣了他這既風流又下流的個性,並不意外。

    唐其琛漠著臉沒理,示意陳颯。陳颯開始匯報︰“明天的會議換個人,我帶孫主管參加。”

    唐其琛起頭,“怎麼換人了?”

    “溫以寧明天跟我請一天假。”陳颯輕描淡寫地說︰“她男朋友來了。”

    一室瞬靜。

    柯禮意外,傅西平也微怔。數秒之後,像是暫停住的鏡頭又放了播放,卻是從溫和平淡的感情戲切換成了風起雲湧的戰爭片。

    唐其琛忽然起了身,把手上的檔摔在傅西平身上,“你今天穿的真夠難看的。以後再穿成這樣就別來我辦公室!”

    柯禮和陳颯面面相覷。前者一言難盡,後者眨了眨眼,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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