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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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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咬春餅 -【我等你,很久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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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1:54 |只看該作者
三十. 大夢誰先覺(2)

     溫以寧的半邊臉枕在他胸口,男人身上的香味很淡,混著濕漉漉的水汽,被他體溫一蒸騰,就變成了迷魂藥。她有一剎的茫然,甚至待在他懷裡忘記了掙扎。唐其琛的語氣太靜了,你能聽出他不是臨時起意,不是發燒把腦子燒糊塗了,更找不到半點紈絝公子哥的風流秉性。就這麼去繁從簡的一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打著耳膜。

     溫以寧抵住他的胸口,力道一分一分地加重。不用言辭鋒利地把拒絕二字說出口,唐其琛能感受到她的抗拒。

     他主動鬆開了她的手。

     溫以寧手肘往後,掌心摳著桌沿,垂著腦袋,唇瓣抿得緊緊。安靜了幾秒,唐其琛剛想說話,她就從兩人之間的空隙裡溜了出去。人走了,門都沒給他關。走道上的光亮把這門變成了一個明晃晃的傷口,房間幽幽暗暗,沒了半點生氣。

     唐其琛視線收回來,他心裡早就預料到時這結果,談不上失望,整個人靜的離奇。

     沒多久,門板“砰”的一響,溫以寧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

     唐其琛的表情短暫措愣,溫以寧跑到他面前,仰著腦袋盯住他,跟交待遺言似的堅決道:“我不跟你試。一次兩次我都不跟你試。”

     說完又轉身跑了,跑到門口,溫以寧腳步慢下來,估計這個時候人已經完全緩過勁兒,理智全清醒,她平聲提醒:“老闆,您燒糊塗了,回上海之後記得去醫院。”

     這茬意外到此方歇,人都走了好久,唐其琛還站在原處。後來頭疼實在難受,他才換了個姿勢,從抽屜裡摸出藥,囫圇吞了兩顆退燒。

     第二天早上,溫以寧一出門就見霍禮鳴窩在沙發上睡覺。身上搭了件外套,衣領遮住了下巴,高挺的鼻樑撐著眉目,眼睫垂著,能到眼眶下一層淡淡的黑青。聽見動靜,霍禮鳴醒的倒快,“誒,你就起來了?”

     溫以寧嗯了聲,“你怎麼不回房間睡?”

     “昨兒回來的晚,我房卡落唐總那兒了,不想打擾他,隨便湊合。”霍禮鳴坐直了些,捏了捏眉心醒瞌睡,瞄她一眼,“你怎麼黑眼圈也這麼重?昨晚沒睡啊?”

     她轉過身不想讓他多,隨口敷衍,“看了兩部電影。”

     “我哥沒事兒吧?”霍禮鳴從沙發上站起來,掄了掄胳膊,“昨晚他吃藥了沒?”

     溫以寧嗯了聲,沒答,而是轉移話題,“耀總跟你一起嗎?”

     “對,他沒喝酒,去酒吧就湊桌玩橋牌去了。跟我哥一樣的好。”霍禮鳴又恢復了結實酷哥的形象,外套甩在右肩,噔噔上樓,“我琛哥起床了沒有。”

     現在也才六點多,但唐其琛十一點還有個會議,所以得早早出發。老許把他們送到渡口,招呼周到,跟每個人告了別。溫以寧還坐霍禮鳴的車,待了兩天也混熟了,回程就不像來時那麼沉悶。

     霍禮鳴穿了件純白色的短袖,上車的時候,衣擺跟著撩了撩,露出了腰側的一個匕首圖案。

     溫以寧問:“你很喜歡紋身?”

     霍禮鳴說:“還行,年輕時候弄的。這兩年琛哥不讓了,他之前還打算送我去當兵,不過後來出了點事兒就沒去成。我他最近也沒說了,改天再把右手也給文了算了。”

     溫以寧仔細了他左邊的花臂,“你不疼嗎?”

     “不疼。”霍禮鳴她一眼,“你想紋?”

     溫以寧笑了笑。

     “約個時間一塊兒去吧。”

     她答應了,“行。”

     進入上海市界,在服務區的時候,唐其琛就坐回了自己的車。唐耀從這直接上機場高速,中午的航班回北京。走前,他對溫以寧晃了晃手機,“以寧,微信聯繫。”然後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笑,便分道揚鑣了。

     唐其琛往車裡一坐,氣氛就壓了下來。

     不過他上車後一直沒怎麼說話,跟方才與唐耀談笑風生的模樣判若兩人。溫以寧坐副駕,背脊挺得直直,好像有槍口從背後對準了她,渾身不自在,她沒敢輕舉妄動。坐久了,她甚至覺得腰酸背疼,四月芳菲盡,背上竟冒出了層層冷汗。

     直到霍禮鳴說:“右邊兒有個毯子,你給他蓋一下。”

     溫以寧這才慢吞吞地轉過頭,發現後座的唐其琛靠在那兒睡著了。

     他的樣子不像淺眠,雙手輕輕環著胸,頭往車窗偏。那麼剛才溫以寧所感知到的一切不適,其實都是自己給自己的壓力。

     她心裡有恐懼,有害怕,有逃避,也有理性的克制。

     溫以寧捏緊了手裡的毯子,壓下這複雜的情緒,然後解開安全帶,轉過去伸長手,把毯子勉強地蓋在了唐其琛身上。

     一動就醒。唐其琛睜開了眼睛,毫無徵兆地著她。

     溫以寧心裡咯噔一跳,純粹被嚇的。

     就在這時,車子一個點剎,她人跟著慣性就要往後面栽。手臂一緊,是被唐其琛牢牢抓住了。

     “靠,路中間一個大輪胎!”霍禮鳴轉了把方向,有驚無險地躲過,“你沒事兒吧?”

     直到車子重歸平穩,唐其琛才把溫以寧的手放開,語氣微微不悅,“好好開。”

     坐回原位,繫好安全帶,溫以寧覺得剛才被他拽過的手都麻木的沒有知覺了。

     十點半,把兩人送到亞匯。霍禮鳴走的時候,跟溫以寧吹了聲挺酷的口哨,“這週六一塊兒去啊。”

     紋身的事還記著呢。溫以寧了然,“好。”

     唐其琛站在旁邊,估摸是聽得雲山霧罩,他向霍禮鳴,這子一對上視線,就很自覺地閉了嘴,飛快地開車溜掉了。

     還在路上的時候,柯禮就已經打來電話確定時間。這兩天雖然在外邊兒,但悠閒放鬆的型假期,怎麼都比工作舒服。短暫休憩,又得恢復高壓忙碌的狀態了。這倒不是重點,這麼多年也習慣了。唐其琛惱的是另一件事。

     從下車起,溫以寧就跟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勢,之前還能禮貌客套地叫他一聲老闆,現在好不容易攢下來的溫和又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了。電梯到了,唐其琛走進去,擰頭著原地不動的溫以寧,“你不用上班?”

     溫以寧面不改色,“這是專用,我等下一趟。”

     這個理由充分得讓人無法反駁。唐其琛臉色極靜,目光筆直投向她,“你準備躲著我到什麼時候?”

     周遭的塵埃都落了地,沉默無波。

     唐其琛也用不著再說什麼,一句話就能戳穿她心思。他走進電梯,轉過身。溫以寧便默然地跟了進來。唐其琛按了樓層,按完了,手還停在按鍵上沒有收回。這個姿勢維持了兩三秒,向上的箭頭開始緩緩跳躍。

     唐其琛呼吸漸深,開口說:“昨天晚上的事,我是……”認真的三個字還沒成型,就被溫以寧冷冰冰地打斷:“我會辭職。”

     唐其琛頓時啞口。

     “我知道我對亞匯來說可有可無。這話說起來也不自量力。現在是沒什麼,一旦有什麼了,我一定辭職,走得遠遠的。昨晚說過的,我再說一遍。一次兩次,我都不試。唐總,話我說清楚了,你就當我不懂事兒吧。如果惹你不痛快了——”

     溫以寧低下頭,從包裡拿出一個信封。唐其琛看到「辭職信」三個字臉都僵了。

     “電梯門一開,我就去陳經理辦公室。”

      她說得堅決果斷,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在山莊時,霍禮鳴問她是不是也一晚沒睡。是,她整晚清醒失眠,不是心有蠢動,不是被曖昧溫情攪亂心池。而是正正經經,認認真真的給自己安置了後路。

     所謂後路,就是退無可退,不給彼此任何一種可能。

     這封辭職信,就是一把冷情的利刃,揮刀斬斷過往,沒想和他有未來。

     空氣裡像是潑了一桶又一桶的膠水,粘稠靜止,黏住唐其琛的五感,重拳捶在最軟的肋骨上,悶得他壓根沒法兒喘氣。

     最後,他語氣也夾了雪粒,啞聲說:“你拿這個威脅我。”

     溫以寧很坦然地承認:“你說是就是吧。”

     電梯樓層繼續往上,指示箭頭一遍一遍地迴圈反復。直到唐其琛手機響,是柯禮又打了過來。十一點的會議人都到齊,他不過是提醒一下唐其琛,會議室改到另一間。

     但還沒來得及彙報,就被唐其琛冷著調子打斷:“我他媽在電梯裡了,催命嗎!”

     柯禮挨了一頓無辜咒駡還懵著,電話就戾氣十足地掛斷了。

     唐其琛側頭了一眼溫以寧,她站在那兒背脊筆直,她眉清目秀卻一臉堅韌無悔,她目視前方,連一個回應的眼神都懶得給。唐其琛喉結微滾,慢慢點了點頭,“好,公司裡,我不做任何對你有影響的事。”

     他說:“辭職信撕了,你別走。”

     電梯門劃開,外頭的空氣鑽了進來,混淡了裡面的濃稠氣氛。唐其琛步履生風地跨了出去,面色冷峻,又恢復了他一向的驕矜氣質。溫以寧看著男人的背影,他走的那一瞬,自己心裡的石頭哐裡噹啷地胡亂落了地。

     陳颯辦公室的門是關著的,溫以寧問她秘:“姚姐,陳經理今天出差?”

     姚姐跟她關係向來不錯,瞄了瞄四周,把她扯到一旁聲說:“你這兩天不在,不清楚狀況。颯姐出了點事兒。”

     溫以寧心一緊,“怎麼了?”

     “這幾天有位先生來公司找她,颯姐跟他之間有點不愉快,具體什麼事兒我也不知道,但颯姐對他發脾氣了。”

     “那男的對她動手了?”

     “沒沒沒,他對颯姐挺好的,姿態放得很低,一直哄著她。喏,颯姐沒來上班兒,估計是躲他來著。你有急事的話,就給她打電話吧,估計下午才來。”

     到了下午,陳颯果然姍姍來遲。

     唇紅齒白,卷髮披肩,神情冷冷淡淡的,起來並沒什麼異樣。溫以寧跟她彙報工作,順帶提了提去古鎮的經過。陳颯喝著水,坐近了才發現,她今天的底妝比平日略厚,口紅也豔豔的。她問:“唐總難伺候嗎?”

     “他人很好,很健談。”

     陳颯瞥她一眼,“我不是說唐耀。他是個來話的,畢竟在美國待了那麼久,為人處世很親和,也不是會刁難的人。”頓了下,她繼續道:“我聽柯禮說,咱們這位唐少爺又龍體抱恙了?”

     溫以寧默了默,“嗯,發燒了。”

     “沒事兒他出去淋什麼雨?”陳颯只是聽了個大概,不瞭解前因後果,極其嫌棄自個兒老闆這作風,“養的好好的,折騰什麼勁兒,這也是沒傳去董事會,不然又有人拿他這病做文章。”

     溫以寧似懂非懂。

     企業中的明爭暗鬥從來就不會少,唐其琛坐著這把交椅,不說腳下屍骨累累,至少也是觸碰割捨一部分人的利益才走上來的。陳颯沒細說,但能聽出她語氣裡的淡淡憂思。

     溫以寧上下唇碰了碰,想解釋什麼,又把話給咽了回去。

     走時,陳颯說:“你下班等我一起,我今天要繞路,經過你那兒,你坐我的車。”

     也是稀奇,陳颯竟然提早半時下了班,溫以寧得了方便,也能跟著下個早班。平時陳颯的車都有專屬車位,就在大廈前坪。但她沒往那邊走,而是坐著電梯直接去了地下停車場。溫以寧覺得今天的陳颯有點不一樣,做事的時候依然專注,但一閑下來,她的神情就很縹緲,心裡頭裝了事兒似的。

     陳颯的車停在比較遠的車位,她邊走邊四處,沒有很明顯,但眉頭微蹙,倒像是在躲人。

     車子開出公司,開上高架橋堵了一會兒,陳颯的手機一直在響,電話居多,沒接,便又換成了短信。溫以寧了手機,又了陳颯。本想提醒,但現在這架勢,她是故意不理會的。

     下了高架橋,車行就順暢了。開了一段後,溫以寧頻頻回頭,猶豫了片刻,還是告訴陳颯:“颯姐,後面有輛車好像在一直跟著你。”

     陳颯抬起頭,了眼後視鏡,一輛銀色的Bugatti Veyron始終跟在車後。

     溫以寧注意到她的表情,有排斥,有煩擾,有無奈,甚至有那麼一瞬,愁雲過眉間。短暫失態,陳颯一腳油門下去,兇悍霸道地超了三輛車,硬生生地將那車給甩丟了。

     ——

     傅西平晚上請唐其琛吃飯。他不知從哪兒挖來的一個做日料的廚子,據說是做過國宴的那種。唐其琛到時,該來的都到齊了。能到家裡聚著的,都是交情過硬的,彼此都熟,兩個年齡稍的紛紛叫他哥。傅西平盤腿兒坐地上玩遊戲,回頭見著人直嚷嚷:“你什麼情況啊,加班連飯都不吃了是吧?”

     柯禮笑著幫答:“唐總去了兩天蘇州,今天回來的,一堆事要處理。”

     傅西平沒在意,只沖廚房喊了聲:“行吧,齊活了。”

     唐其琛對生魚片沒太多興趣,或者說,他對吃的都不太感興趣。傅西平要給他倒清酒,柯禮給攔了下來,“別讓他喝了,他病還沒好呢。”

     “怎麼又病了?”傅西平抬起頭,酒瓶剛剛傾斜就給停住,“老毛病啊?”

     唐其琛淡淡的:“不是。”

     “自個兒的身子得當心,咱們這年齡卡在中間,都是為以後打底子,現在還能扛,四十往後,病痛可就都來了。”傅西平勸得也叫一個真情實意,“柯你是他身邊的人,平時多提醒。”

     柯禮點頭:“放心,我會的。”

     傅西平這房子大,近一百坪的客廳寬敞亮堂。他是正兒八經的設計系畢業,房子裝修得很有個人風格,最醒目的就是牆上那個100寸的電視屏,傅西平多數時候用來玩兒遊戲和電影。今天人多,就放了電視直播。

    “看,安安呢!”一人指著說。

     正放著東亞台的一個慈善活動,這幾天微博討論也熱烈,國內一線明星都有出席。正好是走紅毯的環節,安藍和今年的新晉影帝走在一起,微博話題後面瞬間就跟了一個「爆」。

     “這身造型不錯。”傅西平感歎:“那時候還是跟在我們後頭跑的丫頭片子,一會兒都這麼大了。誒,前天晚上她還跟我發微信,問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唐其琛”嗯”了聲,“事多。”

     “那你也抽空給她回個電話。”

     友人在旁搭腔:“安姐都成望夫石了。”

     一陣笑。

     傅西平丟了個龍蝦殼到那人頭上,“開你安姐的玩笑,膽兒很肥嘛。”

     說是玩笑,其實也半真半假半試探。玩不到一塊的,就不會出現在這裡,都是知根知底的一圈人,安藍對唐其琛的心思那是步步清風,明白人一就能感受到。好的時候就是這樣了,安藍也是男孩兒個性,對誰都沒個正經,但一到唐其琛跟前,他的眼神都是要命的。

     一種慣性思維吧,誰都覺得這兩人遲早得在一起。

     大夥兒都調侃,這會子又把話題往安藍身上扯了。

     “哥,先跟你露個底啊,你不是下個月生日嘛,做好準備啊,安安忙活著給你準備個大型賀禮呢。”

     “賀什麼禮啊,滾一邊兒去,我哥沒那麼老。”

     “誰讓你劇透了,打,現在打電話給安安,她抽不死你!”

     “臥槽別!人家在參加活動呢。”

     蹦出一個鬧騰的,直接往電視螢幕前竄,張開手做話筒狀,對著畫面上的安藍誇張尖叫:“安安!其琛哥哥在這裡!”

     鬧成一團,嘻嘻哈哈的沒個正形兒。

     傅西平想起剛才柯禮說的,於是慢八拍地重提,“哦,對了,你這兩天去哪兒了?蘇州?你跑蘇州幹什麼去了?”

     唐其琛坐在沙發上,人是往後仰的,疊著腿,整個人漫不經心的。聽到這裡,他抬起眼睛,眼神安寧而深沉,對傅西平說:“沒幹什麼,就是跟人表白了。”

     語畢,熱鬧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表情、動作、笑臉通通暫停。

     八風靜止,落針可聞。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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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2:08 |只看該作者
三十一. 大夢誰先覺(3)

     傅西平掐了掐抽了一半的煙,回頭嚷了聲:“行了,行了,玩兒你們的。”氣氛又重新躁了起來。

     “走,咱倆外頭過過風。”傅西平對唐其琛說。

     他這屋的陽臺也大,據說是這個樓盤位置最好的一戶,往這兒一站,就能到不遠處的東方明珠。傅西平叼著剩下的咽,眯縫著眼睛打量唐其琛,“什麼意思呢,嗯?”

     唐其琛手肘撐著扶欄,背脊微微彎著,起來還是很放鬆的。他說:“就你聽到的意思。”

     “以寧?”

     “嗯。”

     安靜半刻,傅西平把煙又摘了下來,皺眉道:“可以啊!我的大少爺!”

     唐其琛笑了笑,“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傅西平收斂神情,反倒沉默起來。江邊的風往這兒送,城市的燈影也融在了這渺渺水霧裡,舒爽宜人也悅目。他琢磨了番,輕描淡寫地問:“都多少年的事兒了,我記得你倆當初也沒怎麼樣吧。”

     確實是這麼個情況,他傅西平雖不算閱人無數,但也是過盡千帆,男男女女之間又不是有點糾纏就非得過目不忘了,甭管男人女人,誰還沒點過去呢。但像唐其琛這種的,他也是八輩子開了眼界。有著最好的資源,往人堆裡也是俊俏出眾的皮囊,怎麼都是老天爺厚的那一款,卻偏偏情路不順,跟個苦行僧似的。

     唐其琛遠眺於江面,側臉陷在明暗搭界的光影裡,輪廓極盡完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回目光,對傅西平說:“我倆當初還不算怎麼樣?”他冷哼一聲,“也是。拜你所賜,要是你這張嘴少說兩句話,今天我也不會這樣了。”

     傅西平磕了下,還是不太服氣的,“是,是鬧了誤會。但你要是沒對人姑娘猶猶豫豫的,至於鬧那樣嗎?還巴巴地做了燉飯去高鐵站追人?完了還沒追著。”

     唐其琛頓時不悅,“柯禮告訴你的?”

     傅西平啊了聲,“你別扣他工資啊。”

     唐其琛別過頭,換了個姿勢靠著欄杆。背對風口,他頭髮卷了幾縷往前,遮住了眉眼輪廓,一時不清表情。傅西平的煙抽完了,挺自然地把煙頭收於掌心,食指碾熄了火,渾然不覺得燙。

     他對唐其琛太瞭解,剛才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輕飄飄的一句“我跟人表白了”,就相當於昭告天下了。他能坦白,就是心裡頭有了主意,下了決心。有的人喜歡轟轟烈烈,有的人內斂沉穩,有什麼了也不刻意宣揚,但分量是不言而喻的。

     唐其琛就是後者,跟他這麼多年的交情,傅西平知道的,也就他的那個六年單戀。後邊兒那些相親對象不作數,都是家裡給安排的。於他自己,都個過場就不了了之。他一主動,就是真動了心思了。

     傅西平又點了根煙,問他:“那安安呢?安安那邊你怎麼交代?”

     唐其琛睨他一眼。“我有什麼要交代的?”

    “她對你的感情,是個傻子都得出來。安家可都是認准了你這個女婿啊。”傅西平很嚴肅地說:“你前幾年回亞匯的時候,富海生態園那個專案,安老爺子沒少幫你。”

     當時集團董事會內部不算融洽,分幫拉派各有各的利益。唐其琛能夠這麼順穩的把位子坐住,多虧了生態園那個專案的紅利。安藍父親動用了自己的關係,幫唐其琛疏通了政府方面的阻礙。這幾年兩家利益往來一直牽牽扯扯,就沒斷過。

     “老爺子是把你當准女婿來待的,不然他那一毛不拔的性子,能這樣幫你?”傅西平把話亮得明白,“這些道理你比我懂。”

     唐其琛不以為然,“他拿的好處,該給的一分也沒少。”

     傅西平點點煙灰,都是明白人,點到即止就行了。他歎了口氣,“你悠著點吧,畢竟從玩到大的,安安那邊……反正你儘量順著她吧,發脾氣也好,跟你鬧也好,你別把話說得太傷人。”

     唐其琛沒說話。

     傅西平幽幽一歎,“好事好事,總算有心了。反正都在一起了,改天帶你女朋友出來見見哥們兒唄。”

     唐其琛搭在欄杆上的手虛虛握成拳,下意識地動了動,斂默幾秒,他說:“被拒絕了。”

     傅西平一聲暴吼:“不是吧臥槽!唐其琛你沒性魅力了啊!表白失敗?這詞兒擱你身上我怎麼這麼想笑呢!”

     唐其琛皺眉,一臉“你想死是嗎”的厭棄表情。

     “需不需要哥們兒幫你做點什麼?”

     唐其琛平淡地說:“我需要你閉嘴。”

     傅西平樂呵一笑,“我發現你這毛病是改不掉了——太長情。”

     黃浦江上游輪低鳴,長音回盪曠遠入耳,十里洋場的流動盛宴從古跨今,從來都是繁盛而華美的。唐其琛的背影陷在其中,他低頭又抬頭,單手抄進褲袋,沉穩而清晰地回了句:“改不掉就不改了。”

     立夏一過,這天氣以可見的速度在回暖。早上能穿個外套,到了中午,陽光蒸騰騰的,擱室外穿個短袖也扛得住。溫以寧這個週末把冬天的衣服都給收了進去,季節更替,總能讓人有從新開始、翻篇般的喜悅。

     週一上班前,她特意了下鞋櫃上的黃曆。這是室友妹子淘寶購物店家送的贈品,平日著也方便。她換鞋的時候瞄了一眼,上頭寫著:諸事不宜。

     但這天直到下班都挺順利的,溫以寧還想著買菜回去做做飯。還有五分鐘打卡,正收拾東西呢,同事忽然叫她:“快快!那個男人又來找陳經理了。”

     溫以寧尋著方向過去,一位四十出頭的男人站在門邊,陳颯離他近,兩人說著什麼,起來沒異樣,但陳颯的表情是很硬的。她不苟言笑,眉眼間沒有一絲溫和。溫以寧甚少到她這麼嚴肅冷傲的一面。

     從這個角度過去,並不太清楚那個男人的容貌,但高出陳颯一個頭,背脊也站的直,起來骨相還是挺拔的。

     陳颯的表情似乎越來越冷,沒一會兒,就和那男人一起往外走了。

     大夥兒都顧著下班,也沒多餘的心思去深挖,估摸是哪個難搞定的客戶之類的。能讓陳颯親自出動的咖位,也沒他們什麼事兒。溫以寧甯往原本兩人站著的地方了好幾眼,收拾東西的動作停下來,還是放心不下地走了過去。

     五點光景,天色還是亮堂的。亞匯寬敞的長廊兩邊,都是落地窗拼接的,光線極佳。這裡並沒到陳颯,只有陸續的員工下班來乘坐電梯。她估摸是自己想太多,攏了攏頭髮,也準備回去打卡下班。

     經過最盡頭的樓梯門時,溫以寧腳步漸慢,側頭了一眼,然後推開了門往裡走了幾步。

     陳颯的聲音隱隱傳來:“顧先生,那時我們也是成年人了,你情我願一場,實在沒必要現在還來算帳。”

     一個低沉儒雅的男音:“我雖然一直在美國,但我從未放棄找你。那年我回國六趟,你都不肯答應和我一起。”

     “那時候沒戲,現在你更不可能有戲了。”陳颯的語氣已經瀕臨失控。對方似乎也在沉默,沉默沒多久,他問:“那子渝呢。”

     陳颯的情緒倏地爆發,“跟你沒關係!那是我先生的!”

     說完,她就往樓上走來,一抬頭就到了還來不及躲的溫以寧。

     “啊,陳經理,我不是故……”尷尬的道歉還只說了一半,溫以寧就見陳颯眼睛裡的點點淚痕。愣了一會兒,溫以寧轉身又追了上去。陳颯走的很快,她什麼話都沒說,溫以寧也就沉默地跟在身後。

     下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電梯裡就她們兩人。門一關,陳颯直挺挺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直到肩膀被輕輕拍了拍,溫以寧伸著手,安靜地給她遞了紙巾。

     “謝謝。”陳颯接過,極快地按在眼角上。按了一會兒,她就慢慢蹲了下去,整個人縮成一團,縮成一隻。平日精簡幹練的御姐氣場退了潮,著都讓人心疼。

     溫以寧不知道該說什麼,便也蹲在地上,默默地陪她一起。

     電梯直接往上升了兩個樓層,門劃開,等在那的竟然是唐其琛和柯禮。

     柯禮見她倆這樣,”咦”了聲,“怎麼了?”

     陳颯迅速站起,從包裡拿出墨鏡戴上,又恢復了冰美人的形象。柯禮也不再搭話,而是笑著對溫以寧說:“嗨。”

     溫以寧挺尷尬地往後面站,背抵著牆,剛才那一蹲,腿都麻了。唐其琛走進來,也往後面站。他她一眼,問:“下班了?”

     溫以寧站直了些,“嗯。”

     “回家還是去哪兒?”

     “回家。”

     這裡沒有要顧忌的外人,唐其琛這種問法,多少還是顯得關心而親密的。兩人並排站著,有一陣沉默。電梯降至一半,唐其琛忽對陳颯說:“你車別開了。”

     陳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雖是藏著隱著,但唐其琛知道得清清楚楚。陳子渝的身世沒那麼隨便,一夜情的結晶,但對方對陳颯一直沒有放下過。那人叫顧清明,做汽車開發的,身家驚人。唐其琛讓陳颯別開車,也是她這狀態不對,怕出事兒。

     柯禮順著話,笑意和煦地對溫以寧說:“那以寧一塊兒吧,反正順路。”

     唐其琛像沒聽見,沒有任何期許、高興、緊張的情緒,他太平靜了,負手而立,沒能找出讓人與之抗衡的半點理由,就這麼不動聲色的把被動的角色拋給了溫以甯——一番好意,情有可原,再推辭拒絕,倒顯得是她心裡介懷放不下了。

     唐其琛今天是自己開車來的,黑色路虎停在專屬車位裡。上車前,他把鑰匙突然塞到溫以寧手裡,說:“你開。”

     溫以寧愣了下,鑰匙碰著手心冰冰涼涼。

     柯禮適時道:“以寧,麻煩你了。我這還有工作要跟唐總彙報。”

     見她猶豫,陳颯冷不丁地補了句:“開吧,撞壞了唐總也不會讓你賠錢。”她心情實在不好,拉開門就坐進了後座。柯禮很有眼力的也鑽進了後排。

     唐其琛雖坐副駕,但他一路都很安靜,偶爾手機,聽柯禮彙報的時候,一兩句回復意見。溫以寧一顆心漸漸鬆下來,感覺肩上的枷鎖一下子就沒了。開了一程,她已經發現不對勁了,從後視鏡裡確認了幾遍,才說:“颯姐,又是那一輛車。”

     銀色的bugatti veyron。

     陳颯頓時煩躁:“有完沒完了!”

     唐其琛的目光從後視鏡裡挪開,淡聲問:“煩他?”

     陳颯手指插進頭髮,很不耐的往後捋了捋,不用說話,答案全寫在了臉上。

     溫以寧自然是幫陳颯的,方向盤握緊,加快了速度想把它甩開。但那車也快了起來,緊緊咬在後頭,雙閃幾下,還想著超車。這車一超,就是要把他們攔停的節奏。溫以寧越開越快,左右變道,她覺得自個兒都快成賽車手了。

     但布加迪超跑的性能太好,也跟不要命似的追他們,終於一把方向橫過來,把唐其琛的路虎給逼停了。

     顧清明滑下車窗,四十歲的男人年齡還是寫在了臉上,但經年月久,神韻也是沒得挑。他這一露面,拋開別的不談,真真兒的讓你明白,人的氣質三六九等,什麼叫賞心悅目。

     顧清明似乎是想讓陳颯下車。他把車橫在中間,就這麼無聲對峙。

     唐其琛在車裡,忽然問溫以寧:“怎麼辦?”

     剛才那一飆,溫以寧血還熱著,又狠又恨的來了句:“擋著道兒了,颯姐要是不想見他,就把他的車撞開。”

     這話多半是撒氣的話,過過嘴癮就行。但唐其琛竟然說:“好。”

     他推門下車,繞到駕駛門,讓溫以寧下車。溫以寧還沒反應過來,他半個身子探了進來,幫她解開了安全帶。男人頭髮上有清爽的香味,混著他身上淡淡的木調香水,很有侵入感。唐其琛解開安全帶,就拉著她的胳膊把人弄了下來。

     溫以寧被他推入副駕,唐其琛低聲交待:“繫好安全帶。”

     這個過程也就分鐘不到。他已經坐上駕駛座,很平常的把車往後倒。溫以寧以為他是要繞開那輛超跑,結果車子倒了半米又停住。唐其琛換檔,油門猛地一踩,三百來萬的路虎就像一顆重力榴彈,徑直往那輛布加迪上撞。

     唐其琛控制好了力道,臨近的時候又突然減速,車頭對著它車身,像鏟土機一樣把它硬生生地推到路旁。輪胎擦地的尖銳聲響異常怖人,唐其琛面色沉如磐石,但神態分明是放鬆和無所謂的。

     顧清明的跑車重量自然比不過這輛越野,沒幾下就徹底歇了菜。車身凹陷了一大塊,車頭大燈也被撞了個粉碎。唐其琛又一把倒擋,轉動方向盤把車給擺直就停在後面。

     溫以寧懵了,手捂著胸口感覺氣都喘不上來。後座的陳颯和柯禮,跟沒事人一樣,一個事不關己,一個平靜如常。柯禮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是讓司機老余來接他們。

     唐其琛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轉過頭了溫以寧一眼,“還好?”

     溫以寧眼神跟怪物似的投向他,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老余趕來,留下處理保險賠償事宜,把他們完整無損地各自送回了家。這天晚上,溫以寧做了一夜碰碰車的夢,第二天起來腦袋都要炸了。鞋櫃上的日曆還停留在昨天那一頁,望著四個大字:諸事不宜。還真是沒說錯。

     溫以寧到的時候,陳颯已經坐在辦公室了。忙碌依舊的樣子,沒有什麼情緒異常。後來她讓溫以寧進來,例行公事地交待了一些任務,最後問了句:“昨天沒事?”

     溫以寧笑了下,“沒。”

     “是我影響到了你們,如果嚇著了,我跟你道歉。”陳颯說:“這樣吧,改天請你吃個飯。”

     溫以寧真心實意道:“我真沒事。陳經理,你……”

     陳颯抬起頭,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別擔心。我也沒打算讓陳子渝知道,這麼多年我們母子倆過來了,以後也不求人。”簡短掠過話題,她收斂情緒,微微歎了口氣,“好了,你去忙吧。九點鐘的會議你替我參加。”

     溫以寧出去,帶上門。

     陳颯跟突然泄了氣一樣,手肘撐著桌子,掌心捂住了自己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挪開,妝容再精緻也是倦容難掩。

     溫以寧替她參加的是一個工作例會,流程比較長,估計一上午都待會議室了。陳颯在辦公室審閱方案,敲門聲響,她一開門,竟是唐其琛。

     “手機怎麼回事兒?”他走進來,西裝鬆了扣,今天沒穿襯衣,就一件純色短衫打底。唐其琛還握著手機,略為不悅,“打了兩個都沒接。”

     陳颯一看手機,忘記開機了。

     唐其琛坐下後,見她沉默安靜,便也不再說什麼,“人走了,昨天最晚班回北京。傅總應該會長期留在國內了。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跟我開口。”

     陳颯道謝,她知道唐其琛作為朋友,那也是極其靠譜的。

     這時,陳颯的秘書敲門進來,叫了聲:“唐總。”然後把發票拿給陳颯簽字。門沒合緊,能聽到辦公區域傳來的陣陣聲音。

     陳颯頭也沒抬,隨口問了句:“鬧什麼呢,外面?”

     秘書頓時喜笑顏開,“啊,送花兒的。好大一捧香檳玫瑰。”

     唐其琛正用手機剛收到的郵件,沒什麼反應。

     “玫瑰?”陳颯微微皺眉,“誰的?”

     秘無不羨慕,“送給以寧的呀。還是耀總送的呢,兩百多朵,把她桌子都占滿了!”

     ……唐耀?

     低頭報表的唐其琛手指一怔,瞬間點錯了一個資料。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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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2:23 |只看該作者
三十二. 大夢誰先覺(4)

     溫以寧從會議室一時出來後,瞧見這一大捧花也愣住了。同事無不驚羨,說耀總真是大手筆。又問她是怎麼跟耀總認識的。溫以寧三言兩語地敷衍過去,賠著笑臉,挺尷尬的。玫瑰裡還塞了一張卡片,上面寫了一句英文:In Love Folly Is Always Sweet。

     落名:YOA(耀)。

     含蓄而幽默,但心意明明白白的亮了出來,是唐耀的風格了。適時,手機響,唐耀的視頻電話在螢幕上閃。溫以寧拿了個燙手山芋似的,走出去接了。唐耀的手機應該是立在桌子上的,他坐在辦公室裡,手上還拿著文件,見著她便笑著說:“收到了?”

     溫以寧心裡沒底,這事兒也來得太突然,只能斟酌著語氣說:“是,收到了,謝謝唐先生。”

     唐耀的顏值還是很能打的,在沒有任何修飾效果的鏡頭裡依然俊朗耀眼。他笑意深了些,“別這麼客氣,生份了。”

     溫以寧七上八下的,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唐耀紳士,從不咄咄逼,聊了兩句就把視頻掛了。溫以寧心裡裝了事兒,轉身就被人給嚇著了。唐其琛站在電梯口,也不知站了多久,眼神一直留在她身上。溫以寧跟做了壞事被抓包的學生一樣,心跳咯噔咯噔。感覺兩道目光把她戳出了無數個窟窿。

     溫以寧心想,不對啊,我又沒欠你什麼。於是昂首站直了,風輕雲淡地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這麼大一束花留在辦公室也不是個辦法,溫以寧就把它放到了樓梯間的角落裡。後來保潔阿姨來問她:“美女,這花你還要嗎?不要的話,我能收走嗎?”

     溫以寧沒不捨,爽快地說:“您用得著就拿去吧。”

     空運而來的香檳玫瑰新鮮欲滴,品質色澤沒得挑。這阿姨也蠻有經濟頭腦,拿去附近的花店給舊物回收了。唐耀的花一天一送,早上九點特別準時。溫以寧這幾天跟陳颯去杭州出差了,沒空管這些。等她回來的時候,保潔阿姨美滋滋地送了她一碗燉得香噴噴的土雞。同事告訴她,“人家靠著賣你的花,發了一筆財呢。”

     溫以寧這才覺得,唐耀可能不是鬧著玩的。

     被追求很正常,但沒那個想法,就實在沒必要吊著。她挑了個時間,很鄭重地給唐耀打去電話。中心主旨在心裡打了幾遍腹稿,本該脫口成章的話,就被唐耀先發制人的給打斷了。

     他接起電話,語氣明媚溫和:“正好,剛要打給你。咱倆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唐先生,我有話……”

     “下來吧。”唐耀說。

     溫以寧愣了愣,“嗯?什麼?”

     “我在你公司樓下。”

     溫以寧坐電梯下去,雖然下了班,但停車坪還是很滿,她舉目四望,一時沒有目標。唐耀摁了下喇叭,然後慢慢把車開了過來,車窗裡男人的笑臉很和煦:“上車。”

     溫以寧踟躕著沒動,後面又有車跟上來,催了幾聲。唐耀說:“我車堵著道兒了,以寧,上來。”

     溫以寧只得坐上去。唐耀的車是黑色的卡宴,跟上次開的不是一輛。出路口的時候有點堵,前後來車夾著他,等過了這段堵路,他輕輕呼了口氣,“那哥們兒往左邊挪個兩公分,就不用這麼費勁兒了。好久不見,晚飯你陪我吃?”

     唐耀說話很直接,但他語氣拿捏恰當,又不會彰顯得很刻意。溫以寧起先還拒絕,“我不太方便。”

     “別拒絕好嗎,我剛下飛機,餓昏了。”唐耀邊開邊導航,“上海我也不太熟,這麼晚了,你忍心讓我一個人?”

     不是不忍心,人都這麼說了,姿態放得低,無異於央求。溫以寧想著也好,趁吃飯把話說開,便答應了,“行,但這頓飯我來請。”

     唐耀笑得眉目生風,神清氣爽,“我也沒帶錢。”

     能把一個原本很尷尬的場景調和得舒舒服服,這是唐耀很博好感的一個特質。溫以寧帶他去吃火鍋,這也有她自己的心思。唐耀這范兒,估計也不是能吃辣的人,不動聲色的給兩人之間劃出條界限。但沒想到的是,他吃起火鍋來一點也不含糊,辣椒油兩大杓往自己碗裡擱,還振振有詞地評價,“你這個放太少了。”

     反差有點大,溫以寧自個兒笑了起來。他坦坦蕩蕩的樣子,心裡的包袱也卸了一半。兩人在人聲鼎沸的火鍋店裡大快朵頤,唐耀脫了外套,隨便搭在椅子靠背上,他裡面穿了件短袖,勾得身材挺緊實。

     “這火鍋的底料都是用一個大缸熬的,你它介紹得很講究,什麼十五味中藥材吃出健康。這不是糊弄人麼,追求健康的,誰還能來吃火鍋?”唐耀握著筷子點了點,“這些菜葉,其實都沒洗的,端上來的時候淋點水做個樣式。”

     溫以寧本來還想吃口白菜呢,這下都有點膈應了。她問:“你怎麼知道?”

     “我在美國的時候,給華人開的火鍋店打工,在後廚做幫手。”唐耀見她眼神,樂了,“不相信?我沒騙你。”

     溫以寧還是不信,“你不是我老闆的弟弟嗎?”

     唐耀面色平靜著,“我和他,同人不同命。”

     這話是打心底的真。拜他那個不爭氣的爹所賜,當初風流債卻踢到了鐵板,強奸了酒店小姐。原本是用錢擺平了,但那酒店小姐一看對方財大氣粗,歪了心思,非得要交待,妄想嫁入豪門當個便宜少奶奶。唐老爺子一氣之下,打發他倆滾去了美國結婚。在老爺子眼裡,唐耀的父親就是喪家犬,是家醜,沒斷絕關係已算仁至義盡。加上有唐其琛這麼個優秀的孫兒在前,唐耀的出生成長老爺子也從不問津。上樑不正下樑歪,估計也是個草包孽種。

     唐耀是吃過苦的人,也很坦然地面對這些經歷。他在溫以寧面前不需要包裝,光明磊落也心心相惜。平鋪直敘地說著自己的成長過去,那些陰暗和不平,並不妨礙他的優秀和成功。

     找到一個共情點,是打開心扉的關鍵。他也身居高位,卻不高高在上,他引導著話題,和溫以甯相談甚歡。

     買單的時候,唐耀也不攔著溫以寧,出於尊重和照顧,她付錢時也不和她爭搶,自己走到了外面抽煙。

     “好了!走吧!”溫以甯付完錢出來,臉被火鍋店的熱氣熏得微紅。

     唐耀把煙掐了,又剝了粒含片放嘴裡,薄荷香趕走了煙味,他挑眉說:“這頓火鍋是不是吃得物有所值?”

     溫以寧沒明白。

     “我的經歷你都懂,你的故事我也深有體會。那個成語叫什麼同道中人,是不是這個意思?”兩人邊說邊往車邊走。

     溫以寧也沒忘了正事兒,她很果斷的把人叫住,面對面地說:“唐先生,我覺得您是一個很好的人。以後來上海了,我可以請你吃火鍋。但那花就算了吧,太浪費了,我也沒地方放。”

     這話是挑明的拒絕了。唐耀只笑不語,徑直繞到後備箱,從裡面拿出了一捧玫瑰,“你放哪兒是你的事,我送的出手,就不叫浪費。給,明天份的當面結清。”

     華燈初上,初夏的風還混著辛香鮮辣的淡淡火鍋味兒,人間地氣,在這個時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唐耀很堅持,人是追定了。

     本來溫以寧還挺煩心的,是不是在國外生活過的人,都有點想一齣是一齣。心謹慎地過了幾天,竟也還好。唐耀花沒少送,但也只是送送花,那種上門獻殷勤、接人上下班的爛俗橋段並沒有發生。唐耀的公司也是很有名氣,但做的不是傳統行業,存在感便沒那麼高,後來溫以甯順手查了一下明耀科創,還微微感歎姓唐的是不是都這麼厲害。

     總的來說,唐耀只是不痛不癢不難對付的一個意外,時間之下或許就涼了散了。相比唐其琛,這都不算什麼。唐其琛在古鎮的那次表白之後,也如他所承諾的,再沒有對溫以寧有所「打擾」,兩人不在一層辦公,平日見面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可但凡在某個場合碰上了,唐其琛的眼神還是定在她身上,或注視,或遠觀,你能感覺到那份很膠著的黏力。

     這種沉默無聲的交會,更顯得有內容,也更讓溫以寧心生忐忑。好在唐其琛工作確實忙,開會應酬出差,一週三五天是不在公司待著的。日子就這麼得過且過,這週二的時候,溫以甯接到了李亮的電話,說是過兩天要帶他媽來上海複查。

     亮媽年前的時候在這邊做了腰椎支架的手術,算算時間也是這個時候。溫以甯還挺高興的,正嘴饞呢,讓李亮多給自己帶點兒特產。

     五月的上海開始慢慢升溫,今年的夏天似乎來得比以往要早。唐其琛從北方的城市出差回來,一下飛機明顯感覺到了熱浪。老余接機早候著了,車裡開了適宜的冷氣,坐進去幾分鐘,燥熱涼了下去。

     唐其琛此行是去考察工廠的,連軸轉了好幾個城市,中間胃還犯了一次病,現在臉色仍有倦容。他闔眼休憩,眉心淺淺的紋就沒散開過。柯禮提醒說:“唐總,直接回芳甸路?”

     唐老爺子親自交待的,讓他晚上回去吃個飯。

     唐其琛嗯了一聲,問老餘:“東西備好了?”

     老余懇懇答:“都給您擱後備箱了,全是老爺子喜歡的。”

     柯禮整理完資料,合上筆記本,說:“唐耀這兩個月都會待在上海,看樣子,這邊的子公司遲早也是要建起來的。老爺子動用了不少關係,幫襯了他很多。”

     唐其琛只問:“他在上海住哪?”

     “璞麗酒店,他秘給訂的。”

     “你去安排一下,浦東那套房子給他住。”

     這是唐其琛私人名下的公寓之一,地段絕佳,裝潢的檔次都是極高的。唐其琛自己沒住過,閑在那兒。柯禮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做給老爺子的面子功夫。他是兄長,是大哥,這點氣度和周全,在外人眼裡還是要演得滴水不漏。

     車子駛入內環橋,唐其琛忽問:“他還往我這兒跑?”

     柯禮手心冷了冷,斟酌著用詞回:“是。以寧那兒,每天一束花沒落下過。”

     自此一程,唐其琛沉默得再沒有說過話。

     到了別墅,保姆正把煲了一上午的鴿子湯往桌上放。唐嶸正和唐耀相談甚歡。唐其琛進門起就換上得體精神的笑臉,“你一來,門外都聽見爺爺的笑聲了。”

     唐耀起身,叫了聲:“大哥。”

     唐其琛走過來拍了拍他肩膀,“忙著出差,沒顧上你,這兩天空下來了,晚上一起聚一聚,帶你認識幾位元朋友。”

     唐耀笑著應下來,順著話又說開了,“朋友嗎?能不能討個方便,叫上以寧。我這除了每天送花,實在是想不出別的法子了。”

     老爺子耳力尖,問了句:“噢?耀這是認識新的朋友了?”

     唐耀又坐回沙發,笑呵著說:“人姑娘把我當朋友,我還想努努力當她男朋友呢。”

     這話坦盪大氣,真假難辨,他又扭過頭對唐其琛說:“哥,你手下的人,你不介意的吧?”

     當著老爺子的面,唐其琛自然不會多做表示,順著這半個圈,把另外一半兒的弧給畫成了圓,情緒很平和的說:“工作時間,注意影響。”

     唐耀呵呵笑,“好。”

     唐老爺子問:“是亞匯的員工?叫什麼名字?哪個部門?耀竟然有心,其琛你這個做大哥的,也留留意。”

     “沒那麼快,我不想嚇著她。我先慢慢追,送送花,聊聊天,等以後有需要大哥幫忙的地方,一定不客氣。”

     這個話性是很投老爺子心意的,坦坦盪盪,瀟瀟灑灑,唐嶸滿面笑意,心情頗好地指了指唐其琛,“在你大哥面前謙虛一點,萬一他不答應呢。”

     “有什麼不能答應的,難道他也要一起追?”唐耀挑著眉,扭頭唐其琛,“是嗎,哥,你也要追念念嗎?”

     唐其琛方才全部的克制平和,都被唐耀這一聲「念念」摧枯拉朽般的給推沒了。這是溫以寧的小名兒,只有關係親近、不同一般的人才能這麼熟稔地叫她。就像是汽水瓶蓋,擰開了,裡頭的氣浪就洶湧澎湃地往外冒了。

     很多時候,尤其是重逢之後的大多數時候,連唐其琛都很少叫她的名兒。

     他沒理會唐耀玩笑般的詢問,大有甩下臉子的架勢,用冷淡漠然的眼神冰冰冷冷地割他一刀後,轉身就走了。

     中途,陳颯給他發了條短信,唐其琛之前交待她準備的客戶資料和一些工商原件,是明天開會要用的。但陳颯臨時有事兒,明天大早就要飛臺灣。她問唐其琛現在在哪,派人直接送過來。唐其琛的這個情緒過程也就一兩秒的事,他低頭回個地址的時間,再抬頭時又以笑示人,共進了一頓安然無恙的晚餐。

     吃完飯,總這麼待在屋裡也沒趣,唐其琛和唐耀兩人沿著湖邊散步。唐耀是個來話的,什麼都能說上幾句,談談國內外經濟形勢,唐其琛和他的觀點也有碰撞統一的時候,還算聊得暢快。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籃球場,這個籃球場是在別墅外區,半開放的,但也沒幾個人玩。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就見一輛計程車停在了不遠處。溫以寧從車上下來,夜色餘暉裡,她一身白色西裝,高跟鞋把腰和腿的線條拉得勻稱高挑,一肩的長髮微卷,被夜風吹遮了臉。

     唐耀眼前一亮,“perfect!”

     陳颯給她打電話時,她正好還在公司加班,領了任務就匆匆往這邊來了。她走近,先是對唐耀輕輕頷首,然後把文件袋遞給唐其琛,“陳經理讓我送來的。”

     唐其琛接了,低聲說:“謝謝。”

     打開紙袋,抽了幾頁了,又放了回去。溫以寧以為他驗收滿意,正準備走。

     唐其琛:“待會兒我送你。”

     唐耀:“我送你回家。”

     兩人異口同聲之後,對視一眼,便都沉默了。溫以寧背都僵了,站在他倆的對立面,渾身都尷尬。

     唐耀笑著唐其琛,笑意卻不抵眼底。唐其琛也斂著一雙眸子,不讓分毫。最後還是唐耀先鬆了口,他悠悠轉過頭,眯縫著眼睛說:“哥,打籃球嗎?”

     唐其琛笑了笑,眼角眉梢勾出的弧度也透著閒適,“行。”

     “以寧你別走了,站這消消食。”唐耀說完就往場上跑。

     唐其琛下了飛機就往這邊來了,西裝也沒來得及換,這會一脫,隔著距離拋給了溫以寧,“拿著。”

     烘著體溫的衣服撲了她一臉,入鼻所聞,還有他身上的男士淡香。

     球場的簍子裡就有籃球,唐耀拿了一個掂了掂,那架勢很是熟練。他運球,步伐移動靈敏,以側身擋著唐其琛的搶斷。

     唐其琛彎著腰,手與腳配合協調,盯著唐耀的手隨時準備。他的防守太嚴密,兩人一進一退實力相當。

     籃下得分是困難了,唐耀一個轉身,往後一大步,然後跳起來想出手三分。球已經從掌心劃了道弧直衝而去,唐其琛同時起跳,揚手一揮,一個蓋帽直接把唐耀的三分給夭折掉了。

     球回到唐其琛手裡,他往右邊一閃,假動作躲過了唐耀的防守,然後原地起跳,單手一拋——

     “哐當”!

     就見一條漂亮的拋物線,進球得分。

     平心而論,唐其琛打球的樣子還是很帥的。男人穿著白襯衫,領口鬆了兩粒扣,平日沉穩淡薄的唐總,偶爾以破欲的一面示人,是很有魅力的。唐耀起來比唐其琛似是要勤於鍛煉,但真上場了,也是舉步維艱,無論防守還是進攻都十分困難。

     兩人是玩兒的,但一招一式又透著勁兒。

     在一個搶籃板的過程中,唐耀和唐其琛同時起跳,唐耀先伸手,球身從他指尖滑過,又被唐其琛一掌拍到了地上。兩人挨得太近,唐耀的手肘不知怎的就磕到了唐其琛的腹上。這個動作溫以寧得一清二楚,很重的一下,實打實的往皮肉上招呼。

     唐其琛剎時皺了眉頭,但他撐住了,穩穩的站著。

     “我輸了。”唐耀笑著擺手,“哥,你贏了。”

     唐其琛雙手搭著腰,氣息也微喘,他額上一層細密的汗,被光一照,顯得臉色更白了。他又恢復了讓人挑不出刺的溫和表情,拍了拍唐耀的肩,“好久沒打球了,下回換身衣服,叫上你我的朋友一起打個全場。”

     老余早就把車開到了旁邊,見他們完事,把賓利徐徐駛近。

     唐其琛以眼神示意,老余就下車來,手裡提著幾瓶水,笑眯眯地遞給唐耀,這動作也算是含蓄地把人攔住了。唐其琛就走到溫以寧身邊,落了四個字:“送你回家。”

     唐其琛坐去駕駛座,溫以寧半慢不快的站在車外,她的猶豫和遲疑,幾乎讓唐其琛瞬間失了耐心,他又下車,繞到這邊,親自把人給推上了副駕。

     車門關緊,隔絕了外面的蟲鳴鳥語,隔絕了籃球場上熾熱明亮的光照。兩人之間,漸漸浮出了頑固的沉悶。

     唐其琛甚至沒給外面的唐耀一句話,就這麼載著人走了。開了不遠,他又把車給停在了路邊。方向打得滿,剎車也點的急,細枝末節都是耐心全失。

     唐其琛熄了火,抬手往自己的眉心上狠狠揉了揉。

     他深歎一口氣,轉過臉向溫以寧,“我是答應過,不在公司範圍內對你有過多的干擾。我是尊重你,是惜你,是想給你空間和時間,是不想把我在你心裡的模樣弄得更糟。”

     唐其琛說這話時,目光如深淵,恨不得吸著她讓她和自己一同跌墜。

     “你要明白,不打擾,不代表我放棄,不代表我願意讓你被別的男人追。你喜歡玫瑰,喜歡花,喜歡人陪你聊天吃飯,你喜歡的,我都可以。但你任別人來這些事兒,那我告訴你,我答應你的‘不打擾’,從現在起——

    作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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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2:38 |只看該作者
三十三.大夢誰先覺(5)

      溫以寧眼眶都被他說熱了。

      男人的承諾字字入耳,句句動心,黑暗,安靜中,這一瞬間,唐其琛賦予的存在感是強烈的。她耳朵燒著了,一路蔓延至五臟六腑,最後倒流進心臟,沸騰了。但這種強烈的感知不是因為感動,不是因為感情,也沒有絲毫快感。矛盾的碰撞中,溫以寧心底忽然理出了頭緒。

     是一種對過去的釋然。

     她看向唐其琛,輕聲說:“可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呀。”

     唐其琛的臉色剎那蒼白。

     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起了這個頭,溫以寧忽然覺得也沒什麼了。縱使她心裡原本有很多條藤蔓纏繞糾結,但這個答案已先衝鋒陷陣,強勢地壓下了其它的懵懂迷茫,它就是此刻的立場。

     溫以寧上唇碰下唇,跟自我說服一樣,又喃喃念了一遍,“我不喜歡你了。”

     幾個字像一把鈍刀,不鋒利,卻摩擦著唐其琛的血和肉,幾刀下去之後,他自己都覺得疼了。

     唐其琛喉結微滾,再開口,聲音都是啞的,“那你就喜歡唐耀?”

     溫以寧沉默下去。

     “我看也不是很喜歡。”唐其琛又冷下來了。

     溫以寧說:“我管不著他要做的事。”

     “管不著他,就能管我?”唐其琛語氣不輕不重。

     溫以寧憤意聚在眉心,轉過頭瞪著他。唐其琛別開臉,他側顏的線條甚少有這麼緊繃的時候,兩人之間連搭建在一塊兒的橋樑都磚瓦零散。除了沉默便再無其它。

     唐其琛心煩地把車重新發動,他開車的風格還是很兇猛的,路口被一輛逆行調頭的奧迪給堵住了,他就一直鳴笛催促,最後只差沒直接撞上去。溫以寧忍無可忍了,挺冷地說:“你要趕時間,就把我放下。”

     唐其琛握著方向盤的指腹都快掐成了青紫,他繃著聲音,“你不要跟我講話。”

     溫以寧怒了:“唐其琛!”

     她扭頭的一瞬,話已經出口,同時也看出了他臉色的不對勁。唐其琛的額頭上一層薄薄的細汗,他整個人都繃成了一個很硬的狀態,唇瓣緊抿,高鼻樑一撐,就更加嚴肅怖人。

     溫以寧心裡漸漸意識到,是不是他胃又難受了。但心軟不過半秒,就被他冷冰冰的話給潑滅,“在我面前,你就從不給我一句好話。”

     溫以寧心裡也憋,索性把身子側向車門,擺出一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

     送她到社區,兩人這一程再沒有交流。

     溫以寧下車後,唐其琛就把車窗給按了上去。她走了幾步,下意識地回頭,徐徐升起的車窗裡,唐其琛已經趴在了方向盤上,彎著腰,弓著背,捂著腹部微微顫抖。

     車窗完全關閉,再看不到裡頭的人影。溫以寧壓下心頭微動,邁步踏進夜色裡。

     第二天的上午原本有個專項會議,但一早上班的時候通知,會議臨時取消了。

     聽同事說,唐其琛今天沒有來公司。

     上午快下班的時候,李小亮給她打來電話,說他到了上海,他媽媽是下午的門診,複診完了就沒事了。

     溫以寧自昨夜起就一直籠罩在心口的壞心情總算見了陽光,兩人高高興興的約好晚上一塊吃飯。

     六點半,她準時到了地方,李小亮沒住上回來時的那家五星酒店了,就在醫院邊上找了家漢庭。吃飯的地兒也是附近的餐館,溫以寧到的時候,他已經點好了菜。見面就是一個笑臉,“小甯兒!”

     溫以寧也響亮的一句,“小亮老師好!”

     兩人的開場白總是自然而親切的。他們太熟了,是同鄉,是舊友,也是曾嘗試著開始另一種可能的戀人。後者就算沒有一個完美的句號,但依然不妨礙友情的繼續。就像點菜的時候,李小亮完全可以自作主張,因為他一直知道她的口味喜好。

     兩人熱火朝天地吃了一頓炭燒牛蛙。

     “阿姨怎麼樣啦?”

     “好著呢,醫生給開了藥,強筋健骨的。我表姨不是在上海嘛,我媽一複查完,就生龍活虎地找她玩去了。”

     “那你還是要提醒她,注意休息,回去家務活少幹,你多幫幫她。”

     李小亮滿口答應,“行嘞。”

     溫以寧吃了個花椒,麻得她舌頭都沒感覺了,李小亮瞧她模樣就想樂,很自然地拿著紙巾伸手越過桌面,“別動別動,嘴角的油都快掉衣服上了。”

     很輕的一個動作,紙巾在她嘴角停了停。李小亮又坐下去,紙巾揉成一團沒有丟,就這麼拽緊在了掌心。

     溫以寧筷子頓在半空,衝他笑了下,“以後有女朋友了,這種好心事兒就別幹了啊。”

     李小亮也笑,望著她沒說話。

     “眼光別太高,找個合適的就定下來。”溫以寧繼續開吃。

     李小亮還是看著她,表情溫和,“你也說了,得要合適。誒,你怎麼樣啊,什麼時候帶男朋友出來見見我們?”

     溫以寧吃了一片青菜葉,含糊道:“我沒有。”

     她有沒有,李小亮當然知道。她媽媽江連雪那性格,一有值得炫耀的事,非得讓方圓百里都知曉。就以前溫以寧考上大學的時候,江連雪逢人就說,眉目張揚的像一隻開屏的孔雀。這性子也沒少開罪同齡的鄰居婦人,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她們的兒女到了這個年齡基本都成家立業和和美美,時不時的拿這事兒刺江連雪,“哎呀!以寧還沒有找對象吶,這大城市不是很多優秀男人的嘛。”

     江連雪一肚子怨氣只得活生生地自個兒咽下。

     李小亮接著她的話,脫口而出,“那正好,咱倆湊一對,繼續過日子得了。”

     溫以寧猛地咳嗽起來,咳得臉蛋通紅,上氣不接下氣。李小亮眼神黯了一瞬,很快又眉開眼笑,“玩笑話就嚇成這樣了,那要是真的呢。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喝點兒水。”

     等她氣順了些,李小亮很自然的避開了這個話題,“對了,你媽媽這次也托我從這兒帶點藥給她。”

     溫以寧抬起頭。

     “就是挺普通的消炎藥,只不過她指定要這個牌子。”

     “哦,你方便就帶吧,她就是想一齣是一齣。”

      李小亮這次只在上海待了兩天,學校那麼多課也走不開。他也是很夠意思了,自己行李沒帶幾樣,倒是給溫以寧提了兩大袋的特產,這是湘西那邊的特色,燻肉火腿都給切成了一小片用保鮮袋分裝好,一袋就是一頓。裡頭還有一個保鮮碗,是小亮老師切好的薑蒜,整整齊齊地碼在碗裡。

    李 小亮說:“有時間就自己做飯唄,我都給你切好了。注意身體啊小寧兒,回來了咱們再聚。家裡頭你也放心吧,江姨我幫你看著,有事打我電話就是了。”

     一米九的高個男人,心思細細膩膩,能看出裡面全是閃著光的溫柔。小亮老師瀟瀟灑灑的走了,揹著酷酷的雙肩包,一手扶著自己的媽媽進站,背影就像是一座安穩的大山。人送走後,溫以寧給江連雪打電話,本來是想問問近況,但江連雪成日在麻將桌上大殺四方,嚷叫著讓她別打擾自己贏錢。

     溫以寧喂了半天,那頭信號斷斷續續就給掛了。剛掛,又有電話進來,溫以寧看見名字本來想不接的,但她肩膀被趕車的路人碰了一下,手指跟著往下一戳,正好按了接聽。

     唐耀說:“我看見你了。”

     溫以寧如芒在背,頓時四下張望。

     “回頭,你左邊。”

     唐耀的車停在出站口的臨時停靠區,這次他不是自己開車,坐在副駕,一輛賓士S600橫在那兒,車窗滑下,他偏著頭對溫以寧笑,“美女,第一次出來跑出租,你照顧一下生意行嘛。”

     溫以寧的手機還舉在耳畔,杵在原地也笑了起來。

     唐耀從不讓女生感到半點為難,總是能用自己的方式化解尷尬,這是他讓人舒服的地方。明目張膽的追人,也給予你充分的尊重和自由。溫以寧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唐耀從車門儲物格裡拿了瓶水,擰開蓋再遞給她。

     “我今天運氣好,心想事成了,也省了一趟去接你,走吧以寧,我請你吃火鍋。”這人還真直接,每次見面從不浪費時間,直奔主題,“別拒絕啊,上次你請我,這次我還回來,我從不欠女人的。”

     溫以寧哭笑不得,“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唐耀也笑,“你看我現在連花都不送了,給你省心了吧?再拒絕吃飯,那我明天可就繼續送了。”

     “怕你了。”溫以寧點頭說,“那還是老地方?”

     “行。”

     司機把他倆送到,就被唐耀打發走了。這司機也跟了他很多年,跟著從美國一塊兒回來的。他問唐耀:“不用車嗎?”

     唐耀揮揮手,“不用,回去的時候打車。”

     溫以寧蠻想笑的,他回頭就捕捉到了這個表情,挑眉問:“沒見過這麼接地氣的總裁?”

     “是是是。”溫以寧心情不錯道。

     “還不是想創造能跟你獨處的機會。”唐耀又出其不意的給你一句認真,就這麼張弛有度的拿捏著分寸。

     提醒她,我還是要追你的。

     兩人點完菜,坐在位置上等,唐耀正低頭收郵件,溫以寧仰頭喝水,就聽他忽然問了一句:“我哥帶你來吃過火鍋嗎?”

     溫以寧被嗆得直咳嗽,捂著嘴,半天也沒消停。

     唐耀凝著她,語氣很有深意,“追女生,不按著她的喜好來,怎麼追的上?不過也是,我哥他胃不好,吃個西餐還行。”

     他這麼一說,溫以寧心裡還是略有不適的。

     “昨天打籃球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他身上那股勁兒全是衝我來的。他這樣的性格,很少會有這麼衝動的時候。”唐耀又給她把水倒滿,意料之中的問:“你和他是有過一段的。”

     溫以寧眼神詫異,慌亂一閃而逝。

     唐耀說:“你沒看出來嗎,他就沒打算瞞著我。他太能忍了,也太穩了,想藏一件事的時候就能做到滴水不漏。我知道這樣打聽你的私生活不太禮貌,但我還是想問,你為什麼不答應我哥。”

     溫以寧看著他,原本是想表現的不在意,想用輕蔑不屑的姿態告訴他,你猜的全是錯的。但唐耀凝神專注望著她的神色,太有包容力了,溫柔又慈悲,安靜而有力量,甚至某一瞬間,某一個眼波流轉,竟然能看到唐其琛的影子。

     溫以寧恍然低下頭,經年月久的往事以及活在當下的困惑,摻雜攪拌在一起。她從無人說起,也不敢說起。但凡一個人給了她幾分信任的錯覺,內心的堤壩就小心翼翼地槽開一個豁口,即時微小,也足夠人流露心聲,卸下防備。

     她垂眸凝視著桌面,聲音緩而平:“我和他很早就認識了,但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是我一廂情願,是我自作多情。可能會有誤會,或許誤會也解釋清楚了,但不是所有感情都得有個結果。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也長大了,不是當初那個別人對你好一點,就死心塌地追隨的小女孩兒了。”

     溫以寧的平靜極了,兩句話就把這段過去給概括,公正客觀,是說給唐耀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她視線挪上來,坦蕩的和唐耀的目光接軌,說:“總之這幾年,我跟他沒有緣。”

     唐耀被這個眼神罩住了,有那麼幾秒的分神。

     他嘴角輕輕扯了扯,淡笑著問:“那你還愛他嗎?”

     溫以寧果斷的搖頭。

     “喜歡呢?”

     “有區別嗎?”

     “當然有。”

     唐耀說:“就像做生意,大訂單從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得努力,得爭取,得無數個飯局,無數場談判,最後取得的一個最好結果。”

     溫以寧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還有喜歡,就依然會留有餘地的去努力、去爭取、去談判。

     唐耀看她遲疑而迷惘的表情,笑了笑,換了個問題:“以寧,你怕唐其琛嗎?”

     這回,她幾乎沒有猶豫,脫口而出:“怕。”

     說完,她自己都愣了愣。心底那些壓抑許久的藤蔓枝結,纏纏繞繞的織成了一張亂七八糟又嚴不透風的網,枝枝丫丫又不清不楚的扎進她血肉,她以為那是過去的經歷給她造成的傷害和陰影。

     卻從沒想過,自己其實是因為害怕。

     怕一腔孤勇依舊落空,怕自己的託付之心又被摔成了稀巴爛。

     人怕什麼,就會躲什麼。

     那麼心底的聲音和本質的答案,究竟是什麼呢。

     溫以寧垂眉斂眸,坐在那兒陡然陷入落寞。唐耀是個很擅長分析、觀察的獵狩者,也喜歡用一針見血的方式挑破對手內心最軟弱的那部分。

     但這一刻,他忽然就不忍心了。

     好在服務生端著熱氣騰騰的湯底上桌,又把配菜一碟碟的擺好,服務周到的還給送了兩瓶可樂。唐耀伸手把她的那瓶放在了自己這邊,理所當然地說:“嗯,你不許喝可樂。來,我給你燙點羊肉。”

     這次約會氣氛不佳,溫以寧只顧沉默,連食量都比往常小的多。結完賬,唐耀很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調侃了句:“走吧姑娘,今天沒讓你盡興,我的錯,明天晚上帶你吃西餐,將功補過的機會給不給呀?”

     這人,識人眼色,也有智慧,再困難的局面,也不會斷了自己的希望。

     他真陪溫以寧坐出租,明明也是驕矜貴氣的公子哥,卻一點也不擺譜,沒有矯情的臭毛病。坐車裡也能跟司機師傅聊上幾句。

     後半程安靜了,他轉過頭看著溫以寧,沒怎麼猶豫的就把左手掌心覆在了她的右手手背上。指間的觸感細膩溫熱,他說:“以寧,我喜歡你,就這麼追了。你跟我試試吧,能處的來,我就跟你好好過。處不來,你想走,我也不阻攔。”

     他握著她的手,並且試圖與之十指相扣。車窗全都滑下來了,外頭的風呼呼的往裡灌,唐耀額前的頭髮被吹開,眉眼被高鼻樑一撐,就更顯神采奕奕。

     靜了兩秒,溫以寧轉過頭,輕輕把手抽了出來。

     ——

     次日是週五。

     柯禮來公司很早,把這兩天積壓的檔大致梳理了一遍,需要緊急批復的拎出來,剩下不是十萬火急的,他都給壓了下去。唐其琛在老陳那兒吊了兩天水,柯禮沒敢讓他太操勞。

     唐其琛準時進入辦公室,深色西裝壓不住他略顯蒼白的臉色,但精神尚可,很快投入工作。

     柯禮交待秘書把他要吃的藥按劑量沖好,九點的時候拿進來,也能讓他休息會兒。老陳這次開了五副中藥,擰開蓋兒苦味兒就跑了出來。柯禮仍站在一旁給他批復過的檔做收尾,低聲彙報說:“消息傳來了,是讓我們手上的這個智慧項目與明耀科創達成技術合作。”

     唐其琛眸色一冷,“可靠?”

    “ 老爺子的意思。這兩天您病著,估計他很快會找您談話。”柯禮說。

     唐其琛把藥碗往桌上重重一磕,怒氣躍於眉間,“還有什麼好談的,下一步就直接上董事會了。”

     柯禮說:“誒,唐總。”

     唐其琛緩了緩,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忙吧。”

     “那唐耀……”

     “他真要進入亞匯,也不是沒有可能。老爺子年紀大了,糊塗了,看人越發隨自己心意了。”唐其琛有自己的考慮,沒談太久,他吩咐柯禮:“對了,你去幫我訂束花。”

     “花?”柯禮遲疑,“什麼花?”

     “玫瑰。”

     柯禮心領神會,“好,我馬上去辦。”

     “等等。”唐其琛把人叫住,“要粉色。”

     柯禮出去沒多久,秘書的內線接了進來,請示問:“唐總,耀總來了。”

     唐其琛斂眉,沉聲說:“請他進來。”

     他坐直了身子,扣上了西裝,把桌面上攤開的檔全部合上,敲門聲響,唐耀推門而入,頷首微笑:“大哥。”

     唐其琛指了指沙發,“來,這邊坐。”

     唐耀過來他一點也不意外,為什麼而來也一清二楚。

     唐其琛一直致力推進的那個智慧交通嚮導系統的專案本就舉步維艱,在董事會上數次審議都沒有通過。唐老爺子卻在這時發了話,大有讓唐耀的明耀科創聯手紅利的意思。

     這件事,唐耀看似片葉不沾身,領了個風輕雲淡的好人角色。但唐其琛明白,這弟弟有才,有能,也有城府,交手幾次,都是江湖紅塵裡的人上人,各自風光霽月,拎得清清楚楚。

     唐耀說的都是體己話,一派兄弟和睦的美好場面。但不知怎的,話題就轉到了專案上。他話裡頗露鋒芒,意指唐其琛在這個領域仍是門外漢,術業有專攻,遇到短板也情有可原。還說,承蒙爺爺看得起,都是唐家一份子,他十分樂意為大哥排憂解難。

     話裡帶刀,就是對準唐其琛心窩上戳的。

     唐其琛這段時間工作已夠繁忙,和溫以寧的相處也磕磕碰碰,再加之兩天窩在老陳那兒吊水忍受胃痛,心情實在算不上好。他的臉色尚算正常,但眼角眉梢已經透著冰冷的不耐。

     唐耀看了看時間,又笑著說:“哥,其實我不是來看你的。”

     唐其琛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看著他。

     “我是來接女朋友一起吃午飯的。”唐耀神情愉悅,“現在追女孩兒也很容易啊,陪她吃幾頓火鍋,送送花就答應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跟今天上海城的天氣一樣,風和日麗透著光。

     唐其琛目光直視至他的眼睛裡,打斷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別招她。”

     音輕,上唇碰下唇,很乾脆的一句話,或者說,是一次警告。

     唐耀幾乎一瞬間百分百的確定了,唐其琛的軟肋在哪裡。

     安靜幾秒,他笑容淡淡,“已經招了,怎麼辦?”

     唐其琛疊著的腿已經慢慢放了下來,他站起身,慢條斯理的。

     “遇見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你我各憑本事,誰都不必為了誰手下留情。”唐耀也徐徐起身,在這越發粘稠的氣氛裡,語氣也含了暗勁,他說:“哥,不好意思,我贏了。不過說起來,以寧租的那房子還是太小,都放不下一張大床,兩個人睡……”

     那個“睡”字一出口,唐其琛的拳頭直接砸了過來。

     唐耀挨了一記悶拳,反抗是本能反應,他抓著唐其琛的手腕,制止他的二次施暴。其實唐其琛的手勁已經鬆了,就是虛握了一個拳頭,但被唐耀這麼一抓,反倒不能收回去。

     就在這時——“唐總。”

     辦公室的門打開,柯禮正要進來,抬頭一看,頓時愣住。唐其琛尋著動靜看過來,這一眼也怔然了。

     溫以寧站在柯禮旁邊,目光又驚又懼,不可置信。

     就在這一瞬間,唐耀順勢倒下,踉踉蹌蹌的蹲在了地上,捂著肚子一臉痛狀。

     溫以寧看著唐其琛,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筆直冷冽的目光把二人之間切出了千溝萬壑。而岸對面站著的,是一個面目可憎的惡魔。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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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2:53 |只看該作者
三十四.大夢誰先覺(6)

     兩個一米八多的成年男人,雖然你來我往沒幾下,但動靜是不小的。唐耀最後那一摔,推倒了桌上的水杯,滾燙的茶水全潑在了唐其琛的手背。外頭的秘書盡職盡責的趕緊跑過來,人還沒挨近,柯禮抬手一攔,維持著沉穩如常,說:“沒事。”然後對溫以寧低聲道:“以寧,你先回去吧。”

     柯禮踏入辦公室,把門給上了鎖。

     溫以寧站在原地,人還是愣愣的,方才那一幕的衝擊感還是不小的。

     辦公室裡,柯禮望著這一爛攤子心裡發緊。他走到唐其琛身邊,“您還好?”

     唐其琛氣還沒喘勻,看著地上的唐耀。

     柯禮又走過去,抱歉道,“耀總,我送您去醫院。”

     唐耀的嘴角被那一拳磕出了血,他抬手一抹,散開的血印映在偏白的皮膚上,倒顯得很有邪勁兒了。他站了起來,唇齒間有很濃的血腥味。人一站直,衣裳齊齊整整,唐耀笑了笑,“沒事,不用去醫院。”

     他看向唐其琛,目光轉了幾轉,人又恢復了輕鬆的神情,“是我自己不小心絆倒的,一點點小傷。那個,哥,我還有約呢,下回再請你吃飯。”

     唐耀笑了笑,人就往外面走了。

     柯禮略為擔心的看向唐其琛,“唐總,您別忍著,有不舒服就說,我讓陳醫生過來一趟。”

     唐其琛默著臉,坐回了皮椅裡,他攤開方才看了一半的檔,重新拿起筆批閱。身後的落地窗被百葉簾調低了密度,光線不甚明亮。柯禮只得自己動手把地上的殘骸收拾乾淨。碎掉的瓷片剛撿起兩片個,就聽見“哐!”的一重響,是唐其琛把手上的筆給摔在了桌面上。

     他臉上陰雲環繞,眉間也是風暴腹地。雖一字未言,但柯禮停止了一切動作,不敢再發出丁點聲響。

     半晌,唐其琛開口:“你讓老余把車開過來,送他回去。”

     衝動這種情緒,這些年在唐其琛身上愈發無跡可尋。他對外示人的行為舉止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喜怒無常是大忌諱。更何況對方還是這麼個豺狼虎豹的親弟弟。他以顧全大局為原則,一時的失控足夠任人大造文章。這份關係、臉面、長久的思慮,還是要顧全。能屈能伸,能方能圓,唐其琛更多的是給自己下臺階。

     柯禮微微鬆氣,幸好,不是理性全無,他點頭,“我馬上去辦。”走時又想起了件事,他遲疑許久,還是斟酌的問出口:“唐總,花還要訂嗎?”

     唐其琛沉下去的情緒又湧上了心煩意燥,躁意的後續,就是隱隱的挫敗與無奈。他忍了又忍,深歎一口氣。

     “不訂了。”

     唐耀從辦公室出來後,雲淡風輕的姿態一直保持著,穿過辦公區,在眾人小心翼翼但又萬分好奇的隱晦打量裡,臉上的那點傷並不妨礙他的風度翩翩。直到走去沒什麼人的電梯旁,唐耀整個人也垮了下來。下顎的悶痛越發膨脹,嘴角也麻木了,用舌尖一抵腔壁,還能嚐到血腥氣。

     唐耀手撐著牆,頭埋得很低,弓著背也是沒了剛才的意氣風發。他察覺到腳步聲的靠近,擰頭一看,溫以寧原來沒有走。

     唐耀的陰鬱之色一掃而空,痞笑望著她:“我說是為了你挨揍,信嗎?”

     有什麼不信的,剛才不都看見了嘛。

     兩人坐電梯下到停車場,唐耀的車裡有醫藥箱,一般的碘伏藥膏都備齊全了。清理下巴的傷口時,唐耀一直喊疼,齜牙咧嘴的不是很配合。溫以寧壓根不好下手抹藥,挺不耐煩的說了句:“再動你就自個兒弄。”

     唐耀立刻老實了。清理完,他挑眉說:“我剛才算不算任你擺佈啊?”

     溫以寧的目光頓時如臨大敵,人也往後挪了挪。

     唐耀不敢大幅度的笑,見了血的傷還真是疼。他眼睛向下彎,很明顯的笑意,“你別怪我哥,男人之間偶用武力也是很正常的。”

     溫以寧氣不打一處來,“正常個鬼啊!”

     唐耀笑眼下壓的更明顯,“好,我答應你,以後再不打架了。”溫以寧剛要反駁,他就把人往外推,“去給我開車,我為你受的傷,今天跟你混了。”

     英俊的臉上寫了牛皮糖三個字,撕都撕不下來。溫以寧無奈問:“你司機呢?”

     “我沒帶他來。”唐耀往椅背一躺,“你看我臉都腫了,開車不安全。”

     死乞白賴的苦肉計,硬是把溫以寧留了下來當車伕。車子駛出停車場,外頭的光線明亮的多。從後視鏡裡,溫以寧也看清了唐耀的臉,傷的確實不輕。

     她心裡一團纏纏繞繞的紗,糾在一起亂的很。

     唐耀這天倒是沒怎麼惹她了,安安靜靜的坐在後座,到了目的地也是很禮貌的跟她道別。溫以寧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但半吊子的氣還沒鬆一半,沒幾天,唐耀追人的攻勢便越來越猛烈起來。

     粉色的香檳玫瑰換成了正紅色的黑美人,一束束跟火把似的往她辦公室裡送。下班的點準時來接,人本就帥氣,又開著張揚的跑車,隨便在人堆裡一杵都是很耀眼的。溫以寧真是怕了他,做賊似的混在大隊伍裡開溜。

     唐耀也是好脾氣,反正不催不逼的,就是一個癡心漢的形象。放開了手腳這麼一追,同事都以為兩人有什麼了。

     “恭喜啊,以寧!”

     “你和耀總早就認識了吧?藏的可真夠深的。”

     “你還上什麼班兒呢,回去當少奶奶好了。”

     溫以寧被這些或善意或意味深長的流言攪得心力交瘁。這才幾天,人都快成神經質了。陳颯從臺灣出差回來,這天把人叫到辦公室,看她黑眼圈都深了幾度的樣子,皺了皺眉頭問:“需不需要休病假?”

     溫以寧說:“不需要,我沒事兒的。”

     陳颯對情況倒是一清二楚,她本來就是很直接的人,她說:“如果你覺得耀總不錯,可以試試。女人被追求不是很正常嗎?互有好感的話,接觸瞭解也沒什麼。你也不用顧忌辦公室戀情,亞匯一向開明,沒有這方面的限定。”

     溫以寧愣愣然。

     “找個依靠,也挺好。”陳颯莞爾一笑,對她抬抬頭,“唐總和柯禮去歐洲驗收新的生產線了,這週的例會取消,你手上應該暫時沒有太多事。平日要早點下班都可以,不用跟我說了,我批准。”

     陳颯的人生準則就是「及時行樂」四個字。換句話說,她壓根就不相信,也不屑於什麼破鏡重圓的劇情。破了的鏡子,怎麼重圓?就算能圓起來,那也是橫七豎八貼了難看的膠布,膈應人。都是紅塵男女,誰還沒有幾個愛上一匹野馬,但家裡沒有草原的故事呢。

     朋友歸朋友,但陳颯心底裡,還是希望她的愛徒有一段嶄新的感情。

     溫以寧不知是聽進了她的話,還是對唐耀亮了什麼牌,反正在一次下班,破天荒的跟唐耀一起坐車離開公司後,第二天起,唐耀便再沒有來送過花兒、開車跑車接人的殷勤了。

     大家翹首以盼,喜聞樂見,總是能自己編寫出故事的續集。

     都說,溫以寧和唐耀是達成共識,低調的在一起啦。

     ——

     週五晚,唐其琛抵達機場,老余候了許久,見老闆一上車就閉眼似是熟睡,心裡還感慨,再有錢有權,也不是鋼筋鐵骨啊。就這一個月,都不知道送他往返機場多少次了。

     柯禮坐副駕,輕聲對老餘說:“冷氣開小一點,唐總這幾天在國外一直是帶病工作的。”

     老余照做,心裡也是無奈,“唐總這胃病,不休息個一年半載,是養不好的。”

     都是老熟人了,柯禮和老余之間也能說上幾句體己話,“還一年半載,半個月的假期都空不出來。集團前兩年是運行體系的優化改革,這兩年,又在創新產品的生產線,從上到下,從政到商,四面八方的關係要打點,怎麼少的了唐總。”

     老余”哎”的一聲歎氣,“也不年輕了,成個家,有夫人照顧也會好的多。”

     柯禮笑了下,“也許快了吧。”

     老余把溫度調到二十八,紅燈停車時問:“那要不送唐總去陳醫生那兒看看?”

     “去不了。”柯禮亦無奈,“明天中午還得回老爺子那吃飯,才一上午時間就別折騰他了,送他回浦東吧,讓他休息倒倒時差。”

     都說上好一會的話了,後座的唐其琛倦色滿面一直都沒醒。回公寓後,唐其琛這一覺睡到第二天十點。他的工作手機被柯禮關了,真要有急事,一般就聯繫那只私人電話。唐其琛太久沒這麼好好睡上一覺了,醒來後,頭疼也減輕不少。

     老爺子最近讓他回去吃飯的頻率增多,每回去唐耀也都在。可能老爺子心裡,還美滋滋的維繫著兄友弟恭的面子工程。

     這是兩人拳腳相向後的第一次見面。

     唐其琛見著人,拍肩寒暄,唐耀順著話,開朗健談。彼此避而不談那次的不堪,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唐老爺子年齡大了,也沒那麼多正事兒要談,偶爾提點兩句,唐其琛都謙遜的應著。輪到唐耀這兒,他的滿意之情更甚,時不時的念叨:“要是你們能攜手為亞匯效力就好了。”

     唐耀笑著說:“有大哥在,亞匯已經是頂級了。”

     “其琛很好,但就是太辛苦。你呀,能幫襯幫襯,他也沒那麼累。”老爺子長歎短調。

     唐耀說:“大哥做事從來都是遊刃有餘,怎麼會辛苦?”

     唐其琛視線停在他臉上半秒,然後看向老爺子,淡笑著答:“在其位,謀其事。比起爺爺那時候,我這不算辛苦。”

     老爺子老話重提,“可也要對自己的事上點心,老大不小了,就沒一個合你心意的姑娘?啊?這點你就比不上你弟弟,小耀,你上回說喜歡的那姑娘,談到什麼程度了?”

     唐耀挺坦然的一笑,“談婚論嫁的程度了。”

     唐其琛猛地一瞥眼,眉目間的暗潮湧動。

     “快了,我倒也想。”唐耀避開他的視線,話裡留有餘地,“我再努把勁。”

     保姆適時過來,說菜已備齊。走去餐廳時,唐其琛在最後,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唐耀的肩,沉聲說:“你,過來。”

     唐耀腳步漸慢,兩人就停在原地。

     身高體魄都相當,但唐其琛肅著臉色時,還是顯得深沉許多。他負手環搭在胸口,唇抿成薄薄的一條線,眼神是冷透又洞察的,每一秒,都像是在審閱對方,要把唐耀的心思一根一根掰扯清楚。

     就這麼幾秒,唐耀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有微濕的戰慄。

     唐其琛:“你是不是要把她逼走才甘心。”

     唐耀在他的對立面,沒說話。

     “你這事兒弄得人盡皆知,不管不顧她的意願。怎麼,是要當土匪還是當強盜?”唐其琛平靜的語氣裡裹著針,並沒有太給唐耀臉面。

     唐耀被他說得臉色微變,但還是保持著得體,“說了,我們之間各憑本事。”

     “你讓她身陷輿論,讓公司共事的員工都對她另眼相待,背後任人說三道四,惹了一身是非。這就是你所謂的本事?”唐其琛步步緊逼,直視著他:“你什麼身份,她什麼身份,不管你出於什麼意思,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把她架在一個最尷尬的位置。她不是你,她在亞匯工作,領一份薪水,是維持生計,是衣食住行的保障。你不能這麼為難她。我從來都認可你的觀點,是,追女人,各憑本事。但唐耀——

     你追人,就要有追人的樣子。”

     唐其琛的神色,就像是四季更迭交替之時,最捉摸不定的那種天氣。保姆已將飯盛好,唐老爺子望著他們,目光也漸生困惑。

     “她沒有傷害過你,你別斷她的後路。”

     語畢,唐其琛與他擦肩而過,身上冷冽清傲的男士淡香,像穿腸毒藥,把唐耀扎扎實實的放倒了。

     午飯後,老余的車按點來接唐其琛,下午三點還有會議要召開。

     入夏已久,午後的氣溫眼見著就往三十度飆。唐其琛穿著薄風衣從綠蔭環繞的別墅群裡走出來,藍天白雲之下,真真的玉樹臨風。但人一上車,就仰頭靠著椅背,眉頭輕輕擰起來。

     老余見他臉色不對,“唐總,您沒事?”

     唐其琛呼吸都發了緊,他從衣兜裡摸出小瓶藥,倒了兩粒直接乾吞了下去。老余一看要壞事兒,“唐總,你……”

     “開完這個會再去老陳那。”唐其琛直接打斷說。

     老余面有愁容,可他都這麼說了,也只能聽命。

     唐其琛一周不在公司,事情積壓太多,下午的會相當於是把辦公例會挪後了。幾個平時不對付的董事都有參加,唐其琛有所顧慮,自然缺席不得。藥見效,下車時,他還能勉強維持正常。

     這會一開就是三個小時,唐其琛發言的時候居少,大部分都是柯禮代為主持。每個部門都有兩人參會,陳颯帶著溫以寧坐右邊。柯禮中途停了兩次,說是會議短暫的休息,讓秘書進來添水以及讓各位上洗手間。唐其琛就趁這時候回辦公室休息,柯禮無不擔心,一度建議讓會議提早結束。

     唐其琛說:“後面的專案是趙總提的,不能終止會議。”

     層層疊疊的關係都是這麼盤根錯雜的結在那兒,牽一發動全身,柯禮明白他的立場和苦心,只得堅持開完。

     唐其琛的忍耐力是極佳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表現得沉穩冷靜,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終於散會,陳颯突然說:“唐總,我還有事跟您彙報。”

     她搶了個頭,另外幾個也有事想商議的部門只得作罷,先行離開。

     偌大的辦公室終於只剩幾個熟人,門一關,唐其琛挺直的脊樑一下子就垮了,他手肘撐著桌面,手指摳著桌沿,一下一下的,指尖都是青白色。柯禮扶了把他的胳膊,“唐總!”

     陳颯其實是看出來他是不舒服的,所以故意說有事彙報,幫他擋開別的人。只是沒想到,唐其琛這麼能剛,臉色白成了紙,鬢角上也有細密的汗。柯禮說:“不能再耽擱了,我給老陳打電話。”

     陳颯也問,“能走嗎?”

     從會議室過去要經過辦公區,那麼多員工看著,肯定還得把這一程撐過去。唐其琛點點頭,緩緩從位置上站起。陳颯對身後的溫以寧說:“齊總十分鐘後到公司,我走不開。你和柯禮去吧,也好幫幫忙。”

     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多想,溫以寧答應下來。

     就這樣,唐其琛走出會議室,背脊挺直,眉間八風不動。時不時的碰見員工叫他,“唐總。”

     唐其琛頷首回應,一路相安無事。

     到了電梯裡,門合上。唐其琛手握成拳,一鬆一緊地掐了自己幾下,到底沒忍住,腹部的疼痛跟海藻蔓延似的遍佈了他全身,腳下似有鋼鐵澆灌,疼得他一下沒站穩,暈乎乎的栽了下去。

     ——

     “掛完這瓶,再用兩支消炎,注意量體溫,儘量避免發燒。”

     湯臣一品的公寓裡,老陳和柯禮低聲交談,“半小時後再量一次,藥我也分裝好了,四個小時後再吃。先吃膠囊,再喝沖劑。”

     柯禮數了數,記下來。

     老陳轉過身,回到床邊看著唐其琛,“胃潰瘍復發有一陣了吧?”

     柯禮幫答:“我勸不動,這一個月都在連軸轉,沒有好好休息。”

     老陳皺皺眉,“那怎麼行。我可給你提個醒兒,雖然這次用了藥就沒什麼事兒了,但你自個兒要當心,什麼身子還不清楚啊?錢賺不完的,真出了大毛病,什麼都不是你的了。”

     唐其琛半躺在床上,手上纏著紗布,針管細細尖尖的埋在裡頭,臉色仍然虛,但疼痛減半,人還是舒服不少。他笑了笑,“謝了,老陳。”

     “謝什麼謝,把我話聽進去就行了。我不留了,診所還有病人。有事再給我打電話。”老陳起身,再三交代,“記得半小時後量體溫。”

     柯禮也跟著起身,“我去送送。”

     唐其琛點了下頭。

     “以寧。”溫以寧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吭聲,被柯禮一叫,她走過來,“嗯?”

     “我下去送陳醫生,你幫忙看著行嗎?”

     溫以寧點點頭,“好,半小時我讓他測體溫。”

     柯禮和老陳離開了,屋裡頓時靜得離奇。

     唐其琛還維持著半躺的姿勢閉目靜養,牆上的石英鐘分秒走著,跟吊瓶滴下來的節奏幾乎一致。溫以寧走到邊上把藥的流速調慢了一點。

     房間裡就開了一盞暖黃的床頭燈,光暈一圈漸漸變淡,牆上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唐其琛這間居室鋪著淺灰色的地毯,陳設也簡單,右手邊一整面的木質書櫃,最上面的一層放了幾個復古擺件。這樣的氛圍,很容易讓人心生安寧祥和之感,閒愁本不該有。

     溫以寧目光轉了一圈,就回到床上。唐其琛已經睜開了眼,很安靜地看著她。

     這個目光太突然,溫以寧來不及收回偽裝,一瞬的反應都被他看在了眼裡。兩人淺淺對視,所有的喧囂至此才有所方歇。唐其琛輕聲問:“嚇著了沒?”

     溫以寧眼睫眨了眨,反問他:“你身體都這樣了,自己沒被嚇住?”

     唐其琛微微皺眉,“你對我能不能有一句好話?”

    “ 我說再多好話,自己不愛惜身體,怎麼也好不了。”

     唐其琛抿著唇,半晌沒吭聲。

     溫以寧回味一遍,發現剛才的態度確實帶著刺,心想,何必和病人計較呢。於是軟了態度,以一種在唐其琛聽來,算得上是天籟的語氣問:“陳醫生說你可以吃點麵條和粥,你要不要吃?”

     唐其琛很配合的搖了搖頭,“我不吃外面的粥。”

     溫以寧冷言,“都快餓死了,也要守著你這少爺作風是吧?”

     唐其琛也不說話,眼神跟深淵似的望著她。一秒,兩秒,三秒,溫以寧被他活生生的望沒了氣焰。

     唐其琛這個年齡,雖和時下流行的小鮮肉無法比擬,但男人該有的成熟氣質,都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病了,也是極其英俊的。眸子如一潭深水,悠悠吸著你,擺明瞭考驗人的定力。

     溫以寧認輸地挪開目光,按下心裡的潮湧後,她又轉回來,問他:“那天在辦公室,你和唐耀……”

     唐其琛頓時不悅:“怎麼,興師問罪?”

     溫以寧很平靜的說完:“你們動了手,但最後,耀總重重摔在地上,其實是他自己拽著你的手往身上推。”

     唐其琛慍色消散,眼神閃了閃,沒說話。

     溫以寧也沉默的站起身,“你休息吧,我去給你弄點麵條。”

     “我不吃外賣。”

     “我煮。”

     溫以寧轉過身,留下兩個字剛要邁步,手腕一緊,唐其琛突然傾身向前把她拉住。溫以寧根本沒料到,防備不及,直接被他拽了過去。唐其琛還打著針,她本能反應的用手死命撐在床側,但兩人的距離還是非常近的——

     臉對臉,眼睛對眼睛,再近一點點,鼻尖都能輕輕碰出一個吻。

     溫以寧連氣都不敢喘,懵了兩秒,她抓著手邊的毯子就往唐其琛臉上蓋。羊絨毯很寬,把人遮了個嚴實。溫以寧手忙腳亂的要從他身上站起,唐其琛不僅手沒鬆,反而更用力的把人往下拉。忽然,眼前一黑,那塊原本蓋在唐其琛臉上的毯子,竟也罩住了她。

     世界瞬黑。

     人的感官被無限放大,唐其琛在黑暗裡和她面對面,太近了,太燙了。

     ……也太溫柔了。

     “我不吃麵。”唐其琛順勢摟住了她,臉埋在女孩溫熱細膩的頸窩裡,貪婪而又小心翼翼地聞著馨香,聲音低低啞啞,“你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就什麼都好了。我這段時間太忙了,你再等等我,等過了這幾天,我會好好追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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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3:07 |只看該作者
三十五. 春夢繞胡沙(1)

     唐其琛說完後,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他的掌心輕撫著溫以寧的腰。就保持著這個力道沒有再動。絨毯罩著兩個人,隔出方寸天地。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呼吸是熱的,心跳是清晰的,很容易讓人想到,什麼是永遠。

     唐其琛就用這麼一小塊毯子,輕易解開了溫以寧心裡封存已久的鎖,它在經久年月裡變得鏽跡斑斑,無人問津。它是深刻的芥蒂,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溫以寧不要再犯錯。這一刻,她聽見“哢噠”一聲,鑰匙入孔的聲音。

     溫以寧慢慢把毯子掀了下來,當光明一點一點重現,視線一分一分往自己頸窩處挪,才發現,唐其琛睡著了。

     溫以寧墊著他的後腦勺,把人輕輕地放了下去。唐其琛只眉頭皺了皺,大概也懶得睜眼,翻了個身,側臥著也沒再醒。空氣又順暢了,溫以寧現在才回過魂,坐在床邊半天沒動彈。她側頭看了一眼,男人背朝著她,襯衫勾出肩胛骨的弧度,薄薄一條連向寬闊的背。溫以寧站起身,猶豫了下,還是幫他把被子往上蓋了些。

     柯禮說是去送老陳,但他是有眼力勁兒的,走時連車鑰匙都揣兜裡了,估計再晚些時候找個藉口也不會來了。唐其琛小憩二十分鐘,依稀聽見關門的聲音。等他醒來,臥室安安靜靜,只有手機提示燈在閃。

     柯禮五分鐘前給他發的微信,問需不需要他再來。

     唐其琛回了句,不用。

     他放下手機,看了眼藥瓶,差不多吊完了。這兩年胃疾的確反復發作,自己的身體他當然清楚,反正還能扛,還只在那個臨界點徘徊,那就扛吧。忙起來的時候,確實也顧不太上。只每回發病時疼得五臟六腑都皺皺巴巴了,才有些許後悔之意。但用藥一旦奏效,便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唐其琛只要人在上海,回回輸液都是去老陳那兒。有時候忙得脫不開身,漸漸的,也學會了自己拔針的技能。

     他把紗布揭開,然後眼都不眨的就把針管給拔了出來。按壓了一會,他起身下床,拉開臥室門後卻是一怔。

     唐其琛以為溫以寧早就走了,卻沒想她竟然還在。

     廚房開著燈,隔了一塊磨砂落地玻璃,把燈光暈染開來,橙黃溫暖的就像開了柔光美化的場景。溫以寧背對他站著,低著頭,正在案板上切蔥薑蒜。她脫了外套,裡頭是一件襯衣式樣的連衣裙,腰帶繫了個結,柔柔順順的垂在腰窩。灶上開了火,鍋裡燒的水已經在沸騰翻滾。溫以寧捏了一小撮麵條放進水裡,忙完這一切,她就安靜的站在灶邊,把盛湯的碗給洗乾淨。

     唐其琛倚在門口,心裡一片無聲的潮湧。

     還是溫以寧察覺有人,她轉過身,愣了愣,似乎在問他為什麼不出聲。

     唐其琛看著她,然後走過來,病態未消,嗓音也是乾涸低沉的,他說:“謝謝。”

     溫以寧避開他的目光,專注手中的事,“從你家走出去真的很遠,我就去買了點麵條。”

     熱飯熱湯好像把唐其琛的胃都給燻暖了,他看著碗裡的番茄雞蛋,忍不住說:“麵條多下一點。”他又看了看那些刀具和碗筷,“原來我這兒還有這些東西。”

     溫以寧說:“是挺浪費的。”她語氣略帶諷刺,不太好聽。唐其琛立在一旁,嘴角卻是微微翹起的,因為他看見溫以寧言不由衷,到底還是按著他的意思,多下了一撮麵條進去。

     一碗雞蛋麵,吃的通體舒暢。

     就他吃麵的這會功夫,溫以寧問:“陳醫生給你開的藥放哪兒了?你待會記得吃。”

     唐其琛對臥室抬了抬下巴,“就在櫃子裡頭。”

     溫以寧還是遵循他的同意,“那我進去拿吧。”

     唐其琛點點頭,“謝謝。”

     溫以寧進去臥室,把櫃子上的空藥瓶順便給收走,四五個塑膠袋裡,每一個都有藥。之前一直是柯禮在跟老陳說情況,溫以寧一時弄不清到底是哪一袋。於是每一個都拿出來看了看。應該是以前就開了一些,被唐其琛隨便丟桌上了。

     不疼了,就不再吃,幾次下來,瓶瓶罐罐也是很壯觀。溫以寧仔細看了看……還有過期的呢。

     客廳裡,唐其琛吃飽喝足,無比愜意。見著她提了滿滿一大袋出來,還疑惑道:“嗯?老陳開了這麼多?”

     溫以寧把袋子就往他面前一放,“能不多嗎,15年到現在的應有盡有。你就不怕瞎吃吃,拿錯藥吃出毛病?”

     唐其琛神情微懵,半晌才反應,自己這是在挨訓?

     “就我來亞匯這一年不到,見你生病也有五六回了,三十多歲而已,正是身體最硬朗的年齡,你看看跟你同齡的男人,哪個不是身強體健?”

     唐其琛皺眉,反問她:“哪個同齡男人?”

     溫以寧一時語噎,估計也沒料到他還這麼淡然。腦子一打結,脫口而出:“就,就那個Daniel啊。”

     唐其琛眉心微蹙,靜了兩秒忽然釋然,吊著眼梢的笑意問:“是吳彥祖。”

     溫以寧只覺窘迫。暗暗咬牙,自己多管什麼閒事兒。就聽見唐其琛染著笑意,人慵慵懶懶地往椅背上靠,偏著頭看她,很溫和的說:“千年東皇娛樂的慶典,我有去參加。很多明星都在,秦董安排了合影,他就站在我後面。”唐其琛稍稍回憶了番,說:“個子跟我差不多,儀態也很好,是個體面人。不過我聽秦董說,他在香港拍電影,武戲都是真身上陣,肋骨斷過,常年舊疾,也不見得萬事順意。”

     言下之意,你男神的身體還不一定有我好呢。

     “你要喜歡他,我跟秦董說說,有機會讓你去見見本人。”唐其琛說得大度,語氣綿遠悠長,四兩撥千斤的就把她的主題給換掉了。

     溫以寧聽得確實有些沉迷,直到對上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才記起自己的初衷。這麼一轉場,氣氛自然就鬆了。她低了低頭,自顧自的笑了笑。再抬起時,心意是真誠的:“唐其琛,你還是愛惜自己的身體吧。每回你生病,你身邊的人都很著急。柯禮跟你日夜不分,忙完工作還得照顧你,他上回跟我吃飯,還開玩笑的說了句,如果你不結婚,他也沒法兒先結。”

     就那個什麼八字命理,柯禮說他和唐其琛八字相沖的言論。這個利益追逐的社會,能留下來的,都是大浪淘沙。柯禮對唐其琛是真誠且臣服的。這個世界,唯有忠心最難收買。

     “畢竟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對它負點責。活著,比什麼都好。”溫以寧看著他,目光沉下去,有那麼一剎,唐其琛覺得她神情是縹緲而帶著隱忍的痛色的。

     他默了默,然後點頭,“好,我答應你。”

     溫以寧輕呼一口氣,看了看時間說:“那我先走了,你記得吃藥。這些過期的,我就幫你拎出去丟掉了。”

     唐其琛跟著起身,“我送你。”

     “你休息吧。”溫以寧直接拒絕。

     唐其琛堅持道:“那你開我的車回去,明天幫我開去公司就行。”

     “我打車。”溫以寧說完就開門離開。

     自這一晚之後,兩人的關係似乎還是那樣,淡淡的,集團裡,一個樓層碰見也只互相點個頭。當然,這種碰面的次數也是少之又少。聽陳颯說,好像是國外的生產線出現了技術問題。唐其琛順著這條行程線,又去了一趟南美,地球繞了大半圈回來,又是半個月後。

     陳颯偶爾也跟她聊聊工作之外的事,那天提了一句:“耀總沒再送花兒了?”

     “嗯。”溫以寧平靜道。

     陳颯彎了彎嘴,也不知是安慰還是諷刺。她說:“他們唐家的男人,情路都不順。這是遺傳的嗎?一個混跡國外,發家史也算吃盡了苦頭,另一個就更不用說了,都快薄如蟬翼了,還在這飄飄盪盪。”

     陳颯跟唐其琛太熟,沒那麼多恭維。秘書送來了一疊報帳單,她邊簽邊說:“你為什麼拒絕了唐耀?”

     溫以寧誠實道:“因為不喜歡。”

     這是真心話。

     唐耀做人面面俱到,從最初認識到現在,言行舉止也是沒得挑。他被唐其琛打了的那一次,溫以寧其實看得一清二楚。一拳頭下去手勁兒再重,也不至於那麼大陣仗的倒地不起。唐耀抓著唐其琛的手不鬆,力道是他自己使出來的。這場戲演給誰看已經不重要了,或許有手足相爭,或許有利益牽扯,她驚異的,只是唐其琛從頭至尾,都沒有多餘的解釋和爭論。

     陳颯簽完了,擰上筆帽,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問:“你下午是不是要回家?”

     這也是溫以寧來找她的正事兒,“啊。對。我買了高鐵票,想跟你請個假,提早一小時下班。”

     陳颯答應,又從身後的櫃子裡拎了個錦盒出來,裡面裝的是人蔘。推到她面前說:“這東西我留著也沒用,拿回去給你父母吧。你幾點的高鐵票?”

     “五點半。”

     “我讓司機送你。”

     因為是週末,這條線客源一直很滿,高鐵票便更顯緊張了。溫以寧的座位靠窗,是三座那一排最裡面的位置。這節車廂估計是被旅遊團給包了,人擠人的,行李還特別多。她在走道上堵了半天,才磕磕擠擠的找到座位。這趟回去也沒的,就是江連雪週六過生日。她嘴上常常豪邁瀟灑,其實心眼兒小,通俗點說就是作。溫以寧懶得聽她日後的冷嘲熱諷,早早在網上買了禮物,估計明天正好能到。

     車廂裡人聲嘈雜。

     這一車旅遊團估計又都是親朋好友,反正就沒消停過。又笑又叫的,她旁邊的大叔已經把辣條給拆開吃了。溫以寧不是太喜歡這個味兒,斂斂眉,低頭玩起了手機。

     一盤消消樂的時間,她抬頭活動了一下脖頸。頭就這麼一搖一扭的工夫,餘光瞥見右邊的旅客——

     溫以寧愣了愣,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她猛地轉過頭,隔著中間那位吃辣條的大叔,靠走道的座位上,唐其琛跟從天而降似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了。

     溫以寧上唇碰下唇,那聲“唐總”還來不及叫出口。唐其琛忽然對那位大叔說:“您好,我能跟您換個座位嗎?”

     半根辣條還叼在嘴角,大叔一臉不耐煩,顯然不是很想換。

     唐其琛把票伸過來,客氣從容道:“我的是商務座,就在前面的車廂。師傅,幫個忙,我這正追人呢。”

     他說這話時,目光緩緩移到溫以寧臉上,視線一碰,唐其琛就溫柔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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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3:24 |只看該作者
三十六.春夢繞胡沙(2)

      用商務座換二等座,大叔立刻喜笑顏開,拾掇拾掇就走人了。唐其琛空手而來,什麼行李也沒見著提。撩開外套的下擺輕輕壓了壓,人就坐了下去。

     溫以寧一臉驚愕忘了收回,兩小時前陳颯還告訴她,唐其琛不是在南美嘛。

     “你,那個,柯禮沒有跟你一起嗎?”溫以寧問得磕磕巴巴,心裡何止五味雜陳。

     “上哪兒都得帶著他?”唐其琛說:“那邊還有工作要處理,他下周回。”

     溫以寧一言難盡,“不是,那你這是去哪?”

     唐其琛把票給她看,然後拽在了掌心。溫以寧心裡冒出了一百種情緒齊齊叫囂、亂成一團。最後纏繞在一起,變成一股韌勁十足的繩,把她心臟的邊邊角角繫得緊緊。她想起唐其琛那晚說過的話。

     你再等等我。

     等我忙完這段時間,好好追你。

     溫以寧還想說什麼,唐其琛微微歎了口氣,“我休息一會,我下了飛機就往這邊趕了。”

     很尋常的一句交待,也沒有刻意為之的獻殷勤,他就那麼一說,也沒非要你給個態度。唐其琛是真累了,在飛機上時差沒倒過來,雖然這次行程不算特別累,但缺眠的狀態仍是十分難受的。

     還沒發車,旅客在走道上挺鬧騰,他們後面兩排的人為了座位號掰扯不清,右邊一排旅遊團的就玩起了鬥地主。還有一上車就要泡速食麵的,一聞味道,還是老罈酸菜。唐其琛旁邊的位置也坐了人,一個年輕媽媽帶著一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兒。

     不過這孩子從上車起就在臉上寫了三字:熊孩子。在走道上跟猴兒似的亂竄,他媽媽扯著嗓子叫了半天,最後抓住他胳膊狠狠往屁股上收拾了一頓。熊孩子安靜不過三秒鐘,很快轉移注意力,在座位上蹦蹦跳跳了。

     小孩子手腳沒輕沒重,好幾次踢到了唐其琛。唐其琛看了一眼,還算包容的笑了下,便又靠著座椅閉目養神。但這孩子上了癮,覺得很有意思。原本真是不小心,後面就變成有意為之了。髒兮兮的鞋底往唐其琛筆挺的西裝褲上甩了過去,深色褲子上就留了個小腳印。

     唐其琛起先還看他兩眼,後來也懶得看了。

     那孩子踹得重,他媽媽在跟人聊微信語音,身子偏向走道,看見兒子的舉動,也就隨便拉了拉,然後又投入了聊天隊伍中去。溫以寧看不下去了,微微彎腰,伸手越過唐其琛,往那位年輕媽媽的腿上一拍。

     “能管管你孩子嗎?”對方沒客氣,溫以寧也犯不著跟她客氣,“踢了七腳了。我覺得你可以給他報個跆拳道興趣班。”

     那媽媽趕緊道歉,又把熊孩子狠狠拉到身邊,凶巴巴的警告:“你要再調皮,我把你扔下去!”

     小孩兒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驚天動地。

     唐其琛面色不自然。他長年累月的出差過程裡,就算坐高鐵也都是商務座。是不太適應這熱氣沸騰的人間煙火氣。年輕媽媽的凶罵和孩子的嚎啕無疑像是一枚大炮,氣勢洶洶的攻擊唐其琛的耳朵。他表情僵硬,卻又無可奈何。

     溫以寧目光從他臉上挪回,憋著笑。

     唐其琛亦無言的遞了個眼神給她,怎麼看都有點可憐的意味。

     溫以寧倏地轉過頭,對那孩子說:“小帥哥,看阿姨。看到阿姨的嘴唇了嗎,紅紅的好看嗎?”她微笑著湊近,用悄悄話的形式告訴他,“阿姨剛吃完小孩兒,現在好餓哦。”

     小屁孩驚恐萬狀的盯著她,然後腦袋一偏,埋進媽媽的懷裡再也不敢吭聲了。

     溫以寧對唐其琛淡定道:“我們換個位吧。”

     唐其琛頭枕著椅背,沒怎麼動。視線往她那邊一挪,嘴角就微微翹了起來。這無聲的凝視似乎比言語更有殺傷力,溫以寧慢慢轉開腦袋,盯著窗外快速掠過的風景假意平靜。

     唐其琛誒了聲,“你覺得不覺得他有點兒像……”

     “陳子渝。”溫以寧淡聲答。

     心照不宣,兩人雖未再說話,但都各自揚起了眉梢。

     到H市只要兩個多小時,到站後,兩人位置在正中間,也沒急著起身,人流走了大半,唐其琛才說:“下車吧,你行李在哪兒?我幫你拿。”

     溫以寧也沒行李,回來就待兩天,換洗的衣服家裡也有,她就背了只郵差包,清清爽爽的打扮。這兩人今天都是淺系的衣服。唐其琛的休閒白襯衫,溫以寧的白T恤往他身邊一站,還是很招眼的。

     下車後,唐其琛主動說:“你什麼時候走?”

     溫以寧看著他。

     “這條線的票不好買。”唐其琛問:“周日走嗎?”

     話到嘴邊,又神使鬼差的改了主意,溫以寧故意說:“我請了兩天假的,週二再回。”

     唐其琛點點頭,“好,我讓秘書訂票。”

     “你不忙嗎?”每逢週一,都是唐其琛事情最多的時候。溫以寧見他已經拿出了手機,架勢真真的要訂票,只得改口道:“我周日回。”

     而唐其琛,只是把手機從左手換到右手,再揣進褲袋裡,壓根沒有給秘書打電話的意思。

     溫以寧不打自招,心裡發了毛,撓得她坐立不安,倒成心虛的賊了。兩人出了站,今天溫度高,熾烈明亮的陽光刺人眼。唐其琛眼縫微眯,被刺得有點暈,他問:“這邊有車打嗎?”

     右前方就是計程車上客區,溫以寧說:“打車很方便。”

     “好,那你回吧。我自己找地方住。”國內國外這麼跑,也沒個休息周轉的餘地,唐其琛太陽穴漲得厲害,“我開個房休息會兒,你忙你的,周日幾點的車?到時候我來接你。”

     唐其琛的意圖從未掩蓋,目的也坦蕩純粹。告訴溫以寧,我就是來陪你回家的,不需要你表態,也不會成為你的負擔。心甘情願的陪你來,再有始有終的接你回。他選了個異常敏感的地點。

     當初他與溫以寧分開時,高鐵站算是兩人之間的一個句號。如今心意重現,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提醒,那些遺憾不再有,仍想完完整整的與你走一程。

     三十五歲的男人,也不屑將智慧攤在俗套的追人情節上。他大可殷勤相陪,強勢佔有,用一些霸道總裁範兒十足的手段表現出自己的心意。那是人人稱讚的美夢一場,但生活現實,卻往往能切出無數條醜陋的千溝萬壑。「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是世人看客的期望。然而大部分的紅塵情愛,都以「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而告終。

     唐其琛自小的成長環境便是獨立而清醒的,是克制而堅持的。他身上有著成熟男性的體面,也有求同存異的悲憫之心。他身上散發不出那種你儂我儂的勁兒,也做不出黏黏糊糊的事兒。溫以寧有她自己的生活,在未經允許前,唐其琛從不擅作主張,蠻橫插足。

     “車來了,你先上吧。”唐其琛聲音清清淡淡,把路讓出了點。

     計程車停妥,後面還有排隊的乘客。

     溫以寧拉開後車門,轉過頭說:“一起走。”

     唐其琛微微挑眉。

     “你來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車站附近也沒什麼好酒店。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說罷,溫以寧上車,門沒關。

     確實也是順路,她家附近就有個城市商區,政府去年大力促成投資發展,是H市參評省優秀縣市的標竿工程之一。那裡有個四星酒店,已是這邊的頂級了。等候辦手續時,唐其琛說:“你家那個社區是不是沿著這條路左轉?”

     溫以寧起疑,自己好像並未與他說起過。

     “年三十的時候送你回家,我有印象。”唐其琛的記憶力相當好,這是天生的。他也喜歡記數字,這份敏銳力讓他讀書時的數學成績從未失過第一。他說:“這個片區很有發展力,看這些配套設施,政府是在加大投入的。你家離這近,應該也是遲早的。”

     他的職業嗅覺向來敏感,溫以寧點了點頭,“是有議論過拆遷,但也說了好幾年,反正遲遲沒動作。這種東西看不准的,可能十年八年沒動靜。”

     唐其琛沒再說什麼,接過房卡,和她道別就去乘電梯了。

     溫以寧回到家,家裡門半掩著,一年不關都是常態。裡頭傳來稀裡嘩啦的麻將聲,一拉開門,繚繞燻人的二手煙撲了滿面。溫以寧嗆的不行,江連雪聽見咳嗽聲才從牌桌上探出腦袋,“等等等等,你先別換鞋,下去幫我買個打火機。”

     溫以寧無語,怨念的目光被江連雪的笑臉擋了回來。她咪咪笑著說:“聽話聽話,待會兒我給你做飯啊。”

     看這樣子,肯定是贏錢了。溫以寧面無表情的下樓,再回來時,牌友都走了。江連雪哼著歌兒掃地,手腳麻溜地把橘子皮給清理乾淨。溫以寧買了十個打火機放櫃子裡,江連雪丟三落四慣了,這屋子裡就沒她不找的東西。

     “贏多少錢?”溫以寧換鞋。

     “七八百吧。”江連雪笑得跟風鈴晃似的,“最後那把李阿姨點了個炮,我杠上花加小七對,贏了把大的。誒,你歇歇啊,我去買點菜。”

     溫以寧把人按住,“別做了,你今天不是過生日嘛,咱們出去吃吧。”她把回來前取的快遞遞給她:“喏,生日禮物。”

     江連雪叭叭叭的說一堆,“你錢多沒地方花啊,淨給我在網上買東西,網上的品質能好嗎!一看就是地攤貨。”拆開包裹,是一件水墨風的連衣裙。江連雪眉開眼笑,拎在身前比劃,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早忘記了剛才的數落。

     溫以寧也是習慣了她這鶴頂紅似的毒嘴,沒吱聲,點了兩枝香,對著溫以安的遺像拜了拜。黑白照上,少女眉眼鮮活,笑得跟花兒一樣。

     畢竟是生日,溫以寧一早就在市裡比較好的餐廳訂了位置。她帶江連雪去吃西餐,牛扒意面還有什麼玉米濃湯,做得倒是挺有架勢的,餐廳裡的燈也不亮,雲山霧罩的烘托曖昧氣氛。桌上一支玫瑰花噴了香水,江連雪鼻炎過敏,噴嚏沒少打。一不如意又開罵,還不如在美團上吃那個38一位的轉轉火鍋呢。

     溫以寧就知道,好心當成驢肝肺,心裡暗暗發誓,再幫你辦事兒我就是豬。

     這種誓言已經發了無數遍,反正誰也沒改正。

     江連雪四十五歲生日,五官風情搖曳,仍是美麗的。溫以寧看她一邊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數落,一邊又萬分不捨的將盤裡的碎渣食吃得乾乾淨淨。

      心裡忽然就這麼酸了。

     她想,罷了,變豬就變豬吧。

     江連雪風雲殘卷地吃完後,就一個勁的催她,“你能不能吃快點,我七點約了人打牌呢!”

     溫以寧一看表,都已經六點半了。

     初夏的傍晚,餘暉一層一層的漸暗,天黑的過程也跟細水長流似的了。溫以寧分了神,這個點了,也不知道酒店裡的某人睡醒了沒。

     江連雪還在嘮嘮叨叨,說牛排沒熟,說麵條軟趴趴的粘牙齒,吹毛求疵的一番點評:“也就這個玉米濃湯能吃了。”

     溫以寧順著她的話,叫來服務生,“買單吧,再麻煩你幫我打包一份這個湯。”

     江連雪頓時氣嚷嚷:“作什麼死啊!我吃飽了,不用你打包!”

     溫以寧沒搭理,等了幾分鐘,拎著湯走人,“你自己回吧,我還有點事。”

     到了酒店,溫以寧本想給唐其琛打個電話,手機都握在掌心了,又給收了回去。她把湯放在了前臺,請他們幫忙送去房間,然後沒多留,剛走到門口,前臺忽然叫住她:“女士,麻煩您等一下。”

     溫以寧腳步頓住,“嗯?”

     “唐先生說他馬上下來。”

     唐其琛睡了一下午,確實醒來沒多久。這酒店新建的,開業不到半年,陳設很新,但一股裝修味沒散,燻得他頭更疼了。唐其琛睡覺時沒脫衣服,這些年他出差的地方基本都已固定,國內國外,下榻的酒店都有他的喜好記錄,房間永遠是固定一間,用的洗浴用品、被褥床單也是私人的。陌生的地方,他有點小潔癖。

     溫以寧看到他的時候,湯又被她自個兒拎著了。

     場面還是挺尷尬的,臨時送湯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都挺讓人遐想。好在唐其琛並不多提,接過來,安安靜靜地吃,沒有油油膩膩的調侃試探和誇張的欣喜若狂。他把湯喝的一乾二淨,用紙巾拭了拭嘴,動作都是精緻好看的。

     他對溫以寧說:“謝謝,舒服多了。”

     溫以寧應著,“嗯,我媽過生日,帶她在外面吃飯。她多點了一份這個湯,反正順路,我就打包了。”說完,她又欲蓋彌彰的加一句:“別浪費嘛。”

     唐其琛笑了下,沒說什麼。一碗熱湯下肚,精氣神都舒展了。他說: “不忙的話,帶我看看夜景吧。”

     十里洋場的繁華還未看夠嗎,不至於瞧上小地方的景色。溫以寧心裡明白,但又覺得是自己過於警惕。於是點頭答應,“好。”

     兩人出了酒店,沿著街道慢悠悠的散步。溫以寧手背在身後,走馬觀花的給他介紹,“從這過去有家博物館,平x起義你知道嗎?發起人的祖籍就是我們這裡。還有那邊,那邊過去是個商場,東西有點貴。”

     頓了下,溫以寧想起唐其琛空手而來,什麼都沒帶。她問:“你要不要去買點東西?”

     唐其琛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又看回來,目光停在她臉上,說:“晚點買吧,不想浪費現在。”

     不想浪費跟你在一起的現在。

     溫以寧迅速轉過身,沒事人一樣指了指右邊,“那裡是,那裡是……”

     唐其琛走近,拂開她的手,聲音淡:“嗯,牌子很大,那裡是招商銀行。”

     他的指尖很熱,蹭到她手腕,火苗星子煽風點火,溫以寧被燙著了,只得兵荒馬亂地收回。唐其琛目光變深,變沉,他向前一步,剛要再開口——

     “寧兒!”一聲響亮男音,黑色大眾停在兩人身側,車窗滑下,李小亮濃眉大眼的一臉驚喜,“你回來啦!嘖,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兒啊!”

     溫以寧就像角鬥場被人出手相救的困獸,如獲大赦,微微彎腰,對李小亮笑道:“小亮老師好。我也是今天回來的,明天就走呢。”

     李小亮推門下車,繞到她跟前,大高個兒往那一杵,帥帥氣氣的,“那正好,六六他們在KTV呢,我這也要過去,你也一起。”

     六六是小名兒,也是溫以寧和李小亮的高中同班同學,以前玩的到一塊,現在感情也沒淡,都是很好的朋友。溫以寧倒是無所謂,多久沒見了,想聚聚的心思也能理解。但今天還真不能,唐其琛在這兒呢,總不能半路撒了人就跑吧。

     剛才光顧著高興,李小亮現在也反應過來,看到了她身邊的大活人。

     男人之間的某種氣場是很接近的,就是對存在威脅的人或事都異常敏銳。李小亮還是笑臉待人,但眼神一交匯,反正都不太對味兒。他客氣道:“沒事啊,你也一塊兒來唄。”

     溫以寧心想,小亮老師就是客套禮貌,唐其琛肯定會拒絕。

     “會不會太打擾了?”唐其琛笑得亦溫和。

     李小亮嘴角動了動,又咧開,“不打擾,都是朋友。上車吧。”

     一路上,溫以寧對唐其琛的態度仍是不得解。心裡忐忑,但又無計可施,這不是她做的局,總不能硬拉著人不讓去。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很快到了目的地。河邊這一條街是娛樂活動的中心,店招上的彩燈一個比一個閃。李小亮有他們自己的根據地,性價比很高,玩啊唱啊也能盡興。

     溫以寧跟這幫同學都是舊識,不至於說,看見人就鬼哭狼嚎跟什麼似的。沒那麼誇張,見著面了,興高采烈的叫上名兒,頂多調侃幾句,就能很快融入其中。男男女女都有,六六身材中等,趴在點歌台那兒使勁按。趙明和沈黛在一旁已經把骰子搖起來了。都是朋友帶朋友,一個包廂也有十來個人。

     李小亮拉著溫以寧在一旁說話,幾個人各說幾句,也沒法兒脫身。她偶爾往沙發處望,就見唐其琛坐在沙發邊角,一個人自得其樂。

     點的歌差不多都輪到了,慢慢的,就只剩李小亮和溫以寧單獨待著。李小亮給她起了一瓶鳳梨啤酒,問:“我沒記錯的話,是你老闆吧?”

     唱歌的聲音太大,溫以寧沒聽清。

     李小亮湊到她耳邊,大聲:“他跟你來幹什麼?!”

     溫以寧聽迷糊了,“不是你讓他來的嗎?”

     頂燈搖曳,光圈重重迭迭地滿屋子耀,李小亮的臉沉在這光影裡,也看不出個喜怒哀樂。他沒再說話,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起身。溫以寧抓住他的衣擺,“你別給他喝,他胃不好,喝不了。”

     李小亮的手就這麼抖了下。

     溫以寧說得太自然了,就像已經成了習慣,她的語氣聽起來是關心而又親近的。

     十來秒後,李小亮忽然吆喝了一句:“都停一下,老三樣,誰玩兒啊?”

     頓時響應號召:“我!我我我!”

     這是他們這群朋友之間的老把戲,青春已剩尾巴,但一些愛好還繫在尾巴上從少年帶到了青年。李小亮走到沙發邊,兩下就把桌子騰出了片地方。然後一坐,手腕一立,轉頭對唐其琛說:“掰手腕,來嗎?”

     嘈鬧的房間漸漸安靜,就剩一首未唱完的歌靡靡哼唱。

     唐其琛一晚上已經在扮演隱形人的角色了,這會被指名道姓,萬道追光都落在了他頭上。小亮老師從來都是溫和開朗的,也不會故意為難人,就剛才幾句話,大夥兒都心知肚明,小亮老師心裡裝了事。

     絕大多數關係裡,都是幫親不幫理,一瞬的工夫,所有對唐其琛的注目禮,都變成了虎視眈眈。

     溫以寧心裡是不認可的,這是什麼意思,合計著欺負人了?她剛要說話,就見唐其琛從從容容的站起,沒辜負盛情美意,一個字:“好。”

     溫以寧皺了眉,心說,你跟著發什麼瘋。她走到唐其琛身邊,低聲勸:“你幹嗎?”

     唐其琛看她一眼,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低下頭,像是擦過她的臉,在耳畔沉聲:“我胃不好,但別的地方還是挺好的。”

     沒等她反應,就把人輕輕推開,對李小亮說:“坐著還是站著?”

     唐其琛邊說邊挽衣袖,白襯衫的袖口清清爽爽,沒有半點多餘的裝飾。手肘往桌面一立,就和李小亮的五指纏成了拳頭。也不知誰切了歌,變成了嗨爆的舞曲。節奏悅動暫態炸滿了包間。

     “3,2,1——開始!”

     指令一下,李小亮的手勁就狠狠用上了。他的反應力快,看這架勢是進攻的一方。唐其琛穩穩托住,面不改色的。兩人暗力膠著,小手臂在桌子中央微微發顫。

     溫以寧對這兩個手臂沒有絲毫興趣,她只看著唐其琛的臉色。這人時差還沒倒過來,距上次生病也才好不到半個月,李小亮是體校老師,身體素質就勝人一籌。而且今天也不知發了什麼瘋,勁兒勁兒的。

     常年的鍛煉讓小亮老師的手臂肌肉扎實硬邦,相比之下,唐其琛確實稍遜一籌。但這人的耐力出乎溫以寧的想像。僵持了五分鐘,李小亮很多次試圖把他掰倒,甚至歪到了一半,又被唐其琛給生生掰了回去。

     唐其琛眉間微蹙,下顎緊繃,嘴唇也薄成了一條線。兩人手臂相繞的交界處,他白皙的皮膚都磕成了青紫色。順著上下發散,經脈一根根地凸起,看起來很有力量感。

     “最後十秒——9、8……2、1,平手!”

     哪怕有了結果,唐其琛和李小亮也誰都沒鬆手。幾秒較勁,四目對視之間,全是暗暗叫囂的沸騰敵意。

     然後兩人同時鬆勁,一個雲淡風輕,一個滿不在意。唐其琛對他笑了下,“你厲害。”

     流於表面的恭維可見也不是真心,李小亮心裡頭明白的很,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直到被友人拉去一旁喝酒唱歌。

     唐其琛坐在原處,往後仰,也沒什麼表情,坐了一會,他獨自走去了外面。

     溫以寧沒猶豫,他前腳走,後腳便跟上去。

     “唐其琛。”

     走廊上,唐其琛轉過身看著她。看她總是不說話,自個兒便笑了起來,“怎麼了?”

     溫以寧目光落在他右手,繃著臉走近,不由分說的就要去拽他的胳膊。唐其琛側身一躲,還是那樣的笑容,“別弄。”

     根本不需要猜,也不會信他的鬼話,溫以寧冷冷道:“去醫院。”

     ——

     H市的人民醫院急診。

     唐其琛照了個片,沒脫臼,但醫生看了他的手,還是給開了兩支消腫止痛的藥膏。溫以寧給他拿完藥回來,一路鬱氣到這裡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兩人並肩坐在急診走道的座位上,誰都無言。

     唐其琛擰頭看了看她,又把頭轉回去。他的後腦勺枕著冰涼的瓷磚牆壁,安安靜靜的。

     溫以寧低了低頭,捏緊手裡裝藥的袋子,平聲問:“為什麼不說。”

     唐其琛睜開眼,視線挪到她臉上。

     “上次和唐耀,你不說。這次都快脫臼了,還是不說。”手裡的塑膠袋被她拎得發出細碎聲響,纏在手指上繞緊,又鬆開。

     唐其琛亦平靜,“我如果說,是不敢,你信嗎?”

     溫以寧別過頭,看著他。

     “不敢說太多。”唐其琛調子慢,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像是珠玉落盤,“以前,我跟你解釋了那麼多,但你不信我。現在,我也怕你煩我。我想給你一個好結果,我想把你追回來,我知道不會太容易。但,念念,就像今天,是被你看出來的。如果你沒看出來,就算我手脫臼,斷了,我也不會跟你說。”

     ——你看見的,才算數。我不為自己辯解,不邀功論賞,維繫著我們之間的小心翼翼。

     唐其琛垂眸,又緩緩閉上眼,“沒事,欠你的,我慢慢賠。”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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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3:40 |只看該作者
三十七. 春夢繞胡沙(3)

     唐其琛說完,又將頭枕靠著冰涼的牆,目光淡而沉,是他一貫的驕矜沉穩。做什麼決定,決定怎麼做,從來都是他一個人思考的事情。在他的精力和能力範圍內,把能做的都做了。至於溫以寧是否給他熱情的回應,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遺憾已經那麼多了,他也不再年輕。生命沉下去的部分,讓他活得理智而明白。

     醫生又把溫以寧叫去,是落了病歷本沒拿。等她出來,唐其琛就站在門口,說:“不早了,回去吧。”

     兩人坐一輛車。酒店地址和溫以寧的家很近,但唐其琛還是堅持先把她送回去。上回來,社區附近還在修路,這次已經通暢了。車停在溫以寧家樓下,唐其琛記性很好,抬眼就看到四樓。

     “這個藥你記得擦,最後再噴雲南白藥。”溫以寧下車的時候,把手裡的袋子遞給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如果很疼或者沒消腫,你可以打我電話,我再送你去醫院。”

     唐其琛坐在車裡,表情是溫和繾綣的,他突然誒了一聲。

     溫以寧問:“怎麼了?”

     “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他沉沉的聲線往溫以寧臉上燒了一把火。看著她漸生火苗,微微泛紅。然後答案不言而喻。

     唐其琛嘴角揚了揚,笑得淡。就聽溫以寧說:“怎麼說,你人也是跟著我過來的。雖然非我主觀意願,但你人已經在這兒了。還有,你的胳膊受傷了,回頭颯姐或者柯禮問我,我說是掰手腕傷的,估計他們也不會信。”

     唐其琛眼神挑了挑,想把那點不自在給掩藏掉。

     “雖然我不是上班時間,可退一萬步,你也是我老闆。再說句不好聽的,你真要在我這出點什麼事,我也脫不了關係,我挺怕麻煩的。所以你。”溫以寧一鼓作氣說完,找著一個點,就能出口成章,把那份尷尬還給了對方。

     她語重心長地看了唐其琛一眼,“所以,你還是好好照顧自己,別不拿身體當回事。”

     說完,溫以寧轉身要走,結果和迎面而來的江連雪撞了個正著。剛才話說得有點多,溫以寧還微微懊惱得不償失。她的確不太想被江連雪撞見,尤其她身邊還跟著三大姑七大婆的牌友。

     一人眼尖兒,指著她就走近來了,“是寧寧呢。”

     江連雪也看清了人,“你怎麼也回來得這麼晚?”她目光落在溫以寧身後的計程車上,從車窗裡又瞥見了後座的唐其琛。

     唐其琛也沒讓司機開車,隔著距離對江連雪微微頷首。江連雪對他有印象,上次去上海在高鐵站見過。她眼力精,人也精,很快就能把當下一幕對號入座。唐其琛穿得簡單,又是坐著,其實不太能滿足只敬羅裳不敬認的先決條件。但他的容貌氣度是很有辨識度的,像是濃墨重彩勾勒清晰的山水畫,或許看不懂,但你能領會它的高階。江連雪的幾個牌友在這方面也是無師自通,笑眯眯的往裡打量,就差沒問:是男朋友啊?

     溫以寧如芒在背,趕緊讓師傅開車。到家之後,江連雪合上門就問:“你在跟你那個男老闆搞對象?”

     溫以寧正換鞋,差點沒摔在地上。她扶著凳角,擰過頭提高音量:“你胡說什麼呢。”

     “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江連雪滿不在乎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嘍。”

     溫以寧唇線緊抿,梗著一口氣把另只鞋換掉。

     “你老闆那公司什麼規模,出行都不配車?你糊弄我呢,他就是跟著你過來的。”江連雪是明白人,兩句話就把溫以寧堵的無話可說。

     “還有上次在高鐵站接我,那可是工作日,大老闆能不忙嗎,還有閒心來接我這個陌生人?他又不傻。”江連雪分析得頭頭是道,早把細枝末節對號入座了。

     溫以寧眉間陰雨,挺不耐煩的撇下她,“你就胡說八道。”頓了頓,她壓下怒火,“你查我公司。”

     江連雪冷笑又笑,“我女兒上班的地方,我瞭解一下不行啊。你過分緊張了啊,怎麼,猜中了?”

     溫以寧懶搭理。

     那就是十有八九了。江連雪翹著腿往沙發上一坐,順手抄起煙盒抖了一支出來。打火機哢噠點燃,最外層的光圈映出了她眼角那顆淡淡的美人痣。

     吸了兩口,江連雪眯縫雙眼,“年齡不算小,他結婚了沒有?”

     溫以寧停下手中動作,真挺無語的。

     “你這麼看我幹什麼,我就給你提個醒。別和有家室的人不清不楚。他要是沒成家,你就當我放屁。你要給人當小三,回頭我給你轉發幾個朋友圈的視頻,看看那些三是怎麼被原配扒光了按在地上打的。”

     溫以寧背過身,評價兩個字:“神經。”

     江連雪彈彈煙灰,語氣總算心平氣和下來,說:“你也該找找男人了,找個好的也行,玩在一起,你開心就好。太長遠的事情你也別考慮太多。那沒意義。”

     溫以寧打斷她粗糙的歪理:“你到底想說什麼。”

     “上床讓他戴套,別意外懷孕。”

     溫以寧原本還一肚子的鬱火,現在全給這句話弄沒了,她哭笑不得,“您能不能說點兒好的,要真是我男朋友,好歹我也是你親生的,就不能給點祝福?”

     “那有個屁用。大著肚子你就去手術臺上哭吧。”

     江連雪話糙理不糙,仔細掂量一下是這麼個道理。她本就是市井底層的大多數,一輩子過了一半,紅塵滾了又滾,美人雖遲暮,但吃過的苦,見過的人,濃縮成世間百態,男人和女人,就算攜手成婚,還不一定能好合百年呢。她就是戳戳溫以寧熱了的心腸,女生懂得保護自己,比男人天花亂墜的口頭承諾都實在。

     溫以寧也不是為了幾句過分點的話就翻臉的人,她當然明白江連雪的用心。母女倆人之間靜了靜,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最後她說:“我沒和他在一起。”

     江連雪低頭玩手機棋牌,恰逢對家胡了把大的,氣得她大聲罵娘。

     溫以寧皺皺眉,又搖搖頭,笑得很無奈,“我明天就走了啊,你自己當心點兒,少打點牌。”

     江連雪含糊地嗯了聲,“那什麼,你再給我轉一千塊錢。”

     溫以寧真服了,“你白天不是還贏了嗎?”

     “這不是晚上輸完了嘛。”江連雪抬起頭,嘿嘿笑,“快點兒啊,我等著充幣呢。”

     從這個角度看,江連雪的腮骨薄薄一條線下來,連著下巴小巧一塊。溫以寧轉完賬,還想著,這次回來她是不是瘦了一點。

     回程的票是下午兩點。溫以寧中午的時候給唐其琛發了條微信,問他是不是也回上海。還是那個意思,人都跟著來了,也沒藏著掩著就是為她而來的,人家都明明白白的表示清楚了,再在這些小事上裝聾作啞當空氣,也實在沒必要。

     唐其琛很快回了消息:“一起。”

     緊接著又是一條:“你打車過酒店停一下,一起。”

     反複強調的兩個一起上下左右的排著,溫以寧就覺得有點喜感。她嘴角淡淡勾著,面色也是從容溫和的。回來時沒拎行李,江連雪也沒有一般父母的愛子之心,她從不張羅那些特產,生怕女兒在外吃不飽。她在麻將桌上晝伏夜出,絕大多數時候,連溫以寧是幾點的火車票都不知道。

     溫以寧輕車簡行而來,兩手空空而回。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無論來去,她都不是孤家寡人了。

     溫以寧沒直接從家門口打車,反正離酒店近,她走到那兒才給唐其琛發微信,說自己到了,然後就在大廳等著。這個酒店標價還是挺高,所以散客的入住不算火爆,更多的是企業政府的協議入住地。溫以寧正對著旋轉門,看到兩輛黑色的奧迪A6緩緩停於門口,好幾分鐘了也沒離開。

     唐其琛沒多久就下來了,電梯劃開,他一個人。溫以寧剛要起身,就看到那兩輛奧迪車裡也下來了人,三位穿著制服樣式的長袖襯衫,胸口處都別著一枚黨徽。他們走到唐其琛面前,伸手相握,“唐總您好,我是市委秘書辦的鐘橫。”

     唐其琛與之握手,簡短有力,“鐘秘。”

     “李書記也是上午十點才知道您過來H市了,他還在參加九縣三區的扶貧工作會議,走不開身,所以委派我過來。”這位政府官員的氣質很正派,但與唐其琛說話時,語氣還是放低的。

     唐其琛說:“這次過來是私事,不便打擾你們。”

     “唐總客氣。中午陪您吃個飯,您要用車的話,可以隨時告訴我。”

     “不必了,我今天就要趕回上海。”唐其琛側頭,“以寧,兩點的票是嗎?”

     溫以寧點點頭,然後走到他身後站著。

     唐其琛拍了拍鐘秘書的肩,“代我向李書記問好,有機會再聚。”

     兩人順著姿勢,就往前面走,後頭的人很自覺的沒有跟上去。溫以寧立在原地,看唐其琛和那位秘書相談甚歡,偶爾低語,偶爾展眉,多數時候是對方說,唐其琛聆聽。最後,鐘秘一臉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看起來心情愉悅。

     溫以寧心有疑慮,唐其琛的根基在香港和上海,怎麼會與這種小城市的官員如此熟識。不過後來一想,人與人之間,本就是厚薄有別。他們唐家,這個家族,幾代人為之努力攢下的成績背後,早就結了一張密實不透風的關係網。任憑嶙峋暗礁如何怖人,這個圈層,總是官商相通,八面來風。

     溫以寧站在幾米遠的地方,就這麼細細打量唐其琛。看他談吐遊刃有餘,看他每一個表情的切換都拿捏精準,看他背脊挺直,閒談時的姿容都是奪目光輝的。溫以寧目光悠遠而綿長,看著這個男人,好像就看到了自己的少女心事。

     那一句“你知道什麼是少女心嗎——遇見你之後,我就有了”,是她五年前的真心不假,是惶惶歲月長河中生硬的一個疤痕,也是帶給過她絢爛純粹的一抹光。

     溫以寧微微恍然,她才察覺,自己竟然會想當年了。她目光癡癡茫然,跟點了穴似的釘在唐其琛身上。一時分神一時迷惘,在他身上讀出了些許前世今生的味道。

     等她回過神,唐其琛已經站在那兒看了她很久。鐘秘書仍在說著事情,等她視線對上焦了,唐其琛直接打斷,“抱歉。”然後朝著溫以寧走來。

     “怎麼了?”他低聲。

     溫以寧眼皮眨了眨,心裡一口大氣自此慢慢續了上來。她壓了壓自己的心跳,搖搖頭表示沒事。唐其琛只用更低的聲音說:“等我很久了是嗎,我去打個招呼就走。”

     鐘秘說要送他們去高鐵站。唐其琛給回絕了,“您這車是公車,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再說了,我跟朋友一起,姑娘不適應。”

     他這話說得也不算深,敷衍的掩了掩,鐘秘一聽就明白。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溫以寧,試探地問:“喲,唐總這是好事將近了。”

     唐其琛眉梢勾著,表情是和煦愉悅的,他拍了拍鐘秘的肩,客氣道:“托您吉言。”

     走時,鐘秘很懂人情地問溫以寧:“你家是住哪兒的?”

     溫以寧說了社區名。他笑了笑,悄聲透露,“你們那塊已經劃分了建設用地,規劃拆遷最遲就是明年的事。”

     這無疑是官方發言了,溫以寧受寵若驚,好消息總是能讓人心情迅速快樂起來的。她也很懂事地點了點頭,“我不會四處亂說的。”

     一旁的唐其琛給聽笑了,很自然的攬了下她的後腦勺,一觸就鬆,怎麼看都是寵溺親近的本能動作,力氣也輕,只掌心貼了貼她頭髮絲兒。手放下後,他已經轉過背跟鐘秘道別了。

     溫以寧愣了愣,硬是覺得自己的後腦勺裡開出了一朵滾燙滾燙的煙花。

     高鐵抵達上海是五點一刻。老余已經侯了多時,接著人總算鬆了口氣,“小柯打了我三個電話,問我你下車了沒有。”

     唐其琛往車裡走,“他去了?”

     “去了去了。西裝領帶都給您帶過來了,這個時候最堵,我怕再回趟公寓來不及。您將就一下,在車裡換換衣服。”老余拉開車門,又回頭對溫以寧笑呵呵道:“溫小姐,麻煩你等一下。唐總之前就交待了,要我把你送回去。”

     賓利的後排空間再大,但換起衣服來還是略有束縛。四五分鐘後,唐其琛才推門下車,那件穿了兩天的白襯衫擱在椅背上,褪去休閒裝的慵懶閒適,正裝上身,唐其琛又變得精神奕奕了。

     他對溫以寧說:“讓老余繞繞路,你坐他的車回去。”

     溫以寧下意識的問:“那你呢?”

     老余幫著說:“唐總坐後面那輛。”

     賓利後頭,還有一輛S級的賓士。這車溫以寧眼生,搜刮了一下記憶,似乎沒見唐其琛開過。要事在身,唐其琛很乾脆的走了。老余笑著說:“這車是唐總上個月才買的,他的愛好除了打牌,就是買車。你見過他在雲雙莊園的車庫嗎?有好幾輛都是絕版的古董了。”

     老余是個溫厚來話的,對溫以寧說:“唐總七點有個晚會不能缺席,我還真擔心他票晚點呢。本來我還納悶兒,怎麼要開兩輛車來,得了,這下全明白了。”他拉開車門,“走吧,你告訴我地址。”

     溫以寧被老余說的一聲都不敢吭,耳朵尖兒都起了雞皮疙瘩。好在沒多久,她手機就響了。

     稀奇,是霍禮鳴來電。

     號碼還是上回在古鎮的時候互存的。這哥們兒就是酷酷的,上次給她打電話,是問她那家新開的川菜館味道如何。

     溫以寧接了,“Hello。”

     霍禮鳴給聽樂了,“你怎麼也拽洋文啊?”

     “我大學就是正兒八經的英語專業好嗎?”溫以寧挺輕鬆的,這麼一回顧,這一天的心情似乎都還不錯,“怎麼了,有事兒嗎?”

     “你現在有空沒?”霍禮鳴說:“上次約你紋身,你忙的幾週都不見人。今天呢?反正還早。”

      回家也沒什麼事兒,溫以寧想了想,答應,“好,你在哪兒?”

      霍禮鳴報了地址,溫以寧又低聲重複了一遍問旁邊的老余。老余是個活地圖:“知道啊,在靜安寺那塊。誒,這是小霍的聲音吧。”

     “對。”溫以寧乾脆開了外音,“小霍爺,你跟余師傅說下具體位置唄。”

     老余笑眯眯湊了湊腦袋,“小霍這是拐帶溫小姐去哪兒呢?”

     溫以寧也沒想那麼多,就這麼說出來了,“他要去紋身呢。”

     霍禮鳴在電話裡唉聲歎氣,“你別洩密啊。老余是唐總的人好嗎——誒,余老,您幫個忙,回頭別跟唐總說啊。”

     老余嘖了聲,“把我當什麼人了,放心,肯定不說。”

     霍禮鳴選的這個紋身館位置很低調,在一個不起眼的居民社區裡。老余把人送到就走了,溫以寧找了半天人,就聽霍禮鳴喊了聲:“這兒。”

     他頂著一頭清爽俐落的小板寸,蹲在沒亮燈的角落拔草玩兒呢。溫以寧走過去,“你今天打算紋哪兒呢?你身上還有地方扎嗎?”

      霍禮鳴是那種很帶勁兒的帥,眉眼幽深,面部的線條也偏硬朗。他不苟言笑的時候,還挺有邪氣勁兒的。人雖然有點社會,但穿衣風格卻很簡潔,要麼白要麼黑,他喜歡穿純色的。從地上站起來,霍禮鳴高了溫以寧一個腦袋,他說:“我想把大腿紋一下。就紋個滿腿,從腿根一直到腳踝吧。”

     溫以寧皺眉:“紋滿啊?”

     “嗯。”

     “你不怕疼啊?”

     “不疼,再說了,可以休息的。”

     “不是,你為什麼情迷紋身啊?”

     “那你問過琛哥為什麼喜歡打牌沒?”

     溫以寧真是被他繞暈了,好好聊著天,這也能扯到唐其琛身上去。霍禮鳴睨她一眼,“這個師傅手藝很扎實,他畫圖特別漂亮,設計了很多小圖案適合女生,你也可以挑一挑。”

     兩人邊說邊坐電梯上樓。霍禮鳴是老熟人了,路也熟的很。

     紋身是件很耗心力和時間的事,這還沒弄出太多圖案,就已經過了兩小時了。溫以寧剛往凳子上一坐準備休息休息,霍禮鳴接了個電話走進來,皺眉說:“我就知道老余不靠譜,他那張嘴就該上把指紋鎖。”

     溫以寧氣還沒喘勻呢,“怎麼了?”

    “ 下樓吧。唐總來了。”

     晚上的宴會,唐其琛就是出席一下露個臉,後面是拍賣環節,他交待柯禮坐鎮,自己就先走了。老余接到他,順口提了句霍禮鳴要紋身的事兒。唐其琛當即就不悅了,吩咐他開車過來。

     等他倆從電梯出來,唐其琛站在車邊透風。見人走近,他眉間輕皺,語氣和眼神都是極不耐的,“一隻手還沒紋夠?你是想紋成斑馬?”

     小霍爺多酷的一個小哥啊,在唐其琛面前就老老實實了,雙手背在身後,跟沒交作業的小學生似的。

     唐其琛這人是接受過正統教育的,對這種行為可以理解,可以尊重,但自己並不是很喜歡。霍禮鳴跟他的關係也是不言而喻的,那麼多年的恩情,明裡不說,但心裡仍然把他當自己人當弟弟。霍禮鳴二十出頭的時候,就在人魚線的位置紋了把匕首,前兩年,又扎了花臂,每回都是先斬後奏,把唐其琛氣得不輕。

     “你是嫌自己不夠酷,還是嫌自己黃皮膚不夠炫彩?老余,下次給他扎兩條彩燈,讓他閃亮整條黃浦江。”

     唐其琛生起氣來,用詞也挺不客氣的。心情不妙,是因為紋身也罷,還把溫以寧拖過來。他的下巴對她輕輕抬了抬,話還是對霍禮鳴說的:“別欺負她好說話。她也坐了一天車,讓她回去休息,誰想來看你扎針。”

     霍禮鳴憋著笑,忍得下顎都在微微顫抖。

     “你還笑?”唐其琛起了怒意,“為難人還有理了?”

     “不是,哥。”霍禮鳴終於忍不住了,把溫以寧往前一推,“你自己看。”

     唐其琛微微皺眉,目光順著往下,停在溫以寧的手上。她左邊的衣袖還挽了幾,露出手臂內側泛紅的皮膚,靠近手腕的位置,她紋了一隻翹著尾巴的小狐狸。

     溫以寧的笑也繃不住了,別過臉,假裝看別處。

     霍禮鳴大笑出聲,蹲在地上撐著下巴。唐其琛無語至極,看看地上的,又看看站著的,然後走到站著的那只「小狐狸」身邊,低聲無奈道:“你還笑,我不要面子的啊。”

     溫以寧側過頭,鮮眉亮眼的望著他,盈盈笑意看得唐其琛心頭一暖,他垂下視線,輕聲問:“疼嗎?疼的話帶你去老陳那兒吊水。”

     地上的霍禮鳴一個爆笑,就差沒握著拳頭捅天捶地。

     溫以寧看著唐其琛微窘的模樣,忽然就不忍心了,她也輕聲回:“嗯,不疼。”然後又輕輕把手伸到他面前,“好看嗎?”

     唐其琛一愣,然後略為僵硬地點了點頭,“好看……

     嗯,特別好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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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3:59 |只看該作者
三十八. 春夢繞胡沙(4)

     據霍禮鳴回憶,當時唐其琛的表情可以說是百年難遇。他也算是他身邊親近的人,這麼多年跟下來,他就沒見過唐其琛還有這種翻臉比翻書快的時候。

     笑夠了,霍禮鳴從地上站起,彎著腰,撐著膝蓋還沒緩過笑意。唐其琛一眼警告,他立刻給面子的閉緊嘴角。

     大概是方才的氣氛太過愜意放鬆,等溫以寧反應過來後,才察覺自己大意了。伸在半空的手頓時沒了底氣,顫了顫,逃也似的垂在腿側。手腕向內,做賊心虛地掩蓋住了那隻小狐狸。

     “哥,我沒紋。得脫褲子呢,空調還壞了。”霍禮鳴就是實誠,有什麼說什麼。

     唐其琛又看了看他的花臂,盤根錯雜的線條一根根搭著,看得他頭暈。平心而論,霍禮鳴是個不錯的孩子,就是興趣愛好有點過。好好紋個身也沒什麼,但他跟上癮一樣,一紋還是整只胳膊整條腿的。唐其琛冷冷剜了霍禮鳴一眼,說:“你再敢多弄,我明天就送你進馬戲團。”

     完了,好不容易暫停的笑穴,又要止不住了。霍禮鳴只得低著頭,憋得肩膀直抖,唐其琛無奈歸無奈,但也不會怎麼樣,他說:“走吧,把你們送回去。”

     賓利就在馬路邊,老余是個老煙槍,沒人的時候就下車過過煙癮。霍禮鳴丟給他兩包和天下,又對唐其琛說:“我開車來的。你呢,你跟誰走?”

     問的是溫以寧,她也不太想上唐其琛的車,於是往霍禮鳴那邊站,“我坐你的車吧。”

     唐其琛也沒說什麼,他還要去南邊辦點事。老余已經把車開過來了,“唐總,您可能得快一點兒了,陳秘書的電話又打我這兒了。”

     唐其琛上車前,對霍禮鳴說:“開車慢一點,把人送回家。”

     說完,就披著一肩月色離開了。

     霍禮鳴單手抄進褲兜,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這麼早,你就回去?”

     剛紋身的手腕處還有點疼,溫以寧撩開衣袖吹了吹,說:“你忙嗎?不忙的話我請你吃宵夜。”

     霍禮鳴也是個夜間動物,沒客氣地說:“行,地方我挑。”

     兩人找了家大排檔,這老闆跟霍禮鳴熟,一見面就叫小霍爺,又盯著溫以寧,笑眯眯道:“喲。”

     “喲什麼喲,邊兒去。”霍禮鳴腳尖踹了把對方的小腿,拉過一條木板凳給溫以寧,“別理他們,你坐。”

     “你常來?”溫以寧坐下後,看了看四周。

     “嗯。”霍禮鳴給她倒了水,茶杯滿出來了,灑了幾滴在桌面上,“你這幾天就別吃辣了,我給你點個粥,琛哥來這兒的時候,每次都點。”

     溫以寧心想,胃不好的人,還情迷夜宵攤,能好才怪。

     說到唐其琛,霍禮鳴又忍不住想笑了,“你知道嗎。我哥真的很少為這種小事兒為難。剛才我就該給他錄下來的,回頭給他刻個碟一生收藏。”

     溫以寧笑了下,挑著花生米吃。

     “不過他這樣也挺好,至少有了點活人味兒。”霍禮鳴還挺感慨的,“我十七歲就跟在他身邊做事了,我哥他什麼都好,就是愛工作,把自己整的跟機器人一樣。他唯一的業餘愛好就是和傅哥他們打牌,而且固定一撥人,外面人的牌,他從來不玩兒的。”

     溫以寧隨口問:“為什麼?”

     “他就是特別謹慎,也不太容易相信別人。你敢相信麼,這幾年,我就沒見他帶過什麼名正言順的女朋友出來過。”霍禮鳴給自己倒了一扎啤酒,把車鑰匙隔著桌面丟過來,“待會兒你開車吧。剛說到哪了?啊,女朋友。哦,不對,他也不是沒交過,就去年吧,家裡介紹了一個老師,就在逸夫小學教語文的。我哥還願意去相相親,不過後來也不了了之。就再也沒有過了。”

    溫以寧吃著碟子裡的涼菜,酸蘿蔔下去,牙齒都顫了顫。觸碰唐其琛的感情歷史是一件很敏感的事。對她而言也是矛盾的,一邊本能反應的回避,一邊又忍不住的想知道。就這麼一來二去的拉扯拔河,僵持碰撞出火花的一瞬,意識形態又忽然變得清晰了,矛盾糾結全部化成了蠢蠢欲動——

     關於過去的,關於某個人的。

     溫以寧到底沒忍住,就這麼問出了口:“他以前,喜歡過一個人很久。”

     問完,情緒潮起潮落,澎湃洶湧的直往心口撞。也就是這個時刻,溫以寧才發現,自己仍是在意的,介意的。那個活在「聽說」裡,素未謀面的假想敵,是她的意難平。哪怕塵埃落定,過了這麼多年,溫以寧還是有迫切的,想要瞭解的欲望與不服。

     幾秒的留白等待,她心裡忐忑不安,也有懊悔之意。她假意平靜的繼續吃花生米,一顆一顆在唇齒留香,吞咽下肚,卻又苦澀不堪。

     終於,霍禮鳴吱聲了,特別平靜自然的提起:“哦,你說晨姐啊。琛哥從國外讀書回來後在一家國企待了幾年,他家的情況當時很複雜,就沒馬上回來接管公司。他是挺喜歡晨姐的,他都三十五歲了,有過幾段感情也很正常對不對?不過晨姐都結婚好多年了,孩子都幾歲了。”

     溫以寧斂了斂眸,“嗯,她長什麼樣兒?”

     “挺漂亮,我也就見過一兩次吧,還是那時他們來上海出差的時候。跟你那個女領導是一個類型。”

     霍禮鳴說的是陳颯,御姐範兒。

     溫以寧神使鬼差的,又問:“那你覺得,我長得什麼樣?”

     霍禮鳴被這個問題震驚住了,“你,你就長這個樣子啊,不是,你連自己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溫以寧這會才算清醒了幾分,愣了片刻,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垂下頭,笑得心裡泛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道理,怕是溫以寧一生都很難過去的一個坎了。她對過去心有芥蒂,對未來惶恐無知,她不自信,不確定,不能釋懷。哪怕唐其琛已經跟她解釋了無數遍,但她仍舊心有餘悸,只能在理性與感性之間自我拉扯,在信與不信之間大動干戈。

     畢竟,“遇見你以後,我喜歡的每一個人都像你”這句話,看起來纏綿悱惻,但按頭在自己身上,就變得可悲可愴了。

     溫以寧的情緒崩盤得太厲害,忽高忽低,就這麼幾秒鐘,她又自我懷疑無比低落了。

     霍禮鳴混了這麼多年,心裡也跟明鏡似的,他看穿了溫以寧的心思,但又顧全女孩兒的自尊,所以只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我看得出來,我哥對你是放了心思的。”

     溫以寧眼角有點熱。

     “其實多大點事兒呢?就這麼一個坎,你能想通,就自然而然的跨過去了。再簡單點說,喜歡一個人,是爺們兒就追。我看我哥就追得挺含蓄精緻的。你和他某一部分都很像,就是,就是…。”霍禮鳴不太懂那麼多文人用詞的婉轉,他的詞彙量不算多,想了半天才勉強形容出來,“就是都挺克制的,哎,反正就這意思吧。按理說,你倆應該是一路人,應該更能體會對方的想法才對啊。”

     溫以寧笑了笑,“還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你能這麼拐彎抹角的套我話?不是一路人,你會對我哥做過的事兒,說過的話這麼念念不忘?”

     霍禮鳴不喝啤酒了,從煙盒裡抖出根煙叼在嘴裡,微微眯縫了眼睛看著她,“聽我的,你要覺得還能接受,就跟他再試一試唄,試了還覺得痿,就分手唄。我哥就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他就是對自己的目標比較有耐心。信不信,只要你沒結婚,他就能把你搶回來。”

     霍禮鳴說話太直白了,溫以寧皺了皺眉,“霍爺,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問。”

     “是不是唐其琛說什麼,你都無條件擁護他?”

     霍禮鳴特乾脆:“當然。”

     溫以寧歎了口氣,“算了,剛才的天白聊了。”

     “我也是很講道理的好不好。再說了,你跟別人不一樣,你跟我哥是有過舊情的,獨此一份,很特別的存在了。”霍禮鳴說得理所當然,劃燃火柴點亮煙頭,他微微低頭時,就能看到短短寸頭往上立著,髮質好得能扎人。

     霍禮鳴對唐其琛就是迷弟一般的情誼,跟喊口號似的來了句:“就好比我們仨坐在一輛車裡,出了車禍,我肯定是護著他,他肯定是護著你。”

     溫以寧都快翻白眼了,呸呸呸了好幾下,“晦氣,有你這麼舉例的嗎。”

     霍禮鳴反應過來,也挺不好意思的拽了把自己的小寸頭,“吃吧,雞腿兒都涼了。”

     紋身這事兒過去了好幾天,剛紋完那會的痛癢症狀逐漸減輕,那隻小狐狸顏色淺淺的,和她白皙的皮膚很相稱,安靜待在手腕處。初夏謝幕,盛夏光臨,氣溫慢慢穩定了,公司的運行也進入一年之中最順滑暢快的時候。

     唐其琛這幾天又出差了,和柯禮跑了一趟江蘇去那邊的子公司例行視察。他週三回來,週一的時候傅西平就特地約了他的局。他們這幫髮小之間,相處從不講究那麼多客氣和套路,有空了就聚一聚,絕對不會這麼大費周章的像外人一樣,見個面還得預約。但這一次不同,因為週三是唐其琛的生日。

     過了年虛歲三十五,週三就滿歲數了。

     傅西平電話裡是這樣說的:“生日過一年少一年,你工作再忙也別不當回事,哥們兒幾個都記著呢,我給你安排好了,你人來就行。”

     唐其琛是不太愛過生日的,他的精力在年輕時都勻給了事業,就這幾年似乎都是在飛機上度過,忙了一天精疲力盡回到酒店,那都什麼點了。柯禮還是有心的,應酬局上喝得跟孫子似的,還是沒忘給唐其琛扒來一個小蛋糕,兩個大男人就在異鄉異地,把這只可憐巴巴的蛋糕給吃了,順便緩解一下滿肚酒水的不適。

     這些年,也多虧了這些知冷知熱,說一不二的人。

     下午的飛機到上海,手頭工作暫告一段落,唐其琛直接去了霍西平訂的地方。來的人已經很齊了,這個私人飯宴也沒外人,不需要奉承應酬,兩句招呼就都各玩各的還蠻有氣氛。傅西平說:“好久沒見你了,你是不是又瘦了點?”

     柯禮有點熱,站在冷風出口納涼,提起這個也是憂心忡忡,“能不瘦嗎,胃病復發了兩次,回回吊水消炎才好。你是知道的,病一次,身體也得要時間恢復。”

     傅西平嘖了聲,“你可別有錢掙沒命花啊。”

     唐其琛睨他一眼,“今天我生日。”

     傅西平笑了笑,“生日才更長記性。對了,安安還沒下飛機,趕不過來吃飯了,待會兒唱歌的時候來。”

     唐其琛記得,“她是在國外拍電影。”

     “就那個什麼懸疑片,徐導要求高,戲都很難磨,還封閉訓練呢,走了兩個月了吧,我昨兒聽她經紀人說殺青了。”傅西平左顧言它,說完靜了靜,看著唐其琛欲言又止了幾次,估計這話也不太好意思說出來,糾結了一通,只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那個,你和念念。”

     唐其琛眼皮都沒掀,“在追。”

     傅西平倒吸一口氣,“怎麼了這是,唐哥哥,這不是你風格啊。這麼久沒追上,您還有耐心呢?”

     這話有點往他痛處刺,唐其琛不太樂意了,平鋪直敘的反駁:“跟我比耐心?”

     傅西平反應過來,趕緊偃旗息鼓,“是我說錯話。不過待會兒安安來了,你,你……。”

     唐其琛起身,整了整壓得微褶的褲腿,顯然不太想繼續跟他扯談,徑直往別處去了。

     生日宴也沒什麼特別,熟的不能再熟的哥們一起吃個飯,天南地北的聊,氣氛是輕鬆愜意的。唐其琛坐主位,他是不喝酒的人,柯禮能喝一點,回回敬酒,都由他代為回敬。飯吃到後半程,就陸陸續續開始上禮物了。只不過唐其琛的興趣喜好實在貧瘠,別的他也都不缺,哥們幾個商量了一通,早半年前就找工匠定制,給他用金箔打了一副真金白銀的撲克牌。一副牌55張,就是五十五張黃金片。

     唐其琛放手裡掂了掂,然後壓在桌上,把自己的打火機蓋在上頭,他沒什麼過於熱情的響應,但表情溫和帶笑,心情是極好的。傅西平直接丟了把車鑰匙給他,“拿去開吧。”

     唐其琛看了眼標誌,輕輕笑了起來。

     飯吃完是兩個小時後,熱了身,酒也暖了胃,夜場生活開始得就很沸騰了。最大的包廂裡一切準備就緒,歌也都點好在那兒了。一進去,哪個角落都玩嗨了。唐其琛坐上牌桌,翹著腿,偶爾笑,偶爾低罵,神采飛揚,人是真的好看。

     安藍進來的時候,嗓音清清亮亮在門口就傳來了,“誰唱的那麼難聽啊。我就知道是小七,一猜一個準。”

      大家吆喝聲漸起,“喲,咱們的大明星回來啦。”

     “邊兒去,我來給這屋裡最帥的那個送禮物的。”安藍款款而來,一身休閒打扮,白T恤短熱褲,腿筆直勻稱,走來就把戴著的鴨舌帽往唐其琛頭上輕輕一放,兩手搭在他肩膀上,探過頭笑意盈盈,“其琛哥哥生日快樂!”

     唐其琛笑了笑,摘下那頂鴨舌帽放在桌面,“謝謝。”

     安藍問:“我黑了嗎?”

     “沒有。”

     “哪有,人家就明明就黑了。”

     唐其琛嗯了聲,“好,黑了。”

     安藍又說:“那你剛才還騙我。”

     “哎呦喂,你這聲音能不能正常點。”傅西平在旁邊坐著,邊碼牌邊嫌棄,“也是他不好意思說你而已,照顧一下旁人的感受好嗎?”

     安藍嬌嬌俏俏的瞪眼,“他樂意,管得著麼你。”

     傅西平抬眼,目光意味深長的投過來,“以前樂意,現在就不一定了啊。”

     安藍從小就喜歡跟在唐其琛身後,別人說她是小尾巴,這麼驕傲吃不得一點虧的性子,愣是沒不高興,還美滋滋的凶回去,“尾巴怎麼了,我也是最漂亮的那根小尾巴。”

     習慣成自然,甚至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安藍勾了條椅子,就這麼挨著唐其琛坐下,又開始胡亂驕縱的指點江山了。

     “打這張,不許打順子。”

     傅西平嘖了聲,“剛跟你說的就忘了啊,現在你其琛哥哥可不一定樂意按你說的做了。”

     傅西平這人還是聰明的,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提醒著安藍,唐其琛不一樣了。玩在一起的,誰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唐其琛這人的性子換句話說就是性冷淡,別指望他懂得循序漸進的做鋪墊。但安藍不一樣,說是飛蛾撲火還稱不上,但有情飲水飽,這幾年的心意她是越發藏不住。

     傅西平怕她自個兒燒著了,還要抖落唐其琛一身灰。

     兩敗俱傷,鬧得太難收場,牽扯的方方面面也太多。

     總歸是不好看的。

     安藍沒聽懂傅西平話裡的深意,頗有仗勢撐腰的意味,還往唐其琛的方向故意靠了靠,下巴一抬,“怎麼就不樂意了?難不成交女朋友了?”

     氣氛瞬間安靜下來。

     牌桌上的人,上回都去了傅西平家裡吃那頓日料,也就是那一次,唐其琛坐在沙發上,坦誠大度的承認了他在追人。

     大家心知肚明,但又閉口不提。

     哪邊都不能反目,誰也不敢去安藍那兒觸這個雷點。

     眼下安藍自己誤打誤撞的把話題引了過來,太敏感,個個噤若寒蟬,如臨大敵。小心翼翼的留意唐其琛的反應。

     唐其琛丟了對子在桌面,然後把剩餘的牌往桌上一扣,轉過頭看向安藍,他的目光沒有遮攔,深沉而筆直,語氣也是毋庸置疑——

     他說:“對。”

     安藍的表情就這麼僵著了,掛著笑意的嘴角甚至忘了收回。她的眼睫先動,眨了兩眨,像是觸動了開關,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清醒了。她把唐其琛的那個“對”字反反復復體會了一遍,好像明白了什麼,但又什麼都不敢求證。

     等她反應過來,伸手抓著桌上的鴨舌帽狠狠往地板一扔,起身就往K歌那邊兒走了。

     傅西平腦仁兒疼,但還是故作輕鬆的唱和,“行行行,唱歌唱歌啊,輪到誰出牌了?”

     唐其琛把這一盤打完,便也推桌起身,交待柯禮:“你招呼。”他自己有事要走,走時,都沒有分一個目光給沙發上的安藍。

     ——

     夏日夜風拂面,燈紅酒綠之下,也有了些許溫情。

     唐其琛走出會所,透了透風,心裡也沒什麼多餘的雜念。既然明確了心意,有些東西他確實不想一拖再拖。

     “哥!”車燈微閃,霍禮鳴開著他的車轉彎過來,從駕駛座露出臉,笑得挺有內涵,“你吩咐的事我都辦好了,現在走嗎?”

     唐其琛走過來,問:“都好了?”

     “好了,全在後備箱了。”霍禮鳴拉下手剎,把車停穩,“她那邊我也打了電話,在公司加班呢,我們過去正好差不多。”

     唐其琛拉開車門坐上副駕,淡聲說:“走吧。”

     霍禮鳴發動車子,平平穩穩地開上主路,他嘿嘿笑,故意問:“您今天生日呢,拋下傅哥他們合適嗎?”

     唐其琛沒理。

     霍禮鳴瞄了瞄,又欠兒欠兒地嬉皮笑臉:“哥,你緊張嗎?”

     唐其琛沒轉頭,就伸過手,往他後腦勺上一拍,“好好開車。”

     語氣是沉穩的,但他別過頭看窗外時,嘴角的弧度明顯是上揚的。

     到了亞匯,霍禮鳴提早給溫以寧打了電話,挺好編的一個理由,說自己正好順路,捎她回去。溫以寧和他還是挺投緣的,也沒那麼多扭捏矯情,加了一晚上班兒誰不累,屁顛顛的就下來了。遠遠見著車,卻是一愣。

     黑色路虎,四個“7”的牌照。

     唐其琛就倚靠在車門邊低頭看手機,一會兒他抬起頭,往這邊看過來,正巧與她的視線碰了個正著。

     他輕輕頷首,然後站直了些。

     而後座的車窗滑下來,霍禮鳴衝她出了聲口哨,挑眉道:“愣著幹嘛,老闆的專車接送,上來啊。”

     就這麼十幾步的距離,溫以寧覺得腳跟灌了鉛一樣。走到面前,她和唐其琛誰都不說話,頗有「大眼瞪大眼」的滑稽意思。霍禮鳴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兩人,又看了看唐其琛,心裡一百二十個確定——我哥緊張了。

     “那個,我坐後面吧。”溫以寧先打破的沉默,總這麼站著也尷尬。

     唐其琛攔了她一把,“等等,你過來。”

     然後,他順著這個攔人的動作,索性拽著了她的胳膊,不輕不重的,但也讓人沒法兒逃開。溫以寧懵懵懂懂的跟他繞到車後面,唐其琛按瞭解鎖開關,對她說:“打開看看。”

     溫以寧一愣,這個狀況太突然,也有點反常,她自個兒腦子轉不過彎,基本就是言聽計從的反應。

     她打開了後備箱——

     滿滿一車香檳玫瑰,這個淺粉色很高級,大團大團的簇滿車廂,有一種壯麗的溫情。

     路虎太能裝東西了,唐其琛可能也被這陣仗驚了一跳,但還是淡定自若的問:“你喜不喜歡?”

     溫以寧差點忘了“不”這個字的發音。但也絕對說不出“喜歡”兩個字。

     唐其琛已經沉定下來,估摸著她的表情可能不太妙,想著給自己造勢,便自然而然的告訴她:“如果你不介意,明天我也能把花送到你辦公室。”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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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14:15 |只看該作者
三十九. 春夢繞胡沙(5)

     花兒都跟開瘋了似的,把他們這小半圈的天地都染成了霓虹豔光。

     唐其琛說這話的意思是出自真心。但在溫以寧聽來,怎麼就有幾分威脅人的意味了。後座車窗還趴著一隻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腦袋,霍禮鳴真想拿手機錄個小視頻群發。聖人動凡心,其實也挺接地氣的。

     溫以寧反應過來,第一個舉動就是去關後備箱。這個點不算太晚,從大廈進進出出的人時而有之,她不想被圍觀。一個動作就表明了她對方才那句話的回應:介意。

     “砰”的一聲響,後備箱被關了個扎扎實實,還驚動了幾片花瓣可憐兮兮的墜了地。溫以寧迅速坐進後座,霍禮鳴故意占著地方不肯挪,吊著眼梢壞透了,“幹嘛呢這是,坐前邊兒去。”

     溫以寧敢怒不敢言,就這麼看著他。霍禮鳴的憐香惜玉品質基本為零,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直接躺了下去,把後座都給占滿了。這事兒他做得極致,狼狽為奸嘛這不是。再僵著也沒意思,溫以寧只得坐去了副駕駛。

     唐其琛上車後,側頭對霍禮鳴說:“別惹事。”然後也沒再有多餘的話,把車開出了停車坪。

     一尾箱的花,燻得車裡都是香的,花本身的味道還是好聞,但這麼多弄在一塊兒,還是挺燻人的。唐其琛不太能忍這個味兒,眉頭皺了好幾次,又把空調的溫度調低了些。溫以寧早就察覺到了,也沒吭聲,只是把車窗降了一半,讓外頭的自然風透了透車裡。

     她剛想說什麼,轉過頭一剎那就覺得不對勁了——

     他們的車剛駛出寫字樓,還在匝道上不快不慢的時候,左邊直行路口突然衝出一輛小皮卡,沒按交通信號燈行駛,而是跟失控似的直接往他們這個方向橫衝直撞而來。唐其琛早就鳴了喇叭,一聲比一聲急,但對方已經不長眼睛了,速度不減蹭著車身過來。劇烈的撞擊聲很是怖人,唐其琛的方向已經把握不住,這一撞,撞得人五臟六腑都裂開一樣。

     溫以寧”啊!”的一聲尖叫,但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就在撞擊的那一刻,唐其琛迅速解開安全帶,傾身護蓋在了她身上。而也是同一時間,後座的霍禮鳴伸出手擋住了唐其琛的臉。破碎的車窗玻璃碴橫飛,尖銳地扎進了手背和後頸。

     唐其琛眉間有痛色,但護住溫以寧的動作始終維持著。

     想起前幾日和霍禮鳴在大排檔聊天的內容:“就好比我們仨坐在一輛車裡,出了車禍,我肯定是護著他,他肯定是護著你。”

     ——溫以寧心想,現下可真是一語成讖了。

     柯禮趕到醫院時,最先看見在大廳坐著的溫以寧。他走過來,臉有焦色,“還好?”

     溫以寧起身,“我沒事,唐總和小霍還在裡面包紮,應該也快出來了。”

     清創室關著門,柯禮看了幾眼,眉頭深皺,“這麼嚴重?”

     “應該沒大礙,小霍的手背嚴重一點,不過照了片子,沒有傷筋動骨。”

     正說著,門開了,醫生護士先走了出來,唐其琛跟在後面,攔著時還沒看清,等人到面前了,柯禮倒吸一口氣,溫以寧也驚了一跳。唐其琛右側的脖頸上,繃著一塊厚厚的紗布,是被玻璃碴給劃的。醫生把碎片取了出來,一根細細尖尖埋得很深,再偏一點就往動脈上招呼了。

     柯禮跟醫生詢問仔細,再三確定是否沒事。

     不多時,霍禮鳴也齜牙咧嘴的走了出來,他手背上的細碎傷口比較多,小手臂上也豁了道小口,鮮血糊開在他的花臂上,把黑白青的翅膀圖騰染出了奇異的妖冶感。溫以寧問:“還好嗎?”

     “沒事兒。”霍禮鳴轉頭看向唐其琛,“哥,我皮糙肉厚習慣了,但您真得上點心,您那脖子別亂擰,待會傷口又裂開。”

     柯禮走了過來,聽完醫生的話更覺後怕,眉頭深深皺著就沒鬆開過。柯禮身處這個位置多少年了,遇到再大的難處都是榮辱不驚,從容溫和的。但跟唐其琛相關的事情上,他就沒辦法掉以輕心。

     “我給老陳打個電話,要不您去他那兒再看看吧。”柯禮越想越不放心,“您這兒縫了四針呢。”

     唐其琛抬手輕輕摸了摸傷口的位置,“不用。”他又看了眼溫以寧,低聲問:“沒傷著?”

     溫以寧點點頭,也是蹙眉盯著他的傷口。

     這麼一說,柯禮就都明白了。

     肇事的皮卡車是從右邊蹭過來的,按理說,副駕駛的人才最危險。柯禮來的路上已從交警隊瞭解了大概,得知副駕坐著的是溫以寧。可傷全都在唐其琛和霍禮鳴身上。

     柯禮心裡是暗暗跳動的。唐其琛什麼人?說白了,身居要位,陰謀狡詐裡摸爬滾打上來的人,早就冷了心腸。他身上有大義,卻不拘於小情。除開這副精緻皮囊和榮耀光環的加持,他的心是很難焐熱的。世事道理活得清透明白,又怎會為了別人而折損自己呢。

     柯禮算是看出來了,擱他老闆心裡,溫以寧已經不是外人了。

     唐其琛問:“車在外面了?”

     “在。老余候著。”柯禮明白他的意思,便對溫以寧說:“老余送你和小霍先回去,再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

     溫以寧走前,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唐其琛,那句「謝謝你」在這個氛圍下,顯得輕而又輕。但除了謝謝,她也不知道怎樣去面對這個男人了。霍禮鳴喊她,“以寧,我們先走吧。”她這才邁步,把一腔心思活生生的按壓下去。

     這時,唐其琛撇下柯禮,快步跟上,輕輕拉了拉溫以寧的胳膊,他像是知她所想,把人拉到一邊,聲音壓了壓,語調是平靜的,“不要有壓力,你沒事就好。還有,我給你時間。”

     也沒多的了,甚至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都沒給,說完就回去了柯禮那兒。

     溫以寧方才的欲言又止,頃刻間化成了甜苦參半的藥水,過往種種的抗拒遲疑,也在這一刻灰飛煙滅。唐其琛無疑是深沉而有力量的,他說的話、注視人時的眼神那麼匹配,跟一把試著插進鎖孔的鑰匙一樣,耐心磨,溫柔擰。就這股勁兒,讓人於心不忍,差一點就要主動為他敞開大門了。

     溫以寧的矛盾苦楚,都變成了一步三回頭。她走得慢,也不畏懼與唐其琛眼神的對視。最後走時,唐其琛隔著距離對她淡淡笑了一下,上唇碰下唇,嘴型說著:“聽話。”

     人走後,柯禮還是不太放心,“唐總,要不我讓老陳去你公寓再看看吧。”

     唐其琛隨他走到車裡,頸上的疼痛還是很刺人的,他說:“這兩天對外說我出差了,公司一些急著審批的文件你帶過來。你跟小霍也交待一聲,不要對我家裡說這事兒。你再給老陳去個電話,讓他明天到我這兒來換藥,醫院我就不去了。”

     柯禮一一應著,斟酌了番,問:“唐總,是意外嗎?”

     唐其琛枕著椅背,闔眼累極,說:“我不知道。”

     柯禮說:“那輛皮卡車的司機是酒駕,不是本地人。我印象裡也是個生面孔。可出事的地方路況良好,不至於隔著那麼遠跟長了眼睛一樣專往您那車上撞。需不需要我再去查查這個司機?”

     柯禮心思縝密,他能看出的疑點,唐其琛不可能不清楚。

     但,“不要查了。”唐其琛平靜道:“就是意外。”

     柯禮默了默,應道:“好。”

     唐其琛的傷口還是比較深的,後面這兩天老陳來給他換藥的時候,都是皺著眉又搖了搖頭。家裡開了冷氣,唐其琛難得一天都穿著家居服,髮型不用過於打理,軟趴在他額前,褪去了幾分精英感,人倒顯得可親可近了。

     老陳說:“你當時就該來我診所的。這個縫合處理不夠好,當心留疤。”

     唐其琛笑了笑,“沒傷臉上,沒關係。”

     老陳動作嫺熟,紗布繃帶都備齊了,給他消毒再敷藥,挺無奈地說:“我見過那麼多病人,你可真不算省心了。胃不好,今年我都給你吊了四次水了吧。下半年這才剛開始,你自己先來預交點醫藥費。”

     唐其琛偏著頭任他擺弄,聽著聽著就彎了嘴角。

    “又是出車禍又是被玻璃扎,就你這傷口,看著不厲害,但只要再偏那麼一釐米,就夠你受的了。”老陳又想起來:“還有你那胳膊,也是柯禮他們都在,我給你留面子,什麼不小心磕的?我是醫生,你糊弄我呢?就是跟人掰手腕弄的。”

     說到這,唐其琛還是略有心虛的別開了眼。

     “認識這麼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還有這種嗜好。”老陳數落人的時候也是溫潤和氣的,藥已換好,他單手摘下口罩,輕輕呼了口氣,“不說了,說這麼多我都覺得自己嘴碎了。當心身子,多保重。”

     唐其琛坐直了些,輕輕動了動脖子,嗯了聲,問:“拆線後有印兒嗎?”

     “我給你抹了藥,三天後就不會太明顯。”老陳開玩笑道:“你公司人問,就說是媳婦兒撓的。”

     唐其琛這麼一品味,四捨五入也差不多是這個真相了。他自顧自地笑了笑,很淺的一個弧度。老陳簡單收拾好工具,囑咐了一句:“反正你這幾天有時間,抽空去我那兒把體檢做了吧。”

     這個體檢還不太一樣。

     三十多歲的男人了,在某些方面也有了重視保養之心。唐其琛不到三十的時候,每年就會做一次體檢保健,再抽個血驗一驗激素,評估一下功能之類的。到了年齡走下坡路,那是人類自然規律,坦然接受,沒什麼好回避的。好在唐其琛也注意保養,這幾年更是不抽煙,少沾酒,每年的體檢結果都還是不錯的。

     他答應下來:“我就不送你了。”

     一旁的柯禮起身送老陳,人走後,他把剛才整理的一些報表遞給唐其琛,“下個月幾個新專案的成本支出計劃預算,有兩個資料我讓林部再去核實,半小時後再給您回饋。”

     唐其琛過目一遍,著重看了時間節點,又批改了幾處。很快,夕陽西落,外頭的日光漸淡了。兩個白天柯禮都在這裡陪他工作,時間也差不多該吃晚飯。

     “唐總,今天您想吃什麼?我打電話給老余去取。”

     唐其琛合上電腦,放下後站起身說:“不用,你回吧,我晚上有點事。”

     柯禮也起身,“好,您用車麼?還是我開車送您去?”

     唐其琛從衣櫃裡挑了件條紋式樣的polo衫擱床上,說:“我自己開車。”

     這邊散了,柯禮帶著批閱好的檔回了趟公司。明天有個技術專項會他要代替唐其琛出席,一些資料都備著。天光尚早,亞匯仍有不少加班的同事。柯禮在中間樓層打了個轉兒,剛要回自己的辦公室,就被人叫住。

     “柯助。”

     他回頭一看,“嗯?以寧,怎麼了?”

     溫以寧小跑著過來,方才柯禮一露面,她就欲言又止了好幾番。顧忌還有同事在,有些話不方便問。現在沒什麼人了,她心裡又有了猶豫,最後還是小心翼翼的問出口:“唐總他好些了嗎?”

     柯禮了然,微笑著說:“還行吧。”

     這不是柯禮說話的風格。他向來都給人穩重靠譜的印象,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還加個“吧”字是什麼意思?

     溫以寧被他這諱莫如深的表情弄得七上八下。憑一己想像猜著其中真相,越想越忐忑,最後表情也不自覺苦大仇深起來。她皺著眉問:“不太好嗎?”

     “沒大事兒,傷口有點發炎,我剛從他那兒過來的時候,好像還有點低燒。”柯禮語氣平平道:“估計人也不太想吃飯,我這邊忙完了再給打包個外賣送去。”

     溫以寧的神情明顯被吊起來了,她嘴唇張了張,但一對上柯禮探究的目光,又硬生生的把神情給拉拽平坦了。

     柯禮沒敢把謊言說得太逼真,笑了笑,給她找了個臺階:“我這邊還不知道要忙到幾點呢。”

     ——

     天將黑時的城市是繾綣而溫柔的。餘暉金燦燦的一層灑在西邊,襯著半圓的落日,延伸出兩條長而飽滿的雲帶,醞釀著夏夜的登場。唐其琛開車上高架橋,滑了半邊窗戶過風,他喜歡看黃昏,縱使有事在身,還是放慢了車速,最後日升月落之時,他也抵達了目的地。

     安藍在盧灣區的住處。

     這個樓盤開發得很早,搭乘了房價飛漲的第一波紅利,早已成了口碑之作,有價無市,一幢幢歐式復古風的小洋樓矗立於法租界,成了遊客必訪之地,卻也只能在外觀賞而不能踏入一睹真容。

     安藍在這兒的房子,是她父親饋贈的。她自上部電影殺青,有一周的假期自由支配。唐其琛的車停在稍遠,步行過去時,安藍正在花園裡澆水。她今天穿了一條碎花長裙,上身搭了條披肩,哪怕是休息,她也保持著無可挑剔的精緻妝容。

     見到人,安藍招了招手,把花灑放在地方,小跑過來:“阿姨做好飯了,都是你愛吃的。”

     她笑得面若桃花,眼神清清亮亮,滿是期盼。目光一偏,注意到唐其琛脖頸上被領子隱隱遮住的紗布時,頓時失色,“你這兒怎麼了?別動,我看看。”

     安藍踮起腳,歪著頭就往他右邊傾,一臉純粹的關心和緊張。

     唐其琛沒避,也沒附和,而是一把拽起了她的手腕。

     這力道不算輕,挺沉的一下。男人指腹是溫暖的,但此刻卻讓人怯了膽,涼了心。安藍忍了忍,一臉無知的望著他,“嗯?”

     “進屋。”唐其琛說。

     這地方雖然私密性極佳,但他還是保險謹慎。門合上。唐其琛對還在廚房忙碌晚餐的阿姨說:“麻煩您幫我去買包煙。”

     他是不抽煙的,安藍一聽這話,心下便了然了。

     打發走阿姨,唐其琛終於說到正題,他問:“為什麼做這樣的事?”

     安藍極力維持懵懂,扯了扯嘴角,“什麼事兒啊?我不明白。”

     “對我還這樣,有意思嗎?”唐其琛直言打斷,方才的目光或許還能稱得上是淡然從容,這一刻,卻是完全丟了溫度。他說:“那輛皮卡車的司機,是你工作室一個造型師的遠房親戚。我見過他一次。”

     安藍霎時變了臉色。

     唐其琛的唇薄,微抿時就更顯寡情了,“為什麼這麼做?”

     安藍把頭偏向一邊,神色之間又起了那股倔強之意。

     唐其琛閉了閉眼,也罷,她這份性子,可能一輩子也學不會拾人臺階,和氣說話這個技能了。內心一聲歎息,唐其琛決定把話捋直了說。他握著安藍手腕,力氣緊了幾分。

     “你從小到大,從我們認識的時候起,我就沒有對你說過一句重話。我把你當親人,跟西平、小霍他們一樣,你在我這兒,再難磕的性情,我都會擔待。但是安安,你不能劍走偏鋒,不能連基本的道義都不要。”

     每一個字都像染了毒的刺,多說一句,安藍的心裡就多扎一排窟窿。她生來倔強,也有萬人追捧的光芒,她是閃亮而又驕傲的。唐其琛這話太正,太重,他甚少有如此嚴肅待她的時候,無疑就像五十大板劈里啪啦的往她身上打。

     偏偏他說得句句在理,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錯處。

     安藍對他心動,此刻又對他理虧。情與理都不佔面,這種被揭穿的羞愧和心底的嫉妒憤懣,把她攪得血肉模糊,漂亮的指甲死命掐住自己的掌心,忍無可忍地反駁:“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唐其琛愈發冷靜,“撞右邊,撞副駕,因為副駕上坐的人是她。”

     安藍大聲:“你以前從不會為了別人這樣凶我!”

     唐其琛:“那也要看看你幹的什麼事。”

     安藍頓時失神,表情凝固住,慢慢的,眼睫上蓄滿了濕意。她不死心的,哽著嗓子又問了一遍:“所以,你是真的喜歡她。”

     唐其琛沒避開她刨根究底一般的目光,安靜幾秒,說:“我不否認,確認心意需要時間,但我三十歲的時候,已經錯過了一次「確認」,現在我已是奔著4字去的人了,不想再錯一次。但一碼歸一碼,你這個行為,太傷我心了。你這是把人往死裡撞,那玻璃是扎在我身上,沒能如你的願。但你想過沒有,要是如了你的願,你覺得我會原諒你嗎?”

     安藍人都靜止了,惶恐不安,又打心底的不服。她覺得自己要爆炸了,偏偏最後半句話,就跟寒冬臘月再往頭上澆一桶冰水似的,把她的咄咄逼人都給澆沒了。

     唐其琛給予很肯定的答案:“我不會。”

     如果你有害人之心,我不會原諒你。

     話已經到這個份上,唐其琛的態度立得標標準準。他甚至沒有多餘的寬慰和溫情的鋪墊,面對面的,活生生的,斷了你不正確的驕縱和任性。

     安藍無計可施,也驚懼害怕。這樣的唐其琛太陌生了,他用男人很剛硬的一面,第一次這麼對她。安藍口不擇言,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朝他威脅:“唐家和安家分不開的!”

     唐其琛面色深邃又平靜,對這莽撞卻確實賦有殺傷力的喊話仔仔細細思考了片刻。他的視線重新回到安藍身上,如同深淵一樣,淡聲說:“你也說了,分不開。”

     唐家離不開安家。

     安家就能離開唐家了麼?

     唐其琛不動聲色的將這份威脅還了回去。然後沒再停留,轉身就離開了。

     出了門,夏風撲面,室內外的溫差之大讓他打了個顫。

     開車回家時,正是夜晚的交通高峰期,到了湯臣一品,已過八點。無可否認,安藍在他的交際圈裡,是很有存在感的一位。從小到大的情分刻在那兒,剛才這番對峙與談判,是傷筋動骨,很挫精氣的。

     唐其琛在路上堵著時,胃就開始隱有不適。停好車,他步行從園子裡抄小路穿過去,這裡是低密度的小高層,燈光隱淡,很安靜。

     出來得有點久,脖頸上的傷口也隱隱作痛,唐其琛右手在腹上揉了揉,沒什麼精神的往公寓走。

     快到的時候,他抬起頭,目光掠向前面,然後徹底愣住。

     花園和入戶大堂的連接處,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臺階上,正低著頭,估計是等了太久,正百無聊賴的扯了根草在指間纏纏繞繞。

     溫以寧加完班回去後,是換了一身衣裳才出來的。下半身是條民族風情的淡色長裙,上身穿了件漢服改良樣式的短衫,頭髮挽了一半,另一半柔順地垂在耳後。

     溫以寧側過頭來,和唐其琛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她連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半尷不尬的杵在原地。

     唐其琛的視線往下挪,瞧見了地上的保溫飯盒。

     “來了。”他走過去,很平常的反應。

     溫以寧心裡鬆了口氣,人也不那麼緊張了,嗯了聲,“就,路過嘛,柯禮說你沒吃飯,順便買了點。你吃吧,那我先……”

     “走了”兩個字被唐其琛搶先一步堵死,沒准她說出口,直接打斷:“進來吧。”

     溫以寧默默然,彎腰把東西拎起,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了電梯。

     唐其琛的胃又有些疼了,不過不明顯,一陣一陣的,進屋後,他也沒什麼大喜的情緒,語調平平緩緩:“廚房有碗,把吃的裝碗裡吧,再用微波爐熱熱,我胃有點兒疼。”

     說完就走去沙發坐著了。

     溫以寧便也無聲的走去廚房,把保溫瓶裡的雞湯給倒了出來。

     屋裡是安靜的,客廳也沒亮大燈,這份安靜卻並不讓人喘不過氣,甚至有了些許安寧祥和之感。

     正胡思亂想,忽然腰間一緊,一雙手從後面輕輕環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溫以寧一剎屏息。

     腰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肩上也變得一沉。唐其琛抱著她,“噓。”

     他的左臉埋在她的肩窩,聲音疲倦而深沉,閉了閉眼,沉吟道:“真的累了。讓我抱抱你,一會,一會就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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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7 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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